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湖上片云飞,不觉中流雨湿衣。折得荷花浑忘却,空将荷叶盖头归。” “江上樯竿一百尺,山中楼台十二重。山僧楼上望江上,遥指樯竿笑杀侬。” “湘中老人读黄老,手援紫藟坐碧草。春至不知湘水深,日暮忘却巴陵道。” “爷娘送我青枫根,不记青枫几回落。当时手刺衣上花,今日为灰不堪着。” “浦口潮来初渺漫,莲舟溶漾采花难。芳心不惬空归去,会待潮平更折看。” “酒尽君莫沽,壶倾我当发。城市多嚣尘,还山弄明月。” “卜得上峡日,秋江风浪多。巴陵一夜雨,肠断木兰歌。” “寒草白露里,乱山明月中。是夕苦吟罢,寒烛与君同。” 元祐三年二月二十一日夜,与鲁直、寿朋、天启会于伯时斋舍。此一卷,皆仙鬼作或梦中所作也。又记《太平广记》中,有人为鬼物所引入墟墓,皆华屋洞户,忽为劫墓者所惊,出,遂失所见。但云“芫花半落,松风晚清”。吾每爱此两句,故附之书末。 【记白鹤观诗】 昔游忠州白鹤观,壁上高绝处,有小诗,不知何人题也。诗云:“仙人未必皆仙去,还在人间人不知。手把白髦従两鹿,相逢聊问姓名谁。” 【记关右壁间诗】 “欲挂衣冠神武门,先寻水竹渭南村。却将旧斩楼兰剑,买得黄牛教子孙。”余旧见此诗于关右壁间,爱之,不知何人诗也。 【记西邸诗】 余官凤翔,见村邸壁上,书此数句,爱而诵之。云:“人间有漏仙,兀兀三杯醉。世上无眼禅,昏昏一枕睡。虽然没交涉,其奈略相似。相似尚如此,何况真个是。” 【书出局诗】 “急景归来早,浓阴晚不开,倾杯不能饮,待得卯君来。”今日局中早出,阴晦欲雪,而子由在户部晚出,作此数句。忽记十年前在彭城时,王定国来相过,留十余日,还南都。时子由为宋幕,定国临去,求家书,仆醉不能作,独以一绝与之。云“王郎西去路漫漫,野店无人霜月寒。泪湿粉笺书不得,凭君送与卯君看。”卯君,子由小名也。今日情味虽差胜彭城,然不若同归林下,夜雨对床,乃为乐耳。元祐三年十月二十三日。 【评诗人写物】 诗人有写物之功。“桑之未落,其叶沃若。”他木殆不可以当此。林逋《梅花》诗云:“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决非桃、李诗。皮日休《白莲》诗云:“无情有恨何人见,月晓风清欲堕时。”决非红莲诗。此乃写物之功,若石曼卿《红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此至陋语,盖村学中体也。元祐三年十二月六日,书付过。 【评七言丽句】 七言之伟丽者。杜子美云: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五更晓角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尔后寂寞无闻焉。直至欧阳永叔:沧波万古流不尽,白鹤双飞意自闲;万马不嘶听号令,诸蕃无事乐耕耘。可以并驱争先矣。轼亦云:“令严钟鼓三更月,野宿貔貅万灶烟。又云:露布朝驰玉关塞,捷书夜至甘泉宫。亦庶几焉尔。 【读文宗诗句】 “人皆苦炎热,我爱夏日长。薰风自南来,殿阁生微凉。”世未有续之者。予亦有诗云:“卧闻疏响梧桐雨,独咏微凉殿阁风。” 【书辩才次韵参寥诗】 “岩栖木食已皤然,交旧何人慰眼前。素与画公心印合,每思秦子意珠圆。当年步月来幽谷,柱杖穿云冒夕烟。台阁山林本无异,故应文字未离禅。”辩才作此诗时,年八十一矣。平生不学作诗,如风吹水,自成文理。而参寥与吾辈诗,乃如巧人织绣耳。 【书参寥诗】 仆在黄州,参寥自吴中来访,馆之东坡。一日,梦见参寥所作诗,觉而记其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后七年,仆出守钱塘,而参寥始卜居西湖智果院。院有泉出石缝间,甘冷宜茶。寒食之明日,仆与客泛湖,自孤山来谒参寥,汲泉钻火,烹黄蘖茶,忽悟所梦诗,兆于七年之前。众客皆惊叹,知传记所载,非虚语也。元祐五年二月二十七日。 【记谢中舍诗】 寇元弼言:“去岁徐州倅李陶,有子年十七八,素不甚作诗,忽咏《落花》诗云:‘流水难穷目,斜阳易断肠。谁同砑光帽,一曲舞山香。’父惊问之,若有物凭附者。自云是谢中舍。问砑光帽事,云:‘西王母宴群仙,有舞者戴砑光帽,帽上簪花,舞山香一曲,未终,花皆落云。’” 【书苏子美金鱼诗】 旧读苏子美《六和寺》诗云:“松桥待金鱼,竟日独迟留。”初不喻此语。及倅钱塘,乃知寺后池中有此鱼如金色也。昨日复游池上,投饼饵,久之,乃略出,不食,复入,不可复见。自子美作诗,至今四十余年。子美已有“迟留”之语,苟非难进易退而不妄食,安能如此寿耶! 【题张子野诗集后】 张子野诗笔老妙,歌词乃其余技耳。《湖州西溪》云:“浮萍破处见山影,小艇归时闻草声。”与余和诗云:“愁似鳏鱼知夜永,懒同蝴蝶为春忙。”若此之类,皆可以追配古人。而世俗但称其歌词。昔周昉画人物,皆入神品,而世俗但知有周昉士女,皆所谓未见好德如好色者欤?元祐五年四月二十一日。 【书所和回先生诗】 回先生诗云:“西邻已富忧不足,东老虽贫乐有余。白酒酿来因好客,黄金散尽为收书。”东坡居士和云:“世俗何知贫是病,神仙可学道之余,但知白酒留佳客,不问黄公觅素书。”熙宁元年八月十九日,有道人过沈东老饮酒,用石榴皮写句壁上,自称回山人。东老送之出门,至石桥上。先渡桥数十步,不知其所往。或曰:“此吕先生洞宾也。”七年,仆过晋陵,见东老之子偕,道其事。时东老既没三年矣,为和此诗。其后十六年,复与偕相遇钱塘,更为书之。偕字君与,有文行,世其家云。元祐五年五月二十五日,东坡先生书。 【记里舍联句】 幼时里人程建用、杨尧咨、舍弟子由会学舍中《天雨联句》六言。程云:“庭松偃仰如醉。”杨即云:“夏雨凄凉似秋。”余云:“有客高吟拥鼻。”子由云:“无人共吃馒头。”坐皆绝倒,今四十余年矣。 【题凤山诗后】 杨君诗,殊有可观之言,长韵尤可喜,然求免于寒苦而不可得。悲夫,此道之不售于世也久矣! 【题欧阳公送张著作诗后】 诗中虽不著岁月,有“厌京已弄春”之语。是则自洛还馆中未久,去夷陵之行无几矣。元祐六年,东坡居士观于汝南东阁。 【书颍州祷雨诗】 元祐六年十月,颍州久旱,闻颍上有张龙公神祠,极灵异,乃斋戒遣男迨与州学教授陈履常往祷之。迨亦颇信道教,沐浴斋居而往。明日,当以龙骨至,天色少变。二十六日,会景贶、履常、二欧阳,作诗云:“后夜龙作云,天明雪填渠。