杜月笙发动捐款赈灾,以新闻界的反应最为热烈,上海各报馆、各电台几于全部出动,成版的新闻,连续的评论,使此一募捐运动不时掀起高潮,所有捐款者不论数额多少,翌日必可见报,新闻界认眞努力的办事精神,实足令人感动。苏北赈灾募捐终由于上海市民同心同德,群策群力而顺利完成,一共募到二十亿元有零,目标达到,所收的实际效果无法估计,不知有多少饥寒交迫,沦落街头的难民,藉此挽救了他们的生命。尤足道者是杜月笙决策的成功,收到捐款立卽采办粮食布匹,迅卽送往苏北或就地分发,使救济工作的时效,岂止倍增。王先青的工作能力,获得乃师的夸赞,同时由于赈灾募捐,使他和杜月笙益为接近,由此所获的教益比较以往更多。同时,他又因这一次的成功,使他成为杜月笙门下的专门人才,往后一有募捐,救济事宜,杜月笙必定叫王先青「做」。「苏北赈灾」结束之日,王先青向杜月笙「缴令」,杜月笙心中欢喜,很说了几句奖勉的话,又告诉他一点自己立身处世的准则。杜月笙说:「一个人不要怕给别人利用,给人利用到,还有可利用的价值。顶怕的是人家不来利用。」杜月笙和汪宝暄,这一次合作自始至终十分愉快,双方友谊也在突飞猛晋的增进。汪宝暄对杜月笙衷心敬佩,推崇备至,他认为像杜月笙这样一个人,其一生的前半段固然不可为法,也不能为法,但以他的出身,竟能有这么大的变化,实足令人惊讶。他说后期的杜月笙不但文质彬彬,气质高贵,而且可以说他具有政治家的丰度,他有手腕,能权术,尤其他热心公益,任劳任怨的精神,更非常人所可企及。江苏赈灾圆满结束,杜、汪交往渐形密切。不久汪宝暄因操劳过度,卧病南京中央医院。杜月笙得到消息,便唤他的爱徒,时任吴江县议长的徐子为,代表自己,专程到南京探疾,行前并曾吩咐他如此这般。徐子为到中央医院汪宝暄的病房时,刚好汪宝暄睡着了,汪太太坐在一旁陪侍,因为彼此很熟,徐子为请汪太太不必惊动汪宝暄,他坐了一会,问明白汪宝暄的病已无大碍,祇要再休息几日便好,病室不便久处,他将杜月笙的慰问之忱,交代过了,站起身来便要告辞。汪太太送他到病室门口,徐子为突然用很快的动作,从衣袋里掏出一张支票,往汪太太手中一塞,匆匆的说了声:「这是杜先生的一点小意思。」语毕,掉头就跑。汪太太急起直追,却是徐子为跑得快,已是追不上了。回到病室看时,「杜先生的小意思」,支票上开的是两千万元。中共两亿我也两亿移时,汪宝暄醒来,听他太太将方才经过一说,他便告诉他太太:「以杜先生的为人,稍微有点声望地位的,但需钱用,他决不会不给,而且给得诚心诚意,毫不为难。祇不过,受之者收与不收,却要郑重考虑,不可轻易出之。因为收受与否两者之间的出入,厥在杜先生心目中的评价之高低,那是极关重要的。」因此,数日后他病愈出院,再到上海。第一件事,便是往访杜月笙,当面奉还两千万元支票一纸,同时,他很诚恳的说:「杜先生的美意,我不但接受,而且非常感激。不过,我现在身为江苏省党部主任委员,生一场病,用两个钱倒还不太为难,我现在不需要钱用,所以,杜先生的厚赐,仅此原璧归赵。」杜月笙听了,一语不发,向汪宝暄作一个会心的微笑,伸手将支票接过,再谈其它的事。那日,杜月笙精神份外愉快,和汪宝暄谈笑风生,状至亲密,彷佛他并不隐瞒,他在接受汪宝暄退还支票后的欣欣然,颇有引汪宝暄为知己之感。又隔了相当久的一段时间,汪宝暄仍在江苏省党部主任委员任内,他为建设江苏一省所有的文化事业,特将铜山、南通、淮阴、苏州、常州、镇江六地,隶属于江苏省党部的六家报纸,机器、设备、人员合而为一,出一份规模庞大的日报,并且筹组「江苏文化事业公司」,全力推展文化事业。「文化」而有「公司」,在当时国内,犹属创举,汪宝暄为此晋京,下榻洪兰友家中。他往见中央党部财务委员会主任委员陈果夫,陈果夫认为汪宝暄的计划很好。汪宝暄便说江苏文化事业公司的资本额定为二十亿元,他要求中央予以补助。陈果夫答应准由中央补助两亿元,其余之数,命汪宝暄自行募股补足,汪宝暄很满意,他便按照预定计划,由南京而上海,去找「江苏文化事业公司」募股的第一个对象──杜笙。一见面,汪宝暄开门见山的说「杜先生,我现在又有一件公益之事,要请杜先生帮忙了。」「好极,」杜月笙欣然答复,又问:「宝暄兄你有什么事情要我帮忙?」于是,汪宝暄把他筹组江苏文化事业公司的构想、计划和进行步骤,向杜月笙详细的说了一遍。杜月笙拟神倾听,听后毫无难色的说:「这是江苏省的事体,我当然乐予支持。」「谢谢。」「宝暄兄,」杜月笙再问:「你不妨当面告诉我,你要我出多少钱?」踌躇了一下,汪宝暄说:「公司的资本总额是二十亿元,我到南京见过了果夫先生,承蒙果夫先生大力支持,他答应由中央补助我们两亿元……」话未说了,杜月笙便打断了汪宝暄的话,他十分豪爽的说:「好,那么我也出两亿。」简直不让汪宝暄有开口的机会,杜月笙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杨管北:「汪宝暄先生兴办江苏文化事业公司,我帮两亿的忙,铜钿末算大达一亿,大通一亿。」汪宝暄论杜月笙,推许他是「有史以来,厥为民间第一人」,「前所未见,后亦无有」。汪宝暄提起几件为他所知的杜月笙轶事,他说在抗战初起,日军来势汹汹,法国驻沪总领事怯于日军凶焰,曾有放弃租界,撤走侨民,下旗返国之议。事为杜月笙所知,他立刻趋访法国总领事,理直气壮的说:「你们要放弃法租界,很好。我请你们法国人撤退,但是我要你们把武器留下来,交给我,从此法租界归我杜月笙把守。」激将法,果然奏效,法国驻沪官员,从此不敢再提撤退的话。抗战时期,汪宝暄在第三战区担任战地党政委员会中将委员,这位出身复旦与巴黎大学,我国著名的市政专家,当年曾是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顾祝同麾下的党政经三大将之一,他在三战区主持党务,与负责政治的李寿雍,主管经济的赵棣华,同为三战区的重要核心人物。和洪兰友关系密切的汪宝暄,回忆胜利前夕,戴笠、梅乐斯、杜月笙联袂自重庆辗转抵达淳安,当「三人行」一入第三战区辖境,沿途俱由第三战区司令长官部派人护送,尤其是在安徽广德所谓阴阳地界,交换情报,策动伪军,杜月笙实已发挥其个人的最大作用。抑且,当胜利来临,国军尚未开抵京沪一带杜月笙凭恃其个人的声望,与乎所掌握的羣众力量,居然能够稳定上海局面,阻遏日军及共党的阴谋破坏,使国军得以顺利接收黄浦滩。汪宝暄又说:在上海被日军侵占期间,从事地下工作制裁敌伪汉奸,一切冒险犯难的事都归杜月笙手下办,而把一笔笔的功劳账记在吴绍澍的头上,这等于说是杜月笙的支票簿交给吴绍澍,任由他开。杜月笙胜利还乡,照说吴绍澍应该给他盛大热烈的欢迎,然而吴绍澍竟恩将仇报,滥施打击,汪宝暄认为吴绍澍太不应该,而杜月笙之受此冷落,徒为亲者所痛而仇者所快,他被吴绍澍压抑的那一段时期,是为杜月笙生平最苦闷的一个阶段衔头开来共七十个上海金融工商界一致拥护杜月笙,是因为杜月笙经过八年抗战资本更雄厚了,条件更充份了,他交游更广,干部更多,于是杜月笙比战前更值得为工商界人所利用,所依靠,他们遇有困难,唯有杜月笙能给他们一力肩挑,环顾宇内,他们找不到如杜月笙这种十项全能,无所不屈的大保镳。当选中国第一任「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算是杜月笙一年不鸣,一鸣惊人的优异表现,有此一幕,上海工商界人晓得杜月笙有意复出,于是劝进拥戴者流络绎于途,杜月笙乃以「绍兴师爷」骆清华为智囊,恒社一千子弟为中坚,展开了他凌厉无比的发展攻势,对于上海官府以外的一应公私机构,来者不拒,照单全收,在短短的一两年间,使他所拥有的煌煌头衔,多到了令人叹为观止的程度。大略的为杜月笙分门别类,列举他一生最盛时期的显赫职衔一、公职行宪国民大会代表(曾当选主席团) 上海市参议员(当选第一任议长,旋卽辞让) 上海市商会常务监察(徐寄庼任会长,骆清华、王先青任常务理事。) 中国红十字总会副会长(自抗战前担任以迄当时) 上海市地方协会会长 上海南区救火联合会理事长 上海市工业会筹备主任 上海慈善团体联合会会长浦东同乡会常务理事二、教育正始中学创办人 中华职业教育社董事 复旦大学校董上海法学院校董三、文化申报董事长(由潘公展任社长) 商报董事长(由骆清华任社长)新闻报常务董事 中央日报常务董事 世界书局代董事长 大东书局主席董事 东方经济研究所理事长(设有经济通讯社、图书馆、东方书局、印刷所等单位。)中华书局董事四、金融上海市银行公会理事 中国银行董事 交通银行董事 中国通商银行董事长兼总经理 中汇银行董事长 浦东银行董事长 国信银行董事长亚东银行董事长五、交通全国轮船业公会理事长 上海市轮船公会理事长 招商局理事 民主实业公司董事 上海市轮渡公司董事长 大达轮船公司董事长 大通轮船公司董事长 裕中轮船公司董事长复兴轮船公司董事长六、纺织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荣丰纱厂董事长(总经理是章荣初) 大丰纱厂董事长 恒大纱厂董事长 沙市纱厂董事长 中国纺织公司董事长 华丰织布厂董事长 利秦纺织公司董事长西北毛纺织厂董事长七、面粉全国面粉业公会理事长 第四区面粉业公会理事长华丰面粉厂董事长八、造纸华丰造纸厂董事长 民丰造纸厂董事长云丰造纸厂董事九、渔业上海鱼市场理事长(总经理唐承宗) 中华水产公司副主任委员洽茂冷气公司董事长十、证券上海证券交易所理事长十一、贸易中华贸易公司董事长(在上海复业) 通济贸易公司董事长(在上海复业)扬子贸易公司董事长 嘉陵贸易公司董事长 十二、公用事业华商电气公司董事长兼总经理 十三、国货工业大中华橡胶厂董事长 新华玻璃厂董事长永兴化学工业社董事长 亚浦耳电气厂常务董事 南洋兄弟烟草公司董事 香港中国国货公司董事 十四、茶业中国茶业公司董事长 十五、水菓上海水菓业公会理事长(因为杜月笙是水菓行学徒出身,上海水菓业者引以为荣,一致拥戴他当公会理事长,杜月笙则缅怀当年,欣然接受。)以上列举杜月笙的职衔共七十个,其中计董事长三十四,理事长十,常务董事三,董事九,会长二,副会长一,校董二、常务理事一、理事二,代表、参议员、常务监察、筹备主任、创办人、副主任委员各一。全部职衔都印在名片上,卽使字体缩小为七号,也得比普通名片加大四倍方始印得下。面粉易煤乃得撤退七十个衔头多一半是恒社子弟,乃至各界朋友恭恭敬敬送上门来,请他就任的,一部份属于他自己的事业,至于若干公职,那就多少要费点气力,纔能手到擒来。例如战后三大全国性公会团体,「棉纺织」获选经过已如前述,「棉纺织公会」成立后他使奚玉书为秘书长,以汪竹一副之。而其后连续当选的全国轮船业公会理事长和全国面粉业公会理事长,都是地位极关重要的位置。因为这两业拥有深厚的实力,堪谓在工商界有举足轻重之势,其间如全国船联会发起重组之初,天津、青岛、武汉、上海、广州、重庆等埠如徐学禹、卢作孚、徐克诚等,在航业界的资望与力量,也不在小,唯独杜月笙异军崛起,理事长爆出冷门,杜氏智囊团策划运用,功不可没。而自三十五年九月杜月笙膺选之后,他用虞洽卿三北公司的协理,纽约大学法学博士沈琪为秘书长,而以杨管北、钱新之、徐学禹为常务理事,遇有重大问题,杜月笙仍然负责挑起。当三十七年以后,轮船业因运价冻结,而币值太跌,亏损太重,几乎面临停航歇业,便是杜月笙出面奔走,力请行政院、交通部调整原则,尤且两度贷款航业界,方使航业界免于厄难。又如民国三十八年秦皇岛煤运因战事受阻,上海燃料奇缺,大多数船只由于无煤可燃,困在黄浦滩,也是杜月笙取得政府特许,以上海的救济面粉换取秦皇岛十万吨煤,倘若没有这一着,上海沦陷前后,大部份的轮船俱将无法撤退,其后果之严重不堪想象。全国面粉公会理事长得来尤且不易,此一战后新设的全国性公会组织,不知有多少面粉业巨子亟欲角逐,杜月笙当这个理事长,卜燮卿、王禹庆、杨管北等出力不少,膺选后他使入门弟子,恒社中坚鄂森为秘书长,鄂森是我国法学专家,曾任东吴大学法学院院长,胜利后他奉政府之派,赴东京参加国际法庭,担任审讯日本战犯的检察官,是报章杂志和广播中不时腾传的风头人物。有几个重要的单位,杜月笙也留了点余地,未曾一把抓,吃通庄,而支持亲己的朋友出面,再布署自己的重要干部,加以操纵运用。例如上海市商会他推徐寄庼当理事长,配上骆清华、王先青等杜门大将。全国工业会的理事长原系吴蕴初,但是吴蕴初和杜月笙不搭骱,因此杜月笙便力捧跟自己关系亲密的刘鸿生,终于吴去刘继,达到了他的目的。苏浙一带,沿海渔民数达两百万人,邻近上海的舟山群岛系为我国第一大渔场,上海渔业之重要,不言可喻。抗战之前杜月笙卽已着眼于此,他当过农林部渔业银团的官方理事,上海渔市场便是他一手创办的。