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杜月笙决断的答道:「就写------常务委员会捐助!」打仗,要钱,而且要花大钱,正当杜月笙在为抗敌后援会的事,忙碌紧张,席不暇暖,一日,华格臬路到了贵客,财政部长宋子文,来找杜月笙商量,政府决定发行五万万元救国公债,财政部已经组成一个「劝募委员会」,办公地点,必须设在上海。「宋部长,」杜月笙脱口而出的说:「要办公地点,不晓得我杜美路那幢新屋子够不够用?」「尽够了。」「那么,我立刻腾出来,捐给劝募委员会用,不管用多久,杜某人分文租金不收。」接下来,宋子文和杜月笙商谈一个更重要的问题,上海一地,公债应该如何劝募?杜月笙深思熟虑,他建议说:「募公债,当然是越多越好,这一次,最好方面广点,工商界的朋友,希望他们尽量认购。上海市民,也要他们普遍的买。」宋子文对他的建议,颇表赞许,于是,杜月笙便一口气成立了两个劝募队,上海市民劝募总队长由他自家担任,上海商界劝募总队长则推上海总商会长王晓籁,后来王晓籁说他一个子「杭不住」,向杜月笙请救兵,杜月笙便一脚跨过去,兼了商界劝募队的副总队长。募公债七千五百万如所周知,对于抗战初期贡献极大的五万万元救国公债,上海市劝募成绩之优异,舆论备致赞扬,大家都晓得这是杜月笙及上海热心爱国人士四出奔走,努力劝募的结果,------在全国总额五万万元中,仅祇上海一地,便募得了七千五百余万元,折合当时的美金,亦达两千三百余万元之巨。七七事变以前,我国驻日大使,杜月笙的老朋友许世英,返国述职,旋不久他生了病,正在就医时期,大战爆发,中日交涉剑拔弩张,所以他在七月十三日奉命力疾返任,杜月笙闻讯,赶到北站迎迓,然后一直送他到驶赴日本的海轮上,当时,江上风清,微波不清,悬太阳旗的军舰就在附近停泊,许世英绝口不提他赴日交涉有否成立和议可能,祇是意味深长的说:「恐怕你又要大忙特忙一阵了。」杜月笙了然许世英的暗示,他不禁慷慨动容,眉飞色舞的答道:「我今年刚五十岁,年富力壮,身体也对付得过去,祇要国家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杜某人必定万死不辞!」许世英非常感动,当时便嘉许他说:「杜先生,像你这样,真不愧为忠义之士!」这一幕,许世英印象深刻,几二十年牢记不忘。但在当年,又给予杜月笙莫大的鼓舞,从此以后,他越干越起劲了。四天后,七月十七日,蒋委员长在庐山发表严正声明,指出芦沟桥事变便是我们的最后关头,坚持最低限度立场,十八日全国各报均以头条新闻刊出,举国上下,卽已抱定抗战到底的决心,民心激奋,士气昂扬,臻及白热化的程度,与此同时,日本军阀的狰狞面目亦已全部暴露,他们增派大军,发动猛攻,向我华北各地滥施轰炸,七月底,北平陷落,八月初,上海形势紧张,先闹了一次水兵失踪旋被寻获的挑衅丑剧,八月九日,当全国各地军政要员,应蒋委员长之召,纷纷赴京共赴国难,举行军事会议声中,风云险恶的上海终于响起枪声,日本海军陆战队的一官一兵乘坐汽车,强欲冲入虹桥机场,被我卫兵制止,双方发生枪战,两名日本官兵当场击毙,我军阵亡一人。于是,到了八月十一日,便有二十七艘日本军舰,开进吴淞口,摆好备战姿态,威胁我国撤退驻防上海的保安队,从这一天起,上海人已知战祸必不可免,而且迫在眉睫,闸北成千累万的居民,携带箱笼细软,像潮水般的拥向租借,人潮淹没了街道,遍地都是弃置的家俱行李,汽车被迫停在街心,彷佛一座座孤岛。涌进租界的难民实在太多,租界上的中国同胞无法加以全部容纳,绝大部分的人唯有餐风露宿,抱着不曾打开的铺盖,困水门汀。--杜月笙因而又起恻隐之心,他督饬租界上的慈善团体,竭尽一切努力,施以救济。八月十三日,淞沪大战爆发,「一二八」之役中力抗日军的国军劲旅,八十八师王敬久部扼守江湾新市区,八十七师孙元良部则进驻上海北站,明晃晃的刺刀,和隔阵的日本兵针锋相对。驻上海的日本海军陆战队六千人,从天通庵钢筋水泥,金汤铁池般的兵营出动,九时十五分,分兵两路,向江湾与门北两地的我军搦战,日军一开头便使用立体战术,飞机滥炸大炮猛轰,继之以列队冲锋,第一天,我军奋身反扑,越战越勇,用手榴弹和刺刀,压迫敌人节节后退。十四号那天便掀起了沪战的高潮,使上海人一时拍手欢呼,一时悲泣哀号,早上,报纸出了号外,日本空军从台湾松山机场起飞,轰炸我空军基地杭州笕桥,经我机起飞迎击,一举击落敌机九架,造成零比九空前绝后的辉煌胜利,捷报传来使上海市民雀跃三千,兴奋苦狂,因此,当天下午我机飞临上海上空,轰炸敌军根据地公大纱厂,虹口一带,以及停泊黄浦江中的日本旗舰,「出云号」,上海人全然忘了自身的危险,争先恐后,万人空巷的到江干观战,中日战鬪机、轰炸机在租界以外的天空中鏖战,上下翻飞,落弹如雨,俄而虹口被炸,腾起了千百丈高的烈焰浓烟,俄而浦东的美孚油库中弹,团团烟雾弥漫江面,触鼻的浓烟被江风吹到了浦西来,没有人躲得过它的侵袭,好几百万人全在呛呛咳咳。虹口、闸北、八十七师和八十八师大发神威,更番冲刺,使东洋水兵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包围圈渐次的缩小,杜公馆电话机响,从有关方面传来好消息:国军第三十六师宋希濂部和第九十八师夏楚部卽将开到;四个师的主力部队同努力,可望将六千敌军全部包围而加以歼灭。正在欢天喜地,额首称庆,突然之间传来天崩地坼的巨响,华格臬路杜公馆房屋摇摇晃晃,玻璃窗哗啷啷,吓的杜月笙以次诸人脸色发白,目瞪口呆,万墨林方一清醒,立刻便去拨电话问出了啥事情?那晓得他的问话还不曾说完,接连着又是一声爆炸,天摇地动,令人失魂落魄,万墨林手中的电话听筒差点儿被震落到地上,他一迭声的问讯,等到对方答复过后,他来不及挂上电话便高声大叫:「爷叔!不好了,大世界门口落了一颗炸弹,炸死了不晓得多少人!」杜月笙勉定心神,疑惑不已的问:「是一颗炸弹?还是两颗?」于是墨万林再拨电话,又去打听,这一次,消息得来详细得多了,他报告说:「爷叔,是一架中国的飞机,受了伤,飞过租界,一共落下了两颗炸弹,头一颗落在大世界,炸死了一千多人,第二颗落在大马路外滩,也炸死了好几百个!他们说那两处正是血流成河,尸积如山,惨极了!」这便是淞沪之战第二天的一大悲剧,正因为中国军队打了胜仗,租界马路上人山人海,居民们都出来轧闹猛,欢欢喜喜的像是过年,讵料受伤的军机失去控制,所携炸弹自动墬落,造成了两千余人的重大伤亡,使上海人乐极生悲,啼笑皆非。却是,上海同胞的爱国热情空前高涨,他们抹去眼泪,态度更加坚强,他们没有埋怨,相反的都在称颂那位不知名的空军英雄,他冒着机毁人亡的危险,强使那架受创甚重的飞机,飞越人烟稠密的租界和市区,如果他跳伞逃生,任让飞机墬降,那更不知要带给上海人多大的灾害。情同手足戴笠访晤八月十五日,沪战的第三天,日本军机全面出动,猛炸京沪沿线,闸北虹口战况空前激烈,便在这一天的晚上,华格臬路杜公馆,到了一位神秘而又极不寻常的贵宾,使杜月笙欣喜莫名,矍然而起,一迭声的在喊:「戴先生,请进,请进!」于是这位贵宾笑容可掬的被请进客厅,他中等身预,一举一动的充满活力高材、隆准、两道剑眉,有一对炯炯有神的眼睛,恳摰而热情,正甲字脸上鼻大、嘴阔,天庭特别的饱满。他便是戴笠,字雨农,从那一天起他和杜月笙紧紧的握手以后,成为杜月笙最亲密的战友如手足般的至交,戴杜的结合,并肩作战,使他们二人对于抗战贡献出莫大的力量。戴笠,原名春风,又字征兰,浙江江山仙霞乡人,家庭务农,父亲入过县学,他六岁丧父,七龄入塾,十七岁进浙江省立第一中学肄业,十九岁和毛秀丛结婚,同年便投笔从戎,投身潘国纲的浙军第一师,充任一名志愿兵。其后曾一度回到家乡,当保安乡学务委员,又兴办自卫团,自任团长,由于经费无着,维持了一段时期,便告解散。民国十五年他三十岁,在江山县城悦来客栈,无意间邂逅文溪高小时代的老同学毛人凤,一席长谈决定了他的终生志业,戴雨农欣然就道,南下广州,考取了陆军军官学校第六期骑兵科,编在一团三营七连,同时他宣誓加入国民党,而且甫入便被推举为连党部执行委员。国民革命军北伐,国民政府定鼎南京,戴笠被选拔为骑兵营的列兵,加强训练,准备北上作战,清党之役,他根据平时细心观察,详尽调查,一举肃清骑兵营的二十余名共党份子,这是他受知于蒋总司令,寖假从事情报工作之始。黄浦二期学长胡靖安,是戴笠在广州入伍时期的旧相识,风闻戴笠清党建立殊功,当时他正担任蒋总司令的侍从副官,负责蒋总司令的警卫,兼且侦报各地的军政重情,提供蒋总司令参考。胡靖安对戴笠器重赏识,于是也邀他参与自己的情报工作。民国十六年八月十五日,蒋总司令为促成宁汉团结,不吝功成身退,宣告下野,莅奉化溪口故乡扫墓以后,便转赴上海,买棹东渡,行前,杜月笙曾登轮谒见,并且派出手下弟兄,密布码头四周,加强警卫。当时,戴笠也上船去请谒校长,陈明在蒋总司令旅日时期,愿予搜集各方情报,寄送校长参考。在这一段时期,戴笠尤曾联络十二位担任团长的黄浦同学,联名发表通电,恳促蒋总司令回国复职。