梦回闻剥啄,谁呼赵、陈、予?”景贶拊掌曰:“句法甚亲,前此未有此法。”季默曰:“有之。长官请客吏请客,目曰‘主簿、少府、我’。即此语也。”相与笑语。至三更归时,星斗灿然,就枕未几,而雨已鸣檐矣。至朔旦日,作五人者复会于郡斋。既感叹龙公之威德,复喜诗语之不谬。季默欲书之,以为异日一笑。是日,景贶出迨诗云:“吾侪归卧髀骨裂,会友携壶劳行役。”仆笑曰:“是男也,好勇过我。” 【书李简夫诗集后】 孔子不取微生高,孟子不取于陵仲子,恶其不情也。陶渊明欲仕则仕,不以求之为嫌,欲隐则隐,不以去之为高,饥则扣门而乞食,饱则鸡黍以延客,古今贤之,贵其真也。李公简夫以文学政事有闻于天圣以来,而谢事退居于嘉祐之末,熙宁之初。平生不眩于声利,不戚于穷约,安于所遇而乐之终身者,庶几乎渊明之真也。熙宁三年,轼始过陈,欲求见公,而公病矣。后二十年,得其手录诗七十篇于其孙公辅。读之,太息曰:“君子哉若人,今亡矣夫!”元祐六年十二月初四日。 【题梅圣俞诗后】 “驿使前时走马回,北人初识越人梅。清香莫把酴醾比,祗欠溪头月下杯。”梅二丈长身秀眉,大耳红颊,饮酒过百盏,辄正坐高拱,此其醉也。吾虽后辈,犹及与之周旋,览其亲书诗,如见其抵掌谈笑也。元祐七年七月二十二日。 【跋再送蒋颖叔诗后】 颖叔未有帅洮之命,作扈驾诗,轼和之,有“游魂”之句,遂成吟谶。正月十六日,偶谒钱穆父,作小诗写之扇上,颖叔、穆父、仲至皆和,轼亦再赋。请颖叔收此扇与此轴,旋复迎劳,吾诗之必谶也。 【记宝山题诗】 予昔在钱唐,一日,画寝于宝山僧舍,起,题其壁云:“七尺顽躯走世尘,十围便腹贮天真。此中空洞全无物,何止容君数百人。”其后有数小子亦题名壁上,见者乃谓予诮之也。周伯仁所谓君者,乃王茂弘之流,岂此等辈哉!世子多讳,盖僣者也。吾尝作《李太白真赞》云:“生平不识高将军,手污吾足乃敢嗔。”吾今复书此者,欲使后之小人少知自揆也。 【书石芝诗后】 中山教授马君,文登人也。盖尝得石芝食之,故作此诗,同赋一篇。目昏不能多书,令小儿执笔,独题此数字。 【书蜀僧诗】 王中令既平蜀,捕逐余寇,与部队相远。饥甚,入一村寺中。主僧醉甚,箕踞,公怒,欲斩之。僧应对不惧,公奇而赦之。问求蔬食。僧对曰:“有肉无蔬。”公益奇之。馈以蒸猪头,食之甚美。公喜,问僧“止能饮酒食肉耶,抑有他技也?”僧自言:“能为诗。”公命赋蒸豚,操笔立成云:“觜长毛短浅含膘,久向山中食药苗。蒸处已将蕉叶裹,熟时兼用杏浆浇。红鲜雅称金盘饤,软熟真堪玉却挑。若把毡根来比并,毡根自合吃藤条。”公大喜,与紫衣师号。元祐九年二月十三日,偶与公子玄孙讷道此,因记之。 【书彭城观月诗】 “暮云收尽溢清寒,银汉无声转玉盘。此生此夜不长好,明月明年何处看。”余十八年前中秋夜,与子由观月彭城,作此诗,以《阳关》歌之。今复此夜宿于赣上,方迁岭表,独歌此曲,聊复书之,以识一时之事,殊未觉有今夕之悲,悬知有他日之喜也。 【书润州道上诗】 “行歌野哭两堪悲,远火低星渐向微。病眼不眠非守岁,乡音无伴苦思归。重衾脚冷知霜重,新沐头轻感发稀。只有残灯不嫌客,孤舟一夜许相依。”仆时三十九岁,润州道中,值除夜而作。后二十年,在惠州守岁,录付过。 【书李主词】 “三十余年家国,数千里地山河。几曾惯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苍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挥泪对宫娥。”后主既为樊若水所卖,举国与人,故当恸哭于九庙之外,谢其民而后行,顾乃挥泪宫娥,听教坊离曲哉!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一)】 惠州博罗县令林君抃,勤民恤农,仆出此歌以示之。林君喜甚,躬率田署制作阅试,以谓背虽当如覆瓦,然须起首尾如马鞍状,使前却有力。今惠州民皆已施用,甚便之。念浙中稻米几半天下,独未知为此,而仆又有薄田在阳羡,意欲以教之。适会衢州进士梁君琯过我而西,乃得指示,口授其详,归见张秉道,可备言范式尺寸及乘驭之状,仍制一枚,传之吴人,因以教阳羡儿子,尤幸也。本欲作秉道书,又懒,此间诸事,可问梁君具详也。试更以示西湖智果妙总禅师参寥子,以发万里一笑,尤佳也。绍圣二年四月二十二日,轼书。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二)】 林博罗又云:“以榆枣为腹患其重,当以栀木,则滑而轻矣。”又云:“俯伛秧田。非独腰脊之苦。而农夫例于胫上打洗秧根,积久皆至疮烂。今得秧马,则又于两小颊子上打洗,又完其胫矣。”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三)】 翟东玉将令龙川,従予求秧马式而去。此老农之事,何足云者,然已知其志之在民也。愿君以古人为师,使民不畏吏,则东作西成,不劝而自力,是家赐之牛,而人予之种,岂特一秧马之比哉! 【题秧马歌后四首(之四)】 吾尝在湖北,见农夫用秧马行泥中,极便。顷来江西作《秧马歌》以教人,罕有従者。近读《唐书?回鹘部族黠戛斯传》,其人以木马行水上,以板荐之,以曲木支腋下,一蹴辄百余步,意殆与秧马类欤?聊复记之,异日详问其状,以告江南人也。 【书陆道士诗】 江南人好作盘游饭,鲊脯脍炙无不有,然皆埋之饭中。故里谚云:“撅得窖子。”罗浮颖老取凡饮食杂烹之,名谷董羹,坐客皆称善。诗人陆道士,遂出一联句云:“投醪谷董羹锅裹,撅窖盘游饭碗中。”东坡大喜,乃为录之,以付江秀才收,为异时一笑。吴子野云:“此羹可以浇佛。”翟夫子无言,但咽唾而已。丙子十二月八日。 【记刘景文诗】 刘季孙景文,平之子也。慷慨奇士,博学能诗。仆荐之,得隰州以殁,哀哉!尝有诗寄仆曰:“四海共知霜鬓满,重阳能插菊花无。”死之日,家无一钱,但有书三万轴,画数百幅耳。 【书刘景文诗后】 景文有英伟气,如三国时士陈元龙之流。读此诗,可以想见。其人以中寿没于隰州。哀哉!哀哉!昙秀,学道离爱人也,然常出其诗,与余相对泣下。丁丑正月六日。 【书昙秀诗】 予在广陵,与晁无咎、昙秀道人同舟送客山光寺。客去,予醉臣舟中。昙秀作诗云:“扁舟乘兴到山光,古寺临流胜气藏。惭愧南风知我意,吹将草木作天香。”予和云:“闲里清游借隙光,醉时真境发天藏。梦回拾得吹来句。十里南风草木香。”