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台上已经空无一人。他在路灯下,把评梅给他的信,重又看了一遍,—— 素君: 我现在已是一个罩上黑纱的人了,我的一切都是 黯淡的,都是死寂的;我富丽的生命,已经像慧星般 逝去,只剩下这将要走进坟墓的皮囊,心灵是早已经 埋葬了。 我过去的隐痛,只可以让少数较为了解我的人知 道。因为人间的同情,是幻如水底的月亮;自己的苦 酒,只好悄悄地咽下,却不必到人前去宣扬。 对于这人间,我本来没有什么希望的,宇死后我 更不敢在人间有所希望。我只祈求上帝容许我仟悔,仟 悔自己的过错,一直到死的时候! 朋友,你相信我是不再向人们求爱怜与抚慰的,我 要为死了的宇保存着他给我的创伤,决不再在人们面 前透露我心琴的弹唱了。 近来我的心是一天比一天的死寂,一天比一天的 空虚,一天比一天走近我的坟墓。快了,我快要到那 荒寂的旷野里,去伴我那多情的宇! 评梅 黄心素看完信,久久地站在月台的路灯下,向着西方茫茫的黑夜,呆呆地凝目远望。 火车已经隐没了,只有一缕青烟,几声笛鸣。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三十三章第三十三章 火车宛如一条游龙,一会儿潜入深隧的山洞,一会儿在碧翠的山腰上腾进。 车过娘子关,家乡在望了。 想起离开家乡,离开母怀的时候,评梅是带着多么天真烂漫的梦,何等美妙的憧憬!而今,落花流水,春逝秋去,只剩得几许残梦! 我在古老的京城奔波,我在荆棘丛生的人生旅途上踽踽独行,我巴经感到疲惫了。我没有一刻不思念你,——家乡,母亲!我每一根情丝,都系在家乡山山水水的腰间,都系在母亲温柔敦厚的怀里。生我养我的家乡。生我养我的母亲,我唯有期待你们的爱,来抚慰我痛苦的灵魂! 啊!娘子关! 峻峨雄伟,巍然高耸的娘子关;峭壁如云,奇峰叠起的绵山;飞珠溅玉,直流倾泻的大瀑布;烟雾飘渺的苇泽关;平阳公主扼守雄关的英姿,娘子军横扫千军的伟业;……还有,还有吴天放的侃侃而谈,风流倜傥,曾经激起我多少抒不尽的情怀呵! 可惜!岁月蹉跎,人生倥惚,如今只化作了烟雨苍莽之中牧童的笛声,村妇的微笑。六年前,十七岁少女天真的幻想,美妙的憧憬,如今早已溅上了人生的斑斑血痕! 家中的园丁,挑着一担木水筲,刚刚走到门前的桃花潭边,站住了。看着评梅提着小皮箱,老远地走过来。 老园丁一时没有认出是评梅,手搭眼罩,遮住夕阳刺眼的光亮,抹搭着昏花的老眼,等到评梅到了跟前,他终于认出来了。忙放下水筲,给评梅鞠了一躬,朝大门里喊道: “小姐回来了!” 听见喊声,第一个跑出来的是侄女昆林。 “梅姑!”昆林喊着,接过了评梅手中的皮箱。 昆林已经十三岁了,浓密的黑发,把她原本俊俏的脸膛,衬托得更加抚媚动人;两只会说话的眼睛,仿佛是门前的桃花潭水,清澈,明亮,显得聪颖慧敏。 评梅离家那年,昆林不过七八岁。转眼之间,昆林也出脱得像是个大姑娘了。 都说侄女像姑。昆林确实像评梅小时候一模一样。评梅想起自己走过的人生坎坷的路,看看眼前天真烂漫的侄女,不禁从小底里哀叹了一声,——不知昆林将来的命运如何! 评梅走进大门,看见父亲正在葡萄架下看报,嫂嫂在花架下洗手,妈妈正在堂屋灶边蒸饭。 