中枢无主,人心惶惶,十二位团长的吁请,发皇为全国同胞的热切向望,十七年元月四日,蒋总司令俯顺舆情,勉应举国人士的吁求,返京复任,继续北伐,底成中华民国的一统大业,这一年,戴笠三十二岁,他被委派为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联络参谋,正式主持情报工作。一年后,他便被拥兵割据的军阀,朝秦暮楚的政客,视为不共戴天的雠敌,十八年十二月,在平汉铁路前线称变的唐生智,卽曾悬赏十万大洋,要买戴笠的脑袋。民国二十一年三月十八日,军事委员会成立,蒋委员就职,召开军事会议,四月一日成立前所未有的军事情报机构,蒋委员长指定由戴笠主持,并且派唐纵为书记,郑介民为侦查科长,邱开基为执行科长。此一军事委员会的核心组织,重要组织,和杜月笙第一次交往,就闹得很不愉快,一日执行科长邱开基专诚到华格臬路拜会杜月笙,有要事商谈,当时邱科长穿一袭蓝布长衫,上门来时一不递名片,二不说来由,他为保持机密百事讳莫如深,杜公馆的司阍却无法侦知他是甚等样人,一语不合,拉长了脸,硬将这位执行科长给轰了出去,邱开基难免愤懑不平口出怨言,事后不久遂为杜月笙所侦知,他三尸暴跳,极为懊恼,除了重责有眼不识泰山的司阍,苦于莫测高深,无从解释,为此,他曾一再扬言干脆把烟赌两挡都收了免得动辄得咎,脑筋伤透,纵使做煞也是吃力不讨好,四面八方,应付难周。惺惺相惜肝胆以照自民国二十二年设立以来,卽已蜚声海内,视为无线电工作人员养成所的三极无线电学校,便是戴笠为了吸收专门技术人员所创办,学校设在上海,被军统局吸收的人才则再送往杭州训练,由于这一项措施,军统局的秘密通讯系统,渐次建立,军统的组织日益扩大,到了二十四年七月,全部人员乃自一百四十五人增加到一千七百二十二人三年之间,增加了十二倍。戴笠对于国家民族的最大贡献,在抗战以前,厥为民国二十二年闽变的敉平,他除了搜集叛军部署情报,并曾冒险入闽,策动十九路军六十一师毛维寿和六十师沉光汉部相机反正,使李济琛、陈铭枢等人的叛乱为之氷释瓦解,大流血的内战,因而避免。此外如民国二十五年的「两广事件」,倘若不是戴笠派郑介民秘密南下,策反粤军,使巫剑雄、黄质文的两个师,邝文光、邓瑞功的两艘鱼雷舰,以及粤方全部空军全部飞离广东,归顺中央,使陈济棠陆海空三军不战而降,巨变因以传檄而定;那么,华南内战早已爆发,那一仗打下来的结果,兄弟阋墙,两败俱伤,民国二十六年日本军阀的大举侵华,胜负如何,实难逆料。民国二十五年十月西安事变,蒋委员长被张学良、杨虎城劫持于西安,消息传出,举世震骇,张学良、杨虎城实已称兵叛变,当时戴笠正在广东处理缉私工作,闻讯他立刻赶返南京,十月二十二日,他不顾友人和同志的劝阻,抱定必死的决心,陪同蒋夫人直飞西安随侍蒋委员长,效法蒋委员长赴难永丰军舰伴从国父的精神。他一到西安就被监视,张学良曾亲自去看他,出示一份东北军军官的联名签呈:「请速杀戴笠,以绝后患。」当时,这位硬汉便大义凛然的抗声答复:「主辱臣死,古有名训,现在领袖蒙难西安,凡是领袖的部属,便决不会忍辱偷生,戴笠怕死,就不会来此!不过我死以后,我的同志必将继承我的志愿,维护领袖,为国除奸!」一腔忠义,竟使张学良为之慑服,他不会杀戴笠,仅只将他囚禁,十二月二十五日张学良终于翻然悔悟,亲送蒋委员长夫妇回南京,自缚请罪,事变结束,戴笠也恢复了自由,事后在他被囚的地下室中,有人拣到他遗留下的一张亲笔便条,那上面写着使他名嗓天下,万流景仰的几句话:「自昨日下午到此,卽被监视,默察情形,离死不远。来此殉难,固志所愿,惟未见领袖,死有不甘!」抗战前夕,戴笠所领导的军统,规模已很庞大,军统人员的活动范围,从通都大邑直至边陲村镇,乃至海外各地。这一股新兴的力量,使一切中华民国的敌人,包括日本军阀,外国列强,共产党徒,阴谋祸国与为非作恶者,都因之头痛万分,极其忌恨,日本军方特意给他们起个名字,叫「蓝衣社」。杜月笙和戴笠肝胆相照,都是至性中人,他俩之间结识甚早,但都只能说是泛泛的点头之交,不过自从西安一役,使杜月笙对于戴笠,更增惺惺相惜之感。因此,民国二十六年八月十五日那天夜晚,当戴笠的一张名片递进杜公馆,杜月笙确实是不胜欣喜,颇有倒屣相迎之概。但是当时他和戴笠分宾主坐定,数语寒喧,戴笠直截了当的说明来意,却竟使杜月笙大费踌躇。因为戴笠指手画脚,侃侃而谈,他所提出的请求和计划,在做了半辈子太平绅士、社会领袖的杜月笙听来,委实过于疯狂与大胆。就在不及半月之前,戴笠在天津凭几则电令,无人生有,组成了一支两千余人的军队,拥有长短枪七百余支。这是他电令军统天津站长设法组织「便衣队」,在敌军占领地区,从事袭击敌军,由于爱国青年的同仇敌忾,纷纷自动投效,不数日间便成立了两千多人的劲旅,这一次的成就激发了戴笠的雄心壮志,他亲赴上海往访杜月笙,想用「别动队」的名义,在上海扩大范围,建立一支人数更多,力量更强的新军。苏浙别动队建军史极其兴奋热烈的,戴笠滔滔不绝,向杜月笙透露他的惊人计划,他希望这支新军能有足够的兵力,分布于沪西、浦东和苏州河一带,正式协助国军作战。由于此一地区是如此的繁复和辽阔,使杜月笙忍不住打断了戴笠的话,他试探的问:「戴先生所讲的足够兵力,大致需要多少人呢?」回答简洁而干脆,戴笠断然的说:「最低限度,要一万人」杜月笙听了,不禁倒抽一口冷气,旦夕之间要组成一万大军,真是谈何容易?如果是打相打,吶喊助威,聚众滋事,凭杜月笙在上海工商两界的庞大势力,白相人地的无上权威,莫说万儿八千,便要十万八万的人马,也是叱嗟可办,然而戴笠是在说编组军队,在顽强敌人的大炮机枪飞机炸弹之下,叫黄浦滩上吃油着绸,纸醉金迷的少年儿郎,脱下便服,着上军装,长期离开家庭,别妻离子,不经训练就上火线去打仗。杜月笙容或豪情胜概不改,脱得下这件长衫,再去当一名中将少将,可是,他能拖得动上万儿郎不惜拋头颅,洒热血,为国牺牲吗?戴笠看他沉吟不语,煞费踌躇,顿时便加重语气的说:「这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抗战前途,与此大有关联,所以,我离开南京以前,已经跟蒋委员长请过示了。委员长认为事在必行,他并且答应,所有的番号、军械、弹药、粮饷,都可以由中央颁发。」一听中央,一听蒋委员长,杜月笙便眼睛一亮,与此同时,心中也作了决定。旣然戴立极力主张,蒋委员长也认为事在必行。那么,不管成功与否,结果如何,就唯有尽量的朝这个目标去做。却是,他还不敢肯定的答复,先说是:「旣然这是一件大事,那我们就得多找几位朋友,分头设法,大家帮忙。」「杜先生这个话说得很对,」戴笠剑及履及,行动敏捷,答话时,便已掏出了纸笔:「我们彼此商量,开一个筹备者的名单出来」两个人凑在一起,有商有量,不多一会儿,便开出了一张洋洋乎大观的名单政界的要人,有上海市长兪鸿钧,新任广东省主席吴铁城,金融工商界的贝祖贻、钱新之,军警两界的则有吉章简、蔡劲军,杜月笙、戴笠都是当然委员,此外再拉上一位杜月笙的老朋友,精通韬略,擅长指挥大军作战的刘军长刘志陆。名单拟好了,戴笠很高兴的搓搓手说:「筹备的地点,暂时就设在三极无线电学校。」三极无线电学校,便在法租界辣斐德路,距离杜月笙姚氏夫人的住处不远,这个安排,对杜月笙来说,当然是很方便。谈到行动队的编制,和人员的幕集,戴笠条分缕析,甚为轻松的说:「杜先生,幕集一万人马,其实并不太难。我说的五个支队,和一个特务大队,我在京沪一带负责情报和行动工作的人员,集中起来,编一支队一特务大队绰有余裕。还有此刻正在受训的高中以上学生,要他们投笔从戎,自动参加,我想得个两三千人,应该没有问题。照这样算起来,杜先生你这边只要号召个六七千人,编成三个支队,就尽够了。」说得杜月笙也兴奋起来,他当时便道:「方才我也想到了的,上海各区的保卫团,有人,也有枪,而且多少受过一点训练。他们的团长,多半是我的学生,譬如说闸北保卫团团长洪雁宾,吴淞保卫团团长唐承宗…,叫他们去问问保卫团的弟兄,愿不愿参加?我想,找个千把人,或许不生问题。」「对啊!」戴笠欢喜得一拍掌,又提醒他说:「杜先生,你莫忘了,你还有两员大将。」「那两个?」「陆京士和朱学范。」「啊。」杜月笙恍然大悟,当下便说:「戴先生的意思,是到工人中间去征集?」「当然啰。」戴笠说得很有把握:「上海工人有一百多万,他们大都是爱国不肯后人的,请陆京士他们站出来一号召,集合几千人,那还不是言话一句」一声号召万人从军八月十五,杜月笙、戴笠的一席长谈,便这么奠立了「苏浙行动总队」、「忠义救国军」的成立基础,同时也缔结了杜戴二人生死不渝的真交情,使戴笠成为杜月笙一生之中最亲摰切的好朋友,同时,更重要的,由于这一次会,竟使行年半百的杜月笙,在他往后的十四年生命中,命运与前程,全部为之丕然改变。经过杜月笙、戴笠,和其它相关人士的一致努力,他们在短暂的一两个月中,完成了中国历史上破天荒的奇迹,一支出生入死,百炼雄师在指顾之间仓卒成军,人数多达一万另八百余人。此一新编劲旅,在民国二十六年九月上旬,分别由蒋委员长以支未、阳已两次电令,颁给「苏浙行动委员会」,和「苏浙行动委员会别恸队」的番号。行动委员会设三位常务委员:杜月笙、戴笠、刘志陆,十五位委员,杜、戴、刘,和负责筹备诸人之外,又加上了财政部长宋子文、军方的兪作柏、张治中,此外还有杜月笙硬托进去的啸林哥一张啸林,由于张啸林在抗战初起时便不断的发出颓废悲观论调,使杜月笙关怀旧侣,防患未然,先把他的名字列入委员名单,免得他果真落水当了汉奸。