予昔对欧阳文忠公诵文与可诗云:“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公云:“此非与可诗,世间元有此句,与可拾得耳。”后三年,秀来惠州,见予,偶记此事。 【记虏使诵诗】 昔余与北使刘霄会食。霄诵仆诗云:“痛饮従今有几日,西轩月色夜来新。公岂不饮者耶?”虏亦喜吾诗,可怪也。 【书迈诗】 儿子迈,幼时尝作《林檎》诗云:“熟颗无风时自脱,半腮迎日斗先红。”于等辈中,亦号有思致者。今已老,无他技,但亦时出新句也。尝作酸枣尉,有诗云:“叶随流水归何处,牛载寒鸦过别村。”亦可喜也。 【记参寥诗】 昨夜梦参寥师手携一轴诗见过。觉而记其《饮茶》诗两句云:“寒食清明都过了,石泉槐火一时新。”梦中问:“火固新矣。泉何故新?”答云:“俗以清明淘井。”当续成一诗,以记其事。 【书王太尉送行诗后】 杜衍 贾黯 宋敏求 司马光 王安石 苏涣 王畴 邵亢 元绛 王纯臣 吕夏卿 张瑰 何涉 谢仲弓 陈洙 胡恢 王举正 赵概 张揆 曾公亮 王珪 王洙 曾公定 胡宿 范镇 李复圭 张刍 吴几复 范百之 晁仲衍 石扬休 李绚 宋敏翛 右三十三人 丁度 郭劝 齐廓 马仲甫 令狐挺 施昌言 吕居简 孙沔 刘瑾 冯浩 黄灏 韩铎 李师中 辛若渝 李寿朋 刘参 张师中 李先 楚泰 洪亶 周延隽 钱延年 解宾王 黄従政 孟询 阎颙 谢徽 张孜 吴可几 范宽之 张中庸 鲍光 闵従周 右三十三人 《送行诗》上下二卷,凡六十有六人。庆历、皇祐间,朝廷号称多士,故光禄卿赠太尉王公挂冠归江陵,作诗纪行者,多一时之杰。呜呼,唐虞之际,于斯为盛,非独以见王公取友之端,亦足以知朝廷得士之美也。昔柳宗元记其先友六十七人于墓碑之阴,考之于史,卓然知名者盖二十人。宗元曰:“先君之所友,天下之善士举集焉。”余于王公亦云。元符元年十月初七日。 【跋黔安居士渔父词】 鲁直作此词,清新婉丽。问其得意处。自言以水光山色,替却玉肌花貌。此乃真得渔父家风也。然才出亲妇矶,又入女儿浦,此渔父无乃大澜浪乎? 【记临江驿诗】 “淮西功业冠吾唐,吏部文章日月光。千载断碑人脍炙,不知世有段文昌。”“李白当年流夜郎,中原无复汉文章。纳官赎罪人何在?志士临风泪数行。”绍圣间临江军驿壁上得此诗,不知谁氏子作也。 【记沿流馆诗】 “帘卷窗穿户不扃,隙尘风叶乱纵横。幽人睡足谁呼觉,欹枕床前有月明。”绍圣间,人得此诗于沿流馆中,不知何人诗也。今录之,以益箧笥之藏。 【书罗浮五色雀诗】 罗浮有五色雀,以绛羽为长,余皆従之东西。俗云:“有贵人入山则出。”余安道有诗云:“多谢珍禽不随俗,谪官犹作贵人看。”余过南华亦见之。海南人则谓之凤皇。云:“久旱而见则雨,潦测反是。”及谪儋耳,亦尝集于城南所居。余今日游进士黎威家,又集庭下,锵然和鸣,回翔久之。余举酒嘱之,汝若为余来者,当再集也。已而果然。 【书秦少游挽词后】 庚辰岁六月二十五日,予与少游相别于海康,意色自若,与平日不少异。但自作挽词一篇,人或怪之。予以谓少游齐死生,了物我,戏出此语,无足怪者。已而北归,至藤州,以八月十二日,卒于光化亭上。呜呼,岂亦自知当然者耶,乃录其诗云。 【书圣俞赠欧阳阀诗后】 “客心如萌芽,忽与春风动。又随落花飞,去作江南梦。我家无梧桐,安可久留凤。凤栖在桂林,鸟哺不得共。无忘桂枝荣,举酒一以送。”右宛陵先生梅圣俞诗。行君与圣俞游时,余与子由年甚少,世未有知者,圣俞极称之。家有老人泉,圣俞作诗曰:“泉上有老人,隐见不可常。苏子居其间,饮水乐未央。泉中若有鱼,与子同徜徉。泉中苟无鱼,子特玩沧浪。岁月不知老,家有雏凤凰。百鸟戢羽翼,不敢呈文章。去为仲尼叹,出为盛时翔。方今天子圣,无滞彼泉傍。”圣俞没,今四十年矣。南迁过合浦,见其门人欧阳晦夫,出所为送行诗。晦夫年六十六,予尚少一岁,须鬓皆皓然,固穷亦略相似。于是执手大笑,曰:“圣俞之所谓凤者,例皆如是哉!”天下皆言圣俞以诗穷,吾二人者又穷于圣俞,可不大笑乎元符三年月日书。 【书王公峡中诗刻后】 轼蜀人,往来古信州,山川草木,可以默数,老病流落,无复归日,冥蒙奄霭,时发于梦想而已。庚辰岁,蒙思移永州,过南海,见部刺史王公进叔,出先太尉峡中石刻诸诗,反复玩味,则赤甲、白盐、滟滪、黄牛之状,凛然在人目中矣。十月十六日轼书。 【书石曼卿诗笔后】 范文正公《祭曼卿文》,其略曰:“曼卿之才,大而无媒。不登公卿,善人是哀。曼卿之诗,气豪而奇。大爱杜甫,酷能似之。曼卿之笔,颜筋柳骨。散落人间,宝为神物。曼卿之心,浩然无机。天地一醉,万物同归。不见曼卿,忆兮如生。希世之人,死为神明。”方此时,世未有言曼卿为神仙事。后十余年,乃有芙蓉之说,不知文正公偶然之言乎,抑亦有以知之也?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书。 【书冯祖仁父诗后】 国家承平百余年,岭海间学者彬彬出焉。时余襄公既没,未有甚显者,岂张九龄、姜公辅独出于唐乎?真阳冯氏,多贤有文者。河源令齐参祖仁出其先君子诗七篇,灿然有唐人风,方知祖仁之贤,盖有自云。元符三年十二月十九日。 【书程全父诗后】 读其诗,知其为君子,如天侔岂易得哉?予识之于罪谪之中,不独无以发扬其人,适足以污累之。乃书以属过子,善藏之,异时必有知此子者。元符三年十二月日。 【书苏养直诗】 “属玉双飞水满塘,菰蒲深处浴鸳鸯。白苹满棹归来晚,秋着芦花一岸霜。”“扁舟系岸依林樾,萧萧两鬓吹华发。万事不理醉复醒,长占烟波弄明月。”此篇若在置太白集中,谁复疑其非也。乃吾宗养直所作《清江曲》云。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日。 【书秦少游词后】 少游昔在处州,尝梦中作词云:“山路雨添花,花动一山春色。行到小溪深处,有黄鹂千百。飞云当面化龙蛇,夭矫转空碧。醉卧古藤阴下,了不知南北。”供奉官侬君沔居湖南,喜従迁客游,尤为吕元钧所称。又能诵少游事甚详,为余道此词,至流涕,乃录本使藏之。建中靖国元年三月二十一日。 【书过送昙秀诗后】 “三年避地少经过,十日论诗喜琢磨。自欲灰心老南岳,犹能茧足慰东坡。来时野寺无鱼鼓,去后闲门有雀罗。従此期师真似月,断云时复挂星河。”仆在广陵作诗《送昙秀》云:“老芝如云月,炯炯时一出。”今昙秀复来惠州见余,余病,已绝不作诗。儿子过粗能搜句,时有可观,此篇殆咄咄逼老人矣。特为书之,以满行橐。丁丑正月二十一日。 