评梅站在大门口,见到家,见到爸妈,没有往里走,也没有喊。只是眼泪先自落了下来。 跟着进来的昆林,喊了句: “爷爷,梅姑回来了!” 石铭这才拾起头,先是一怔,放下手中的报纸,慢慢端详,着,朝评梅走过来。 这时,浥清嫂子把手上的水甩甩,抄起花架上的毛巾,一边擦着,一边笑吟吟地也朝评梅走过来。看着银须飘拂的老父,还在端详评梅,浥清说: “爸,这不是我妹妹回来了嘛!” 父亲这才“噢”了一声: “是心珠回来了吗?” 评梅再也抑制不住自己,一下扑到父亲跟前: “爸,是心珠回来了!你的女儿,回来了!” 然后,叫了声“嫂子”,便扭身抱住浥清。 “珠儿,怎么提前回家了?”父亲问。 评梅看着父亲,没有回答,泪如雨下。 石铭愣愣怔怔地看着她。每年寒暑假回山城,女儿事先都有信来,父亲搬着指头算天日,站在大门口手搭凉蓬望呵,盼。今年咋事先没有信来,就突然回家了呢? 这时,昆林已经提着评梅的皮箱进了屋,把梅姑回来的消息,报告给了奶奶。 母亲两手还沾着面,便摩挲着手,颤颤巍巍地小跑着出来。 “是珠儿回来吗?是珠儿回来了吗?”母亲边喊着说,边跑过来。 评梅一见母亲,激动夹杂着些痛楚,思念掺和着些悲苦,一块涌上了心头。 “妈——!” 她喊了一声,便扑到母亲的怀里,跪在母亲的膝下,抱着母亲的双腿,哭起来。 “珠儿,”母亲叫着,“在外头,生病啦?你的脸色咋这么难看,憔悴?” 评梅仰脸看着母亲,不敢回答;父亲苍老了许多,比父亲年少二十岁的母亲,脸上也添了不少皱纹。评梅只是跪在母亲面前,抱着母亲的双腿哭。 石铭在一边叹着气,那一部煞白的银须,似乎在轻轻地抖动着。 浥清把评梅搀起来,扶到屋里,打了水,让她洗洗脸。 晚饭是在一种沉闷的气氛中进行,谁也不说话。评梅伯父母伤心,极力咽泪装欢,说些逗趣的话。然而.说者惨苦,听者惨笑。只有不谙世事的昆林,时时地天真地笑着。 晚饭后,评梅帮助嫂子洗碗时,嫂子悄声告诉评梅,说是昆林二舅说的:三月底,太原召开高君宇追悼大会,爸也去了,是特意赶去的,爸是老泪横流,说君宇是他最得意的门生,今日先他而做古,他只有洒上几滴老泪了! 评梅知道:父亲的泪,一半是为君宇流的,一半是为她流的!她每次假期回来,父亲总是当着她夸君宇;而这次,却只字不提。她明白老父的发苦用心。 天空如洗,月光如水。辽阔的天宇,显得幽深,寂寥,苍茫,穹远。远处的冠山山影,显出清晰的轮廓;天宁寺的双塔,在树林掩映之中.隐隐约约,只看见一个模糊的影子;山间白云寺的木鱼声,和阳春楼上的晚钟,断断续续地响着,把这沉寂静穆的山城之夜,衬托得更加沉寂,更加静穆! 评梅扶着葡萄架旁的一棵老槐树,看夜色苍茫,听钟声幽婉,悲愁满怀,思绪万千。 有一天,晚饭前,评梅在葡萄架下翻报纸,父亲走过去,坐在女儿旁边,待了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从女儿看来平静的外表下,似乎感觉到了她内心的痛苦,一定非常深。 “珠儿,你,以后怎么打算?”父亲轻声问。 “什么?” “你不小了,—二十三了!”父亲说,“总该及早定下来才是。” 评梅停了好长一阵子,才说: “爸,不用你们二老操心了。我早就定了!” 石铭昏花的老眼,放出喜悦的光: “定了?早就?暖呀!