胜利后他使唐承宗接收上海渔市场,等于恢复旧业,再组设规模庞大的洽茂冷气公司,从此两百万渔民和杜月笙息息相关,又形成一支巨大的群众力量。杜月笙担任上海市工业会的筹备主任,亦卽「六区棉纺织公会」的前身,预作兼领「六区棉纺织公会理事长」的伏笔。因为战后中央社会部和经济部将纺织工业划分为若干区,第六区包括全上海的纺织工业,六区纺织工业允称全国实力最大者,杜月笙当然志在必得。他乃自担任六区公会筹备主任入手,为筹建六区公会新厦,都已经筹集了三千条黄金以充建筑基金,而且建筑材料也买好了,可惜战火迫近上海,六区工业会于是胎死腹中。各项公职之中,「上海市地方协会」不仅有历史,关系多,而且「运用之妙,存乎一心」,这也是很重要的一个据点,杜月笙对它极其重视,所以他挽王新衡出任秘书长。杜、王合作有年,得王新衡坐镇地方协会,得心应手之外,尤可以减少他的后顾之忧,而且使「地方协会」的份量,尤见增强。恒社子弟黄金买家胜利复员,在大后方为抗战効力的恒社子弟,渐次返回上海,三十五年秋,恒社举行第一次会员大会,由陆京士主持,那天杜月笙一袭长衫,神情愉快,周旋于数百亲逾骨肉的子弟之间,大会是假丽都舞厅举行,会中通过许多要案,譬如集资购置一处固定社址,编印会员名册,选举理监事,加强会务等等。这许多决议案在师生热烈支持之下,很顺利的逐一完成。头一项,在福履路购置洋房一幢,交通便利,地点适中,房屋极其宽敞雅洁,尤且饶有园林之胜,买价为黄金七百二十两,七十二根大条付出去,恒社弟兄算是有了自己的家。编印恒社社员名册,列在小册子上的杜月笙学生共为九百一十五人,明眼人一望可知人数决不止此,「杜月笙先生大事记」载有:「……如恒社,则剏于民国二十六年,以进德修业,崇道尚义,互信互助,服务社会,効忠国家为旨,经社会部立案,为各界所推崇,尤于战时贡献,成绩斑斑,八千子弟,患难相从,声应气求,遍于寰内。今亦于沪市复员,恢复总社。」八千子弟之谓,要看怎么样个说法,如果以杜月笙旧日所收的清帮徒弟,加上黄浦滩上白相人之拜在杜月笙门下者,与绝对服从杜月笙的各路英雄好汉,那么,八千子弟这个数目可能还不止。不过,自民国十六年以来,杜月笙的行情水涨船高,他对于恒社子弟的资格审查也越来越严,同时他对于恒社子弟期望之殷、爱护之切,虽家人父子也不过如此,所谓「爱深责切」,他的苛刻要求自属无可厚非,因此往后的恒社弟子莫不是社会中坚、工商领袖,在旧人眼里多为高级智识份子,所以,恒社的实际人数,大概只在一千一二百之间未能列入名册者,多为联络中断、或者一时不明下落之故。杜月笙一心要做「中国的杜月笙」,除了力争上游,把全国性的公会组织,择最有力量的抓在手中,造成他实质的支持者,与乎坚强稳妥的背景,此外在个人声望方面,他尤其多所致力,尽量争取。抗战胜利,国家元气经过八年抗战,实已大受斲丧,正当举国上下,放过了鞭炮方欲重整家园,埋头建设的时期,共党挟苏俄之阴助,悍然发动全面叛乱,于是狼烟四起,举国动荡不安,紧接着便是天灾人祸,相继而来,这种情况到了民国三十六年的夏天,越演越为严重,也便从这时候开始,上海几乎无月不在募款救灾,而每一次的赈灾募款,在上海也唯有杜月笙可以一诺亿万,如期达成,他把绝大部份的精力和时间,都放在这一件工作上面,他确曾为苦难的国家民族,作了很大的贡献,而且也由于这一层关系,使他的声望急剧增高,民国三十六、七年间的杜月笙,实已成为「中国的杜月笙」了。两广陆沉百卅余城继苏北救济之后,两广水灾不旋踵而来,民国三十六年六月,位置在广东、广西境内的东江、西江、北江、韩江洪水暴涨,不数日便酿成巨灾。一时灾区广达四十四个县,三水、增城、南海、顺德、高要、高明、新会一带,平地成为泽国,一片汪洋大海。广东省议会推举议员胡木兰、王苡、周陆宗、骐宦伟、沉之敬、韩汉藩赶赴京沪,呼济急赈,募款的最大目标厥在上海。可是七天以后,民国三十六年七月七日,四川成都突降大雨,蓉城又有水灾,一城之内无家可归者多达十万。七月八日四川各地大雨如注,迄不稍停,使长江水位高达六百四十二尺,川中十八县悉遭淹没,水灾之严重为近六十年所仅见,杜月笙曾经来来往往的重庆珊瑚坝机场,陆沉于滔滔巨浪之下。诚所谓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当两广、四川水灾方兴未艾,苏北又有水灾噩耗传来,这四省三地的灾患持续将近一个夏天。民国三十六年九月四日,新闻局长董显光报告灾况,四省水灾一发不可收拾,竟至越演越烈。在董显光报告中指出:广东水灾:淹没七十余县,灾民四百一十五万人。广西水灾:淹没六十二县,灾民三百另四万人。四川水灾:淹没三十余县,灾民一百余万人。苏北水灾:淹没十七个县,灾民五百余万人。总计下来,四省三区共有将近一千四百万灾民,家破人亡,嗷嗷待哺,唯一的希望是全国同胞能以人溺己溺,解衣推食的心理,慷慨解囊,捐款救济,而当时全国同胞能有力量捐得出钱来的,似乎只有上海。恰在这时,上海掀起了中外瞩目,影响迅速的七月涨风,发一封平信,涨到五百元,坐一趟三等电车,票价一千,在上海普遍流行的马力斯(PhilipMorris)美国香烟,打破纪录,在一日之间作三级跳,由每包廿支六千五百,涨到了七千五。除此之外,上海人的负担好重,因为当年七月二十日,有关当局尤在上海推行每户万元劳军运动。民国三十六年八月三十日出版的「杜月笙先生大事记」,系由吴敬恒题端,「庆祝杜月笙先生六秩寿辰筹备委员会」编印,记中曾经恭维他说:「先生(指杜月笙)万方宗仰,不择壤流,故无论战时平时,无论天南地北,凡有大灾祲,大兴缮,上自政府之规划,下至地方之建设,几无役不与,无事不致力。」由于抗战胜利后红祸日亟,全国各地灾害频仍,唯有黄浦滩是第一工商巨埠,保有一片干净土,因此各地救灾募捐,莫不以上海为第一目标,要请上海发动募捐,祇要杜月笙点一点头,必定可以如愿以偿,于是,劝募救灾成了杜月笙主要「工作」之一,「凡有大灾祲无役不与,无事不致力。」于此有相当的关系。三十六年七月一日,杜月笙公馆出现了五位南方宾客,女立法委员胡木兰、伍智梅,由三位男省参议员陪同,他们是远自广州而来,专诚拜访杜月笙。其中胡木兰是前国民政府主席胡汉民的女公子,杜月笙敬仰胡汉民,早卽攀交,民国二十年杜祠落成,胡汉民亲撰洋洋千余言的:「高桥杜氏家祠记」,制为巨匾,作为贺礼。记中也对杜月笙奖勉备至,末有句云:「杜月笙先生,今日之任侠人也,信言果行,重取与然诺,好急人之所难,捐躯命以赴困阨,怡如也。大江南北,识与不识,咸重其义,而慕其风。辛未之夏,先生建家祠于上海浦东之高桥乡,并附设学校,及图书馆,上以荣先祖,下以启后贤,不以远遗,不以己私,其用意甚厚,其望于族人者甚巨且远,诗曰:『岂无它人,莫如我同姓。』以余观杜君之所为,盖侠而儒者,其贤于朱家郭解远矣。果能秉此旨,以遄国族基础之确立与巩固,固当在此,而民族独立,民权普遍,民生发展三端,或将尤有赖焉。祠成,先生嘱为之记,余喜其能符于我党总理之遗旨,且有裨于人心世道也。」胡汉民以党国元老之尊,第一个嘉许杜月笙为「侠而儒者」,「贤于朱家郭解远矣」,这是何等的荣宠,何等的光彩,难怪杜月笙将胡汉民的那块匾,视同拱璧,对胡汉民则不胜感激,民国二十五年胡氏之丧,杜月笙曾一连多日,心里难过。如今胡主席的女公子远到来访,怎不使他喜出望外,急忙趋前迎迓,尤且设宴洗尘,殷懃招待。席间谈起,原来胡木兰一行,是来为广东、广西数千万灾民请命的,因为那年两广水灾,极其严重,当时已是灾黎遍野,饿殍载道,她们当面恳托杜月笙,希望能在上海筹募一笔款项,作为赈灾之用。杜月笙一口答应,而且显得特别热心。七月七日,国民政府副主席孙科,中央党部秘书长吴铁城,又联名致电杜月笙、徐寄庼、钱新之,请他们三位在上海发动赈灾募捐,以解救两广数百万灾民。杜月笙迅卽找来徐寄庼,和他商议,杜月笙说两广要在上海募一笔款项,我已经答应了,徐寄庼便接口答道:「杜先生答应了就好。」请宋子文担任主委「不过,」杜月笙想起了一个问题,他就商于徐寄庼:「这一次是两广水灾募捐,主任委员一席,最好请宋院长出来。我跟你老兄,还有公展兄,我们三个担任副主任委员」「那当然再好也没有了,」徐寄庼极表同意:「不过,叫谁去跟他说呢?」杜月笙慨然的说:「我去。」驱车往访宋子文,宋子文在上海的办公处,设外滩中国银行,杜月笙和宋子文见过了面,说明来意。当时,宋子文因为方始卸任行政院长,时正担任国府委员,对于担任两广水灾劝募委员会主任委员的事,是否适宜,难免有点犹疑,杜月笙覩状,顿时就说:「宋院长,你府上是广东,两广有事,就该由你出面。我们祇请你担任名义,一切事体,都归我们负责去做,宋先生你可以相信得过我吗?」被他这么一说,宋子文不便再推辞了,唯有应允。于是,杜月笙满怀欢喜的回家,按照他心中的腹稿,拟定了两广赈灾劝募委员会的负责人名单主任委员宋子文副主任委员杜月笙徐寄庼潘公展常务委员兼总干事王先青召王先青来见,命他轻车熟路,再做一次劝募工作。而且当场就叫王先青拟一张「大户名单」,这一部份的人,由杜月笙等人请吃饭,卽席决定认捐的数额。王先青刚刚办过苏北赈灾,大户情形,相当的熟。但是当他拟好了名单捧呈给老夫子看时,杜月笙斟酌再三,显然是特别的郑重其事。当他考虑已毕,便指着名单名单上的两个名字,关照王先青:「你把这两位圈掉,其它的就照名单发请帖。」王先青应声是,拔笔修正名单,杜月笙见他的脸上,带有讶异之色,于是微微而笑,告诉他道:「这两位先生有点小儿科,大凡小儿科的人,碰到出铜钿的场合,一定抢先认捐,但是数目决不会大。两广水灾能够捐得到多少,一大半要靠这张名单上的朋友。不要让这两位来搅乱了场合,把行情开低了,募捐就不会得到好效果。」王先青一听,实在佩服,他后来告诉同门弟兄,从老夫子那里又学到了一道门槛进行劝募期中,王先青想起捐款是为两广水灾而募,募得的款项,究该如何分配,必须事先有所决定,因此,他去请示杜月笙。杜月笙想了想,答复他说:「这个问题,你去请示宋院长。」却是顿一顿,又自言自语的说道:「广东灾重,广西灾轻,不过呢,广东富,广西穷,宋院长又是广东人,只好广东方面吃亏点。」王先青站在一旁凝神谛听,心里有数。便去中国银行请谒宋院长,宋子文对于两广水灾赈款的分配,回答得极为干脆:「二八.」意思是广东八成,广西二成,照此比例分配赈款,王先青因为听了杜月笙那几句自言自语,顾不得宋子文官高位尊,以及听说的宋子文向来说一不二,绝少有人更改他的主张,祇好硬起头皮,婉转的说:「院长的支配也很适当,论灾情确实广东重于广西,不过广东素称富庶,广西地瘠民贫,将来恢复,广西要比广东难得多。院长可否从这一点上着想,把分配比例改为三与七。」果然宋子文有点不大高兴,他沉着脸说:「以前都是二八,你就照这个比例,把赈款分给广东、广西两地中央银行。」王先青无奈,祇好搬出他的老夫子来:「在我来此请示以前,杜先生还在很感慨的说咧。他说论理广东灾重,广西灾轻,可是宋院长府上是广东,院长又是全中国的政治领袖,看情形这回广东大概是要吃点亏了。」宋子文竟然回嗔作喜,使王先青原先捏着一把汗的,当下为之喜出望外,他听到宋子文从善如流的说:「杜先生说得很对,我主持这件事,广东就祇好吃点亏,捐款照三七分配。」国行垫款上海筹还两广水灾灾情紧急,如果要等到募捐完毕,筹集款项汇往广东、广西,那七百余万灾民,眞不知将饿死多少。宋子文为恤民命,特准由中央、中国、交通、农民四家国家银行及广东省银行,先行垫借二百亿,紧急拨往灾区,先行施赈救济。这一件事,他当然跟杜月笙先商量过,上海募的捐款一收到,要立刻解入中中交农,及广东省银行,归还垫款。正在劝募两广水灾赈款期间,苏北水灾势同燎原,十七个县白浪滔天,五百万人衣食两缺,被迫逃离家园。于是杜月笙应江苏省政府之请,又得为苏北赈灾筹钱,当时上海的七月涨风已起,粮价的涨势最烈,米每一百斤售价高达七万八千元,面粉每袋二万七千,金价则在二十二、三万元之间,在苏北水灾救济委员会席上,杜月笙等大家决定了募捐赈款三百亿元以后,立刻起立发言。杜月笙说三百亿的数字虽然可观,但是折合当日米价,也祇能买到四十万石米,分给五百万灾民,每十二三人祇可得到一石,而且这还是当日的行情,如今米价一日数涨,而筹募巨款尚须很长的时间,来日钱到了手,再去买米,米价还不知要涨到什么程度?因此他建议苏北水灾不妨比照两广之例,请国家银行先予垫借三百亿元,捐款收到,立刻偿欠。大家都说这个办法好是很好,就怕宋子文不肯答应。杜月笙便言语一句说「你们做成决议案,宋先生那边,由我负责办交涉。」当杜月笙和宋子文一商量,宋子文果然面有难色,他说的都是实情,当时共党叛乱扩大,国家财政支绌,国家行库经常捉襟见肘,窘态百出;两广水灾垫两百亿,五丬银行已经感到吃力,如今再垫三百亿救济苏北灾民,用意固善,但是他旣然深知实际困难,也就不便再开这个口了。