【书摹本兰亭后】 “外寄所托”改作“因寄”,“于今所欣”改作“向之”,“岂不哀哉”改作“痛哉”,“良可悲”改作“悲夫”,“有感于斯”改作“斯文”。凡涂两字,改六字,注四字。“曾不知老之将至”,误作“僧”,“已为陈迹”,误作“以”,“亦犹今之视昔”,误作“由”。旧说此文字有重者,皆构别体而“之”字最多,今此“之”字颇有同者。又尝见一本,比此微加楷,疑此起草也。然放旷自得,不及此本远矣。子由自河朔持归,宝月大师惟简请其本,令左绵僧意祖摹刻于石。治平四年九月十五日。 【题兰亭记】 真本已入昭陵,世徒见此而已。然此本最善,日月愈远,此本当复缺坏,则后生所见,愈微愈疏矣。 【题逸少帖】 逸少为王述所困,自誓去官,超然于事物之外。尝自言:“吾当卒以乐死。”然欲一游岷岭,勤勤如此,而至死不果。乃知山水游放之乐,自是人生难必这事,况于市朝眷恋之徒,而�无论如何要让她知道,为了她恋恋不忍遽去。他不知道,这天的情形跟昨天已大不相同,不同的原因,就在尤家姑嫂对他已“另眼相看”,所以当他正在厅上与尤五手底下的人闲谈时,尤太太打发一个丫头来请,说有话跟他谈。这真是“宠召”了!陈世龙精神抖擞地到了后厅,恭敬而亲热地招呼:“尤太太,七姑奶奶!”“不要用这样客气的称呼了。”七姑奶奶说道:“你跟我们张家妹子一样,也叫‘五嫂’、‘七姐’好了。”陈世龙越有受宠若惊之感,而且福至心灵,想起一句很“文”的话:“恭敬不如从命!”他垂着手喊:“五嫂!七姐!”一面喊,一面眼风顺便扫过阿珠,她把脸转了过去,不知是有意不理,还是别有缘故?”“世龙!”陈太太开口了,语气平静自然,“你今天下午要走了?”“是的。下午走。”“我托你点事,可以不可以?”“五嫂怎么说这话?有事尽管吩咐!”“我托你在上海买点东西。”尤太太接下来解释,“不要看我这里,差不多天天有人到上海,关照他们买点东西,总是不称心,不是样子不对,就是多了少了的,真气人!我晓得你能干,这一趟特为托你。”“五嫂说得好。”陈世龙笑道,“只怕我买回来,一样也要挨骂。”“不会的。”尤太太问道:“东西很多,要开个单子,你会不会写字?”陈世龙学过刻字生意,字认得不多,却写得很好,便即答道:“会!”他一说会,七姑奶奶已把笔砚捧了过来,在红木方桌上放下,拉开凳子,还拿手拍了一下:“来!坐下写。”他坐在东首顺光的那一边,七姑奶奶坐在他对面,左手方是尤太太。还空着上首一个座位,七姑奶奶把阿珠硬拉了来坐下,三双眼睛灼然地看着陈世龙手中的那支笔。他忽然意会了,“这哪里是开买东西的单子?简直是考自己的文墨嘛!”心里不安而又兴奋,打起精神,希望在三位“考官”面前交一本好卷子。真如“说书先生”常用来表白那句话:“磨得墨浓,舐得笔饱”,陈世龙执笔在手,看着尤太太,静候吩咐。“男人的袍子要一丈四。一丈四、一丈四、两丈八;再加八尺,就剪四丈八好了。”尤太太念念有词地盘算了一会,抬头看着陈世龙,“哆罗呢四丈。”第一遭就遇着难题。哆罗呢这种衣料听说过,是外国来的呢子,却不知怎么写法?不过陈世龙的脑筋也很快,他想,外国名字大多加个“口”字旁,譬如“■咭唎”之类,那就不妨如法炮制。这一下倒是写对了。他也很细心,写完又问:“什么颜色?”“玄色。”“玄”字不会写,却也不算错,他在“哆罗呢”三字下,注了个“黑”字。就这样尤太太口述,陈世龙笔录,许多洋货的名字,他“以意为之”,只译写声首,反正自己知道。尤太太她们也不来管他,实在是不知道他写对了没有?不过阿珠看他那笔字,写得端端正正,心里也不知是安慰:还是得意,只觉得脸上很有光彩。女人家办这些琐碎事最麻烦,尤太太跟她小姑又商议、又争辩,阿珠也不时参加些意见,越发耗费辰光。陈世龙很耐心地等着。等那单子写完,已经误了中饭时间,一桌子的菜都摆得凉了。“吃饭,吃饭!”七姑奶奶对陈世龙的称呼,也众不同,比较亲昵:“阿龙,你不必到外头吃,同我们一桌好了。”如果是在平常日子,陈世龙一定会辞谢她的好意,而这天不同,欣然落座,坐下来就吃。一面吃,一面闲谈,不过“手挥五弦,目送飞鸿”,视线不断缭绕在阿珠脸上,她除掉偶尔低下头来,很快地眨着眼,仿佛有些事在想以外,脸色大致是恬静的,大可叫人放心。吃完饭,尤太太进去取出一张一百两银子的银票,交了给陈世龙。这就该走了!他却还不肯告辞,总觉得没有机会跟阿珠再说两句话,于心不甘。谁知有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我还要到船上去一趟。”阿珠起身说道,“有两句要紧话,刚才忘了跟我爹说了。”用不着陈世龙自告奋勇,有意为他们撮合的七姑奶奶,当然会顺理成章地建议,仍旧由陈世龙陪着她到船上。“不要走那条路了。”一出尤家后门,阿珠就嘟着嘴说。“总归要到河边。”陈世龙答道,“那些小鬼再淘气,我一定捉牢他们敲屁股。”“你少替我多事!”其实,阿珠并不要到船上,只是有件事要跟陈世龙说,所以当先领路,走到僻静之处站住了脚。“我请你办点事。”她说,“在尤家叨扰了他们许多日子,应该有点意思,我想送他们一份礼,请你在上海办一办。”说着,她从手巾里取出一张银票,递了过去:“尽二十两银子办,要办两份,送五嫂的那份,是伢儿用的东西就可以了。”“我晓得了。等我办好了,回来再跟你算。”“那样我就不要。”阿珠把银票塞到他手里。不接不行,陈世龙也就不再多说什么,只另外问了一句要紧话:“我先前说来接你的话,怎么样?”阿珠知道,这象走路一样,又到了一处三叉路口,一条路渺渺茫茫,走到哪里算哪里,路虽平坦不会摔跟斗,但没有什么景致,也不知走到头来是何光景?另一条路已可以看得出来,崎岖难行,但必有山光水色、奇石怪木,堪以流连,而走到头来,若有归宿必是个很好的归宿,就怕中途失足,葬送一生。陈世龙见她久无回答,心急催问:“怎么样呢?你倒是说一句呀!”“让我想一想也不要紧..”“好,好!”陈世龙是怕她听而不闻,在转别的念头,只要是想这件事,时间再长,他也能等待,所以这样抢着说:“你尽管慢慢想!”想了半天,委决不下,心里是愿意走第二条路,却又有些胆怯。她这时候才感觉到,一个人不能没有一个可以商量心事的亲人或者朋友,如果有七姑奶奶在旁边就好了。这样一转念,她越不肯作肯定的答复,不过这一来,反倒有话可说了:“到时候再看!”这句话,如果他一开口她就这么回答,必是敷衍,经过好一阵考虑才说,那是打不定主意。陈世龙虽有些扫兴,不过因为一时得不到一句准话,细想一想,正见得她重视此行,不仅仅是为了玩一趟。至于她为何打不定主意?这倒该设法在她心里查一查。于是他问:“你是不是还顾忌着胡先生?”“顾忌他点啥?”