别恸队的五个支队,第一支队长何行健,别号天风,是杜月笙的学生,第二、三两支队长同为杜氏爱徒陆京士与朱学藩,这三个支队,人数共达七八千,其组成份子以各业工人为主。杜月笙很佩服戴笠的神机妙算,料事不爽,陆京士、朱学范在各工厂中原有不公开的护工队组织,专以保护工人,反对共党为目的,他们以护工队为基本骨干,征求自动报告从军,不出几天,四千名的员额居然登记届满,如果再招,只有更多,爱国工人的热烈表现使「行动会」的委员大为感奋,于是第二、三支队顺利组成,分由陆京士、朱学范每人率领两千队伍,书生报国,当起独当方面的作战指挥官来。第一支队长何行健所率领的,也有两千多人,来源都是清洪两帮的弟兄,听了杜先生的言话一句而来白相人地界的朋友肯着二尺五的军装,抗七斤半的步枪,跟东洋正规军队抗命、打仗,由此可见杜月笙对于他们,有多大的影响力量。行恸队正式组成,戴笠迅卽在青浦成立技术训练班,又在畲山成立教导团,更设特训班于松江。由于地点小,人数多,一万另八百条好汉,便只好分批予以短期训练。训练的项目,则除开作战以外,另外加上了从事游击战所必须的技能:侦探、破坏、突击和暗杀。戴笠原在京沪一带的部下,都编为第四大队,由军统干部张业任支队长,第五支队长也是戴笠旧部陶一珊,他带的是自动投效,曾受军训的热血青年,以及高中以上学生军训总队的全体官长学生。苏浙行动委员会的书记长,由戴笠亲自担任,行恸队的总指挥,则由杜月笙推荐了他的老友刘志陆。仓卒编组一万余名军队,事情真不简单,中央的命令,行恸队的被服装具,一律自备武器弹药,应由当地的驻军拨给。驻军只拨了一部份,数量实在不够,于是杜月笙他们便到处设法,征用民间所存的各种武器,其间以各保卫团的捐献为最多,上海金融工商界,也捐了些钱,购办一些。闸北、江湾,中日大战打得如火如荼,天崩地坼,整个黄浦滩,成天到晚都听到隆隆的炮声,和咯咯声的枪声,抬头一望,便是烈焰腾霄,浓烟蔽天,凄厉恐怖的战争景象,使黄浦滩五百万人触目惊心,同样的也让他们热血沸腾,义愤填膺。以杜月笙为例,自八一三战幕揭开,他便步入一生中最繁忙紧张的一段时期每天从早到晚,由晚入夜,他有数不清急于晤面的访客,也有无其数的事物在等待他决定和处理。别恸队的成立和编训急如星火,救国公债的幕集也势同燃眉,抗敌后援会里百事如麻,从脑满肠肥,日进斗金的大老板,到三餐不继,形容枯槁的黄包车夫,他们人人踊跃输将,个个争先捐献,黄金美钞,法币铜板,医药用品,毛巾肥皂,把所有的「后援会」办公地点堆成了五花八门,无所不有的百货公司。这许多慰劳物品和金钱,都必需逐日统计公布,并且送上前线。军中所需要啥捐啥中日大战越演越烈,东洋军队不断增援,我国各地的部队也在源源不绝,投入上海战场,川军滇军,中央部队,上海战事最烈时期,在淞沪一线的部队多达五十余万,这么雄厚的兵力集结,诚然开上海亘古未有之壮观。杜月笙个人不管怎么繁忙,他抱定一个主张,每逢有大部队开到,他便不惜亲冒镝石,上最前线去劳军。他带去大批的慰劳品,同时也带回前线将士的需要。当前敌总指挥张治中到了,他便带了大队人马前往真茹前线访问,张治中和他晤谈甚欢,于是在临别的时候,杜月笙又照他的老规矩,殷殷的问:「总指挥这边还需要些什么?」张治中也就老实不客气的告诉他说:「现在军中最需要的是交通通讯器材,譬如电话机,机器脚踏车一类的传令工具」杜月笙立刻便慨然担承的说:「请总指军放心,我们今天回去,一定尽快的送来。」一行慰劳人士,精疲力竭回到抗敌后援会,杜月笙不理众家弟兄的劝促,不肯回家休息,他气喘咻咻的关照他手下人:「火速去买一门电话总机,十架分机,还要四部机器脚踏车,派人连夜送到张总指挥那里。」手底下了反问一句:「阿是用会里收到的捐款?」「不,」他断然的答道:「这是我自家要捐的,跟会里不生关系。」看他已经累乏得狠了,杜月笙的随从又在劝:「交代过了嘛,可以回去休息休息了。」「不,」口脗异常坚决:「我要看到东西送出去了再回去。」还有人以为他过于操心了呢,果不其然,隔不多少,派出去采办的人打电话回来,电话总机,市面缺货,无论出去多少价钱都买不到。急了,还不相信,当时命人到处打电话,征购电话总机,事实证明无法搜购是实情,杜月笙唯恐前方需要殷急,又怕自己轻诺寡信,他向坐在对面的吴开先说:「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先把我中汇银行的电话没有总机拆下来,送到真茹去。中汇银行总机不生关系,前方实在是需要得急。」说罢,便拨电话到中汇银行吩咐拆电话,正在这时,有人满头大汗的跑了回来,进门就说:「好不容易找到西门子洋行有一架电话总机,结果又是不行,西门子洋行说是人家定的。」「西门子洋行?」杜月笙眼睛珠子一转,顿时便改拨电话,打给杨志雄,他高声的说:「喂喂,杨老雄,你做过西门子的总顾问,我现在有桩事体扥你……」取销别人的定货,买下正在缺货的这门总机,此一交涉不但颇费周章,而且十分难办。不过经过杨志雄的快马加鞭,奔走谈判,总算不负所扥,顺利买下。杜月笙耐心的等了好几个钟头,然后亲自目送诸物齐备,夤夜运往真茹前线。右翼军总司令张发奎抵达浦东督战,杜月笙因为时间来不及,先派代表去拜访、慰问,同时也说了:「请问贵部有何所需?」张发奎哈哈一笑,直率的答道:「我的部队,一切军需齐备并不需要后方任何供应,只要多来几位朋友,给弟兄们打打气就好。」装甲汽车送张发奎代表回报,将张发奎的话一一说了,杜月笙颇觉抱叹,又很感动,便去和吴开先商量「张总司令的豪爽坦白,真正令人钦佩。他说他们不要物品供应,只是欢迎我们多去几个人鼓励士气,不过,站在老百姓的立场,跑去几个人,空口说白话,什么慰劳品都不带,似乎不太隆重。所以我想总归还是要送点东西过去,现在问题是张总司令不开口,我不不晓得送什么东西的好了。」吴开先回答他说:「上海市民送到后援会的毛巾、香烟、罐头、食品堆积如山,我们爽性多运一点去,让张总司令部下的官兵,一人分到一件,大家欢喜欢喜,杜先生你看如何?杜先生莞尔一笑,说道:「好是好,不过光送这些,彷佛还是不够庄重,我晓得张总司令作战勇敢,他总是不避危险,经常出入第一线。他是国家堂堂的大将,他的安全非常要紧,因此我想买一部装甲保险汽车送给他,他坐装甲汽车在前线指挥,不是可以保险得多了吗?」「好极了!」吴开先热烈赞成,但是,当他转念一想,又觉不妥,因而他担忧的说:「后援会存的捐款虽多,但是装甲汽车也是市面缺货,买一部可能要花一万多尤其车子是送给张总司令私人的,就怕引起物议,反而不美。」杜月笙扬声大笑,说道:「哎呀,我祇不过问你老兄赞不赞成罢了,你既赞成,买装甲汽车的铜细我自会得出,我出铜细买了来,再用后援会的名义,送给张总司令。」吴开先觉得又要杜月笙大为破费,而且他出钱出力,向不沽名钓誉,心里面固然佩服,但他为朋友着想,如果常务委员会通得过拨款买车,还是莫让正在四处举债的杜月笙再花大钱好,因此他还是向后援会常委会提出此案。其结果,是杜月笙坚持自家开销用后援会名义送往前线。数日后,一辆簇新的装甲保险汽车买到了,杜月笙邀同钱新之、吴开先、潘公展、陆京士、陈小蝶等人,押送新车,外加实行吴开先「一人一件主张的大批慰劳品,由外滩渡江,送到浦东前线,直抵张发奎的总部,实施精神、物质的双重慰劳。这一部杜月笙私人斥资购赠的保险装甲汽车,张发奎一直用到抗战末期,六年多后,张发奎时任第四战区司令长官,驻防桂林,有一次,吴开先赴桂林公干,张发奎为尽地主之谊,予以接待,他和吴开先一道坐在那部车上,还特意提醒吴开先说「吴先生还记得这部车子吗?就是民国二十六年,你们上海抗敌后援会送给我的啊。」吴开先当然记得,不过他当时祇是笑着点点,他仍然不曾道破:「其实,这部价值逾万的保险车,是杜先生私人买来送给你的啊!」吴开先回忆往事,他曾怀念不已的说:「当时,杜先生对于抗战,捐款之多,真是不可胜数,以上所说的两则故事,仅只是我个人亲眼目睹,而且最不能忘的而已。」最不可思议的一件事,便是杜月笙毁家纾难,参加抗战,把支持前线,推销公债,编组新军的工作干得有声有色,劲道十足的同时,日本军要、特务头脑、亲日人士和准备刀口舔血,混水摸雨的汉奸,却依然想得出法子,找得到空档,对杜月笙施以威胁、利诱、百计纠缠,他们想尽一切方法,不惜一切代价,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利用杜月笙再上海滩深厚的力量,帮助他们早日占领上海,澈底有效统治并运用遍地黄金的黄浦滩。乍听起来这简直是痴人说梦,与虎谋皮,像煞不近情理的笑话奇谈,但若认真分析起来,大风起于苹末,每一件事情的发生,必定有其背景与起因。日本人侵略中国,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黄浦滩上有一个路路皆通,无往不利的杜月笙,日本人早就百计笼络,希望拉他过去大加利用,上海的日本总领事馆,陆军部、海军部的特务机关,甚至于每月列出经费预算,专做杜月笙的工作,派人窥伺刺探,跟踪调查,将杜月笙的交往情形,生活状况,列成项目,经常分析研判,向上级提出报告,作为争取杜月笙的参考资料。