而且,除开两广和苏北之外,最近四川亦成巨灾,倘若各地一律援例,那将如何是好。杜月笙一心救援那五百万灾黎,迫不得已,他只好向宋子文实话实说,他告诉宋子文,其它灾区他自己一时无法顾及,唯独苏北水灾的赈款,宋先生你该排除万难,设法请四行先垫一垫。这个道理很简单,因为苏北水灾是发生在江苏省境,上海人份外关切,而上海人此刻在为两广、苏北双方面捐钱,倘使四行不肯垫这一笔钱,那么,上海人由于桑梓关系,一定会先解决苏北的问题,再来给两广筹还五行垫的那三百亿,「救灾如救火」、「民命关天」,上海人要这么做诚属无可厚非。到那个时候,中中交农和广东省银行垫的款项何时能够归还,纵不说遥遥无期,至低限度也是迁延时久。所以我说宋先生务必要设法帮江苏省的忙,再垫这三百亿元,必须如此我们才可以负责五百亿元一齐早日归清。宋子文听他说得很有道理,无可奈何的答应了,由中中交农垫付苏北水灾赈款三百亿元,钱由苏北救济会负责筹还。杜月笙的这一着,不知全活了多少苏北灾民。而且,后来他对宋子文的保证也如言办到,五百亿捐款,如数筹足,归垫了账。经过这一次共事,宋子文对王先青的印象十分良好,王先青代「两广赈灾委员会主任委员」拟「收支分配报告」,宋子文特地提笔在报告中文添加几句,嘉奖王先青的功劳。其后宋子文在上海的时候,常常召王先青去谈话,有一次宋子文感冒,还叫王先青坐在他病榻之旁谈天。不久宋子文出任广东省主席,每次回到上海,必定召见王先青,且曾一再邀王先青上广州玩玩,凡此都显示宋子文对杜月笙门人的好感。杜寿堂会一票百万三十七年又有两广水灾,黄浦滩再度募捐,当时上海市长换了吴国桢,杜月笙便请吴国桢担任劝募会的主任委员,自己和潘公展,徐寄庼次之,王先青当时几已成为募捐专家,上海大规模募捐运动的当然总干事。这一年杜月笙的健康情形每况愈下,常时病痛缠身,可是劝募会开会他必定力疾到场,而且还起立发言,恳切劝促各界慷慨解囊,他这么做纯粹发乎至诚,因而令人衷心感动,尤有时任国民政府副主任孙科曁夫人,还有两广军政首要李汉魂、白崇禧、黄旭初等频频列席募款会议,所以三十七年的两广赈灾又募到一笔为数可观的巨款。河南、湖北两省也曾在上海募款救灾,河南省主席张钫亲来上海面恳杜月笙,不过,募集的数字不大,因为灾情并不严重。杜月笙办理赈济工作,对于任何省份,从不曾厚此薄彼,绝对是尽力而为,殊为当时各省军政长官所深知,所称道。除了募款接济灾歉省份,杜月笙每年还要为上海贫苦百姓,办一次冬令救济,这是一年一度的例行公事,但因为杜月笙有了一个募捐专家王先青,于是年年花样翻新,办得有声有色。上海冬令救济委员会必以杜月笙为主任委员,而以王先青任总干事,在杜月笙的号召之下,各报各电台发动宣传,全力以赴,艺人中──吃开口饭的朋友不论平剧名伶,电影明星、电台歌星,……一听募捐是杜先生主办,莫不争先恐后,份外起劲,他们旣出钱而又出力,名伶明星义演,歌星义务点唱,在一年之中最卖座的时节一连白忙若干天,一应开销自掏腰包之外,锦上添花,自己捐钱,尤有为壮场面,自己花钱捧自己的场。一方面表示对杜先生的爱戴,对公益事项的热心,另一方面,一年一度报纸电台竞以巨大篇幅,逐日揭载冬令救济义演义唱的热烈情况,吃开口饭的朋友也不愿白白放过这个宣传好机会。自民国三十四年抗战胜利,到三十八年大陆沦陷,上海光复三年八个多月,其间脍炙人口,传诵遐迩,最盛大壮观,纵非空前,亦必绝后的一次平剧演出,允推杜月笙花甲初度而于民国三十六年九月三日至七日,假牛庄路七百另四号中国大戏院所作的五日南北名伶平剧大公演,这一次演出因为有孟小冬、梅兰芳的「绝唱」,以及全国名伶名票齐集一堂,阵容之坚强,自民国二十年杜祠落成以来不作第二想,因而成为戏剧史上的盛事,赞羡之声历久弥新。尤其义演票价之高,诚足骇人听闻,原定票价分三万元、十万元、二十万元、二十五万元、四十万元、五十万元六种,可是当九月七日孟小冬登台演唱名剧「搜孤救孤」,上海第一名票赵培鑫屈为「扫边老生」,陪孟小冬扮公孙杵臼一角,于是轰动歇浦,万人空巷,黑市票价骤然涨到每张一百万元,更创世间罕见的高峰。时人多半晓得战后沪上还有这么一件盛事,殊不知「祝寿义演」也是赈灾募捐的节目之一,中国大戏院五日演唱,仅各界赠送花篮折合现金移作赈灾之用,为数卽达三亿三千八百余万元。虽然当时钱不值钱,但是折合实物为数仍极可观。那一次杜月笙六十称寿义演所售得的票款,以及其它一应收入,悉数拨充广东、广西、四川、江苏四省的水灾救济金。五日演出盛况空前,欲罢不能,后来又由各界情商多演了五天,可是这五天的巨额票款收入,南北名伶一文不取,他们仍请寿翁杜月笙指定捐赠对象,杜月笙乃悉数拨为清寒青年助学金,并且酌拨一部份救济在上海的贫苦伶人。孟小冬翩然来上海杜月笙六十华诞祝寿义演;为什么会轰动全国,漪欤盛哉,被爱好皮黄者视为平剧演出的里程碑,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天下独一无二的须生泰斗余叔岩,余派传人孟小冬的破天荒露演。平剧名票,余叔岩的拜把子弟兄孙养农,可谓余叔岩一生之中最要好的朋友孙养农在他的「谈余叔岩」一书中曾云:「……民国三十六年,杜月笙先生六十大庆,在上海中国大戏院,连演二夜,轰动一时,名闻全国的『搜孤救孤』──那时我在台湾得到消息连夜搭机飞回上海,纔得亲闻妙奏。……此外仅从短波无线电中,听到过(孟小冬的)『捉放曹』同『御碑亭』二剧。而『搜孤救孤』一戏之佳腔迭出,声容并茂,现在已是家弦户诵,所以无须再为哓舌。至于我所收听到的『捉放曹』和『御碑亭』两出戏,余氏而后,眞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矣。我又因久已没有听到余叔岩之戏,忽然听到他得意弟子传神之作,所以倍觉兴奋,……觉得她眞能把老师的艺术,传神阿堵,丝毫不差。想天下有多少学余派的人,费尽心力,还是不得其门,而孟氏以一弱女子,得受亲炙,登堂入室,眞是难能可贵!」名作家孟瑶在她的「中国戏曲史」一书中,也曾提及民国三十六年孟小冬的这次演唱,她说:「……孟小冬在没有投入余(叔岩)氏门墙的时候,已南北闻名,嗓音动听,做工细腻,自拜叔岩,则每日必至余家用功,寒暑无间。前后五年,学了数十出戏,是余派唯一得到衣钵眞传的人。但所可惜的是,除民国三十六年杜家堂会,她唱过两次搜孤救孤之外,从没有再粉墨登场过。零星录音也只有捉放曹、御碑亭、乌盆计等数段而已。假若余派的东西是眞正研究院的玩艺,孟小冬倒眞是一位唯一够资格的研究生。名贵则名贵极矣,然大好艺术不能广传,总是一件令人扼腕的事。」同书,孟瑶将孟小冬的乃师余叔岩,列为皮黄饱和期,亦卽民国以来的第一人。孟小冬是梨园世家,自她上溯,三世九口之中,便有五位名须生,孟小冬的伯祖孟六,须生,祖父孟七,武净,伯父孟鸿茂,丑,孟鸿寿,丑,孟鸿荣,又叫小孟七,老生兼武生,孟鸿芳,文武丑,她的父亲孟鸿群,老生兼武生,还有她的堂兄,大伯父孟鸿茂之子孟小帆,也是老生兼武生。民国三十六年九月二日起揭幕的「杜月笙六十华诞南北名伶义演」,可谓黄浦滩上,仅次于杜祠落成的盛大演出,总提调由金廷荪亲自担任,戏码是金三哥开的,角色也由三哥邀来,唯有万众仰慕,尤为杜月笙不胜渴想的孟小冬,系由姚玉兰亲自写信,邀她到上海来参与盛会,为杜月笙之寿辰,凭添异彩!金廷荪的五日戏码金廷荪的预订计划,自九月三日到七日,作五天义演,但是由于群伶卖力,演出十分精彩,益以孟小冬一出大轴子戏「搜孤救孤」,使黄浦滩为之风靡。于是,临时决定,将逐日演出重来一遍,于是自三日至十二日,接连演出十天。杜寿堂会的五天戏码,至今犹被菊坛人士传为佳话,兹志如下:九月三日夜场蟠桃会阎宝善──猪婆 拾玉镯姜妙香──傅朋、筱翠花─孙玉 马富禄──刘媒 法门寺裘盛戎──刘瑾马富禄──张君秋──宋巧姣马崇仁──宋杨宝森──赵廉刘斌昆──刘芙蓉草──媒 龙凤呈祥 甘露寺谭富英──刘备李少春──美人计 马连良──乔玄韩金奎──李多奎──吴国 回荆州 袁世海─前孙权后张飞梅兰芳─孙尚 芦花荡 叶盛兰──周瑜麒麟童──九月四日夜场摇钱树阎世善──张四 大翠屏山带时迁偷鸡 筱翠花──潘巧云叶盛长──叶盛兰──前石秀马富禄──潘刘斌昆──海阇黎李少春──后叶盛章──时 武家坡 谭富英──薛平贵张君秋──王打渔杀家马盛龙──李俊马富禄──教梅兰芳──桂英马连良──袁世海──倪荣马四立──九月五日夜场群英会 马连良──诸葛亮麒麟童──林树森──关公叶盛兰──叶盛戎──黄盖袁世海──马富禄──蒋樊江关 梅兰芳──樊梨花筱翠花──樊九月六日夜场打瓜园 叶盛兰──陶洪阎世善──陶高盛虹──郑明 四郎探母 全班合演九月七日夜场全本得意缘 汪志奎──狄龙康叶盛兰──卢盖三省──ㄚ头章遏云──狄芙蓉草──郎霞玉马富禄──太搜孤救孤 孟小冬──程婴魏莲芳──赵培鑫──公孙杵臼裘盛戎──屠 孙养农谈冬皇旧事孟小冬卽因「搜孤救孤」一剧,红遍天下,被誉为「余派唯一传人」,而且她也由于这一次的演出,和杜月笙结了不解之缘,为杜月笙晚年生活,凭添几许欢愉。杜月笙和孟小冬之相恋,过程极为感人,因此,这一段佳话,必须从头说起。孙养农在他的「谈余叔岩」一书中,曾经特别指出:「民国二十七年十月二十一日,孟小冬拜余(叔岩)氏为师。这是余氏的艺术得有传人,而足以『纪念』的日子。「孟(小冬)氏在还没有列入余氏门墙之前,已经是名闻南北,震动整个梨园的了。她那时的嗓音非常之动听,做工相当的细到,大家都已认为绝非池中物。这当然因为她本是梨园世家,学有根底的缘故,但也是她天资聪颖,鉴别力强之故。她一向对余氏的艺术倾倒万分,加上她好学不倦,所以祇要听说任何那一个人,对于谭(鑫培)或余(叔岩)的艺术,祇要有一知半解的,她是无不卑辞厚礼,请教殆遍,一如余(叔岩)氏当时学艺的情形一样。像对陈彦衡、王君直、孙老元等,他都曾不厌其详的求教过。早期并且用孙老元为琴师,以收烘托之功,达七八年之久。「孟(小冬)氏之学识,与旁人迥然不同,她完全是基于艺术崇拜,名利二字在所不计。因为在未拜余氏为师之先,她已颇着声誉,每一露演,座无隙地。而她在经杨梧山先生介绍投入余门之后,毅然放弃舞台生活,专心学艺。把这样一个大好的赚钱机会,弃如鄙屣,眞是能人所不能。足证她对师艺之敬仰,志趣之高超,确乎不同凡俗的了。「曾记得在她(孟小冬)未曾拜师的两三年前,我(孙养农)因事去北平,有一天到余家闲谈,适巧名小生冯蕙林也到余家来,代上海一位票友请求拜师,余(叔岩)氏当时就一口回绝,因为他那时已经明白,要传授一个弟子,必须要选择良材,一切条件具备,否则是白白费尽心力,徒劳无功的。等冯氏走后,他就对我说:在他心目中,内外两行,一切条件接近他的戏路,如果经他指点能接受他的传授,而可以学得成功的,就祇有孟小冬一人而已。其余的人,他就是肯教,也是白糟塌时候。那个时候,他们师生二人(余叔岩与孟小冬)尚未见面,离拜师时期,还有两三年之久,而他已认定,祇有这么一个人可以传他的衣钵。观乎孟氏今日的成就,眞可算是巨眼识英雄了。「孟氏自投入范秀轩为弟子,每日到余家用功,寒暑无间。余氏嗜烟,所以说戏总要到子夜之后,遇着老师兴致好,身体好的时候,就多说一点;如果这天精神欠佳,就停止讲授。余氏身弱多病,常常不能教戏,但是她仍旧每天的去,而从不间断;这种百折不挠的精神,不畏艰辛的毅力,眞同程门立雪一样。所以后来为老师所契重,竭力造就,卒底于成。「她(孟小冬)在学戏期间,除老师(余叔岩)允许,认为可以出而问世者外,绝不轻易登台露演;她这种敬师重艺的行为,为人人所称道而赞许的。因此世人对于欣赏他艺术的机会太少,尤其我远在上海难得回平,所以更是望梅止渴,机会难得了。」……孙养农记孟小冬又谓:「后来余(叔岩)氏病势日深,到德国医院割治,孟氏帮同余氏家人,侍奉汤药,衣不解带者凡一月有余。后来出院回家调养的时候,余氏觉得她这种敬师之诚,情逾骨肉,为之感动;更因为自己知道,经此一场大病后,将永无登台的希望,为了不使绝技失传,所以就加紧的教授,有时甚至不顾病痛,还要比划身段给她看。每授一戏,举凡唱腔白口,身段眼神,无不仔细讲解,先后约数十出。一直到民国三十二年,余氏病故,前后五易寒暑,以孟氏之天资及根底,加以苦心揣摩,专心致力于艺术,并且得到余氏亲授时间如此之久,焉得而不成为余氏艺术的继承人呢?」末段,孙养农直率的说:「孟(小冬)氏自嫔杜月笙先生后,就未对外演出,偶有雅集,也不过是小试歌声,咳吐珠玑,名贵已极。嗣杜先生逝世,就屏绝剧事,出演更难想望,幸去年赵培鑫、钱培荣、吴必彰三位先生,拜孟氏为师。孟氏也一本余氏的教授精神,循循善诱,三位弟子也勤奋好学,余氏的绝艺,或能因此再传,而发扬光大,则孟氏之功伟矣。」