阿珠把脸绷得极紧,才好说出她那一句不大好意思出口的话:“我跟他清清白白,干干净净,有啥好顾忌的?”�膳,不改家人之礼。”鲁公知肃宗有愧于是也,故以此谏。孰谓公区区于放生哉? 【题鲁公书草】 昨日,长安安师文,出所藏颜鲁公与定襄郡王书草数纸,比公他书尤为奇特。信手自然,动有姿态,乃知瓦注贤于黄金,虽公犹未免也。 【书张少公判状】 张旭为常熟尉,有父老诉事,为判其状,欣然持去。不数日,复有所诉,亦为判之。他日复来。张甚怒,以为好讼。叩头曰:“非敢讼也,诚见少公笔势殊妙,欲家藏之尔。”张惊问其详,则其父盖天下工书者也。张由此尽得笔法之妙。古人得笔法有所自,张以剑器,容有是理。雷太简乃云闻江声而笔法进,文与可亦言见蛇斗而草书长,此殆谬矣。 【书张长史草书】 张长史草书,必俟醉,或以为奇,醒即天真不全。此乃长史未妙,犹有醉醒之辨,若逸少何尝寄于酒乎?仆亦未免此事。 【跋怀素帖】 怀素书极不佳,用笔意趣,乃似周越之险劣。此近世小人所作也,而尧夫不能辨,亦可怪矣。 【跋王荆公书】 荆公书得无法之法,然不可学,学之则无法。故仆书尽意作之似蔡君谟,稍得意似杨风子,更放似言法华。 【跋胡霈然书匣后】 唐文皇好逸少书,故其子孙及当时士人,争学二王笔法。至开元、天宝间尤盛,而胡霈然最为工妙,以宗盟覆有家藏也。 【跋咸通湖州刺史牒】 唐人以身言书判取士,故人人能书。此牒近时待诏所不及,况州镇书史乎?元符三年十月十六日。 【书太宗皇帝急就章】 轼近至终南太平宫,得观三圣遗迹,有太宗书《急就章》一卷,为妙绝。自古英主少有不工书。鲁君之宋,呼于垤泽之门,守者曰:“非吾君也,何其声之似我君也?”轼于书亦云。 【书所作字后】 献之少时学书,逸少従后取其笔而不可,知其长大必能名世。仆以为不然。知书不在于笔牢,浩然听笔之所之而不失法度,乃为得之。然逸少所以重其不可取者,独以其小儿子用意精至,猝然掩之,而意未始不在笔,不然,则是天下有力者莫不能书也。治平甲辰十月二十七日,自岐下罢,过谒石才翁,君强使书此数幅。仆岂晓书,而君最关中之名书者,幸勿出之,今人笑也。轼书。 【书王石草书】 王正甫、石才翁对韩公草书。公言:“二子一似向马行头吹笛。”座客皆不晓。公为解之:“若非妙手,不敢向马行头吹也。”熙宁元年十二月晦书。 【题蔡君谟帖】 慈雅游北方十七年而归,退老于孤山下,盖十八年矣。平生所与往还,略无在者。偶出蔡公书简观之,反覆悲叹。耆老凋丧,举世所惜,慈雅之叹,盖有以也。 【跋蔡君谟书海会寺记】 君谟写此时,年二十八。其后三十二年,当熙宁甲寅,轼自杭来临安借观,而君谟之没已六年矣。明师之齿七十有四,耳益聪,目益明,寺益完壮。竹林桥上,暮山依然,有足感叹者。因师之行,又念竹林桥看暮山,乃人间绝胜之处,自驰想耳。 【论君谟书】 欧阳文忠公论书云:“蔡君谟独步当世。”此为至论。言君谟行书第一,小楷第二,草书第三。就其所长而求其所短,大字为小疏也。天资既高,辅以笃学,其独步当世,宜哉?近岁论君谟书者,颇有异论,故特明之。 【跋君谟飞白】 物一理也,通其意,则无适而不可。分科而医,医之衰也,占色而画,画之陋也。和、缓之医,不别老少,曹、吴之画,不择人物。谓彼长于是则可也,曰能是不能是则不可。世之书篆不兼隶,行不及草,殆未能通其意者也。如君谟真、行、草、隶,无不如意,其遗力余意,变为飞白,可爱而不可学,非通其意,能如是乎? 【跋君谟书赋】 余评近岁书,以君谟为第一,而论者或不然,殆未易与不知者言也。书法当自小楷出,岂有正未能而以行、草称也?君谟年二十九而楷法如此,知其本末矣。 【跋君谟书】 仆论书以君谟为当世第一,多以为不然,然仆终守此说也。 【题李十八净因杂书】 刘十五论李十八草书,谓之鹦哥娇。意谓鹦鹉能言,不过数句,大率杂以鸟语。十八其后稍进,以书问仆,近日比旧如何?仆答云:“可作秦吉了也。”然仆此书自有“公在乾侯”之态也。子瞻书。 【跋董储书二首(之一)】 董储郎中,密州安丘人,能诗,有名宝元、庆历间。其书尤工,而人莫知,仆以为胜西台也。 【跋董储书二首(之二)】 密州董储亦能书,近岁未见其比。然人犹以为不然。仆固非善书者,而世称之。以是知是非之难齐也。 【跋文与可草书】 李公择初学草书,所不能者,辄杂以真、行。刘贡谓之鹦哥骄。其后稍进,问仆,吾书比来何如?仆对:“可谓秦吉了矣。”与可闻之大笑。是日,坐人争索,与可草书落笔如风。初不经意。刘意谓鹦鹉之于人言,止能道此数句耳。十月一日。 【评草书】 书初无意于佳,乃佳尔。草书虽是积学乃成,然要是出于欲速。古人云“匆匆不及,草书”,此语非是。若“匆匆不及”,乃是平时亦有意于学。此弊之极,遂至于周越仲翼,无足怪者。吾书虽不甚佳,然自出新意,不践古人,是一快也。 【论书】 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五者阙一,不为成书也。 【题醉草】 吾醉后能作大草,醒后自以为不及。然醉中亦能作小楷,此乃为奇耳。 【题七月二十日帖】 江左僧宝索靖七月二十日帖。仆亦以是日醉书五纸。细观笔迹,与二妙为三,每纸皆记年月。是岁熙宁十年也。 【跋杨文公书后】 杨文公相去未久,而笔迹已难得,其为人贵重如此。岂以斯人之风流不可复见故耶?元丰戊午四月十六日题。 【跋杜祁公书】 正献公晚乃学草书,遂为一代之绝。公书政使不工,犹当传世宝之,况其清闲妙丽,得昔人风气如此耶? 【跋陈隐居书】 陈公密出其祖隐居先生之书相示。轼闻之,蔡君谟先生之书,如三公被衮冕立玉墀之上。轼亦以为学先生之书,如马文渊所谓学龙伯高之为人也。书法备于正书,溢而为行、草,未能正书而能行、草,犹未尝庄语而辄放言,无是道也。 【跋欧阳文忠公书】 欧阳文忠公用尖笔乾墨,作方阔字,神采秀发,膏润无穷。后人观之,如见其清眸丰颊,进趋裕如也。 【跋欧阳家书】 自南方多事以来,日夕忧汝,得昨日递中书,知与新妇诸孙等各安,守官无事,顿解远想。吾此哀苦如常。欧阳氏自江南归明累世,蒙朝廷官禄,吾今又被荣显,致汝等并列官品,当思报效,偶此多事,如有差使,尽心向前,不能避事。致于临难死节,亦是汝荣事,但存心尽公,神明自祐汝,慎不可思避事也。昨书中言欲买朱砂来,吾不阙此物。汝于官下宜守廉,何得买官下物。吾在官所除饮食外,不曾买一物,汝可观此为戒也。已寒,好将息,不具。吾书送通理十二郎。凡人勉强于外,何所不至,惟考之其私,乃见真伪。 此欧阳文忠公与其弟侄家书也。元丰二年四月十二日,苏轼题。 