永野之饵三千万元战前的日本宪法,陆相海相由各该兵种自行推举,他们直接受命于天皇,不受首相的节制。非但如此,陆相、海相还有权决定参加内阁与否,这也就是说:只要陆相海相摇一摇头,内阁便必倒无疑,有这一层取舍的大权,于是日本的政党内阁只有被军阀们牵着鼻子走,内阁的政策和施政,常被军阀所左右。日本战败以前军阀之拔扈嚣张,与乎每届首相组阁的辄常难产或流产,其故卽在于军阀可以藉由他们的特权直接操纵政局。在这种奇特而微妙的政治制度下,日本对外侵略的主张乃分为三大派系,譬如说文人政客宁愿持重,认为对中国应自经济侵略入手,寖假掌握一切人力物力资源,以及庞大的市场。海军觉得中国已是日本的囊中之物,不必浪掷兵力,挑起战火,他们主张向南洋和美国进军,以为日本陆军应该专为对付苏联而用。陆军以少壮军人和关东军系为中心,坚决先解决中国问题,取得广大的人、物力资源,充作侵略全球的基础。同一个国家、同一个内阁、同一个时期,始终都在进行三头马车政策,陆军海军专横拔扈,自行其是,内阁中的政客也不得不另辟途径,以便在惹出大祸时作为缓冲。于是,形诸于外也就各有各的手法,各有各的机关,各有各的办法,甚且各自开辟各人「特别经费」的财源。狂风白浪中也有小小的急湍漩涡,中日大战初起前后,杜月笙更曾陷在日本政、海、陆三面的漩涡之中,经过一番纠缠,生出许多麻烦。有一个很明显的例子,足以证明日本海军对于挑起中日之战并不热中,就在抗战前夕,日本海军军令部长永野修身,从日内瓦回日本时途经上海,他曾由翻译官,和日本驻沪总领事陪同,到法租界华格臬路,登门拜访杜月笙。杜月笙非常讶异,因为这位日本海军大将,竟是专程前来跟他谈生意。永野修身推崇杜月笙在金融工商业方面的「长才」,认为杜月笙的声望和才具,应该放开手来做大买卖,当杜月笙逊谢的说:一来自己眼高手低,不是经营大事业的材料,二来做大买卖需要大本钱他没有这个能力。于是,永野修身便立刻提出实际方案,他这个方案是足以令人疑信参半,惊喜交集的,他说:日本准备投资日币三千万元,和杜月笙开一「中日建设银公司」,他并且坦白供承:日方所以这么做的目的,是要跟宋子文所办的「中国建设银公司」别别苗头,抢抢生意。他不相信「中日建设银」,做不过「中国建设银」。永野修身的提议大胆已极,但也非常切合实际,他为杜月笙描绘美的远景,上海有日本海军的机关,驻军也是海军陆战队,倘使说得更明白一点,日本陆军的势力在东北与华北,华中华南则属于海军的,以日本海军舰只与陆战队,加上受他们操纵指挥的侨商和浪人,------配合杜月笙在上海的广泛人缘,深厚潜力,莫说「中国建设银」不足为惧,甚至他们能够掌握整个华中和华南的资源和贸易,倘若以发财而论,这一个机会实在举世无俦,空前未有。尽管永野修身说的舌翻莲花,天花乱坠,杜月笙晓得他有诚意,而且所说的话也是真的,但是他始终保持礼貌的态度,微微而笑,凝神倾听,等永野修身把所有的话说完,杜月笙非答复不可了,他却是眉头微皱,连声苦笑的在摇着头,他说:「我是中国老百姓,无钱无势,永野部长先生未免太抬举我了。」于是永野修身赶紧声明,他所说的都是由衷之言,希望杜月笙不要藉词推托,说两句客气敷衍了事。这样,岂不是辜负他一片诚心了吗?逼着要摊牌,杜月笙只好这么说了:「一个中国老百姓,去跟外国政府机关合资开办公司,这恐怕有点不合体制吧」连这个说法都不能使永野修身知难而退,因为他还备有十分迁就的第二套方案,那便是由杜月笙自己出面组设一家规模宏大的银公司,其所需资金,则全部由日方供给,银公司的经营方法,和日本海军方面的阴为助力,尤其悉照前议。杜月笙简直无词推诿了,他祇好虚晃一枪,暂且避过,他说:「这是一件大事,请永野部长给我一段时间,容我详加考虑。」多日后,他派人往见日本海军驻沪武官,请他转陈永野修身:「前次所谈,极感盛意,惟碍于国家民族之义,未敢从命,歉仄之处,伏祈鉴谅。」土肥原来不许他走八一三沪战旣起,日本特务人员千方百计,游说劝促,纠缠不休,利诱不可,甚至于施之于恫吓威胁,小角色施尽解数,无计可施,则更派出一等一的高级军要日本人彷佛亦已下定决心,让杜月估笙留在上海,帮助他们统治这卽将陷落的中国第一大都市。他们低了杜月笙的爱国热诚,偏又将杜月笙对他安身立命所在的大上海之恋,估计太高,他们认为杜月笙决不会离开他的根据地──上海,舍不得放弃他在上海拥有的「庞大」事业,尤有一杜月笙是上海人的杜月笙,上海人从富商巨贾到贩夫走卒,娘姨听差,都和杜月笙有一层深厚挚切的感情,他和她们不能想象黄浦滩上突然不见了杜先生。正由于日本人过份致力搜集有关杜月笙的情报,使他们的判断发生错误,日本人对杜月笙的生活情形非常了解,他要赌一场十万八万的牌,接济无其数的朋友和贫苦,万金一掷了无吝色,他有一个庞大而安富尊荣的家庭,杜月笙的家人从不曾有一日吃过苦头。再说他自己吧,日本人不相信他不怕「龙游浅滩遭虾戏,虎落平阳被犬欺」,杜月笙离了黄浦滩,他往那里走?更重要的,根据日本人的情报资料显示:杜月笙经济拮拘,债台高筑,民国二十六年八月间,他积欠各银行和私人的款项,业已高达三百余万元。将杜月笙「绝对走不了」此一判断深信不疑,日本人便多方面的下功夫,由于许多二等脚色游说的失败,曾经当过张作霖的顾问,日本关东军要角的板西八郎,居然高轩莅止,光临杜庽。板西一连拜访杜月笙好几次,利用他在日本军部的崇高地位,和显赫声势,他曾当面许过杜笙,一俟皇军完成占领上海,他将畀予杜月笙许多重大的政治、经济利益。杜月笙起先和板西利八郎虚与委蛇,凡事避免正面答复,渐渐的他使板西失却了耐性,杜月笙的太极拳打得不着边际,于是板西一怒而去。利诱失败,再继以威迫,紧接着板西不断登门拜访的是换便装,相貌堂堂的土肥原贤二。这个日本侵华的急先锋,心黑手辣,杀人如麻,他是日本特务的开山祖师,从东北而热河、而冀察--天津、丰台、冀东和香河,但凡他所到的地方,要不了多久必有重大灾祸。在华北一带,土肥原这个名字,大有止小儿夜啼之概。土肥原绰号亚洲的劳伦斯,他当过日本驻东北特务机关长、第五师团旅团长,二十六年七月中日之战爆发,尤且高升日本大本营特务部长,当时他的军阶是中将,土肥原中将随着沪战南下,他鉴于板西利八郎的软功失败,因而在杜月笙面前唱起大花脸脚色来。土肥原一开头便指出杜月笙没有离开上海的可能他声汹汹的说:卽有可能他也断然不会允许,他将竭尽一切努力,截断杜月笙离开上海的出路,打消他远行的企图,因--「杜先生你旣已失去离开上海的一切希望,你就应该澈底而充份的和皇军合作」除此以外,土肥原还气势汹汹,严词指责杜月笙不该出钱出力,奔走呼号,如此热心诚恳,忘寝废食的支持国民政府,鼓励国军与皇军对敌,造成皇军的重大伤亡。他极力威胁的说:「如果杜先生不肯为皇军效力,我们要列举你对皇军的敌意行为,然后施以膺惩。」面对着如此强横霸道,无理可喻的土肥原,杜月笙真是啼笑皆非,怒火中烧,却是他拿土肥原无可奈何,杜月笙住在法租界,土肥原有权扬长来去,旁若无人。更何况,他是日本大本营的特务部长,诡谲狡狯,神鬼莫测,杜月笙明明知道土肥原必然有备,断乎不容杜月笙命人将他抓下杀了,此卽所谓:「来者不怕,怕者不来!」派飞机来盘旋监视土肥原不愧为日本的特务部长,他能调兵遣将,故布疑阵,当他一度拜访,大放厥词的第二天,下午,杜月笙为了联络方便,那些时一径在辣斐德路辣斐坊十六号,姚玉兰夫人的香闺里见客。他正跟学生子徐懋棠促膝密谈,轧轧的机声,一阵阵的吵扰了他们的谈话。正感到烦躁,姚玉兰一脚踏进客厅来,清脆悦耳的京片子,却是在说:「今儿个可怪啦,这架飞机,怎么直在咱们的头顶上转呀!」一句话,蓦地兜起杜月笙的一桩心事,眉头一皱,侧耳侧听。---越听越不对了,杜月笙虎的跳了起来,夺门而出,到了天井里面,他以手遮阳,仰起了脸,朝天空眺望时,骤然脸色都变,莫不是土肥原的大言炎炎,真要兑现?可不是有一架东洋军机,髹漆红色膏药,便在辣斐坊杜公馆的附近,绕过来又兜过去,尽在顶空低飞盘回。大事不好,杜月笙满面惊慌,忧心忡忡;折转身又匆匆的跑回客厅,往沙发上沉沉一坐,他两眼发直,谁也不理,定定的坐在椅上出神。徐懋棠方才听说了土肥原口出狂言,饰词威胁;此刻便就明白,杜月笙为什么会突然之间,跑到天井里去看飞机,而且看过以后,立卽神色大变。于是,这时他便低声的喊:「先生,先生!」「嗯?」杜月笙像是猛的被他惊醒,眼睛望着徐懋棠,茫然的问:「啥事体?」「先生,土原肥原无非是逞逞威风,」徐懋棠忙道:「表示他能调动得了飞机,飞到这里来兜几个圈子,用意是吓吓我们。」姚玉兰插嘴说道:「说不定他们也真的是来侦察什么的,自从闸北江湾开了仗,咱们这儿,大门口天天车水马龙,达官要人,出出进进。」杜月笙依然不置一词,只是望了姚玉兰一瞥,作个无言的苦笑客厅里静了些时,飞机还在盘旋不去,三个人都在深思长考,莫不作声。终于,徐懋棠灵机一动,双手一拍,欢声的喊了起来「先生,我有个对付他们的好办法!」杜月笙望着他说:「你且说来听听看。」「先生,最近我在蒲石路买了一幢公寓,十八层楼的洋房。地点适中,房子也很讲究先生跟娘娘何不搬到那边去住,一来避人耳目,二来十八层楼公寓房子,先生住在中间,日本飞机卽使再来,也是什么情形都看不出来的呀。」