万墨林是冬皇弟子孙养农先生的这部「谈余叔岩」,于民国四十二年九月初版于香港,时在杜月笙病逝香江两年以后,孟小冬迁居台湾后曾经表示,她认为学戏较有成就而乐予培植的,是钱培荣和沉泰魁。「谈余叔岩」一书,系由往后亦复成为杜月笙夫人的孟小冬作序,其中记载自属信而可征,不过,万墨林却认为孙养农漏记了一笔,据万墨林说:余派传人,冬皇弟子,倘以合乎手续而言,孟小冬的第一名徒弟应该是他万墨林对于曾拜孟小冬这位师傅,谈起来颇为沾沾自喜,引以为荣。他因为受了爷叔杜月笙的影响,也是自小酷爱皮黄,想当年黄老板做六十大寿,他也曾粉墨登场,唱过一出大登殿。民国三十八年杜月笙举家避乱香港,三十九年孟小冬还有兴致吊嗓,每星期五坚尼地道杜公馆必有清唱雅集,赵培鑫、吴必彰、钱培荣、赵班斧、杜维屏、朱文熊、万墨林都是逢「集」必到,而杜月笙则祇要健康情况许可,也定为来参与其盛。雅集自以孟小冬为中心,有时候她一高兴,也会跟大家开开顽笑,艺界中人,天生便有至性情万墨林的中气很足,嗓子也够「冲」,他唱起皮黄戏来,唯一的缺点是始终改不掉他那一口浦东腔,抗战以前在上海时曾有一次,他见「爷叔」闷闷不乐,像有心事,为使杜月笙展颜一笑,万墨林故意打个「旁」,他自言自语的说:「人家唱须生有啥个谭派,麒派的,我么是眞正道地的『杜』派!」讵料杜月笙听了,反滋不悦,他挥挥手说:「算了罢,我杜月笙唱戏也成派,这台戏只好搬到高桥去唱。」万墨林打个哈哈,说是:「爷叔,齐巧是天下名角都在高桥唱过的啊。」但是万墨林锲而不舍,他逢集必到,把孟小冬服侍得妥妥贴贴,孟小冬一开金口清唱一段,万墨林便聚精会神,心无旁鹜,往往听得如痴如呆,好半天不动也不响。孟小冬见他志诚,有日一时兴起,跟万墨林说:「墨林,你有心学戏,我收你为徒弟,好好的教你几出,好吗?」万墨林一听,大喜过望,连声道谢,说要磕头正式拜师。杜月笙见孟小冬有兴致,也是欢喜得很,他立刻叫万墨林请客,当众行拜师之礼。万墨林便向酒馆订了两桌最贵的菜,花了一千多港币,然后向孟小冬磕头拜师如仪,于是,他乃成为余派传人孟小冬,唯一正式收录的弟子。孟小冬不曾白受万墨林的这一拜,她一共给万墨林说了两出戏,一出「四郎探母」,一出便是被菊坛人士誉为「广陵绝响」的「搜孤救孤」。六十大庆热闹一场 杜月笙花甲之庆,时在民国三十八年八月三十日,亦卽农历丁亥的中元节,在此以前他喘疾时发时愈,住在十八层楼里,轻易不大出门,而且当时共党叛乱日亟,国境之内遍地雚苻,处处狼烟,又有两广和四川、苏北等地发生严重水灾。杜月笙雅不欲他家中有所铺张,致遭物议,因此对于建议做寿者一概摇头拒绝,逼不过的时候,他更曾气喘咻咻的说:「算了吧,现在我还有什么心情做寿呢?」但是朋友、学生子都说这次花甲大庆非做不可,因为杜月笙五十大寿时恰逢八一三沪战爆发,当时有不少要为他称寿,杜月笙也曾说过:「国难当头,那里来做寿的兴致?要做,等打胜了东洋人,再来做六十岁!」所以有人说你杜月笙先生言语一句,这做六十岁寿的事体,当然也不能例外各方友好加上了恒社门生,不由分说的组织了一个:「庆祝杜公六寿豒诞筹备委员会」,推出筹备委员二十三人,附刊于本文次页那张照片上的陈觉民(名医、票友)、王润生(恒社会计组长)、徐懋棠(中汇银行副总经理)、王新衡(上海地方协会常务理事)、杨虎(中央监察委员、海员总工会理事长)、陆京士(恒社常务理事)、金元声(金廷荪的大公子,上海黄金大戏院五虎将之一)、汪其俊(恒士平剧组长、黄金五虎之一)、陈士皋(通商银行文书科长)。后排右起:殷新甫(上海红十字会总干事)、姚敬贤、张树春、于松乔(恒社调解组长)、隔一人为陆庆黻(会计师、恒社候补理事)和吴颖荪(恒士事务组长)。八月二十九日,杜月笙六十寿辰的头一天晚上,在顾嘉棠的家里,由杜月笙的各方友好联合设宴为他暖寿,人数经由严格甄选,一总还有两百余位。多年老友如许世英、黄金棠、杨虎、王晓籁、章士钊、钱新之、徐寄庼、范绍增、刘航琛等,党政军界友好如洪兰友、郑介民、潘公展、萧同兹、程沧波、陈方等络绎来临,场面显得热烈而又轻松,遗憾的是这一晚寿星公杜月笙因为喘病又发,无法到场。暖寿筳会遂由洪兰友发表一篇祝辞,然后是由上海市参议会议长潘公展,代表杜月笙致词答谢。与宴佳宾一致举觞,遥祝卧病十八层楼上的杜月笙早日恢复健康。八月三十日,杜月笙花甲之期,泰兴路丽都花园舞厅为之歇业一天,宽广无比的正厅,布置成花团锦簇的寿堂,红烛高烧,香烟缭绕;五彩缤纷,芬香扑鼻的各式花篮,由礼堂外面沿着两旁墙角,一直摆到照壁,简直数不清那该有几千百个。国民政府蒋主席,先期题赠的一幅匾额,用精美镜框高高的悬在正中,贺词文云:「嘉乐延年」。左右两侧,则为中央各院部会首长题赠的寿联寿幛,两侧墙上,各地各界的祝颂寿屏,更是挂得密密层层,琳琅满目。当日收到的礼品共八百余件,全部摆在一长串茶几上公开列,其中有金盾银鼎,玉石器玩,在各项礼物中有三件特别珍贵,令人赞赏不置的,一是邮务公会利用各种邮票剪贴而成的百寿图,妙手天成,活脱纸上,一是美一绣业公司以百余毛线绣制的一幅杜月笙巨像,据说是该公司继杜鲁门、麦克阿瑟绣像后的第三幅作品,第三件是一幅人物国画,画中的八仙,吕洞宾居然是杜月笙,送礼的诚意可谓善颂善祷了。杜月笙因喘疾不克到场答礼,他命长子杜维藩率领弟妹和弟媳妹倩,分立礼台左右,代杜月笙答谢来贺的嘉宾,除此以外他又请杨虎、钱新之、徐寄庼、徐丞采担任总招待。早上八点钟,第一批来贺寿的厥为上海警备司令,兼警察局局长宣铁吾夫妇,紧接着下来,自上海市市长吴国桢以次,在上海稍有名望地位的无不踵临道贺,从南京赶来的中央要人还有吴铁城、吴鼎昌、王宠惠、宋子文、莫德惠、张道藩、董显光等,以及孙科、白崇禧所派的代表。此外则尤有江苏省主席王懋功来自镇江,杭州市长周象贤来自杭州。总计那一日之内到贺佳宾五千六百余人,汽车司机赏钱开发了一千五百多部那一天杜公馆假丽都花园做寿,开的是流水席,一桌坐满十位客人,随卽上菜,菜肴全是素的而且只是四簋,素鸡、素鱼、素鸭、素火腿,此外则每客奉以素面一盌。杜月笙在迈而西爱路公寓十八层楼上,胜利复员以后,杜月笙除了在顾嘉棠家住过一段短时期,他为了便于养疴,一直都住在姚玉兰这边,因为十八层楼房屋比较紧凑,不像华格臬路老宅那边规模宏大,人口众多,房子小四面八方都可以照顾得到,对于杜月笙这种「大家庭之主」的病人比较适宜。杜月笙是生病的人,他怕烦、怕吵,怕人来客往,川流不息,同时更怕跑上跑下,劳动病躯。更何况在民国三十六年,杜月笙的八儿三女,已经有维藩、维坦、维屏、维新和维宁都结了婚,五对小夫妇,都在华格臬路住,光说佳儿佳妇晨昏定视,虽则心中欢喜,叵耐精神还是吃不消的。暖寿盛燕,寿堂祝贺,他一概未能躬自出席,这使杜月笙觉得衷心抱愧,不胜惆怅,又因为这一次花甲称庆,老一辈的弟兄或则老成凋谢,或者龙钟老迈,大都不能代为主持盛会,照料一切。在寿堂那边答礼的是他子女,负责办事的则为小一辈的子侄学生,杜月笙一向重场面,他好操心得很,因此尽管人在病榻之上喘息咻咻,却一直在为寿堂方面牵心挂肚肠,唯恐怠慢了客人,礼数有所未周。于是寿堂和十八层楼两边的电话,始终在响个不停。自己在花甲初度,居然有五六千位贵客亲临道贺,丽都花园,户限为穿,于此可见纵然落日余晖,犹是一片好风光,自己入世四五十年来的「尽心尽力,言语一句」,毕竟「苍天不负苦心人」,果然是有收获。与此同时回想当年一道冒险犯难,出生入死的那班老弟兄,黄老板黄金荣垂垂老矣,曹河泾黄家花园一孵便是抗战八年,胜利两载,他已决定心优游林泉,不问世事。杜月笙胜利还乡他曾到西站去迎接,杜月笙喊了声金荣哥,对这位老把兄简直是千言万语一时无从说起老弟兄分道扬镳,离别太久,便彷佛是两个世界的人了。啸林哥张大帅的那幢凶宅,早由他儿子张法尧卖给了沉联芳,这人杜月笙也熟,但是他根本就没有踏进张家一步的勇气。万里长江祝杜月笙小八股党之中,跟杜月笙靠得最近的四大金刚,如今已有两位不得善终,芮庆荣在重庆逝于感染风寒,客死异乡,高鑫宝则因为赌场纠纷,跟同道中人争权夺利,被仇家贿买凶手,一阵机关枪摇死在一品香饭店门口他的儿子高尚德曾经到重庆去投奔过杜月笙,杜月笙派他在沙布纱厂担任襄理,这次返沪,总算接管了他父亲开设的「丽都花园舞厅」。四大金刚祗剩下了顾嘉棠与叶焯山,却也是年近花甲,好汉不提当年勇丁。拿起恒社弟子恭祝乃师花甲之庆的那篇寿序,恒社弟子请古文大家章士钊执的笔,章士钊于是便将杜月笙比做「蛟龙潜藏于内,风雨孕育其中」的浩荡长江?这篇寿序一开头便空而起,大气磅礡:「长江自西北来,千里奔驰,东往于海。当其在上流也,挟雷霆万钧之势,波涛汹涌,洄洑激射,峭壁东流,哀猿啼岸,其郁塞不平之气,若无所宣?及其出夔门,纳汉水,襟洞庭而带鄱阳,漫为平流,一望弥际,蛟龙潜入其内,风雨孕育其中,而笃生人杰,盖无如杜公矣!……」「太过火了!」一声苦笑,放下了那篇掷地有声的文章,文章是登在「杜月笙先生八秩华诞纪念集」上的,纪念集由陆京士主编,恒社子弟醵资精印,登载国府主席以次各级首长的许多祝词鸿文。杜月笙在全集之中最佩服陈布雷给他写的一篇小传再末就是庞京周的一首贺诗,毕竟是多年过从甚密的老朋友,他了解杜月笙的心情─「元龙豪气随年敛!」更何况如今又多了这一个时发时愈的气喘痼疾。唯一令他引为欣慰的,是孟小冬惠然南来,难得姚王兰和她情同姊妹,十分亲热,两人不分彼此,尤其形迹不离。孟小冬到上海,姚玉兰立刻便将她迎到十八层楼,杜月笙和孟小冬也已有整整十年不曾见面,对于她的苦心学艺,获得如此辉煌的成就,爱重之余,尤有不胜钦敬之感。孟小冬自民国二十七年十二月拜余叔岩为师,迄民国三十二年余叔岩病逝,她曾在暗无天日的陷区北平,渡过八年寂寞黯淡的光阴,据她自己说也是「奔走朔南,迭经忧患,歌喉欲涸,瑶琴久尘」,以一介弱质,飘零天涯,当她受到杜月笙的敬重,姚玉兰的亲爱,温情和煦,遂使她心生感激,早年余叔岩病笃的时候,孟小冬曾亲侍汤药,衣不解带者达一月有余。因此若论「看护」病人,孟小冬的细心熨贴,夙有经验,又比姚玉兰更高一层。旣然在十八层楼与杜月笙、姚玉兰同住,她也自然而然兼代起姚玉兰的侍疾之责,她肯为杜月笙长伴茗垆,问寒欷暖,于是使杜月笙大为感动,他没有想到在他老病缠身的六十之年,居然还有这一分傥来的艳福。杜月笙酷爱皮黄,自民十以后,他是黄埔滩上最有力最热心的捧角者杜月笙和伶界来往,与一般捧角者逈异其趣,他能捧红任何一位名角,但是他也不时赒济帮助许多跑龙套当跟包的苦哈哈,因此伶界人士无不对他尊敬爱重,他在伶界人士的心目中是尊而可亲的长者,无论识与不识,伶界人士对杜月笙都有一份特别亲切的感情,凡是到过上海的伶人,不曾受过杜月笙帮忙者几希。孟小冬和杜月笙因相互感激而陷于爱恋,其基本原因就由于这种感情上的相通而来,难得的是姚玉兰心胸豁达,她也仰慕孟小冬,更了解杜月笙和孟小冬由互敬而终至互爱的心理,她觉得这一份纯摰眞切的感情相当难能可贵,杜月笙已经是抱病延年,行将就木的人了,祗要世间还有能够使他快慰,欣悦的事情,她无不乐于让他尽情的享受。──姚玉兰服侍杜月笙的痼疾历有年所,只有她最了解杜月笙的健康情形杜月笙胜利回沪以后,他的喘疾不但根深蒂固,尚且有变本加厉之势,每遇过度劳累,或是天气变化,他必定如应斯响的「喘大发」。这使他别出心裁的想起了一句俏皮话,每每摇头叹息的说:「我简直变成一支寒暑表了。」请医生,也是中西并重,兼容并蓄,最新式的西医治喘,和顶古老的「气功推拿」,同时利用,几乎一日少「他们」不得。在上海时期请的西医是名内科何爱仁,蜚声一时的爱仁医院院长,他给杜月笙吃药增强抵抗力,气喘症发时则用一种「阿射玛」药粉放在锡纸上烧了来喷,当杜月笙急喘不已,吸吸迫促,闻到这袅袅的药雾,呼吸便会渐渐平复,有时候杜月笙嫌还燃灼喷雾法旣慢而又不方便,他干脆采取老枪吃白面(海洛英、吗啡)的方式,把阿射玛药粉塞在他惯吸的茄力克或棉花头香烟头上,点着了吸入,多半也会得有效。「气功推拿」请的是乐老师,这位乐老师的气功,在黄埔滩上是赫赫有名的,他曾在震旦大学传授国术多年,他说他能运用两手的千斤之,为杜月笙活动筋脉,畅通血液,使他全身感到舒畅安适。杜月笙自中年以后便养成习惯了,晚上非搥背敲腿不能入眠,所以「气功推拿」对他相当重要。何爱仁诊务忙时不妨隔日来一次,乐老师反是每天必定要上一次十八层楼,杜维藩曾经私下问过他父亲:乐老师的推拿究否有效?杜月笙轻轻的答道:「也不见得怎样。」由此可知,杜月笙所从事的种种治疗,无非是使家人亲友宽慰,暂时减少一些痛苦;实际上,他的喘息早已全无断根之望了。堂会十天盛况空前杜寿堂会由廷荪担任总提调,但是北上故都,专程邀角儿,则由恒社平剧组组长、黄金大戏院五虎将之一的汪其俊及其结拜兄弟孙兰亭负责代金家伯伯的劳。