【跋陈氏欧帖】 承示近文,只如此作便得也。但古诗中时复要一联对属,尤见工夫,并门当因书言去。昔选人有陈奇者,举主十六人,仁宗见其未尝历选调,特旨不改官,以戒驰鹜者。初官亦少安之。 右陈敏善所藏欧公帖。轼闻公之幼子季默编公之笺牍为一集。此数帖,尤有益于世者,当录以寄季默也。 【跋钱君倚书遗教经】 人貌有好丑,而君子小人之态不可掩也。言有辩讷,而君子小人之气不可欺也。书有工拙,而君子小人之心不可乱也。钱公虽不学书,然观其书,知其为挺然忠信礼义人也。轼在杭州,与其子世雄为僚,因得观其所书佛《遗教经》刻石,峭峙有不回之势。孔子曰:“仁者其言也讱。”今君倚之书,盖讱云。 【书章郇公写遗教经】 章文简公楷法尤妙,足以见前人笃实谨厚之余风也。 【跋所书清虚堂记】 世多藏予书者,而子由独无有。以求之者众,而子由亦以余书为可以必取,故每以与人不惜。昔人求书法,至拊心呕血而不获,求安心法,裸雪没腰,仅乃得之。今子由既轻以余书予人可也,又以其微妙之法言不待愤悱而发,岂不过哉!然王君之为人,盖可与言此者。他人当以余言为戒。 【跋所书摩利支经后】 侄安节于元丰庚申六月大水中,舟行下峡,常持此经,得脱险难。明年十二月至黄州,见轼,乞写此本持归蜀。眉阳苏轼书。 【评杨氏所藏欧蔡书】 自颜、柳氏没,笔法衰绝,加以唐末丧乱,人物凋落磨灭,五代文采风流,扫地尽矣。独杨公凝式笔迹雄杰,有二王、颜柳之余,此真可谓书之豪杰,不为时世所汩没者。国初,李建中号为能书,然格韵卑浊,犹有唐末以来衰陋之气,其余未见有卓然追配前人者。独蔡君谟书,天资既高,积学深至,心手相应,变态无穷,遂为本朝第一。然行书最胜,小楷次之,草书又次之,大字又次之,分、隶小劣。又尝出意作飞白,自言有翔龙舞凤之势,识者不以为过。欧阳文忠公书,自是学者所共仪刑,庶几如见其人者。正使不工,犹当传宝,况其精勤敏妙,自成一家乎?杨君畜二公书,过黄州,出以相示,偶为评之。 【杂评】 杨凝式书,颇类颜行。李建中书,虽可爱,终可鄙,虽可鄙,终不可弃。李国士本无所得,舍险瘦,一字不成。宋宣献书,清而复寒,正类李留台重而复寒,俱不能济所不足。苏子美兄弟,俱太俊,非有余,乃不足也。蔡君谟为近世第一,但大字不如小字,草不如真,真不如行也。 【王文甫达轩评书】 唐末五代文章卑陋,字画随之。杨公凝式笔为雄,往往与颜、柳相上下,甚可怪也。今世多称李建中、宋宣献。此二人书,仆所不晓。宋寒而李俗,殆是浪得名。惟近日蔡君谟,天资既高,而学亦至,当为本朝第一。 【书赠王文甫】 王文甫好典买古书画诸物。今日自言典两端砚及陈归圣篆字,用钱五千。余请攀归圣例,每日持一两纸,只典三百文。文甫言甚善。川僧清悟在旁知状。 【书赠王十六二首(之一)】 王十六秀才禹锡,好蓄余书,相従三年,得两牛腰。既入太学,重不可致,乃留文甫许分遗。然缄锁牢甚。文甫云:“相与有瓜葛,那得尔耶?” 【书赠王十六二首(之二)】 十六及第,当以凤咮风字大砚与之。请文甫收此为据。十六及第,当以石绿天猊为仆作利市也。 【记潘延之评予书】 潘延之谓子由曰:“寻常于石刻见子瞻书,今见真迹,乃知为颜鲁公不二。”尝评鲁公书与杜子美诗相似,一出之后,前人皆废。若予书者,乃似鲁公而不废前人者也。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一)】 此蔡公家赐纸也。建安徐大正得之于公子穀。来求东坡居士草书,居士既醉,为作此数纸。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二)】 得之,天下奇男子也。世未有用之者。然丈夫穷达固自有时耶?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三)】 江湖间,有鸟鸣于四五月,其声若云麦熟即快活。今年二麦如云,此鸟不妄言也。 【书赠徐大正四首(之四)】 或问东坡草书。坡云:“不会。”进云:“学人不会?”坡云:“则我也不会。” 【跋李康年篆心经后】 江夏李君康年,好古博学,而小篆尤精。以私忌日篆《般若心经》,为其亲追福,而求余为跋尾。余闻此经虽不离言语文字,而欲以文字见、欲以言语求则不可得。篆画之工,盖亦无施于此,况所谓跋尾者乎?然人之欲荐其亲,必归于佛,而作佛事,当各以其所能。虽画地聚沙,莫不具足,而况篆字之工若此者耶?独恐观者以字法之工,便作胜解。故书其末,普告观者,莫作是念。元丰五年十二月十三日。 【跋文与可论草书后】 余学草书凡十年,终未得古人用笔相传之法。后因见道上斗蛇,遂得其妙,乃知颠、素之各有所悟,然後至于如此耳。 留意于物,往往成趣。昔人有好草书,夜梦则见蛟蛇纠结。数年,或昼日见之,草书则工矣,而所见亦可患。与可之所见,岂真蛇耶,抑草书之精也?予平生好与与可剧谈大噱,此语恨不令与可闻之,令其捧腹绝倒也。 【跋草书后】 仆醉后,乘兴辄作草书十数行,觉酒气拂拂,従十指间出也。 【跋先君与孙叔静帖(并书)】 承借示新文及累为临访,甚荷勤眷。文字已细观,甚善!甚善!必欲求所未至,如中正论引舜为证,此是时文之病。凡论意立而理明,不必觅事应副。诚未之思,专此,不宣。 嘉祐、治平间,先君编修《太常因革礼》。在京师学者,多従讲问。而孙叔静兄弟,皆笃学能文,先君亟称之。先君既殁十有八年,轼谪居于黄,叔静自京师过蕲枉道过轼,出先君手书以相示。轼请受而藏之,叔静不可,遂归之。先君平生往还书疏,多口占以授子弟,而此独其真迹,信于叔静兄弟厚善也耶?元丰六年七月十五日,轼记。 【跋先君书送吴职方引】 先伯父及第吴公榜中,而轼与其子子上再世为同年,契故深矣。始先君家居,人罕知之者。公携其文至京师,欧阳文忠公始见而知之。公与文忠交盖久,故文忠谪夷陵时,赠公诗有“落笔妙天下”之语。轼自黄迁于汝,舟过慈湖,子上昆仲出此文相示,乃泣而书之。元丰七年四月十四日,轼谨记。 【跋蔡君谟书】 仆尝论君谟书为本朝第一,议者多以为不然。或谓君谟书为弱,此殊非知书者。若江南李主,外托劲险而中实无有,此真可谓弱者。世以李主为劲,则宜以君谟为弱也。元丰八年七月四日。 【记与君谟论书】 作字要手熟,则神气完实而有余韵,于静中自是一乐事。然常患少暇,岂于其所乐常不足耶?自苏子美死,遂觉笔法中绝。近年蔡君谟独步当世,往往谦让不肯主盟。往年,予尝戏谓君谟言,学书如溯急流,用尽气力,船不离旧处。君谟颇诺,以谓能取譬。今思此语已四十余年,竟如何哉? 