珠儿,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一直也没说?” “这不就和您说了嘛!” “呢,是的,好哇!”石铭喃喃地说,“那么,你定的是谁?” “君宇!” “谁?” “高君宇!” 石铭愣住了,足足愣了有十几分钟。 “珠儿。这事儿,你怎么好随便说?”石铭又叭叭地抽了两锅子烟,才说,“怎么能拿自己的青春开玩笑!” “爸,”评梅沉静地说,仿佛早已深思熟虑过,“爸,我不是随便说的,也不是拿自己的青春开玩笑!爸,我早巳想好了!今生今世,我只爱君宇一个人。” “可他,他已经是死了的人了!”父亲的声音里,含着一种令人泪下的惨痛。 “是的,爸,”评梅说,“正因为他死了,我才真正地爱他了。他生前,我没有认识他;死后,我才认识了他。我要把他生前没有得到的。现在。我统统都给他。爸,我和君字,生前未能相依共处,愿死后得并葬荒丘!” 父亲了解女儿生就的秉性,她决定了的事情,是很难改变的。他借着夕阳明亮的光辉,侧目看看女儿,女儿虽然脸色苍白有倦意,然而毕竟正当红颜年少,妙龄娇美,她仍旧是那么俊俏秀气,那么抚媚艳丽。生活对她,才刚刚开始,怎么会这样安排自己的一生呢? “珠儿,心珠!”父亲低低地叫着,但在评梅听来,仿佛撕心裂胆一般,“心珠,你还这么年轻呵!” “爸,”评梅诚恳、严肃地说,“我和君宇,是千载难逢,万年少有的金坚玉洁的生死恋情!爸,我求你能理解女儿的心!” 石铭没有再说话,流着老泪,一声接一声地叹气。然后站起来,佝偻着身子,瞒瞒郧珊地走回屋里。 评悔突然感到,父亲在这一瞬间,似乎又苍老了许多。她觉得自己简直是罪上加罪,她给老人平添了多少烦愁!她禁不住又流下泪来。 院里,月光下,花影在微风中颤动,散发出阵阵的幽香,轻轻渺渺,宛若游丝一般。 评梅扶着葡萄架旁的老槐树,久久地站在那儿,久久地仰面凝望着远不可测的碧空,心底涌动着千般惆怅,万种愁情! 突然。身后浥清嫂喊了一声妹妹,走过来。 “妹妹,夜深了,睡去吧!”她说。 评梅摇摇头。 “妹妹,”心直口快的浥清嫂,搂住评梅的肩膀头儿,亲切地说,“好妹妹,你哥常年在外,今儿黑夜,你就到嫂子屋里睡吧,相嫂子就伴儿,说说话。有什么心思,有什么委曲,就和嫂子说嘛!” 评梅每次回家来,嫂子总是细心地体察她的情绪,关怀她的心绪。 评梅轻轻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唉,嫂子!” 然后,她便独自回了屋。 评梅不等暑假结束,便离开了山城,回到北京。北京南郊陶然亭畔,有她梦萦魂绕的君宇! 临走那天早晨,母亲到评梅房间,来给她梳头,像小时候那样,评梅坐在梳妆台前,母亲站在她身后,慢慢地替她梳,一边说着话,一边梳。梳着梳,掉下几根青丝,母亲担忧地说: “珠儿,回去好好保养身子,别累着,别想那些不着边的事。” 评梅看着梳妆台上那个红漆带鎏金花边的梳妆盒子,和那里全套的梳妆用具,对母亲说: “妈,这个红漆梳妆盒,是我小时候您给我买的,用了快二十年了。妈,等我死了以后,您把它送给我带了去吧!” 母亲叹了口气,含着泪说道: “珠儿,这次来家,你有好几次提到死。珠儿,你还不到二十三岁,年纪轻轻的,咋就想到死呢?心珠,想开点儿,你以后可不许胡思乱想了。” 母亲说着,已经流下了泪。 评梅没有再说话,只是陪着母亲流泪。 