汪其俊、孙兰亭北上邀角,在北平的四大名旦之三,程砚秋、尚小云、荀慧生都因为有事缠身,不克南来,其余大牌名角如筱翠花、马富禄、张君秋、芙蓉草、刘斌昆、谭富英、韩金奎、阎世善、李少春、马盛龙则是一概到齐,加上原在南方的梅兰芳、马连良、麒麟童、章遏云、裘盛戎、叶盛兰、叶盛长、姜妙香、杨宝森、马四立、盖三省、魏莲芳等,阵容自是空前的坚强,再加上姚玉兰的一封私函邀来了余派老先生,鲁殿灵光的孟小冬,声势之浩大,在胜利前后全国各地的平剧演出中,确实不作第二次想。北来名伶大都住在金廷荪的南阳桥「老金公馆」,名伶在上海的开销,在义演票房收入项下支付,角儿则一概不支酬劳。他们唱纯义务戏,所有售票收入一律移充全国各地赈灾之用,七天公开售票的义务戏演下来,杜月笙大概筹到一百亿左右的巨款。这一笔数目,卽使在物价日涨的当年,也是相当的可观。义演前后历时十天,杜月笙却由于生病,一场好戏也没有看过,到是有不少北来名伶,纷纷的上十八层楼探疾,杜月笙在病榻上向他们连声道歉,并且也答应了他们的要求,祗要喘疾稍愈,精神体力许可,他一定要抽出时间,跟大家聚一聚。后来,他果然力疾践约,和大家合拍一张照,(该照曾于本刊第十卷第三期第九十一页刊出)而且每人赠送一只金表在杜寿堂会演出中最令人瞩目的一对名伶当然首推余派嫡传孟小冬,和在敌伪时期曾经蓄须拒演的伶王梅兰芳,这两位举国无出其右的名须生与名青衣,一般的都是为了惓念友情,感恩知己,于十天义务戏里特别的「卯上」。孟小冬的情商破例,粉墨登场固然使杜月笙面上飞金,光采万丈,而梅兰芳在十日之内连唱八出大轴,仅祗回避了与孟小冬同台的两场,更是岂同小可,非比寻常。退一步讲要不是梅博士梅兰芳和杜月笙交谊深厚,推脱一声跟孟小冬同时演出多所不便,他比程、荀、尚三大名旦更有理由免唱。因为,伶王梅兰芳和冬皇孟小冬,曾经是一对恩爱夫妻。孟小冬下嫁梅兰芳,早在民国十五年,这是尽人皆知的一件棃园韵事,以冬皇配伶王,珠联璧合,旗鼓相当,自是菊部佳话,倘偌使这两位同台演出,互切互磋,也许他们往后的造诣犹不止此,还能使平剧艺术迭献新猷,大放异采。可是,梅孟之结合,仅祗维持了一个短暂的时期,他们新婚不久,便告被迫仳离,黯然分袂,使梅孟戏迷,为之一掬同情之泪。梅孟赋离内幕,时至今日,论者每谓为梅兰芳还有一位发妻福芝芳,因为福芝芳不容孟小冬,而恰好在民国十五年,北平无量大人胡同梅兰芳的家中,又发生了单恋发疯的京兆尹(北平市长)王达之子王维琛,持枪行凶,终至连丧二命的血案,这一幕鲜血淋漓的惨剧吓坏了梅兰芳,不得不让孟小冬下堂求去。──孟小冬系出梨园世家但是她自小生长在南方,纔十三岁,便在上海大世界乾坤剧场献艺,唱的是「谭派须生」,和名影星李丽华的母亲张少泉、香港老伶工粉菊花同台演出,民国十四年她到北平,演出于三庆园,祗唱夜场。当时的故都北平,正值平剧的「鼎盛春秋」,余叔岩、杨小楼、陈德霖、荀慧生合组的「双胜班」,正在和赴日演唱载誉归来的伶王梅兰芳打对台,斜刺里杀出一位南边来的小姑娘孟小冬,居然能在两大之间脱颖而出,使故都菊坛由双雄对峙一变而为「鼎足而三」,孟小冬未拜名师以前,她的剧艺已是何等的精湛,由此可以想见。孟小冬的天才横溢,异军突起,使梅兰芳不禁刮目以看,由仰慕而生情愫,双方素极心仪,兼以惺惺相惜,于是「冬皇」嫔于「伶王」。但当孟小冬红遍故都红氍毺上,拜倒于她石榴裙下的少年郎,正不知道有多少。就中有一位京兆尹(等于北平市长)王达的儿子王维琛,单恋孟小冬到了发狂的程度。他听说孟小冬下嫁梅兰芳,便袖了一管手枪,找到无量大大胡同中段缀玉轩梅兰芳的家里,扬言梅兰芳夺了他的「未婚妻」,他要找梅兰芳算账,一会儿要取梅兰芳的性命,一会儿又要赔偿十万大洋。这时候梅兰芳恰在午睡,他家里的一位常客绰号「夜壶张三」,在北平报界工作的张汉举,便出面敷衍周旋,张汉举方在讨价还价,陪笑商量,却不料梅兰芳一觉睡醒,贸贸然的闯了出来,「仇人」照面,惊坏了张汉举,当下祗好向他拋个眼色说:「这位王先生,是来跟借五万块钱的。」梅兰芳这时已经一眼瞥见了王维琛的脸色不对,以及他手上的那柄短枪,他大吃一惊匆匆的说了声:「我打电话去。」便一个转身从侧门溜走,他走后到是立刻就打电话四出求援,于是王怀庆的京畿卫戌总司令部、薛之珩的「首都警察厅」,以及全北平军宪警各单位都派了大队人马来,把梅兰芳的那幢四合院,围得水泄不通。梅孟姻缘五步流血王维琛听到梅兰芳的那一句「我打电话去」,卽已惊觉大事不好,但是他祗是一个二十多岁的朝阳大学法科学生,养尊处优,任性惯了的大少爷,他缺乏应变的能力,仍然僵着不走,一副手足无措,难于决断的神情模样。一直等到大批军警赶到,他才想起利用张汉举当挡箭牌一路开枪冲出去其悲惨的后果可想而知,缀玉轩外乱枪齐下,院子里流血五步,伏尸二人,王维琛理性全失,他把夜壶张三一枪击毙,终于自己也饮弹而亡。闹出这一桩血案,使梅兰芳心摧胆裂,为之吓伤,他旋不久便挈眷南下,但是正因为有此一幕,被福芝芳抓住「口实」,梅兰芳家里便是勃溪时起,鸡犬不宁。福芝芳进梅门在先,她口口声声为梅郎的生命安全着想,逼他和孟小冬分袂。孟小冬自幼傲比氷霜,及长红遍南北,她岂肯与不学无物,一径靠牢梅郎吃饭的福芝芳,争一日之短长。然而梅兰芳深爱孟小冬,他决不愿轻言仳离,问题是他也制服不了福芝芳的吵吵闹闹苦缠不已,因此,梅兰芳在声誉如日中天的时候,深深的为家庭纠纷苦恼,进退两难,几至愤不欲生。梅兰芳的至亲好友,实在看不过了,于是,他们决定集议筹商,揷身其间,帮梅兰芳做这一个重大决定。留学日本士官学校,返国后却在金融界异军突起,成就非凡的前中国银行总理冯耿光,广东番禺人,如所周知,他才是梅兰芳的后台靠山,精神主宰,终梅兰芳一生,对这位冯耿光冯六爷,可谓一言一行,无所不从。冯六爷说一,梅兰芳断然不敢曰就在北平无量大大胡同梅宅血案发生过后不久,梅兰芳的家庭纠纷越趋尖锐,福芝芳吵闹不休,梅兰芳实已面临福欤?孟欤?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最后抉择,梅宅亲友,集会频仍,都在为梅郎的「终生幸福」打算,想要帮助他作最后的决断。当其时,曾有一次,杜月笙的好朋友杨志雄,偶然夤缘忝为座上客,他曾亲耳听到冯耿光力排众议,他要梅郎舍孟而留福。冯耿光所持的理由是甚么呢?三言两语,很简单,他分析孟小冬和福芝芳的性格。他说孟小冬为人心高气傲,她需要「人服侍」,而福芝芳则随和大方,她可以「服侍人」,以「人服侍」与「服侍人」相比,为梅郎的一生幸福计,就不妨舍孟小冬而留福芝芳。他这个说法,把那些拥孟论者列举的冬皇优点,什么梨园世家、前程似锦、珠联璧合、皮黄佳话,全都压了下去,在座的每一个人都不便再赘一词就凭冯六爷对梅兰芳的影响力,一件关系三方面终生幸福的婚姻大事,自此轻易解决。上海的小报、杂志,在杜月笙六秩诞辰盛大公演之期前后,怎肯放过孟小冬、梅兰芳同期演出这一条千载难逢的花边新闻。当时上海正流行软性的小报和方块杂志,花样翻新,不惜危言耸听,有谓孟小冬、梅兰芳的「南北会」,正是他们旧情复炽,破镜重圆的契机。又说什么上海沦陷期间梅兰芳留须不唱,福芝芳则为破除寂寞,寄情赌博,早已将梅兰芳的生平积蓄,输得一乾二净,她怕丈夫稽核,魂梦为劳,眠食难安,于是得了神经衰弱重症,梅兰芳正想驱之为快,如今心上人南来,眼看覆水重收,便在眼前。……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而言之,当时全上海的舆情,似乎一致都在为孟梅复合,而在大声疾呼,摇旗吶喊小报上有人建议,何不在杜先生六十大庆堂会戏中,特烦冬皇孟小冬,伶王梅兰芳,合演一出四郎探母,便带回令更好,请孟小冬扮杨四郎,梅兰芳饰代战公主。然后再叫代战公主梅郎给四郎冬皇屈膝告罪请一个安,念一句:「咱们在这儿给您陪礼哪,得罪您啦!」夫妻相视一笑,天大的怨恨,不就结了!好事的小报、杂志不遗余力做撮合山,使梅兰芳百口莫辩,福芝芳心惊胆战,姚玉兰深心惴惴,杜月笙则有说不出来的滋味,最低限度他是怫然不悦,而孟小冬竟能处之泰然,她对所有报章杂志刊载与她有关的文字,一概视若无睹。孟小冬感于姚玉兰之诚,杜月笙之四海物望攸归,肯予万里南来,登台露演;而梅兰芳之在杜寿晚会独挑大梁,一连唱了八场,则也是发自内心,表示他对杜月笙的一份爱戴与敬仰。杜月笙在梅兰芳蓄胡拒为敌伪演唱时期,明里暗底,帮过不少的忙,因为当时他在汪伪组织,甚至李士群、吴四宝等领头的敌伪特工机关里面,都有潜伏的势力,卽令是东洋特务头脑,杜月笙也可以透过他的私人驻沪代表,如徐采丞去打打交道。所以日军和汪伪逼梅兰芳,始终没有逼到「人急吊梁,狗急跳墙」,杜月笙是出过一点力的。胜利来临,梅兰芳固然能由一段光荣的事迹,而以「汉忠」的姿态出现,在知命之年犹能粉墨登场,扮演千娇百媚的小姑娘,但却毕竟夕阳衔山,色艺俱弛,能有多大的号召力,连他自己也觉毫无把握,一个老伶人到这种地步,当然格外的需要大力人士捧场,或作后台靠山伶王割须感恩知己凑巧梅兰芳民国三十四年秋,在上海第一次登台,就碰上了莫大的尶尬,幸亏由杜月笙挺身而出,替他解围。当时正值美军在华协助国军接受日军投降,魏德迈上将抵达上海,指挥美国舰集装运国军前往东北各港口,上海市长钱大钧为尽地主之谊,特请梅兰芳出来在美琪大戏院演一场堂会戏,招待魏德迈将军和美军将士,事为驻防部队所和,他们误以为梅兰芳的演唱,系属广泛的劳军,于是「喧宾夺主」,把一座美琪戏院的座位几乎占满,使后到的持票美军反而无座而入,闹得宪兵警察出动,反复劝说不生作用,美军一气相率离去,场内看霸王戏的观众大吵大闹,吓得梅兰芳和他的班底,困在后台一时不知如何是好。便在这天下大乱,不可开交的分际,杜月笙毅然的露了面,他命前台宣布今晚剧目照旧演出,请大家少安毋躁,静静欣赏,对梅兰芳则他慨然的说:国家体面攸关,秩序安宁要紧,你今晚多唱一场,开销一概归我。明天晚上再为魏德迈将军和美军将士演唱,终究还是一这本来是很容易解决的一件事情,不管台下观众闹得怎样凶,后台祗要把锣鼓点子敲起来开唱就是了。但是梅兰芳个性柔懦,胆子太小,竟会在愤怒叫嚣、拍椅擂地的大兵观众之前,吓得手足无措,眼泪直流,必定要杜月笙来替他把场,为他出主张,他才敢开锣演出。事后他对杜月笙的仗义勇为,帮他解除危难感激万分,杜月笙送他一张钜额演出酬劳支票,梅兰芳说什么也不肯收,然而送钱的人却打了个哈哈,他道:「收下吧,一来杜先生说话算话,二则,几时有人退过他的票吶?梅兰芳一想自己果然没有退杜先生赏赐的资格,只好觍颜收下等到外间「梅孟重圆」的谣诼越传越盛,呼声甚嚣尘上,纵然是空穴来风,八字也没有一撇的无稽之谈,但是言者凿凿,煞有介事,遂使当时实已卷入漩涡的梅兰芳、福芳芝夫妇,和杜月笙、孟小冬一对恋人,全都感到心中极不是滋味。于是,氷雪般聪明的孟小冬,便适时提出回北料理诸事的愿望,杜月笙虽说万分难舍,却是明知她的用心良苦,也就不忍峻却,果然,等孟小冬突然回返北平以后,外间谣传种种,一下子便静止下来。孟小冬唱完了杜寿堂会,都回到北平去了,还说什么「梅孟重圆」,或竟是隐「指」杜月笙「纳诸专房」,「天下之歌,尽入杜门」呢?风止尘定,波涛不兴,杜月笙虽然略微心宽,但是萦念伊人,在天之涯,他的心境,渐渐的又趋恶劣,尤其当年华北战云日亟,共党连陷要地,当北平将成围城,杜月笙眞是急得遶室彷徨,心忧如焚。他函电交驰,又派专使,好不容易一飞机接出来了孟小冬,杜月笙欢天喜地,兴奋若狂,待孟小冬犹如捧住了一只凤凰,孟小冬也有感于他恩情之重,自此死心塌地,杜门不出,像服侍她师父余叔岩般,尽心专侍杜月笙之疾。抗战胜利,回到上海以后的杜月笙,由于子女多已成年,率皆自立门户,他自家又因健康关系,怕热闹,图清静,难任繁剧,因此不是寄寓顾嘉棠家,便是躲在十八层楼,人客少,规模缩小,所以日常开销节省很多。另一方面,又为精神体力不继,像往前那样呼卢喝雉通宵达旦的豪赌,也是此道不弹久矣,有此种种缘故,他个人的用度所需无几,照道理说,他的经济情况应该渐渐转好,纵不能为四妻八子三女若干孙,作未来的福田计,最低限度,他可以不再举债。然而,事实上他在中日战后,还是大举其债如故,而且日积月累,越借越多,多到成为天文数字,莫说筹措归还,卽令闭上眼睛想一想,都叫人心惊胆战,不知如何是好,他这许多钱旣不曾着上身,又没有吃下肚,都到那里去了?稍许接近一点杜月笙的人都知道,杜月笙的无底洞是应付损款,接济朋友。自抗战胜利以迄大陆沦陷的三四年间,由于共党播乱,内战殷亟,大陆上天灾人祸,交逼而来,上海是通商大埠,举国金融工商事业的中心,在杜月笙这种地方领袖多年的倡导策励下,上海人对于社会公益事项,一向非常热心,所谓人溺己溺,恤患济危,唯有上海人真能慷慨解囊,助腋成裘。