杜月笙一想,这个主意确实不错,问声姚玉兰,她说毫无意见,于是一声决定,说搬就搬,姚玉兰从辣斐德路搬到蒲石路,住进十八层楼的公寓大厦,时间一久,上海人便改口称地为「十八层楼太太」。张啸林在浙江避暑圣地莫干山,置有一座别墅,修竹万竿,一色青碧,因此号为「林海」,八一三沪战一起此公闲情逸致,百事不问,那管黄浦滩上打得天翻地覆,尸山血海,他却一个子悄悄的上山歇夏,享他的清福。但当沪战一打三个月,日军精锐齐出,立体作战,国军寸土必争,渐呈不支,眼见卽将转移阵地,日本人便更积极于从事统治上海的准备,对于杜月笙,争取更急,由军方定计,一面严密监视他的行动,一面稳住上海三大亨之二,劝黄金荣一动不如一静,保证他的生命和财产,再派人潜往莫干山,跟他密谈,叫他如此这般讨个日本大老倌的喜欢,张啸林扃门山中坐,贵宾远道来,当下不禁大喜,立卽匆匆就道,湍返上海。一到上海,杜月笙便得到了消息,他很欢喜,兴冲冲的穿过中分杜张两家的那扇月洞门,一进张啸林的客厅,便亲亲热热的喊了声:「啸林哥,回来啦!」张啸林把鸦片烟枪一放,身子抬也不抬,他侧过脸来,望杜月笙一瞥,十分冷淡的回一句:「月笙,这一晌你大忙啊。」一听这话,便知大帅有点不对劲,杜月笙决意陪小心,他装一脸的笑,走过去,就在张啸林的对面一靠,于是两兄弟并排躺着,隔盏烟灯,杜月笙搭讪的说:「倒是越忙精神越好。」张啸林不答,也不理他,引枪就火猛抽,他故意将那极品云土光喷不吸,一口口的烟喷过去,把杜月笙那张脸,紧裹在云雾之中。大帅赶来针锋相对老弟兄别后重逢,怎可以不搭腔的呢?杜月笙忍不住了,便又开了口道:「啸林哥,最近前方的消息不大好。」直等到那一筒烟抽完了,张啸林才一声冷笑的答道「干我屁事!」「啸林哥,」喊一声,又顿一顿,杜月笙的语调,表示他的关切是出乎至诚:「难道说,东洋人打来了,你还留在上海?」把烟枪重重的放下,张啸林的豹眼一睁,咄咄逼人---「那能(怎么样)?东洋人要打进法租界呀?」杜月笙勉强保持笑容说:「进租界,我看一时还不至于,不过……」一语未尽,张啸林便已抢着打断了他的话说:「东洋人旣然不会进租界,你喊我跑个啥?」「不过,」杜月笙着急的说:「东洋人占了上海,这租界就成了孤岛,我们总不能困在这里,十年八年出不了这几条大街呀?」一个欠身,虎的坐了起来,张啸林目光闪闪,直盯着杜月笙,于是杜月笙也坐直了,两兄弟面面相对,一问一答,却是越问越快也就越答越快「到时候你出了租界又怎么样?」「只怕东洋人不肯放过我。」「东洋人为啥不会放过你?」「因为我是中国人。」「东洋人到中国来了就不要中国人呀?」「这个---我杜某人决不做亡国奴,受东洋人的欺侮?」「东洋人什么时候欺侮过你了?」「啸林哥,你听到外面轰隆轰隆的炮声没有?你晓不晓得?东洋人每发一炮,我们要死多少同胞?」「对不起,我没有算过,我只要炮弹不在我的头顶心上开花就好。」「啸林哥……」又不答话了,张啸林阴阳怪气,身子一歪,闲闲的挑出烟膏,自己烧烟泡。又歇了半晌,杜月笙下定决心,毅然的说:「啸林哥,无论如何,我们要一道走。老弟兄了,不分生死,我们都要在一起」张啸林故意打个岔,反问一句:「走到那里?」「香港。」「你在香港有田?有地?开得有银行?办得有工厂?」「我什么都没有,」杜月笙诚恳的说:「但是中央政府……」「中央政府给你几个钱一月?」「啸林哥,你晓得我一生一世不会做官的」「那么,你要我跟你到香港去跳海?」「不,啸林哥,少年子弟江湖老。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你忘记了,月笙,你跟我一样,这一生一世齐巧就没有靠过父母,我们的吃喝用度是自己赚得来的,我们的花花世界,是自己打出来的!」「就是说嘛,啸林哥,我们到香港,一样可以办事业,办厂呀!」「你省省吧,月笙!」手里的烟签,啪的一声,丢在烟盘里,张啸林冷讽热嘲,先来一句,然后骨嘟嘟连喝几口茶,抹抹嘴,哇哩哇啦的一阵吼叫:「自从前些年,为了一八一你我兄弟闹过一架,本来我打定主意,从此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我们何妨来个『萝卜青菜,各人各爱』月笙你爱开银行办工厂,当那摩温(NO.1),首席绅士,当议长、会长、十七八个董事长,那你尽管去当。我呢,我爱洋钿,我要发财,我还是做我的土,做我的赌,等到国民政府当家,新生活运动一来,土跟赌都做不成了,我就在租界上小来来,赚到了钱,小乐意,赚不到钱,我回家啃老本。月笙,你说这样不是很好?」前尘往事,齐集心头,面对老友,杜月笙觉得非常难过,他只喃喃的喊了声:「啸林哥!」「虽说我有心桥归桥来路归路,各走各的,但是月笙,」张啸林声音一低,就彷佛有不尽欷歔:「今朝事体不同,我眼看你就要一脚豁往大海里去了,见得到想得到的,我若怕你懊恼而不说,那就是我对不起朋友。」「啸林哥,你请说。」君子绝交不出恶言「我刚才说过,你杜月笙所爱的调调儿,声望呀,名气呀,地位呀,现在你大约莫致都有了,这个,你有你的本事,做阿哥的不能不说一声佩服你。但是,你阿曾想到?除了一个名,这些年来你究竟得了些个什么?社会公职担任了几十处,一只角子不拿,还要倒贴开销银行开了好几片,各有各的后台真老板,董事长理事长挂了十七八个,说句不好听的,月笙你数给我看看,有那一家真正是你杜月笙的财产。民国十六年愚兄陪你玩枪,打共土党,那一年上你便欠了三百万大洋的账,替你还清债务的是土档,这一次到了民国二十六年,十年以来,你那一年不是挖东墙补西墙,我替你算算你身上背的债,至低限度也有个三五百万。你人在上海,还可以通融商量,你踏出上海一步,声望地位扳了个庄,就不晓得有多少只手向你伸过来?到那时候,你拿什么钱去还?」提起这个恼人的大问题,张啸林以为杜月笙必将嗒然无语,垂头丧气,讵料,杜月笙竟会哈哈大笑,一开口便这样说道「啸林哥,承你指教,不过呢,对于钱财,我有我的看法,我不说什么『生不带来,死不带去』,『钱财是身外之物』一类的话。我只是抱定一个主张,钱财用得完,交情吃不光所以别人存钱,我存交情,存钱再多不过金山银海,交情用起来好比天地难量!」张啸林语结,怔了半天,方始缓和语气,换个题目来谈:「月笙,你倒给我说说看,东洋人有那点不好?」「啸林哥,你不必考我,」杜月笙深沉的笑笑:「你要我说东洋人的坏处,要末只有一桩,那就是自古以来,我们中国人从不曾跑到东洋去杀人放火,到处开枪!」「我再问你一句,月笙,东洋人对于我们,会不会有什么好处?」杜月笙答得斩钉截铁:「就算有好处,那也是毒药!」「卽使是毒药,终归是好处!」张啸林却把话倒转来说,他又振振有词的道:「月笙,你阿曾想到,东洋人来了,可能把全中国都变成从前的勃兰西地界,到了那个时候,你,我,金荣哥,还有无其数的老弟兄,也许可以再开一个比大公司大十倍百倍,千倍的大公司。」杜月笙瞑目正容,虔敬的说:「过去种种,都是恶梦!」「我看你要坐禅入定了哩!」张啸林其意至为憾然的说:「好了,月笙,我们不必再往下谈,士各有志,无法相强。归根结柢,我只问你一句:你以为我把心中的话,都跟你说过了么?」「说了。」「那么,我也告诉你,」张啸林一脸苦笑的道:「我要对你说的,就祇剩几句俗话了。你『两眼不观井中水,一心只想跳龙门』,谨防『物离乡贵,人离乡贱』,『剃头担子一头热』,我只巴望你不要有朝一日懊悔起来:『热面孔贴了冷屁股』!」「啸林哥,不会的。」「但愿如此,」张啸林叹口气,又扮出笑容来说:「月笙你几时荣行?让我为你饯个行吧?」杜月笙笑笑道:「八字没有一撇呢,还早。」「你我的话都说尽了,」张啸林不惜重复一遍:「从今以后,不论你我的遭遇如何,我们就算是问心无愧,彼此都很对得起了。」「啸林哥!」「你去忙吧,月笙,」张啸林忽又蔼然可亲的说:「我没有事,还想香两口。」杜月笙又捱了一会儿,黯然辞出,回到家里,他像有了心事,悒悒不乐,久久不语。终于,耳畔起了脚步声响,猛抬头,看见是戎服辉煌,精神抖擞的陆京士,心中一喜,脸色又复和霁,杜月笙展颜一笑,开口问道「京士,你来得这么匆忙,是有什么事吗?」「方才奉到命令,」陆京士走到杜月笙的跟前,坐下了,方始低声说道:「行恸队五个支队,一律集中,看样子,是有作战任务了。」「啊?」杜月笙顿卽十分关切的问:「你们的三个支队,被派到那里呀?」杜门中人掩护撤退「上面叫我们分驻南市浦东,」陆京士压低声音答道:「协助国军第五十五师,肃奸防谍,支持前线,掩护全军从上海撤退。」杜月笙神情沮丧,不胜黯然的说:「如此说来,上海失守就在眼面前了。」陆京士强颜欢笑,加以譬解:「日本人夸口三个月可以解决全中国,但是我们在上海一地,就守了将近三个月。现在全世界都晓很了,中国军队火力远比日本差,然而我们还是能够打。」杜月笙心情沉重,钳口不语,厅中静寂许久,他方始再问陆京士:「南市的防线在那里?」「听说是沿日晖港,从法租界南界的斜徐路,一直到黄浦江边,北票煤栖。」「这么近!」杜月笙惊呼一声,旋又面泛苦笑的说道:「跟拉斐坊只隔了三条马路,我立在门口,都可以看得见你们打仗。」「就是说嘛。」「京士,」杜月笙语重心长,关照他说:「你们着上了军装,下面还有几千名朋友,这个责任,就很重大的了,为国家效力,希望你有始有终。戏词里面有『军令如山』,有了军人的身份,便得接受命令,这可不是闹得玩的。」