母亲理着评梅那一头乌黑乌黑的秀发,从梳妆台带水银雕花的圆镜子里,望着女儿那张白哲的面庞,望着芳华正盛的女儿,不由得哀叹了一声,唉! 这一年的暑假,评梅是带着悲哀追悔的心情,提前回了山城桃河畔的。走时,又加上凄楚的离恨,提前返回了北京。留给山城家乡的,留给那个生她养她的院落的,是一片阴云,几副愁肠! 石铭把评梅一直送到城外。 雇来的驴儿和驭手,走在他们的前面。 评梅时不时地回头望望那座生她养她的山城,依恋难舍。 她掏出一块绣着一枝梅花的素白小手帕,铺在地上,捧起一抷土放在手帕上,包好,放进她的手提小包里。 “爸,您回去吧!”她说。 父亲没有吱声,继续送了评梅一程。 评梅站住,从父亲手中接过皮箱。 “爸,”她说。“回去吧。” “珠儿,爸爸再送送你。” “不用了,爸。” 父亲轻轻点了点头,缓缓地挥了一下手。 评梅一步一回首,走了。 评梅走出老远。看见父亲仍旧站在那里,动也不动,只有胸前那部银须在微风里轻轻地拂动着。 石铭撒目望了望,远远的,白云庵在山腰绿海中跃出黄色的屋脊。仿佛看得见香烟缭绕,仿佛听得见木鱼声声。 当他目光所及已经看不见评梅时,重重地,从心底深处发出一声哀叹。望望远处山腰间的白云庵,他顺着山间小路,向寺庙的方向登攀。累了,便坐在青石上,抽一锅子烟。抽完了,把烟锅往石头上磕磕,把烟荷包别到腰间,又向白云庵攀去。 石铭走到白云庵山门。走到殿堂门口,他一下楞住了。他看见跪在佛堂前的,是他的爱女评梅! 评梅神情木然,黯然,凄然,手合十字,闭目默祷。她是祈求神佛保佑那远逝的英魂,一路平安吧?还是祈求神佛保佑自己在今后的人生旅途上,事事如意?还是她想避隐尘世呢? 佛堂供桌旁的木鱼前,吟梅生前的情人、如今白云庵的年轻住持,正在一下一下地敲那木鱼,神情如同评梅,木然,黯然,凄然! 石铭倚在殿堂的门框上,脸颊上挂着两行老泪。 风流才女——石评梅传--第三十四章第三十四章 评梅回到北京,风尘未洗。放下提包便立即去了陶然亭畔,到高君宇的墓前去哭他,去凭吊他。 良久,她从手提包里,拿出包着家乡黄土的小手帕包,慢慢地打开,慢慢地把那一包家乡的土,撒在北京陶然亭畔高君宇的墓上。 然后,她想去看小鹿。 小鹿怎么样了?回山城时没有告诉她,回来时也没有写封信,她该生气了吧?她自幼失去母爱,云南老家只有一个弟弟,和多年病魔缠身的垂暮老父。她又漂泊异乡,唉!她也真够苦的啦! 评梅从陶然亭回来,便径直往石附马大街——女师大——她的母校走去。 她想起为高君宇安葬的事,那时天天都要跑陶然亭,整整忙了一个月,直到清明节,才算把君宇安葬完毕。而她,也几乎累得病倒。从精神到肉体,眼看就要垮掉。那时,她只好回山城静养。稍有康复,在丁香花开放的时候,她便由山城返回北京。 那次,也和这次似的,她一到北京,先去了陶然亭,然后就去女师大看小鹿。 记得那是一个春雨后的黄昏,她到了女师大。红楼绿柳,雨后愈发显得艳美。评梅推开宿舍的门,看见小鹿正盖条碧绸绵被睡觉。娇小的身躯,仿佛是个小女孩儿。她怎么,病了吗? 评梅走到床前,俯身看看她。小鹿的脸上还挂着泪痕,——是睡梦里见到了死去的妈妈?还是想她这个山城未归的姐姐? 评悔不忍心惊动她,悄悄拿起她枕旁放着的一本书,新潮社出版的《苦闷之象征》①,随手一翻,从里面掉出一张素白的信纸。