所以无论广东、广西、四川、山东有了灾患,南京、镇江、无锡、杭州集了大批难民,中央或地方说一声要在上海募款救济,祗要杜月笙点过了头,一定会掀起捐募的高潮,筹措到可观的款项,杜月笙生平主持过的劝募工作,多至不可胜计,但如按照时期划分,却以沦陷前的那一个阶段为最多杜月笙一年四季劝人家「捐输踊跃,因澹沉灾」,他自己能不先解义囊,首为之倡吗?此所以,战后三四年期,他在各项捐款上所支付的数额,不但为数可观,而且是为他全部支出中的绝大多数。取之于土用之如土换了另一个人,杜月笙在黄埔滩掌握将近七十个全国性以至地方性的机关团体、事业机构,权利、薪津、红包、好处不说,最低限度,应付赈灾募捐,总可以分别的往这些机构头上套,由它们酌情量力,代为报销。但是,杜月笙之所以能够掌握这许多机构,就在于他的漂亮、落槛,说话行事,心口如一,于是令人从心眼里佩服,拥护。他当七十个机构的主持人,决不是要在这七十个机构中君临一切,抓人、抓钱,渗透势力,予取予求,把人家的事业,当做他自己的工具。如果他眞的这么做,那里会有这么许多傻瓜作茧自缚,平白无故,去请杜月笙担任太上老板?当然,筹募任何捐款,杜月笙是要向他的有关各事业机关分摊,不过,分摊的数目,不仅要合理,而且还要合情,譬仿说杜月笙是全国轮船、棉纺织和面粉公会的理事长,举办一项募捐,在上海市的轮船、棉纺织和面粉公司,他要他们各捐一笔款子,这个数目就一方面要使外间看来公司本身并不小儿科,而另一方面公司老板伙计也要感到所付出的合理,旣不太少也不过多,假如不是有杜先生做挡箭牌,由人家硬性分派,说不定还要多出几倍来,因此他们捐铜钿便捐得心平气和,服服贴贴,对于杜月笙之为他们的领袖,也是衷心拥戴,无话可说。为使自己在担任名义的各机构中,不致引起一句闲话,一次批评,杜月笙必须戒慎戒惧,时刻小心。头一步他必须来去清白,决不沾光,别人的事权他全不干与,别人的盈亏他佯不过问,别人的业务他更不插足,别人的门口他也不多过。早先,人家把他当做什么董事长、理事长,杜月笙明晓得是被人利用为挡箭牌,大保镳,他觉得能如此便是面上飞金,提高身价,还有点沾沾自喜,洋洋得意,不但不麻烦人家任何事体,尚且心甘情愿赔时间,赔人情,甚至贴脱两钿,但是后来衔头越来越多,他当这种名义什么长成了老吃老做,渐渐的他也将权利、义务统统限于一个范围,你们助长我的声势,帮了我的场面,我呢,不介绍一个私人,不用你们的铜钿,不过要我贴两钿呢,最好两免。有事,我铤身而「顶」,有问题,我出面解决,你们一定要给我什么好处,实在推脱不掉,我也祇好收下。然而,杜月笙帮人家忙的最高原则,还是在于「放交情」,决非得两钱来用用,此所以,不论杜月笙捐多大的款项,他都绝封不肯往所属事业机构的头上套,这便是杜月笙参透世故,熟谙人情的漂亮落槛处,也正是那么许多人开设公司,都想请他出来当董事长、常务董事的缘故。那么,抗战胜利后的杜月笙,他历年捐助的巨额款项,是从那里来呢?前中央党部组织部副部长、上海统一工作委员会常务委员兼书记长、战后担任上海市社会局长历时最久,曾与杜月笙订交垂二十四年的吴开先,谈起杜月笙抗战胜利后的经济状况,曾经强调的说:「杜先生是取之于社会,用之于社会。」对于民国二十五年以前的杜月笙财务情形,吴开先尤有一句一针见血的妙论「那时候杜先生的钱,无可否认的是『取之于土(烟土),用之如土(粪土)!』」吴开先说胜利后杜月笙用起钱来,还是目挥手送,一掷亿万,但是他却再也不能「有土斯有财」了。吴开先认为杜月笙做生意根本外行,对于金钱的数值观念始终模模糊糊,他在许多好朋友和学生子的协助之下,确曾办了一些事业,譬如中央银行、华丰面粉、造纸,还有他在华商电气公司和浦东银行等事业占了或多或少的股份,在杜月笙所担任的金融工商机构三十四个董事长、三个常务董事,九个董事之中,眞正属于他自已的,仅祇如是而已。但是吴开先说他在这三四个银行、公司里,能够赚到的钱确实微乎其微,决不足以维持他出手惊人的庞大开销战后杜月笙钱从何来?据吴开先从旁冷眼视察,杜月笙一向对于「可以捏手」的钱,决不客气,祇是有一桩,必须「取之于道」,使他拿钱拿得心安理得,付钱的人也付得乐胃。杜月笙有两宗为数可观,经常都有的收入,若干年来,对于他的经济,大有裨益,其中之一是排难解纷,调停纠葛所得的谢礼,──以调解遗产官司商业纠纷占最大宗。上海的遗产纠纷特别多,从前「嫁出的女子,泼出的水」观念作祟,家庭中的女孩子,多半得不到遗产承继权,但自中华民国民法订定,一家之中兄弟姊妹同等具有承继遗产的权利,全国各地因遗产而起的民事诉讼便骤然多了起来。这种情形尤以上海为甚,往往有嫁出门若干年的女儿,依法提出和兄弟均分遗产的要求,又有富商巨贾,生前在外面秘筑香巢,纳了小星,也生得有儿子女儿,家主一旦故世,姨太太和庶子庶女,一样的披麻戴孝来尽哀,嫡妻嫡子不承认,常时会在灵堂里面哭闹一团,诸如此类的事付诸法律解决,「包揽诉讼」的律师拍胸脯官司保险打赢,然而公费呢,有至以诉讼标的三七对拆,四六对分,甚至于对半分账的。金痰盂罐每只百两但是遗产官司属于民事诉讼,状子递到法院里,调查、开庭、一审、二审三审乃至上诉,再上诉,迁延时久,急切难于判决,「近水楼台先得月」者,利用打官司的时间,正好多方设法,转移财产,使官司打到最后,判决胜诉者在劳命伤财,精疲力竭之余,矍然惊觉对造做了手脚,他竟一无所得,或者所获寥寥无几。到这个时候不但涉讼者自己,连律师尽心尽力,其所得也成了一场空欢喜。所以,每每在遗产官司打得不能再拖、再打的情况下,连律师也会着急的另辟蹊径,建议他的当事人:「我看还是去请杜先生出面调解吧。」当然杜月笙并不是随便任何人都可以请得到的,但如杜月笙果眞点了头,答应担起来这个「调解」之实,那么当事人和律师多半可以放心,杜月笙一定会公平合理的把事情摆平。因为没有人敢在「杜先生」面前调枪花,出花样,该拿的便拿出来,该收的就收进去,三对六面,言话一句话双方服服贴贴的各取所得,回去享用,否则,自己动了歪脑筋,一时占了便宜,将来被人察觉,或者露了马脚,拆穿西洋镜,杜月笙为了「立信」,必须「树威」,作奸犯科者可就要吃不了,兜了走!于是,杜月笙所调解的遗产或其它纠纷,他这个鲁仲连做得很澈底,旣可全盘解决,更不致有后患尾闾。所谓的「值不值得抗」?其意系指诉讼标的的大小,黄金几千两,美钞若干万的案子,他无妨抱病劳神费力,替双方摆一摆平,倘若双方争执财产太少,他也就激发不起这么大的兴趣。杜月笙调解遗产案件决不会说出他要若干酬劳的话,但是事体解决,双方自会心照,杜月笙不可能像律师那么谈什么三七、四六十对拆,不过黄浦滩上谁不知道杜先生是大来大往的大亨,这一笔礼还能送得少吗?「日积月累,集沙成塔」,遂而成为杜月笙经常收入的大宗。不过析产纠纷也有倒转来非法律解决不可的,譬如湖州南浔的刘家析产官司,南浔刘家是闻名江浙两省的巨室富户,他们的家务官司必定要对簿公庭,其中一造求教于杜月笙,请杜月笙介绍一位大律师。杜月笙介绍了江一平,一场官司打下来,果然这边胜诉,因为诉讼的标的太大,江一平打这场官司所得到的公费,计为六十万白花花的银两。饮水思源,江一平很想酬谢酬谢杜月笙,于是,他先去问万墨林:「墨林,我想送点东西给杜先生,依你看,送什么比较合适。」万墨林想了想,答道:「杜先生啥个物事都有,就缺金痰盂罐,要末,你送一对金痰盂罐吧。」其实,万墨林是见了八仙桥黄老板的公馆里面,有什么金碗、金盘、金痰盂,想想杜月笙独缺这些,因而顺口一说。讵料江一平一向手面阔绰区区一对金痰盂在他来说是轻而易举,他果然叫金铺里打了一对大型金痰盂,两只都在黄金百两以上。杜月笙得了江一平的一对金痰盂颇为诧异,问明白是万墨林出的主意,还责怪他不该让江大津师如此破费。那两只金痰盂杜月笙始终不曾启用,后来还是卖掉了,这大概便是什么杜公馆一应器皿,全都是金子打的一说之由来翻开恒社社员名单来看一看,社会名流,工商巨子,学界泰斗,甚者当官的朋友,一概所在多有,但如加以分析比较,其中占据比例最大的,恐怕还是富家子弟,赫赫有名的小开。小开者,沪白之谓「小老板」,他们席丰履厚,养尊处优,一个个仗着父祖的余荫,都有腰缠万贯,一掷千金的资格。而上海目开埠以来,便是一处十里洋场,花花世界,这里是冒险犯难者的乐园,醉生梦死者的天堂。「极口腹之侈,极声色之娱」,不论吃喝嫖赌,贪逸玩乐,莫不甲于天下,但是另一方面,阴暗罪恶也与繁华盛况作正比例的互为消长。绑票、勒赎、仙人跳、拆白党、强盗、小贼、奸淫、欺诈,一向被人称之为「罪恶的渊薮」,「污秽的地方」,有钱的工商界人,小开大少爷之流,要想在大上海卜昼卜夜,寻欢作乐,如欲平安无事,不被歹徒觊觎,最有力的靠山,莫过于「有资格在杜公馆走走」,而抗战以后能到杜公馆走走的路道,在他们来说就祇剩了一条,那就是托人介绍,加入「恒社」。加入恒社不是轻易简单的事情,福履理路那幢饶有园林之胜的豪华洋房,每天进进出出,大都是气宇轩昻的汽车阶级,杜月笙对他恒社门人奖掖拔擢,爱护不遗余力,加上他们之间原多出类拔萃之士,曾经杜月笙严予考核、挑选而来,所以当时已有不少恒社弟子,早已成为黄浦滩上的名流显要。如欲加入他们的行列,跻身杜月笙的门弟子,自必需对于师门有所奉献。善善能用恶恶不去杜月笙对于吸收恒社社员极有分寸,战前如此,战后也一成不变,凡是聪明、智能、和能力为他所赏识的,只要这人堪造就,有前途,他会想尽方法拉他入门。拉进去以后,他决不让人冤枉喊他一声「先生」,该做官的去做官,该做生意的做生意,但如需要老夫子的助力,他必定悉索敝赋,全力以赴,务使他所钟爱的恒社门人,都能有良好、理想的发展环境。可是也有很多学生子只要照照老夫子牌头,沾沾恒社的光,作为他们在黄浦滩安全的保障,眩耀的资本,那么,吴开先说:他们就该按照自己的身份、地位和身价,同杜月笙送上一份「压帖子钱」;他并且解释的说是:这种帮会人士习称的「压帖子钱」的数额,至低限度,要能把「帖子压得住」,杜月笙对此决无硬性规定,或者作一丝半点的暗示,但是,当学生子应该自家心里有数。──此一不成文法也构成了杜月笙在抗战以后,相当重要而且为数颇钜的一大收入。不过吴开先又强调的说:「杜先生收这种学生并非来者不拒的,身份低的他决不会收。」吴开先以他和杜月笙相交二十余年,曾经共过患难,平素更推心置腹,无话不谈的老友身份,在「杜月笙传」行将结束之前,坦率指出杜月笙的一项短处,那便是他不能全面驾驭他下面的人,吴开先十分精辟的说:「杜先生固然善善而能用,但却恶恶而不能去。」因此,好人接近杜月笙,可以对他充份的有所帮助,但如有坏人在他的身边,杜月笙每因恶恶而不能去,使他受到恶人的利用。吴开先说抗战胜利后他在上海当社会局长,由于业务关系和私人情谊,他常到十八层楼看望杜月笙,两人之间交往十分密切,杜公馆发生的事情,他多多少少晓得一点,然而在那么长久的时间,他发现杜月笙从来没有「开除」过一个人,以他手下人马之众多,份子之复杂,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一件事,然而事实恰正如此。吴开先说:「纵使有他的手下犯了不可原谅的过错,使杜月笙怒不可抑,但是,他所谓的最大处罚,充其量也不过是『从此不许他进我的门!』这便等于是犯了杜门的天条,罪该「驱逐」了,然而,被逐出的还是有办法重入杜门,他们去找耳软心热,因此「专门在替人帮忙」的万墨林,此一杜月笙的亲信随从,杜公馆总管,他一得机会便在杜月笙跟前嘀咕帮坏人讲好话,他「爷叔,爷叔」的喊,一次不成再来第二次,尽在说某某人如何懊悔,如何知罪,如何决心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他只求「爷叔」再给他一个改过的机会,容他重入杜门小心办事,而在万墨林嘀咕了几次以后,杜月笙便辄时不耐烦的说:「好,好,明天去喊伊来吧!」于是,满天星斗,化弭于无形。当然,这也可解释为杜月笙为人极重情感。吴开先很佩服杜月笙的能够识人,用人,但是他认为杜月笙获致成功的因素,多一半是靠他肯化钱,能花钱,乐于花钱,一小部份则由于他的天赋聪明智能。杜月笙与生俱来的聪明智能足够使他默察时劳,适应潮流,因此他始可「见风使舵」,「识相得很」,该出头的时候他自会出头,一旦情势环境转变得不利于他,杜月笙马上就「韬光养晦,杜门谢客」,这一点机智使他顺利渡过许多「灾难」。理监事外设十六组战后的「恒社」,杜月笙多半交给陆京士负责主持,陆京士有组织长才,办事有计划,有条理,所以他先自健全机构,加强组织着手,在福履理路买下了花园洋房的固定会址以后,「恒社」立刻便向有关机关申请立案,使恒社成为全国各社获有法律地位的头一个,旣然成为法定团体,于是,恒社便遵照法定程序,由社员大会产生理监事会,分设各组,办理会员福利业务。恒社社员大会,每年举行一次,他们印制了精美的「恒社社员通讯簿」,封面由杜月笙题签,却是打开这本小型的通讯簿一翻里面自第一页到第一百○六页就再也找不到杜月笙的名字了。