「先生,我晓得,」陆京士点点头说:「我们着上了这身衣裳,就已经下了为国牺牲的决心。方才我们奉到命令,弟兄们听戴先生说了:叫我们沿阵线选择坚固建筑物体,作最后孤军奋鬪的准备。我就向弟兄们训话,我说我们此刻成了军人,命令要我们死,我们就不能偷生,倘使有胆子小的朋友,打起仗来吓得要逃走,那我可对不起,发觉了立刻枪毙!」陆京士慷慨激昂,血脉偾张,杜月笙听到见了,转觉心中难过,于是他站起身来,亲昵的拍拍陆京士肩头说:「你是国家有用的人才,我不会让你轻易牺牲。京士,你放心,到最后关头,我一定会有妥善的安排。」师生二人又谈了一阵当前军情战况,陆京士报告杜月笙说:「何天风的第一支队和第二支队的一部要派到浦东去掩护撤退,朱学范的第三支队和陶一珊的第五支队在一起守南市,上面指定由陶一珊负责指挥。其余的第四支队、特务大队,几个训练班的官兵学员,大概是跟着国军往苏州、溧水、繁昌、九江一线撤退到安徽祁门附近。」陆京士辞出以后,便率领弟兄,进入浦东阵地,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九日,日军陆续增援的第三、第五、第九师团,集中全力,对我展开全线攻击。我军因长期抗战全盘战略关系,关始转进,历时五十九天的淞沪近郊战事,于焉告一段落。同日,杜月笙协助戴笠一手组成,由他的徒子徒孙作为主力的苏浙别働队一、二、三支队,开始从事阻挡敌军精锐猛烈来犯的激战,九日正午,我军大队业已全部后撤,第五十五师也只留下一个张旅,守南市的除了这一旅人,便是陶一珊、朱学范仓卒成军的两个支队他们抱必死的决心,利用熟习的地形,和如潮涌来的敌军逐屋作战,此一兵微将寡的「乌合之众」,清洪帮弟兄和大批劳工,居然阻遏敌军猛攻,前后历时三天之久,誓死不退,前仆后继,不能不说是抗战史上的一项奇迹。在连续三日的鏖战之中,敌机和重炮从早到晚,连番猛轰,长日硝烟弹雨,烈焰腾空,将人烟稠密,市烟繁盛的南市,所有房屋几于全毁,夷为一片平地。这一仗连续进行三天,使大队国军得以从容撤退,免除敌军衔尾直追的威胁,保全了作战实力,以及无数弹药辎重,五十五师张旅和苏浙江别働队因而立下了大功。戴笠的一着闲棋,谁也不曾想到,竟会发生如此重大的作用。三、五支队共有五千人马,由陶一珊任总指挥,作战最烈时期,戴笠派他的侦谍组长周伟龙,买了两万个面包,命人冒着炮火送到南市,作为紧急食粮,五千弟兄便以面包果腹,继续作战。不久戴笠又遣人送去两百面国旗,力战不屈的孤军将两百面国旗全部悬起,表示他们与阵地共存亡的决心。在华格臬路杜公馆,杜月笙和他的家人朋友,灯楼一望,便可以看得见南市浦东浓烟处处,弹道交织成密集的火网,杜月笙视他的徒子徒孙有如家人骨肉,那三天里面他焦灼彷徨,目不交睫,以致红丝布满了两眼,他不断的眺望南市浦东,不断的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当他听说敌军攻势越来越凌厉,南市守军情视危急,他便愁眉苦脸的在客厅里往返踱躞,急如热锅蚂蚁。陆京士曾是双枪将陈氏太太,杜维藩、杜月如兄弟姊妹,还有一些亲戚朋友,都守在客厅里,阗无声息,陪着杜月笙在干着急。华格臬路杜公馆的气氛,紧张得几乎凝结。蓦地,万墨林移步杜月笙身体,悄声的说:「京士兄的太太来了。」杜月笙立刻吩咐:「快请。」陆京士太太满面忧惶的走了进来,杜月笙忙步过去迎接,他不让陆太太说话,当着自己的妻子儿女,朋友佣人,杜月笙斩钉截铁的说:「陆家嫂,妳放心,我杜某人的儿子可以牺牲,但是我决不会牺牲京士这种人才的。」陆太太深心感动,她噙住两泡眼泪,鸣咽啜泣的说:「杜先生,谢谢你。杜先生这么讲了,叫我还有什么话说哩。」于是杜月笙咬咬嘴唇,沉思半晌,然而在一厅肃然中,他彷佛下定了决心,拨转头来,交代万墨林:「我要跟戴先生通电话,你去联络一下。」在电话里,戴笠同意了杜月笙的建议,南市一战,任务全部达成,再打下去,苏浙别働队唯有全部牺牲,为了保全实力,继续从事游击,戴笠决定撤退。南志守军,化整为零,一部份由杜月笙设法,进入租界,一部份转进浦东,另行编组游击队伍。当时,戴笠放下了听筒,立刻亲笔写好一道命令:「苏浙别働队同市应卽放弃阵地,向法租界撤退。」这一道命令,由戴笠面交宋子文,宋子文迅卽送交杜月笙。杜月笙得了撤退命令在手,马上就派人送到南市十六铺招商局码头,苏浙别働队的指挥部。与此同时,他忙碌紧张,亲自和法捕房连络,南市的中国军队退入租界,请予便利协助,法国总领事说:「杜先生的意思我们可以照办,只不过,退下来的军队,必需按照国际公法的规定,全部解除武装。」杜月笙的答复是─「那当然。」不过他还是难以放心,于是飞符召将,派出大批人马,布置在法租界邻近南市的沿线,命他们接应、照料撤退过来的弟兄。另一方面,又有消息传来,陆京士在太古、怡和码头一带指挥作战,他无法突破敌军的包围,顺利退入法租界。杜月笙一听又着了急,尤有陆京士太太关怀夫婿,一迭声的「怎么呢?」于是杜月笙只好勉作笑容安慰她说:「陆家嫂,你不必着急,妳看我自有办法,把京士接出来。」想什么办呢?杜月笙一口气派出两支小火轮,冒着枪林弹雨,驶往浦东孚油栈码头,叫小火轮上的人,一定要设法接出陆京士,否则的话,杜月笙硬起心肠下了一道严厉的命令「你们也就不必回来了。」民国二十六年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南市的苏浙别働队,纷纷奔向法租界,通衢要道,各个路口,都有法国兵和大批巡捕驻守。杜月笙派去的兄弟就站在他们后头,每跑过来一个,解下枪枝子弹,交给法国兵或巡捕,便算恢复自由之身,杜门中人立刻迎上去,解衣推食,殷劝慰问,尤有闻讯不断赶来的家属亲友,呼爷喊子,寻寻觅觅。撤退过来的弟兄虽然打了三天三夜仗,却是一个个精神抖擞,神采飞扬,他们尽在诉说打东洋鬼子的经过,他们很亢奋,很振作,因为他们实已经过一生之中最壮烈阔大的一幕杜公馆上下等焦急紧张,一直守候到傍晚时分,由外入内,一路发出欢呼:「京士兄回来了!」杜月笙闻声大喜,快步出迎,陆太太和大批亲友跟在他后头,陆京士满面风霜,精神还好,他带了两名亲信伴当,身侠两支短枪,正准备冒死冲锋,突围而出,在码头上正好遇见杜月笙派来迎接的小火轮。于是他登轮出发,沿黄浦江而行,顺利抵达外滩洋商码头,然后换乘汽车先到杜公馆。苏浙别働队的五个支队,何行健、陆京士的一、二支队开赴浦东,他们在浦东建立了游击基地,往后抗战八年,他们不断的与敌周旋。朱学范的三支队,一部份撤回租界,后来成为地下工作者,一部份由兪作柏率领辗转退到了安徽唯有戴笠所部改编的第四支队,遭遇最为悲壮惨烈,他们那一支队在上海撤守初期,奉令由沪西挺进苏州河北岸,占领战场要点,死守不退,掩护国军向苏州河南岸转进。他们深入敌军腹地,孤立无援,虽曾力阻敌军阵前强渡,击毙敌军无数,但是他们在任务达成以后,两千余英勇的青年,竟然全部壮烈牺牲成仁。第五支队则跟二、三支队一样,化整为零,转入地下,从此不断的与敌军战鬪。日军布下天罗地网十一月初某一晚间,大家用过了晚餐,杜月笙华格臬路古董间里,只剩下杜月笙、陆京士、朱学范和徐釆丞四个人。气氛肃穆,神情凝重,堪为当时情景的写照。四人密商由杜月笙先开口,他提出的议案是究竟走不走?如何走?陆京士抢先发了言:「先生所说的问题,我以为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怎么走?」「当然,」朱学范立刻起而附和:「先生提了如何走,实际上也就不会考虑走不走。」「谈到怎么走,我有三点意见,」陆京士紧接着说:「第一、非走不可,第二、大家先把皮包准备好,放在手边,以便随时走。第三、要等到最稳妥有利的时机,才可以动身。」徐釆丞一直跟东洋人打交道,做生意,他和日本财阀三井、三菱都有关系。日本驻沪特务机关长川本大作,跟他很熟,因此他能很准确的供给日方情报,当时他说:「今天川本请我转告杜先生两件事情,第一,东洋人占领高桥以后,头一件事,便是派一队宪兵,去保护杜家祠,禁止闲杂人等前去骚扰。」杜月笙却一声冷笑的说道:「依我看,这是他们的诱擒之计,他们以为杜月笙要杂开上海,一定会去拜祠堂,祭告祖宗,趁此机会,正好把我捉牢。」徐釆丞付之一笑,又道:「第二件事,迹近威胁,据日本说:沿江一带,日本兵业已布置重兵,严密防止杜先生等出境,十六铺和杨树浦两边都是大队日兵把守,我看他的意思说,如果杜先先从租界码头上船,必要的时候,他们不惜闯入租界,也得阻拦。」杜月笙眉头一皱,说是:「这么说起来,东洋人是决心要把我杜某人困在黄浦滩了。」徐釆丞望着他笑,深深的点头,移时,又说:「东洋人已经开好一张名单要在下月份成立『上海市民协会』,内定杜先生担任会长,委员则有王晓籁、陆伯鸿、荣宗敬、姚慕莲、顾馨一、尤菊荪等等.....。」「好叫东洋人死了这颗心,」杜月笙轻轻的一拍桌沿说:「至低限度,王得天早就上了船,此刻只怕已经到达香港了。」这时,陆京士插嘴问道:「先生大概都问过了吧,到底还有那些人准备撤出黄浦滩?」于是,杜月笙将他多日以来,一一劝驾或试探的结果,屈指数来「金荣哥说他年岁大了,吃不来风霜露之苦。隔壁头走火入魔,即使我们动身也还要瞒住他点。