【跋范文正公帖】 轼自省事,便欲一见范文正公,而终不可得。览其遗迹,至于泫然。人之云亡,邦国殄瘁,可不哀哉!元丰八年九月一日。 【题陈履常书】 此书既以遗荆州李翘叟,继而亡其本。后従翘叟借来誊本,辄为役夫盗去,卖与龙安寺千部院僧。盗事觉,追取得之,后归翘叟。翘叟屡来索此卷,云:“恐为人盗去。”予谓不然,乃果见盗。夫不疑于物,物亦诚焉。翘叟一动其心,遂果致盗。孔子曰:“苟子之不欲,虽赏之不窃。”诚然哉! 【题颜长道书】 故人杨元素、颜长道、孙莘老,皆工文而拙书,或不可识,而孙莘老尤其。不论他人,莘老徐观之,亦自不识也。三人相见,辄以此为叹。今皆为陈迹,使人哽噎。 【跋秦少游书】 少游近日草书,便有东晋风味,作诗增奇丽。乃知此人不可使闲,遂兼百技矣。技进而道不进,则不可,少游乃技道两进也。 【跋黄鲁直草书】 草书祗要有笔,霍去病所谓不至学古兵法者为过之。鲁直书。 去病穿城蹋鞠,此正不学古兵法之过也。学即不是,不学亦不可。子瞻书。 【跋鲁直为王晋卿小书尔雅】 鲁直以平等观作欹侧字,以真实相出游戏法,以磊落人书细碎事,可谓三反。 【跋王晋卿所藏莲华经经七卷如筯AA68】 凡世之所贵,必贵其难。真书难于飘扬,草书难于严重,大字难于结密而无间,小字难于宽绰而有余。今君所藏,抑又可珍,卷之盈握,沙界已周,读未终篇,目力可废,乃知蜗牛之角可以战蛮触,棘刺之端可以刻沐猴。嗟叹之余,聊题其末。 【书杜介求字】 杜几先以此纸求余书,云:“大小不得过此。”且先于卷首自写数字。其意不问工拙,但恐字大费纸不能多耳。严子陵若见,当复有卖菜之语。无以惩其失言,当乾没此纸也。 【书赠宗人镕】 宗人镕,贫甚,吾无以济之。昔年尝见李驸马璋以五百千购王夷甫帖,吾书不下夷甫,而其人则吾之所耻也。书此以遗生,不得五百千,勿以予人。然事在五百年外,价直如是,不亦钝乎?然吾佛一坐六十小劫,五百年何足道哉!东坡居士。 【戏书赫虒纸】 此纸可以镵钱祭鬼。东坡试笔,偶书其上。后五百年,当成百金之直。物固有遇不遇也。 【自评字】 昨日见欧阳叔弼。云:“子书大似李北海。”予亦自觉其如此。世或以谓似徐书者,非也。 【跋太宗皇帝御书历子】 京朝官中选三十人充知州,而赐以御书历子,臣得此可以为荣矣。而审官任其事,盖犹有古者选部激浊扬清之风也。非太宗皇帝知钱若水之深,若水亦自信不疑,则三十人者独获此赐,其能使人心服而无疑乎?元祐四年四月十九日,龙图阁直学士臣轼书。 【跋焦千之帖后】 欧阳文忠公言“焦子皎洁寒泉水”者,吾友伯强也。泰民徐君,济南之老先生也。钱岊仲盖尝师之,以伯强与泰民往还书疏相示。伯强之没,盖十年矣,览之怅然。元祐五年二月十五日书。 【题刘景文所收欧阳公书】 处处见欧阳文忠书,厌轩冕思归而不可得者,十常八九。乃知士大夫进易而退难,可以为后生汲汲者之戒。元祐五年三月八日,偶与杨次公同过刘景文。景文出此书,仆与次公,皆文忠客也。次公又効其抵掌谈笑,使人感叹不已。 【题欧阳帖】 欧阳公书,笔势险劲,字体新丽,自成一家。然公墨迹自当为世所宝,不待笔画之工也。文忠公得谢,其喜如此。以是知士非进身之难,乞身之难也。 【跋刘景文欧公帖】 此数十纸,皆文忠公冲口而出,纵手而成,初不加意者也。其文采字画,皆有自然绝人之姿,信天下之奇迹也。 【题苏才翁草书】 才翁草书真迹,当为历世之宝。然《李白草书歌》,乃唐末五代効禅月而不及者,云“笺麻绢素排数箱”,村气可掬也。 【题所书东海若后】 轼久欲书柳子厚所作《东海若》一篇刻之石,置之净住院无量寿佛堂中。元祐六年二月九日,与海陵曹辅、开封刘季孙、永嘉侯临会堂下,遂书以遗僧従本,使刻之。 【题所书归去来词后】 毛国镇従余求书,且曰:“当于林下展玩。”故书陶潜《归去来》以遗之。然国镇岂林下人也哉,譬如今之纨扇,多画寒林雪竹,当世所难得者,正使在庙堂之上,尤可观也矣! 【题张乖崖书后】 以宽得爱,爱止于一时。以严得畏,畏止于力之所及。故宽而见畏,严而见爱,皆圣贤之难事而所及者远矣。张忠定公治蜀,用法之严似诸葛孔明。诸葛孔明与公遗爱皆至今,盖尸而祝之,社而稷之。元祐六年闰八月十三日,过陈,见公之曾孙祖,以轼蜀人,德公宜深,故出公遗墨,求书其后。 【跋勾信道郎中集朝贤书夹颂金刚经1111】 乙巳至今二十八年,书经三十二人,逝者几三之二矣。梦幻之喻,非虚言也。惟一念归向之善,历劫不坏,在在处处常为善友。元祐七年正月二十二日。 【跋旧与辩才书】 轼平生与辩才道眼相照之外,缘契冥符者多矣。始以五年九月三十日入山,相对终日,留此数纸。明年是日在颍州作书与之,有“少留山中勿便归安养”之语,而师实以是日化去。又明年,其徒惟楚携此轴来,为一太息。五月十一日书。 【跋陈莹中题朱表臣欧公帖】 敬其人,爱其字,文忠公之贤,天下皆知。使嘉祐以前见其书者,皆如今日,则朋党之论何自兴!元祐元年四月,延平陈瓘书。 美哉莹中之言也。仲尼之存,或削其迹,梦奠之后,履藏千载。文忠公读《石守道文集》,有云:“后世苟不公,至今无圣贤。”公殁之后二十余年,憎爱一衰,议论乃公,亦何待后世乎?绍圣元年五月书。 【书归去来词赠契顺】 余谪居惠州,子由在高安,各以一子自随。余分寓许昌、宜兴,岭海隔绝。诸子不闻余耗,忧愁无聊。苏州定慧院学佛者卓契顺谓迈曰:“子何忧之甚,惠州不在天上,行即到耳,当为子将书问之。”绍圣三年三月二日,契顺涉江度岭,徒行露宿,僵仆瘴雾,黧面茧足以至惠州。得书径还。余问其所求。答曰:“契顺惟无所求,而後来惠州。若有所求,当走都下矣。”苦问不已。乃曰:“昔蔡明远鄱阳一校耳,颜鲁公绝粮江淮之间,明远载米以周之。鲁公怜其意,遗以尺书,天下至今知有明远也。今契顺虽无米与公,然区区万里之勤,倘可以援明远例,得数字乎?”余欣然许之,独愧名节之重,字画之好,不逮鲁公。故为书渊明《归去来词》以遗之,庶几契顺托此文以不朽也。 【题所书宝月塔铭(并鲁直跋)】 予撰《宝月塔铭》,使澄心堂纸,鼠须笔,李庭珪墨,皆一代之选也。舟师不远万里,来求予铭,予亦不孤其意。绍圣三年正月十二日,东坡老人书。 .塔铭小字,如季海得意时书,书字虽工拙在人,要须年高手硬,心意闲澹,乃入微耳。庭坚书。 【书天蓬咒】 绍圣三年端午,惠州道士邹葆光云:“今日今月皆甲午,而午时当庚甲合,人之遇此也难。请书《天蓬神兄》。”予嘉其意,乃为斋戒书之。 【跋山谷草书】 昙秀来海上,见东坡,出黔安居士草书一轴,问此书如何?坡云:“张融有言,不恨臣无二王法,恨二王无臣法。”吾于黔安亦云。他日黔安当捧腹轩渠也。