这是因为恒祉组织采取理监事制,社员中「最高职级」厥为常务理事,而常务理事每届均由陆京士以最高票数领衔,老夫子不便与门生弟子同列,所以祇有从免。翻开这本「恒社社员通讯簿」,看他们的「姓名」与「职业」,不仅知名之士,社会中坚,全册触目皆是,而且,士农工商、党政军学,可谓社会各阶层兼容并蓄,无所不包。杜月笙一生从未勉强任何人加入「恒社」,所有恒社子弟都是自发自动的投奔而来,由恒社名单之广泛显赫,人称杜月笙为通天教主,实不为过。恒社成立迄今,历时三十六年,会员大会,则一共召开过五次在第五届理监事选出后的「恒社社员通讯簿」里,吴绍树的大名赫然仍在。至于当选至今的第五届,亦卽最末一届理监事及职员,名单如下常务理事陆京士唐缵之杜维藩王兆槐郭兰馨理事王先青水祥云殷新甫王润生吴颖荪黄炳权陆增福姚君喻陈觉民周祥生王震欧汪其俊高尚德朱亚杰候补理事王得民罗松云钱培荣陆庆黻朱化农常务监事唐世昌监事于松乔张廷灏彭尧亭王叔和张受百候补监事周星北沉莱舟邵予英总干事陈士皋 副总干事吴颖荪陆庆黻文书组长陆增福 副组长周星北 事务组长吴颖荪 副组长罗松云 会计组长王润生 副组长孔繁枬 组织组长陈士皋 副组长朱化农 编辑组长郭兰馨副组长朱亚杰 集会组长殷新甫 副组长王得民 平剧组长汪其俊 副组长钱培荣姚君喻 体育组长王兆槐 副组长高尚德 职业介绍组长陆京士 副组长王润生 交际组长王先青 新闻组长蔡殿荣 旅行组长周祥生 副组长陈觉民盛少鸣 救济组长王震欧 副组长黄炳权 学术研究组长李宗文 调解组长于松乔 副组长刘心权刘礼甫 娱乐组长江肇铭 副组长于松乔吴颖荪 八儿三女期望殷切曾经显赫一时,常年冠盖云集,门庭如市的那幢华格臬路老宅,胜利后被改成了宁波西路,门牌号码编为二百十六,由于杜月笙一直不曾搬回去住过,再加上隔壁头张啸林家一度「流血五步,横尸二人」,于焉被人目为凶宅,因而显得门巷冷落,车马转稀。抗战时期华格臬路杜公馆的主人,大部份时间都在后方,华格臬路老宅一度形成眞空状态,杜月笙曾经把他高桥乡下的那位老娘舅朱扬声请了出来,帮他看守老宅。朱扬声在楼下挑了一个房间,就此在华格臬路长住,他那个房间里有一只很大的保险箱,老娘舅忠心耿耿的守牢在保险箱旁边困,谁也不知道杜公馆那只大保险箱里,装了多少金银财宝?老娘舅朱扬声瞎了一只眼睛,年纪也相当大了,但是身体精神都很好,他在华格臬路外甥家中算是享了几年晚福,经常由听差、娘姨服侍,门户也有账房保镳照料,闲来无事就上午「皮包水」(上茶馆点心店),下午「水包皮」(混堂里淴浴),附近一带谁不晓得他便是杜先生的老长辈,亲娘舅,朱文德的老太爷,达官贵人,贩夫走卒,见了他一概鞠躬为礼,恭恭敬敬的叫应一声,使老娘舅心中得意,交关落胃。胜利后虽然陈氏太太、孙氏太太,以及杜维藩夫妇相继返沪,他的儿子亦卽杜月笙的表弟朱文德也当选了上海第五区、嵩山区的区长,但是老娘舅仍旧欢喜住在华格臬路,使华格臬路老宅诸人有一位老人家,略略弥补了宅主常年不在的不便。老娘舅朱扬声住华格臬路一直住到民国三十八年大陆沦陷上海撤退,由杜月笙给他一份优差,仍回高桥家乡,担任杜氏宗祠的总管理人,大陆陷共时期他病逝高桥原籍,这位老人家总算享了若干年外甥、儿子的福,他一死,杜月笙的长辈就一个也没有了杜月笙对于自己的嫡亲表弟,老娘舅长子朱文德也是相当的照顾,朱文德字黻庵,比杜月笙小二十一岁,中学毕业后入江南银行充任初级行员,同时就读夜校,专修法律,不久他便取得律师资格,正式执业,成为黄浦滩上一千三百余位律师之一银行方面则杜月笙命他到中国通商银行担任稽核,二十六年夏,朱文德三十岁不到,卽已膺选上海律师公会常务理事,抗战八年他留在上海,从旁协助地下工作,胜利后上海约三十一位区长公开选举朱文德竞选第五区长马到成功,以此作为踏入政界的起步,三十五年春他当选了上海市参议员,三十七年当选立法委员,同年冬天又曾膺选全国律师公会常务理事,三十八年春杜月笙挈眷赴港,朱文德也举家随行,杜月笙逝世以前,他经常不离左右。对于目己的八儿三女,除了三个女儿还小,杜月笙对他的儿子期望很高,爱护颇切,而且有意无意间似乎作了安排,他很希望他的儿子都向金融工商界发展,一则他家里确实缺乏这种人才,二来他所拥有的几个专业,也需要有人接管。杜月笙开银行,办事业可以请朋友帮忙,学生照看,他不认为他的子女,也会跟他走同样的人生途径,从杜月笙对子女的教育和种种安置,卽可发觉他实已深知他那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地位,决不可能再有人有以幸致,因此他从无任何儿女可以继承他之想。其中最明显的一个事例厥为杜月笙八儿之中,祇有老大杜维藩一个人参加了恒社,被推举为常务理事。而杜维藩之入恒社其实还是便于担任杜月笙代表的关系,杜维藩之外,杜月笙的另七个儿子便不曾再有一位恒社社员。由于杜月笙所办的第一个事业是中汇银行,而杜维藩是长子,所以他始终希望他在银行界工作,他不愿杜维藩以小开身份,将来一步登天的便坐上中汇银行总经理宝座,因此他先叫杜维藩到中国银行当练习生,要在普通店家这就等于学生意。杜月笙命杜维藩一面当练习生一面进夜校,他要他澈底了解银行业务,一切从头开始后来他进香港交通银行,从末等办事员熬到分行副主任,抗战时期在重庆做到交通银行存款部主任,小龙坎办事处主任,一直到杜月笙自己的中国通商银行在重庆复业,一方面因为人手不够,一方面杜月笙也认为杜维藩「多年的媳妇熬成婆」,够资格了,方始把他从交通银行调到中国通商,派他在骆清华手下担任襄理。杜维藩做银行等于是科班出身,而杜月笙还以为自己对于银行业务纯粹是外行,因此他给杜维藩求了一位名师,同时也是杜维藩在银行界头八年里扶掖提拔的老长官,那便是他的最要好朋友之一钱新之钱新之懂得杜月笙的心意,因此对杜维藩耳提面命,循循善诱,尤其对他的出路作较好的安排,钱新之视杜维藩如子,使杜家上人觉得不正名份实在过意不去,所以曾有一度孙氏夫人建议,杜维藩应该正式拜钱新之喊先生,讵科这个建议被钱新之拒绝了,他说:「我一生一世只收了一个学生啸林哥的少爷张法尧,齐巧这头一个学生就不争气,从此以后,我就发誓不收学生了。」胜利还乡,杜月笙调杜维藩为中国通商银行上海分行副理,还是在协理骆清华的手下工作,往后又在徐懋棠赴港时期,当过一任中汇银行副总经理。现在,他是台湾银行的研究员。夸奖维屏眞才实学孙氏夫人的一对佳儿,老三维屏,老四维新,抗战之前卽由母亲领着,赴英国留学,后来转到美国,维屏进了麻省理工学院,专攻纺织工程,他的在学成绩,十分优良,曾获奖金、奖錀,而为杜月笙辄时引为自傲,他尝在知己心腹之人面前说:「祇有维屏,张张文凭都是硬的,他靠的是眞才实学!」抗战胜利,杜维屏、维新兄弟学成归国,杜月笙有子成龙,出人头地,他非常的欢喜,不久,他又膺选全国棉纺织业公会理事长,而由他担任董事长的大纺织厂,尤有大丰、恒大、荣丰、沙市、中纺、华丰、利秦、西北毛纺八家之多,所以他极想杜维屏学以致用,能够在纺织工业上发展抱负。但是杜维屏雄心勃勃,不此之图,他和盛宣怀的七公子盛苹丞合作,经营进出口贸易,在短暂期间之内,做得有声有色,很赚了一点钱,等到上海华商证券交易所恢复,杜稚屏便和他的长兄杜维藩一样,领到一张经纪人牌照,他开设一家骏发公司也是和盛苹丞在一齐,同做股票买卖生意。他们的场面做得很大,不过杜月笙总以为维屏不能如自己的意愿,在纺织业一献身手,始终有点不大开心杜维新是老四,他回国以后,杜月笙命他在浦东银行担任副理,地位很高,职务也很重要,杜维新确眞做得相当不错。杜维新在美国的时候交了一位女朋友,两人双双回国结婚。这是杜氏门中第一位外国媳妇,维屏、维新两兄弟是同时在上海丽都花园结婚的。陈氏夫人所出的老二维垣、老五维翰和老六维宁,也都是学有所长,杜维垣在美国学教育,返国后办了一阵正始中学,杜月笙又派他到华商电气公司,维翰、维宁则任为中汇银行常务董事。维垣和维宁两兄弟,双双娶了香港蓝塘道严家的两位嫡堂姊妹,杜月笙和严家的严惠宇很要好,严惠宇是扬州人,为人豪爽慷慨,最爱结交朋友,因而乃有「扬州杜月笙」之称。杜月笙每到香港,蓝塘道严家总是常去之地,他在严家挖挖花,打打牌,客中消遣,颇能减除若干莼鲈之思。民国三十六年初,杜月笙因朱学范事件,扶疾南来,便是在蓝塘道严惠宇家下榻,也就在这个时候,杜维垣和杜维宁跟严家两位侄小姐的婚事决定,两兄弟因为父亲在香港,特地到香港来一同举行了婚礼,于是杜月笙的八个儿子,倒有四兄弟是同时结婚,一道成家的。从政之页国代议员负责制宪的中华民国第一届国民大会,民国三十五年秋,在上海市选出区域代表八人,职业代表十二人。自杜月笙以次,包括杜月笙所支持的友好,暨杜门相关人物,恒社子弟,当选者卽有杜月笙、陶百川、钱新之、王晓籁、朱学范、周学湘、金润庠、唐承宗、唐天恩、陆京士、陈楚湘、万墨林、骆清华十三人之多。因此,当民国三十五年十一月二日,制宪国民大会代表开始报到,杜月笙一行自上海启程,同行者都是三日两头经常见面的,一路谈笑风生,兴高采烈,彷佛是结伴同作金陵之游。杜月笙抵达南京后破例不住中央大饭店,他下榻洪兰友家,洪兰友自民国三十四年八月,他人还在重庆的时候,便被中央特派国民大会秘书长,当时南京国府路上,那座巍峨祟闳,堂皇矞丽的国民大会堂都还不曾破土,而代表宿舍、会场设备、一应代表食宿交乐卫生医药唯有一纸计划。洪秘书长接任以后,由于国府在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后明令公布国民大会应于五月五日在南京举行,所以洪秘书长要在短短三数月中完成一切的筹备工作,其迫促紧张可想,当时洪兰友最感需要的是干练有为的文书事务人才,杜月笙便请他在恒社子弟中尽量挑选录用,由于这一层缘故,有不少恒社子弟转入政界,成为洪兰友的重要干部,譬如往后有国民大会「最佳事务」之称的朱品三,胜利后杜月笙先派他当中国通商银行南京分行专员,民国三十五年后便开始追随洪兰友,以迄于死。再如恒社弟子叶毅字闻思,写得一手好楷书,中华民国宪法影印本,卽由叶毅恭楷写就而照相制版的。此外加杜氏爱徒娄子敬、杨克天、吴乐园等,都曾因洪兰友的借调,而一度步上从政之途。在南京开了一个多月的会和全国党政军领袖,各地名流耆彦相聚一堂,使当时常日三病两痛的杜月笙也为之精神抖擞,笑口常开。这一个多月的南京小住,恰好是在隆冬,杜月笙病体孱弱,难御严寒,因此他经常穿得一身臃肿,卽使在房间都不敢把颈脖上的厚羊毛领去掉,此外则应酬的日程排得太满,有许多地方由于分身乏术唯有婉言推托,以案头堆积如山的请帖来看,杜月笙在南京的风光依然很好,行情相当的高。叶闻思也是恒社子弟中,出类拔萃的一位,他是安徽人,像貌长得分明是个书生,殊不料他居然擅长武功。叶闻思之身怀绝技被人发现,说来也噱。原来同门弟兄中以吴绍澍平时最喜欢撩撩逗逗,寻人开心,他自以为身长力大,期斯文文如叶闻思,决不是他的敌手,因此很早以前有一次恒社弟兄聚会,大家正在谈笑风生,兴高采烈,吴绍澍存心捉弄叶闻思,他猛的一扳叶闻思的肩,想要把他扳倒。殊不知叶闻思反应敏锐,迅如鹰隼,他反手捉住吴绍澍的手腕,使劲一甩竟把长长大大的吴绍澍,直甩到了长沙发上,吴绍澍瞪大眼睛莫名其妙的盯住他,满房间人骇然惊讶。叶闻思立刻便向自家弟兄说明,因为满清末造,他的家乡一带盗匪多如牛毛,有钱人家为使年青子弟有以防身,辄常请了师父来传授武艺,所以他也曾学过几手。这时侯同门弟兄十分好奇,纷纷的要求他再表演,叶闻思推脱不得,便唤人去拿三四根粗毛竹筷来。他使人将那三四根毛竹筷紧攥手中,姑且当做匕首,然后对准他的咽喉猛戳,在场的人没有一个敢于下手,迫于无奈,叶闻思便自家来,他以筷为刀连连猛刺自己的咽喉,直到三四根筷子全部给戳断了,叶闻思再请参观的人细审他的喉部,皮不破,血不流,甚至并无丝毫瘀肿,咽喉完好无恙。在场的人一致发出惊叹之声,杜维藩说他也曾看过不少国学大师,海内外力士异人表演各种功夫,无非内功外功,胳臂腿脚,充其量还有什么顶上功夫,壁虎功亦卽腹肌作用而已,从来不曾听说过咽喉也有功夫的?他问叶闻思,怎么会想起练咽喉功来的呢?于是叶闻思笑笑,他并不隐瞒的说:练「咽喉功」的决非他一个,他家乡里的人多半都有这一套,原因是他家乡强盗里防不胜防的是所谓「背娘舅」者。「背娘舅」的意思是由于江南一带都说上当铺是上娘舅家,「背娘舅」者厥为干脆把娘舅背着走,以便予取予求,多得钱财也。叶闻思家乡的「背娘舅」之徒,从事剪径打劫生涯,他们不要伴当,无需兵器,祇备短短麻绳一根走到无人地带,遇见了独行客商,紧贴在身后走,然后猛的用麻绳套上对方颈脖,一个急转身,将对方背在自己的背上,勒紧绳,使那人急切发不出声,再抽紧,于是卡住咽喉,不得呼吸,终告一命呜呼,再将死尸放下来,从容劫走他的银钱与衣物,这才双手一拍,扬长而去。