评梅拾起看看,那上面写着,—— -------- ①《苦闷之象征》,日本作家厨川白村(1880—1923)著,鲁迅译。 梅姐走了。她是去了山城父母那里,我当然很放 心。但是,那样风景宜人的山城。或是回到撒满君宇 足迹的京城,她怎么能不想到死去的君宇?怎么能不 为君宇的早逝,和她自己命运的悲惨而伤心落泪呢? 英雄的侠骨柔情,终于感动了她!可是“感动了 她”,却毁了她。死的不再复活,活的却想着去死!这 几天凄风苦雨,更使我悬念她,可她至今音信杳然,踪 影渺茫。 梅姐,我想你,我惦着你呀:快快回到我的身边 来吧!父亲病危,明晨我就要离京去云南了呀!…… 小鹿睡梦中,听到有人在哭泣,睁开惺松的睡眼,怔怔愣愣,看着评梅不说话。 评梅擦掉泪水,坐到床边,握住小鹿的手。 “小鹿鹿,”评梅轻声说,一脸的温存柔情,“鹿鹿,病啦?什么时候得到爸爸病危的消息?” 小鹿坐起来,看着评梅,看着看着,叫了声:“梅姐”,便一下扑到她的怀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回家扑到了母怀里似的,哇哇地哭了起来。 评梅亲切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她的脊背,亲切地安慰她,陪着她一块流泪。 小鹿边哭边说: “我想你,我想你:我等你,你就是不来……” “好妹妹,别哭了2都是姐姐不好,你骂我吧!”评梅柔声细语,仿佛是母亲在抚慰孩子,“好妹妹,别哭了,你把姐姐的心都哭碎了!” 小鹿用头在评梅前胸里拱着,撒娇地说: “为什么走时不说?回来也不说?你是早把我给忘了!不要我了!” “萍这两天没来看你吗?”评梅问。 萍,是小鹿才恋爱不久的朋友。 “他死不死的!”小鹿发狠地说,“谁知他这几天死哪去了?你不来,他也不来,想谁谁不来!就剩我一个人没人管!” 说着,又拱到评梅怀里哭起来。 评梅看着这个失去母亲,漂泊异乡的十八岁女孩儿,联想到自己悲惨的命运,抑制不住地抱住小鹿一块哭起来。 两个少女,两个在二十年代初已经蜚声京都文坛的女诗人,《京报·妇女周刊》两个女主编,因为自己不幸的命运,在北京西城石驸马大街的女师大宿舍里,抱头痛哭。 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 没等屋里应声,紧接着门被推开,进来一个青年,是萍。 评梅赶忙偷偷擦了一把眼泪,把小鹿从怀里推开,站起来,说道: “萍,是你吗?你早该来安慰安慰小鹿!” 萍刚要说话,小鹿抬起泪眼,撅着小嘴,嚷着说: “去去去!你出去!谁用他安慰?我不要,你出去!” 萍进退维谷,站在地中央尴尬地憨笑,不知如何是好。 评梅说:“萍,你要和她好,你就要真心地爱她!小鹿鹿爸爸病危,她自己也病了!萍,你为什么不来看望她呢?” 评梅重又坐到床边,示意萍坐到对面床铺上。 “悔姐,”萍坐下以后说,“真的冤枉我!谁说我没来看她?从你走后,我差不多天天都来看她的呀!” 萍一片脸委屈的神情。 小鹿从躺着的枕头上,腾一下坐起来: “瞎说!你就没来!你就没来!……” “好了,好了!”评梅说,“你们俩呀!到底谁在瞎说,谁冤枉谁呀?” 小鹿朝萍猛地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