廷荪哥有点迟疑不决,他决意留下来看看风色。」朱学范便问:「顾先生他们几位呢?」提起顾嘉棠,杜月笙便得意洋洋的说:「顾嘉棠、叶焯山他们倒是很难得,他们宁愿放弃在上海的事业和财产,决定跟我到天涯海角。」陆、朱、徐三人赞叹了一番。杜月笙向徐采丞微微的笑,意味深长的说道:「你方才说东洋人派重兵扼守杨树浦和十六铺,监视租界码头,他们的目的,恐怕并非在我杜某人一个子身上吧?」徐采丞也笑了,他坦然的说:「自然啰,租界里还有不少大好佬不曾走,譬如说宋子文、兪鸿钧、钱新之、胡笔江、徐新六等等,假使能够生擒活捉,影佐的功劳也不在小啊。」四百万债一举还清杜月笙听后,哈哈大笑,然后便扫一眼跟前的三名心腹,宽忍他们说:「因此之故,你们便不必为我操心了,还有这么多要人在上海,逃离虎口,戴先生他们一定有稳当妥善的万全之策。」说到这里,顿一顿,眼晴望望陆、朱二人,问道:「现在的问题,就在你们两个了,京士,学范,你们打算怎么个走法。」陆京士答说:「我早已决定了,先到宁波,再从浙赣铁路去长沙,转汉口,学范决定直接到香港。」「很好。」杜月笙点点头说:「时候不早,你们还是各自回去准备,中央政府迁川,我往后必定会重庆去的,今日就此分别,把晤之期,相信不会太远。」最稳妥有利的时机,一直等到十一月二十五日晚间,宋子文一只电话打到杜公馆,简单明了,他只是通知杜月笙说:「船票买好,渣华的『阿拉密司』号,停在公和祥,明天晚上上船。」公和祥码头,座落百老汇路之南,距离外白渡桥不远,和闸北、引翔两区,相当接近。当日,杜公馆家人亲信议论纷纭,唯恐日本人派兵,或是密遣便衣,劫持拦阻,因此,有人建议杜月笙化装了再溜上船去,有人主张多派弟兄,沿途布置,遇有紧急状况,拚死保护,突围登轮。又有人要借重捕房和英法军队的力量,请他们在杜月笙登轮前后,派队戍守,宣布戒严。「算了吧。」杜月笙却一挥右手,一耐烦的说:「我杜某人一不化装,二不要保护,到了时候,我一个人走。至于戒严,顶好请你们戒戒隔壁头的严,现在只要张大帅听见你们哇哩哇啦的喊,那我才真的走不成咧。」吓得众人不敢言语了,于是他先和妻子儿女,道过了别,略作陆续赴港的安排,临到最后,杜月笙才说出他的苦衷:「明天我走,上船前后难免要冒三分险,所以我谁也不带。」第二天,行前,又召见了万墨林,王国栋,他先问王国栋:「你算清楚了没有?我的负债额一共是多少?」「老早算好了,只是爷叔一径忙,不曾问起。」王国生报了一笔数目,人欠欠人两抵,杜月笙的亏空,数逾四百万元。万墨林暗地里一吐舌头,却不料被杜月笙一眼瞥见,当时他带笑的问「这笔数目很大啊?」万墨林声音宏亮的答道:「当然啰,爷叔,四百多万咧!」于是杜月笙出人意外的扬声大笑,他站起来,一拍万墨本的肩,朗声的说:「墨林,你不必担心。我看好了,这趟我出门,到抗战胜利了回来,只消花几块银洋钱,就可以把这四百多万的债还清。」杜门中人,将杜月笙的这几句话,反复咀嚼,私下频频讨论,大家都弄不懂,他怎么会有先知之明,杜月笙终其一生,既乏经济眼光,也无数值观念。可是他这一次作个预言八年之后果真兑现,抗战八年,胜利复员,币值一眨再眨,胜利后伪币兑法币是两百对一,旋不久改金圆券,杜月笙还清八年前四百余万巨额债务,拿金圆券折算,真是轻而易举。当时,他再问万墨林一句:「墨林,这些天来,我陆陆续续关照你的事情,你都记牢了没有?」「记牢了,爷叔。」「那么我就不必再说一遍了。」杜月笙宽慰的笑笑,又道:「还有许多我一时想不起来,不曾关照你的事件,我也不必多提,总而言之,我在上海的时候,一切事体应该怎么办,我不说,你也晓得,我离开了上海,不妨照旧办理便是。」「晓得啦,爷叔。」是夜,杜月笙轻装简从,微服成行,他只带一名随身仆役,一部汽车开到公和祥码头一路顺利无阻:「阿拉密司」号英国客轮灯光灿灿,倒映在黄浦江里,像有无数银蛇乱闪乱窜。噩耗频传伤心落泪平安无事,上了英国豪华邮船,洋茶房鞠躬如也,导引杜月笙到大餐间,灯光荧荧,暗香浮动,正当中有一张大圆桌,环坐一群高冠峨服,雍容华贵的中国大好佬,他们之间有人偶一回头,看见杜月笙翩然驾到,于是欣喜万分的发出一声欢呼「好啊,杜先生来了!」杜月笙一眼扫去,宋子文、钱新之、胡笔江、徐新六、.....都是极熟极要好的朋友,于是一一握手寒暄谦让入座。一群老友虽然还不曾逃出虎口,却是兴致很高,不歇的欢声谈笑。移时,又由杜月笙领头发出一阵欢呼,大餐。间里更热闹了,因为上海市长兪鸿钧姗姗来迟,但仍及时赶到。当英国邮轮大餐间里的中国大好佬分别归房就寝,成千上万的日本「皇军」,正在餐风露宿,披星戴月,荷枪实弹的十六铺、杨树浦,沿黄浦江两岸紧密布岗,虎视耽耽,准备随时截拦劫持中国留在租界的那几位大好佬,只是他们徒劳无功,非常失望,翌晨「阿拉密司」号启椗,万千「皇军」也只好眼睁睁的望着英国邮船徐徐通过黄浦江,辞离吴淞口,驶入万顷烟波,浩瀚无际的中国东海,直航香港。有这么许多要好朋友朝夕与共,同船南航,杜月笙香港行的旅途愉外,自是可想,一行人整天谈谈说说,将十一月二十六日之夜,上船前的恐惧紧张,暂且遗忘。抵港之初,杜月笙约钱新之为伴,两位一搭一挡的好友同住九龙半岛饭店。真正是「在家千日好,出门一时难」,他平时的习惯,夜里一个人睡不着觉,房里没有夫人,也得有个男伴,否则他便在风吹草动之时,疑神疑鬼,吓的辗转反侧,无法入寐。又有一个怪毛病,夜夜要别人为他捶背捶腿,一直要捶到他阖眼睡去,方始可以歇手,然后悄然退出。在家中,凡此毛病再多些也无所谓,到了洋味十足的大旅馆,---杜月笙到了香港,正是「十手所指,十目所视」,人人都在用奇的眼光,加以密切注视。于是,杜月笙的生活起居,眠食情形,经茶房绘声绘影的一说,立刻便在香港的茶楼酒肆,引为笑谈。除了语言不通,食住不安,环境太不习惯,杜月笙乍到香港,劳心焦思,困扰还多。日本在上海的三员主将,沪战统帅永野修身,陆军指挥官松井石根大将,和特务机关长川本大作,乃至奔走各地的日本大本营情报部长土肥原贤二,这一批「不可一世」的日本军要,当沪战爆发前夕,卽已威胁利诱,千方百计,使杜月笙留在上海「助纣为恶」,帮他们统治在上海的五百万市民。上海陷落以后,他们便派遣密谍,布置重兵,准备在必要时将逃离上海的杜月笙加以劫持,他们自以为布下了天罗地网,断乎不容杜月笙插翅飞去,然而,杜月笙却偏偏利用他们的警卫森严,如临大敌,十一月二十六日晚上,跟往常一样,只带了一名随从,自华格臬路登车出门,当时,在杜公馆附近守候侦伺的日本特务,都以为他是跟往常一样,驱车回蒲石路十八层楼公寓安歇,那想到他汽车遶过十八层楼,转一个弯,过外白渡桥便上了公和祥码头,坐进了阿拉密司号的大餐间。杜月笙、宋子文、俞鸿钧等全部安然离沪的情报,送到日本军部,永野、松井、川本不禁为之老羞成怒,他们重责各级特务,同时决定对杜月笙的相关人物,施以严厉报复。所以,杜月笙离了上海,抵达香港,反而和日本军方展开了明争暗鬪,而且此一鬪争由于他人在海外,难以遥控局势,再加上杜门中人一时的疏忽大意,因此在一开头时颇为吃亏中汇银行和衡恒侦骑密布,每天都有几位杜门中人无缘无故,被日本便衣绑架到特务机关部,严刑拷打,百般凌辱,有不少人死去活来,或则成了残废,或则奄奄一息,不知下落。杜月笙人在香港,鞭长莫及,每天听到这种噩耗,使他情急落泪,忘寝废食,他担心家人亲友的安全,更为无辜被拘者伤心难过,引为无上的咎恨,成天到晚,他尽在跌足嘘唏太息的说:「我累了他们!我害苦他们!」与此同时他还得振作精神,诸多策划,如何想尽方法,援救陷身黑暗世界的家人亲友出来,首先他命令留在上海的学生门人,把家小护送前来香港,但是他家庭之中意见很多,除了孙氏夫人带了维屏、维新两个儿子,因为留学,早已去了英国。他的嫡妻沈月仙阿芙蓉癖已深,根本无法---也不愿意出远门,后来说是陈氏夫人也想看看风色,暂时不走。凡此问题倘若杜月笙人在上海,只要一声大喝,几句责骂立刻可以解决,但是「君」在外,阃中有所自由,杜月笙在香港急得再跳脚都没有用,他望眼欲穿,等了许多天,姗姗而来的只有姚玉兰,外加长子杜维藩、长女杜美如,以及几个小儿女。大战方休粪战来哉恒社中人,多一半弃家离产,投身抗战阵营,留在上海的,也不在少,头一桩,因为上海还是一处重要工作基地,杜月笙不能把恒社中人全部撤离,否则的话,将来的沪上地下工作,刀光剑影,神出鬼没的地下工作,便那来的那许多好戏可看?上海是一个光怪陆离,无奇不有的大都市,尤其租界地区,由于洋人统治,扞格难入,他们唯一的武器──巡捕又被帮会人士,多年垄断把持,清洪帮势力之大,莫可御京,待三大亨崛起沪滨,「杜先生」一枝独秀,他治清红两帮于一炉,「白相人」脱颖而出,所有租界居民的衣食住行,都跟杜月笙息息相关,租界里出了重大的案件,尽管外国人鸡毛令箭一道道的下,破与不破,巡捕房要先看看杜公馆的风色,天大的事情,天大的纠纷,外国人拉炮来轰都没有用,只消有「老朋友轧脚」(白相人挺身干预),便凭杜月笙的「言语一句」,两造揎拳掳袖,捻枪弄棒,卽令在性命相搏的当儿,只要旁边有人轻轻的提一声:「杜先生关照你识相点啊」,再狠些的人,立刻便俯首贴耳,乖乖的不敢动弹,息争而去。因此,多年以来,十里洋场,简直就是杜月笙的天下,自从杜月笙从善如流,洗心革命,十里洋场的达官巨贾,升斗小民,人人都把杜月笙视为生存的凭借,安定的力量。