叶闻思说明白了,正是为了应付这种防不胜防的「背娘舅」之徒,他们家乡的年青子弟,大都练就这一手咽喉功夫。上海竞选另有一功杜月笙连续膺选制宪、行宪国民大会代表,上海市参议员、市参议会议长,旋又辞去,由市参议会再度投票推选潘公展出任。这是杜月笙在胜利还沪前后四年期间,膺选公职的概况。上海在抗战胜利以后,曾经一连串办过许多次重要选举,尤其在民国三十六年元月一日中华民国宪法公布实施,又有监察委员、立法委员、行宪国民大会代表等中央级的民意代表均须如期选出,所以,从民国三十六年起,上海也和全国其它各地一样,迈入了政冶气氛浓厚的选举年。上海市各种中央级民意代表选举监督委员会次第成立,照例由上海市长吴国桢兼任主任委员,社会局长吴开先兼任总干事,实际上负责任的自然是吴开先。吴开先回忆民国三十六年间上海办理各种选举,他颇感欣慰,不胜怀念的说:「上海市选举风气非常之好,它不像若干选区的乌烟瘴气,乱七八糟,竞选的人要花很多的钱,在上海不论是竞选监察委员、立法委员或国大代表,当选人旣不需大讲其客,也不必花什么钱,充其量不过拜拜客,向社会各方面表示表示,某某人要出来竞选什么公职。投票的时候,选民自会各本交情良心,言话一句说投给谁便投给谁,所以上海从未发生任何选举纠纷。」照这么说,在上海从事竞选不是太容易了吗?事实上则并不尽然,因为,吴开先又说:「祇要有人出来竞选,他就先向各方面表示一下,各方面决定对他支持与否,这就等于是初核了。够资格、够条件的竞选者,用不着花钱,一定可以当选。资格、条件不够,初核通不过,那么,卽使再多化钱,也没有用。」那么,负责初核,决定何人当选又是那些方面呢?吴开先又说:「党、政、和社会领袖,由这三方面以协商方式决定的人选,可以说任何人都服贴,通得过一切考验,而为其它力量所无法反抗者。」所谓党、政和社会领袖,又指的是那些人呢?国民党上海特别市执行委员会,虽说以吴绍澍为主任委员,但自戴笠查办吴绍澍贪污侵占案件以后,固然由于戴笠坠机逝世,让他侥幸的逃过鬼门关,吴绍澍免去了上海市副市长,和社会局局长这两席重要的位置,他仍努力保有党、团两项要职,但是他已渐渐的在步向日暮途穷,黯然失势,他办事未必办得通,说话根本说不响,祇要他有所举动,往往立刻会受到强大有力的压抑,和齐同步骤的抵制。这当然是由于吴绍澍多行不义,以及他往先气焰熏天,不可一世所导致的不满情绪而引起,但是另一方面,吴绍澍不顾舆情,凡事爱走偏锋,标新立异,他所提出的主张,多半不能为大众所接受,也是他自取其辱的重要因素之一。吴开先曾经举出一个最明显的例子他说:自从吴绍澍反对杜月笙不成,他当然晓得自己已经开罪在长江流域,拥有绝大潜势力的清帮,于是他便想竭力拉拢洪门人物,尤恩扶掖洪门的力量,谋与清帮对抗。监察委员竞选时期,吴绍澍卽曾为此惨遭一次失败,等于是自讨没趣。按照监察委员选举法的规定,上海特别市应该选出两名监察委员,监委选举,系由各省市参议会投票产生。当时,上海市「各方面」协调意见的结果,一致瞩意杨虎和陶百川。杨虎和上海渊源甚深,民国二年二次革命,黄浦江中的肇和兵舰之役,杨啸天干得惊天动地,轰轰烈烈,他的大名在上海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民国十六年和二十六年,他又曾两度出任淞沪警备司令,杨虎跟黄老板、杜月笙、张啸林、上海三大亨,都是拜把兄弟,义结金兰。抗战以后,他是中央监察委员,又是势力庞大的中华海员总工会主席,在当时他出马竞选监委,确实是任何人都没有话说。另一位有意逐鹿者则为今有「大炮」监委之称的陶百川,陶是绍兴人,美国哈佛大学研究生,民国十六年北伐之役,他曾随国民革命军到上海,在国民党上海市党部担任要职,又当过淞沪警备司令部军法处长。二十年「一二八事变」,沪战初起,杜月笙等倡组上海市抗日后援会,后来更改为永久性组织,极有力量的「上海市地方协会」,陶百川卽曾与史量才、杜月笙等合作,担任两届秘书长,再加上抗战八年期间,他膺选国民参政会参政员,卽有敢言之称。其后又曾一度出任中央日报社社长,因此,他耍竞选监察委员,资望、条件都相当的够,而为「各方面」所乐予一致支持。吴绍澍杯葛陶百川当杨虎、陶百川决定出马,上海区监委选举可谓大势已定,几已无人对于杨、陶之当选,发生疑问。唯有吴绍澍,他偏偏独树一帜,扬言要运用党团的力量,拥出一位与洪门有关的姜某,出而竞选。他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打击陶百川,同时也是分化、破坏市参议会中的杜系人物,使他们在党团与老夫子之间,难作抉择。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旨在培植洪门声势,而向洪门人物送秋波。杜月笙得到消息,他毫不迟疑,立刻挺身而出,分头通知市参议员中和他有关系的人物,请大家一致支持陶百川,所有选票,不得分散,祇投杨虎和陶百川两人。杜月笙的通知,说一不二,澈底有效,使吴绍澍用尽气力,替姜某助选拉票,其结果仍归失败。陶百川之当选监察委员,除了杜月笙一系人物全力支持以外,他自己因为是上海市党部的老人,在上海市党部中友好甚多,因此,有许多不属于杜系的市参议员,也基于友谊关系,不理会吴绍澍的指示,照样把票子投给了陶百川,陶百川终于赢得辉煌的胜利,同时也证明了吴绍澍的不得人缘,遇事便成为众矢之的,他之闹得众叛亲离,与他的性格为人有关,可以谓之为「咎由自取」。由于陶百川当选监委所经过的一次小波折,令人恍悟所谓的「多方面协调」,其实则杜月笙的幕后运用,每能产生决定性的力量,而上海市行宪以来,从中央民意代表到地方性各项选举,可说大部份都和杜月笙有关。因为杜月笙能够广泛而确实的掌握住上海广大群众,所以竞选人祇要能得到他的支持,用不着请客,化不了几文,笃笃定定,当选无疑。这是上海选举特色的由来,试看上海立监委、国大代当选名单,数一数其中有那些人跟杜月笙无关?这一个问题,便可以思过半矣。民国三十六年底,在这一段时期,杜月笙的抱病之躯,在姚玉兰、孟小冬通力合作,悉心照料之下,已有好转的迹象,精神体力,稍复正常,他因为卧榻太久,许多事体都不接头,所以不时也肯于下十八层楼,到各处走走。转眼间到了三十七年元旦,一大清早,杜月笙便驱车市商会,参加元旦团拜,而在团拜席上,遇见了上海市警察局长俞叔平。俞叔平便提起上海全市警察将在元旦日举行大检阅,早就发过请帖,邀杜月笙莅临指导,现在大检阅卽将开始,他便劝杜月笙和他一道前往观操杜月笙一时高兴,便答应了大家同去。警察大检阅便在福熙路浦东同乡会门前,杜月笙一行抵达后,全部被邀上临时布置的阅兵台。住阅兵台上一站,看过分列式齐步前进后,还有各种表演,时值严寒,朔风扑面,杜月笙起先倒还顶得住,但是足足站了一个多钟头,他便感到十分不适,却碍在节目未完,不便中途告退,于是祇有咬紧牙关硬撑,好不容易撑到大检阅结束,他匆匆告辞,赶紧回十八层楼,回家后往床上一倒,就此发了高烧。请医生来诊视,说是感染风寒得了恶性感冒,一场大病,又使他缠绵床第一个多月等这次恶性感冒痊愈,早已过了阴历年,阳春三月,行宪第一届国民大会将在南京召开会中要选举中华民国第一任大总统和副总统,三月二十九日大会揭幕之日,杜月笙方始赶到南京,报到出席,这一次,他在南京住了整整一个月,仍旧下榻洪兰友京寓,其间还曾有长子杜维藩夫妇,专程自上海前来探视老父,使杜月笙非常高兴,他曾利用开会闲暇,带儿子媳妇往游南京近郊的风景名胜。这便是他一生中最后一次的南京游了行宪第一届国民大会会期,由于副总统选举,一连经过四次投票,方由李宗仁当选,所以会期一延再延,直到五月一日方始宣告闭幕。当天杜月笙便回到上海,他当日便在国际饭店开会,为民国三十七年五月五日起在上海举行的第七届全国运动会,筹募到一笔巨额经费。祇要健康情形许可,杜月笙每一个星期,必定要到国际饭店去一次,因为他在上海发号施令的大本营、根据地─「上海地方协会」,经他硬性规定,一星期在国际饭店开一次,决定「一周大事」。所以此一会议对于上海市民,可以说是相当的重要。上海地方协会的事情,他关照常务委员王新衡、秘书长徐采丞(附志:笔者上期误记王新衡先生是上海地方协会秘书长,有误,蒙王新衡、张佛千两先生教正,并此致谢。)多负一点责任,这两位是他可资信托的朋友。打开铁箱大头三百民国三十七年八月十九日,中央颁布「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发行金元券,规定金元券一元合法币三百万元,金元券四元合美金一元。八月二十一日,中央复为加强经济管制特在各重要地区设置经济管制督导员,特派俞鸿钧负责督导上海、张厉生督导天津、宋子文督导广州,同时电令各省市政府,切实晓谕人民遵行「经济紧急处分办法」,共同努力推行新币。根据「经济紧急处分办法」的规定,自三十七年八月二十日起法币停止发行,民间持有之一切法币、外币及金银,一律需在限期以内兑换金元券当时,正值共党叛乱扩大,举国灾患频仍,物价飞涨,民生维艰,诚所谓危疑震撼,国脉如丝的生死存亡关头,「经济紧急处分令」之颁发,是一贴起死回生,振疲起衰的猛剂,「良药苦于口」,政府勉励大众必须勉力吃下,然后大家来实践勤劳刻苦的生活,增加生产,节约消费,共同努力实行「勤俭建国运动」,国家民族,方始能有希望。明令见报,消息傅出,自难免引起各界震动,但是杜月笙得到消息的时侯他正卧病在床,他的反应是旣明快而又坚决,首先,他命人打电话,叫他的大儿子杜维藩马上过来。杜月笙看见杜维藩进门以后,喘着气,从枕头底下摸出一把钥匙,交给他,说是:「华格臬路楼下,那只保险箱里还有一些银洋钱,你统统取出来,送到银行,按照政府的规定,把它们全部兑换金元券。」杜维藩问:「是在舅公困的房间里?」杜月笙点点头,却是又吩咐他一句:「你叫全家的人都到我这里来一趟,我有极重要的事情关照他们。」答应过了,杜维藩在病榻之旁坐了一会,然后辞出,他回到华格臬路,一说要打开保险箱,把里面存放的东西拿到银行去换金元券,转瞬之间,消息震动了全家,大家都要来看看,这只大保险箱究竟装得有多少金银财宝?然而,当杜维藩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大保险箱打开来一看,找了半天,大家都不禁呆了,因为大保险箱里只有银元三百七十二块杜公馆上上下下的人,分批到十八层楼去,听杜月笙谆谆交代:「你们有多少黄金、美钞、银洋钿,我不晓得,我也不问你们,但是我要提醒你们一声,这次中央颁布的是『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中央一定会雷厉风行。你们所有的金银美钞,务必要遵照规定,在限期以内全部兑换金元券,否则的话,我今日有言在先,不论那个出了事情,我绝对不管。」话虽这么说,家人之中,各人环境殊异,胆子大小不同,有人听杜月笙的话,遵时照规定把金钞都换了金元券,但是也有人秘密的藏起来。同时,形诸各人所做的生意,处理方式也是逈异其趣。杜维藩在上海证券交易复业之初,便租下了战后歇业的百乐门茶座,百乐门的厅房很大,杜维藩乃与其妻弟合伙,把百乐门茶座略加装修,开设了一丬维昌证券号他这个号子只做散户生意,当时喊价,当场交割,做来做去从来不曾做过一个大户,他的营业方针是「稳扎稳打,聚砂成塔」,表面上看起来呒啥好处,其实则是有赚无赔。实行「财政经济紧急处分令」,金元券发行以后,中央三令五申「奉行法令,不得投机牟利」,但是为时不过半月,南京方面便公布了轰动一时的财政部秘书陶启明等,泄露重要机密,非法投机牟利巨案,监察院公布陶启明等在币制改革前夕,在上海拋出永安棉纱三千万股,骤获不法利得达五亿元之钜。东窗事发,不但陶启明等罪有应得,绁缧入狱,连累了当时主持金元券改革币制的财政部长王云五,都受到了监察院的纠举。看到中央推行「财政经济紧急改革令」,果然铁面无私,雷厉风行,再加上受到他父亲杜月笙的严厉警告。杜维藩夫妇不但遵照法令,把两夫妇所有的金银、美钞全部兑换了金元券,而且,深认证券交易,风浪太大,两夫妇一商量,干脆把维昌证券号关掉,免得节外生枝,酿成意外。证券号子关掉,两夫妇得一阵子空闲,趁此机会,禀明杜月笙,相偕赴北平一游,以了多年的宿愿。临行前夕,在一个应酬场合上,碰见了陶一珊,陶一珊在杜维藩念高中一年的时候,接受军训,曾经当过他的第二大队长,一方面有师生之谊,另一方面,当然又是世交,所以,当陶一珊听说杜维藩夫妇要到北平去,他马上就自动建议的说:「我写两张名片给你们,介绍你们去见北平的警备副司令,和警察局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