丁丑正月四日。 【跋希白书】 希白作字,自有江左风味,故长沙法帖,比淳化待诏所摹为胜,世俗不察,争访阁本,误矣。此逸少一卷为尤妙。庚辰七夕,合浦官舍借观。 【题自作字】 东坡平时作字,骨撑肉,肉没骨,未尝作此瘦妙也。宋景文公自名其书铁线。若东坡此帖,信可谓云尔已矣。元符三年九月二十四日,游三州岩回,舟中书。 【书舟中作字】 将至曲江,船上滩欹侧,撑者百指,篙声石声荦然,四顾皆涛濑,士无人色,而吾作字不少衰,何也?吾更变亦多矣,置笔而起,终不能一事,孰与且作字乎? 【书沈辽智静大师影堂铭】 邻舍有睿达,寺僧不求其书,而独求予,非惟不敬东家,亦有不敬西家耶? 【论沈辽米芾书】 自君谟死后,笔法衰绝。沈辽少时本学其家传师者,晚乃讳之,自云学子敬。病其似传师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寻常人。近日米芾行书,王巩小草,亦颇有高韵,虽不逮古人,然亦必有传于世也。 【跋所书圜通偈】 轼迁岭海七年,每遇私忌,斋僧供佛,多不能如旧。今者北归,舟行豫章、彭蠡之间,遇先妣成国太夫人程氏忌日,复以阻风滞留,斋荐尤不严,且敬写《楞严经》中文殊师利法王所说《圜通偈》一篇,少伸追往之怀,行当过庐山,以施山中有道者。建中靖国元年四月八日书。 【题凤翔东院王画壁】 嘉祐癸卯上元夜,来观王维摩诘笔。时夜已阑,残灯耿然,画僧踽踽欲动,恍然久之。 【书摩诘蓝田烟雨图】 味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诗曰:“蓝谿白石出,玉川红叶稀。山路元无雨,空翠湿人衣。”此摩诘之诗,或曰非也。好事者以补摩诘之遗。 【跋文与可墨竹】 昔时,与可墨竹,见精缣良纸,辄愤笔挥洒,不能自已,坐客争夺持去,与可亦不甚惜。后来见人设置笔砚,即逡巡避去。人就求索,至终岁不可得。或问其故。与可曰:“吾乃者学道未至,意有所不适,而无所遗之,故一发于墨竹,是病也。今吾病良已,可若何?”然以余观之,与可之病,亦未得为已也,独不容有不发乎?余将伺其发而掩取之。彼方以为病,而吾又利其病,是吾亦病也。熙宁庚戌七月二十一日,子瞻。 【书通叔篆】 李元直,长安人。其先出于唐让帝。学篆书数十年,覃思甚苦,晓字法,得古意。用銛锋笔,纵手疾书,初不省度,见余所藏与可墨竹,求题其后。因戏书此数百言。通叔其字云。 【书李将军三鬃马图】 唐李将军思训作《明皇摘瓜图》。嘉陵山川,帝乘赤骠,起三鬃,与诸王及嫔御十数骑,出飞仙岭下,初见平陆,马皆若惊,而帝马见小桥作徘徊不进状,不知三鬃谓何?後见岑嘉州诗,有《卫节度赤骠歌》云:“赤髯胡雏金剪刀,平明剪出三鬃高。”乃知唐御马多剪治,而三鬃其饰也。 【题赵几屏风与可竹】 与可所至,诗在口,竹在手。来京师不及岁,请郡还乡,而诗与竹皆西矣。一日不见,使人思之。其面目严冷,可使静险躁,厚鄙薄。今相去数千里,其诗可求,其竹可乞,其所以静、厚者不可致。此予所以见竹而叹也。 【跋蒲传正燕公山水】 画以人物为神,花、竹、禽、鱼为妙,宫室、器用为巧,山水为胜,而山水以清雄奇富变态无穷为难。燕公之笔,军然天成,粲然日新,已离画工之度数而得诗人之清丽也。 【跋文勋扇画】 旧闻吴道子画《西方变相》,观者如堵。道子作佛圆光,风落电转,一挥而成。尝疑其不然。今观安国作方界,略不抒思,乃知传者之不谬。 【跋吴道子地获变相】 道子,画圣也。出新意于法度之内,寄妙理于豪放之外,盖所谓游刃余地,运斤成风者耶?观《地获变相》,不见其造业之因,而见其受罪之状,悲哉!能于此间一念清净,岂无脱理,但恐如路傍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耳。元丰六年七月十日,齐安临{白木}亭借观。 【跋与可纟亏竹】 纟亏竹生于陵阳守居之北崖,盖岐竹也。其一未脱箨,为蝎所伤,其一困于嵌岩,是以为此状也。吾亡友文与可为陵阳守,见而异之,以墨图其形。余得其摹本以遗玉册官祁永,使刻之石,以为好事者动心骇目诡特之观,且以想见亡友之风节,其屈而不挠者,盖如此云。 【书黄筌画雀】 黄筌画飞鸟,颈足皆展。或曰:“飞鸟缩颈则展足,缩足则展颈,无两展者。”验之信然。乃知观物不审者,虽画师且不能,况其大者乎?君子是以务学而好问也。 【书戴嵩画牛】 蜀中有杜处士,好书画,所宝以百数。有戴嵩《牛》一轴,尤所爱,锦囊玉轴,常以自随。一日曝书画,有一牧童见之,拊掌大笑,曰:“此画斗牛也。牛斗,力在角,尾搐入两股间,今乃掉尾而斗,谬矣。”处士笑而然之。古语有云:“耕当问奴,织当问婢。”不可改也。 【跋赵云子画】 赵云子画笔略到而意已具,工者不能。然托于椎陋以戏侮来者,此柳下惠之不恭,东方朔之玩世,滑稽之雄乎?或曰:“云子盖度世者。”蜀人谓狂云犹曰风云耳。 【跋艾宣画】 金陵艾宣画翎毛花竹,为近岁之冠。既老,笔迹尤奇,虽不复精匀,而气格不凡。今尚在,然眼昏不能复运笔矣。尝见此物,各为赋一首云。 【书画壁易石】 灵壁出石,然多一面。刘氏园中砌台下,有一株独巉,然反覆可观,作麋鹿宛颈状。东坡居士欲得之,乃画临华阁壁,作丑石风竹。主人喜,乃以遗予。居士载归阳羡。元丰八年四月六日。 【书陈怀立传神】 传神之难在于目。顾虎头云:“传神写照,都在阿堵中,其次在颧颊。”吾尝于灯下顾见颊影,使人就壁画之,不作眉目,见者皆失笑,知其为吾也。目与颧颊似,余无不似者,眉与鼻口,盖可增减取似也。传神与相一道,欲得其人之天,法当于众中阴察其举止。今乃使具衣冠坐注视一物,彼佥容自持,岂复见其天乎?凡人意思各有所在,或在眉目,或在鼻口。虎头云:“颊上加三毛,觉精采殊胜。”则此人意思,盖在须颊间也。优孟学孙叔敖,抵掌谈笑,至使人谓死者复生。此岂能举体皆似耶?亦得其意思所在而已。使画者悟此理,则人人可谓顾、陆。吾尝见僧惟真画曾鲁公,初不甚似。一日,往见公,归而喜甚,曰:“吾得之矣。”乃于眉后加三纹,隐约可见,作仰首上视,眉扬而额蹙者,遂大似。南都人陈怀立传吾神,众以为得其全者。怀立举止如诸生,萧然有意于笔墨之外者也。故以所闻者助发之。 【跋画苑】 君厚《画苑》,处不充箧笥,出不汗牛马,明窗净几,有坐卧之安,高堂素壁,无舒卷之劳,而人物禽鱼之变态,山川草木之奇姿,粲然陈前,亦好事者之一适也。元祐二年二月八日,平叔借观,子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