杜月笙在华格臬路,鸡鸣狗盗徒宵小,为非作歹都得有个限度;杜月笙要广结善缘,他们便不能不「盗亦有道」。在这种情形之下,杜月笙一离开了上海清洪中人,地痞瘪三,反倒解脱了桎梏,打开来枷锁,他们无拘无束,一涌而出,将人烟稠密堪称世界第一的租界,闹得鸡犬不宁,天翻地覆。抢案、窃案、暗杀案、各色各样的罪行,层出不穷,直线上升,闹得上海人无法安居乐业,捕房中人,一个个乱了手脚。举一个例,早年没有化粪池,上海租界住户的排泄物,全靠挑着「黄金汁」担子的粪夫,按时按刻,前来清除。否则一个拖延,立将粪满为患,全家大乱。这些粪夫的营生虽脏虽臭,却是收入相当可观,因为他们作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反倒可以两面进账,家家户户,每月要付他们一个数目,作为酬劳,「米田共」车到了乡下去,又能当着肥料卖给农家。因此干这一行的,反而成了热门,经常都有人在争相角逐。为了争夺这一门好生意,自从上海开埠以来,也不知道打过多少次架,流过多少次血闹得租界居民,「三个和尚没水吃」,经常有米田共出不了大门之苦。于是,在无数次群殴鬪之余,有人结帮,有人拔刀相助,群「雄」角逐的最后结果,乃有一位最强最狠的脱颖而,成为全体粪夫的头目。这位头目,上海人肇以嘉名,叫做「粪头脑」,粪头脑手下有无数粪夫,听他的命令,受他的指挥,所有收入,还得按月提成,孝敬他老人家,因此之故,没有一个粪头脑不是势力庞大,面团团为沪上的巨富。同时由于好处太多了,必须蕲求自保,所以粪头脑也玩上了「万世一系」,夫妻父子,代代相传。法租界的第一位粪头脑,是大名鼎鼎的范开泰,他之当「权」得道,为时早在清朝,范开泰死后,粪头脑一脉相承,先是换了他的妻子,黄浦滩上天字第一号女白相人史金秀,史金秀藉了粪帮的势力,再加上她头脑灵活,敢作敢为,在白相人地界,人人都要尊称她一声:「范家大姆妈」。史金秀和杜月笙是同时出道的人物,打天下的时候,彼此关照,成了通家交好,后来杜月笙当了法租界的家,史金秀上有杜月笙的照应,下有成千上百粪夫的效忠,她在法租界,也成了不可一世,睥睨一切的名英雌却是她年纪比杜月笙大,当她拥资巨万,一病逝世,她那人人垂涎粪头脑一席,便世代相传,移交给她的儿子。小范出生,家道已很富有,他着绸吃油,凡事袖手,成了个纨袴子弟,花花大少,论本领和手腕,当然一代不如一代,那有他娘老子的头头是道,当行出色只是靠了杜家叔叔的威风,才捧住了他那只金饭碗,谁也没法抢得动。二十六年冬天,杜月笙辞离虎口,逃难到了香港,法租界的事,他只好搁下不管,于是自他走后,群「雄」竞起,为所欲为,把法租界闹成一个没有王法,毫无秩序的混乱世界。这时候,早已垂涎范家独霸粪业三十余年的一般有志之士,看小范冰山移走,后台已拆,正好趁此机会收手。许世英劝他做个官法租界自开埠以来,「粪界唯有力者居之」,大力人士,于是先向小范施以恫吓,「六十年风水轮流船」;「好饭不能一家子吃光」,他们逼迫小范,将粪头脑一席自动让出。小范懦弱无能,又苦于杜月笙已走,无声求救,他被迫无奈,已经打算将金饭碗双手奉送,图个平安无事,照样过他的小开生涯。然而,事为众粪夫所知,由于「一朝天子一朝臣,唯恐新头脑来,自家的饭碗要敲破哉!利之所在,不容袖手旁观,于是他们扬言保护旧主,谁想插足,誓以武力对付。那一边,大力人士欣逢良机,志在必得,当然要调兵遣将,与粪夫们决一死战,他们一死战,他们一面百计杯葛,阻止粪夫进入租界,一面派出打手,四出殴击粪夫,如此这般使得黄浦滩上中日大战方休,里闬衖堂的粪战又起,一连多日,粪杓子扁担对小刀斧头,打得好不热闹。粪夫被拦住了不能进租界,又忙于聚众械鬪,四下应敌,租界居民便手足失措,大叫「性命交关」,粪夫不上门,米田共无法清除,三五天一积,全租界都是臭味扑鼻,中日大战租界居民尽可以爬到屋顶上去看热闹,粪战时期他们根本无处可逃,这一下家家户户天下大乱,急得团团转,大街小巷,怨声戴道,到这时候人人都怀念起杜月笙来了:「杜先生不走,阿会有格种事体吧?」由这一件小事,见微知着,举一反三,可以觇知杜月笙在上海人生活上的重要杜月笙住在九龙半岛酒店,急于撤退家属亲友,门人弟子,当时,日本第三舰队司令长谷川宣称封锁中国海岸,封锁线自上海直到汕头,此一举措,使杜月笙的枪救工作,更增危险与困难,然而,民国二十七年元月二十日,驻日大使许世英奉召下旗归国,他遶道香港,特地和杜月笙见了面,告诉他说:「我卽日赴汉口,大战一起,赈济工作千头万绪,今后我想专任赈济委员会的工作,普救百劫余生的天下灾黎,杜先生,我很希望你能帮我的忙。」杜月笙听罢,十分爽快的答道:「静老,这有什么问题,还需要劳烦静老郑重其事的提出吗?」「不然不然。」许世英笑着摇头说:「这话是该郑重其事讲的,我这一次所谓的帮忙,是要你到脤济委员会来,实际担任一个名义,担任一份工作」杜月笙不由一愕,他急急的问:「静老,你是要挑我做官?」许世英晓得杜月笙有他「决不做官」的论调,他曾私下向他的亲密朋友,透露过他的心声:「你们不要看许多大好佬们,都跟我称兄道弟,要好得很,就此以为我想做官是很容易的了,殊不知,他们是在拿我当做夜壶,用过之后,就要火速点藏到床底下去。」因此,许世英便不得不向他解释:「我之所以这样想,一则,因为这是全民抗战,人人有责,人人相关。二来呢,赈济工作多少带点慈善事业的性质,它不过是政府的一个机构,在赈济委员会办事,也未必就能算是做官。」杜月笙因为原则问题,难免还在犹疑,却是许世英一再婉劝,敦促,使他碍于情面,推辞不得。许世英旋卽遄赴汉口,晋谒中枢首要,他轻而易举的为杜月笙谋到一个官职:赈济委员会常务委员,兼港澳救济区特派委员。幸亏有许世英这一次的劝请「出山」,由北而南,救济了不知多少沦陷敌区的名公巨卿,达官闻人,连前清两广总督张鸣岐,息影津门,都由于获致杜月笙的济助,得已免除冻馁之苦,保全晚节,不曾夫足当了汉奸。张鸣岐对于杜月笙的雪中送炭之举,由衷感激,他特意集杜诗两句,亲笔写好一副楹联,托人带到香港来,送给杜月笙,使这产自高桥,君临歇浦的一代奇人杜月笙,得到了他平生罕见的最高恭维。张鸣岐送他的楹联用了杜工部这两句诗:老夫生平好奇古;使君意气凌青霄。此外,不久以后刘航琛受王缵绪之迫,逃出四川,辗转抵达河内,被杜月笙派顾嘉棠迎往香港,一住三月,招待了一日两餐鱼翅席,历时三月之久。烽火连天,患难余生,老友把晤,份外亲切,第一次相见,杜月笙便问刘航琛:「你看我这次离开上海,值不值得?」刘航琛抗声答道:「当然值得。过去你是上海的杜月笙,时至今日,你不是已经成为中国的杜月笙了吗?」当下,杜月笙非常得意,他和刘航琛拊掌大笑,状至欢激。(待续) 异域香港重打天下 上海人谓之「孵豆芽」,说得文绉绉些,便是「韬光养晦,深自敛抑」,杜月笙在上海红透半丬天,跑到香港来总归是个「逃难的」,论交结官府,香港自道光二十一年(公元一八四一)即被相香港占领,那边是英国人的天下,杜月笙自总督以至差馆警察,一点关系也拉不上。谈帮会弟兄,广东、香港都是洪门的势力范围圈,清帮在香港,不但没有立根,连露脸些的人物,也找不出一个。要末祇有杜月笙旧伙计,老弟兄芮庆荣,他有个徒弟叫夏连良,在上海宁波路五百八十六号开设新光戏院,这夏连良的一名徒弟李裁发,十几岁在上海闯祸打架,逃到香港,香港跑马地的那些马夫,都是上海跑马厅转过来的,上海马夫奉李裁发为老大,因此这位清帮的小角色,总算还有几名群众。杜月笙初到异域,两手空空,无拳无勇,迫不得已时,连这支。渺小的力量也得重用,他示意芮庆荣,叫李裁发到芮庆荣和顾嘉棠那两边常来走走,使李裁发与香港杜「门」,也有了点关连。日本人在上海布下了天罗地网,结果还是被杜月笙从容不迫,「不化装」而逃出,新憾加上了旧恨,他们便对杜门中人狠狠的报复,使得杜月笙局促香港干着急,心忧如焚,日处愁城,尽量设法让他要紧的人,多逃出来几个,家人之中是姚玉兰先来,和他在九龙半岛饭店辟室而居,长子杜维藩继亦赶到旋又回沪,沈月英离不了鸦片烟榻,三楼孙氏夫人远远的去了英国,二楼陈氏夫人则只在他旅港时期来探过一次夫,视同掌珠的大小姐杜美如跟她母亲姚玉兰往返港沪之间好几回,杜公馆里最能干的大媳妇,多一半时间留在华格臬路照料切。要好朋友来的是张骥先,跟北洋中人交情很深的吴家元,小八股党的头脑来了顾嘉棠、芮庆荣和叶焯山,杜公馆秘书翁左青,后来加上徐采丞介绍的胡叙五,杜月笙分配工作,派翁左青管文电和账房,胡叙五则专任记室,学生子里面则召来了沈楚宝、林啸谷、朱学范、郭兰馨,还有一个要紧人物张子廉,杜月笙要叫他来从速建立洪门关系。张子廉一到,旋卽展开活动,张子廉是洪门中很有名气的人物,虽然他香港码头不熟但却跟香港洪门早有关连,多年以前他便联络上另一位洪门大哥向松坡,河南的明德,香港当地的梅光培与朱卓文。梅光培是国父的外甥,民国初年,担任过粤军南路司令;朱卓文也曾是粤军将领,却又受过香港政府的贿买,意图颠覆革命政府,而在民国十四年八月二十日,轰动一时的军官学校党代表廖仲凯被刺案中,担任主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