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知今日吾丧汝,严训何须望汝成? 三年未满失三男,况汝成了书史耽。 且说在人犹致叹,无端从已实可堪。 书斋近隔一溪横,长查芸窗占毕声。 痛绝春风廞马去,真成今日送儿行。 乾隆又陷于懊悔之中,为弥补过失,追赠永璜为定安亲王,其名号由永璜长子绵德继承。 乌拉那拉氏,是住领那尔布的女儿,出身卑微,但是在乾隆为皇子时,她已被选为侧福晋。乾隆二年十二月册封皇后的同一天,她也被封“娴妃”,后又晋封她为娴贵妃,位在皇后富察氏和贵妃高佳氏之后。不久,高佳氏病逝,于是在皇后富察氏亡故之后,一般人都认为,中宫不宜久虚,珅宁宫的主人,是非那拉氏莫属了。 那拉氏像皇后富察氏一样端庄秀美,也一样贤慧,生活朴素,待人诚恳宽厚。多年来,从早到晚尽心地侍奉着太后,替皇上行着孝道。特别是富察氏驾崩后,那拉氏对太后更是关怀备至。 大阿哥去世后,乾隆又陷入深深的自责,整日里闷闷不乐。皇太后看在心里,心疼儿子,特别忧急。一天早晨,那拉氏又早早地来到慈宁宫向婆婆问安,太后道:“皇上长时间闷闷不乐,你应该多体贴抚慰他才是,我这里自会有人照应,你就别费心了。”那拉氏道:“看皇上这样,我何尝不忧心如焚,可是多次对他好言相慰,反而增加了他的烦恼。孩儿真不知该如何是好。”太后道:“这样,你越发要体贴他了。”“孩儿谨遵母命。” 一天,皇上向太后问安,太后道:“我知道你心中总是时时惦记皇后,但是人死不能复生,你应节哀才是,心情要愉快起来,不然于国于己都不好。另外,六官无人作主,总不成体统,我看娴贵妃性情温淑,按名份也该晋为皇后了,不知儿意下如何?” 乾隆道:“儿怎敢不遵母后之命,只是孝贤皇后薨逝不久,而且大阿哥永璜又刚刚去世,实在不便册立皇后。” 太后道:“虽然这样,中宫虚位,总不成国体。” 乾隆想了一想道:“不妨先晋升娴贵妃为娴皇贵妃,摄六宫事,暂不入坤宁宫,母亲以为如何?” 太后道:“既如此,就尽快颁旨晓谕天下。” “儿臣谨遵圣母之命。” 十四年春天,乾隆勉遵太后懿旨,十分不情愿地晋封那拉氏为皇贵妃。册封的同时又谕令,在册封仪式上,不准公主、王妃、命妇等前往皇贵妃宫中行庆贺礼。宫中上下对乾隆的谕令无不惊骇,那拉氏更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夜深人静,对月抹泪——在皇上的心目中哪有那拉氏的一点位置? “实际上皇帝倒不是对那拉氏怀有怎样的恶感,说到底,他只不过是不想让任何一位妃嫔取代孝贤皇后的位置罢了,更不用说取代皇后在他心目中的位置,何况他对富察氏皇后满怀着难以弥补的愧疚。”福安正在令嫔魏氏雪香的室内,对魏氏分析着皇上对那拉氏的感情,他继续说道,“那拉氏尽管服侍皇上多年,更服侍太后多年,但皇上和太后对那拉氏的性情并不真正了解。那拉皇贵妃秉性安和的表面下,是一颗刚烈要强的心,如果奴才说的不错的话,若那拉氏皇贵妃娘娘真的入主坤宁宫,那便是她悲剧的真正的开始——她对皇上的冷淡的容忍是有限度的,这一点和温柔缠绵的故皇后太不一样了。” 令嫔魏氏道:“那拉皇贵妃真是个可怜的女人。” “这一点她现在并没有意识到,她现在一心想的是争取早一天取代皇后的位置——心高气傲是对的,争取也是对的,人生不心高气傲,没有争取,那还叫什么人生?但是,如果不选择好时机,那结局往往是悲惨的。人们应当明白,‘静’也是一种争取。娘娘说她可怜,她的可怜就是对她自己真正的位置没有清醒明确的认识,就是她对皇上的心思没有真正的了解。” 魏氏道:“我在宫中,全靠公公的指点教导,我真不知道如何感谢报答你。” “娘娘…” “你这样称呼我,我的心都在跳呢。” “奴才自信眼光不差。当初在苏州我第一眼见你时,看到你气定神闲的样子,就知道你绝不是等闲之人。到宫中后,见你对一切人都特别恭谨待人热诚,从不多事,静以修身,奴才心里特别钦佩;待傅夫人到宫中,你能从万般宠爱中退隐一旁,好像宫中过去从来就没有你这个人似的——那时,我的感觉是,我这一生中没有白活,做出了一件天大的事——把你从苏州带进宫里。娘娘,静就是争取,就是一切。” “不瞒公公说,我暗地里落了无数的眼泪,内心充满了惆怅,甚至已经绝望,公公的几句话,等于在我的心里点起一盏灯。” “奴才看娘娘已经疲劳了,让奴才给按摩一下好吗?” “我……我是有点疲劳……” “是的,特别是和皇上有过那么一段美好的生活之后。” 盛夏的旗袍特别单薄,福安的两个手指按摩着魏氏的太阳穴,不一会儿她便昏昏然起来。福定的手滑过她雪白细腻的脖颈,揉摩着她粉嫩的肩膀,似乎是无意的,福安的手轻轻地从魏氏的胸前掠过,魏氏顿时浑身如同触电一样,颤动不止,娇喘连连,福安大着胆子道:“我也是个男人。”魏氏道:“我要男人。”……福安从魏氏的身上站起来,魏氏明白了为什么宫中那么多的女人能度过那么漫长的孤独寂寞的岁月了。 乾隆十五年是孝贤皇后去世的第三个年头,这一年的八月初二,乌拉那拉氏赢来了她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她终于被乾隆帝册立为皇后。 这一天的上午,乾隆亲临太和殿,命大学士傅恒为正使,大学士史贻直为副使,持节行册立礼。傅恒、史贻直持金册、金宝至景运门,由太监接过节、册、宝入宫,摄六宫事皇贵妃那拉氏跪接金册、金宝,册立礼成。随后颁诏天下,称颂皇后乌拉那拉氏“孝谨性成,温恭夙著”,并以天子的口吻期望新皇后“承欢兰殿,表范椒涂,识勷孝治于朕躬,罩仁风于海宇”。 八月十三日是皇帝四十万寿节,皇帝携皇后前往慈宁宫给皇太后行礼。望着身边的那拉氏,乾隆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反而勾起了他无限的伤感,眼中转着泪花:身边的这个人要是富察氏该多好啊。此刻,他的眼前又浮起了在德州船上的那一幕:皇后一头栽进水里,待救上来时,已是奄奄一息,而她最后的要求,竟是要“孝贤”这个溢号。 太后见皇上夫妇二人到来,看上去又情投意合,内心有说不出的高兴。她总算了却了一件心事。 随后,皇上礼服御太和殿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在乾清宫设家宴宴请近支王公、皇子皇孙,真是一派喜气洋洋。可是乾隆的心中却正怀念着三年以前在德州水滨那令人肝肠寸断的桃花时节。可是,皇上压抑着自己,就如在太后面前压抑着自己一样,在宴会上他满面春风,脸上挂着微笑,不时地深情地望着他新册立的皇后乌拉那拉氏。 宴罢,众人—一行礼拜别而去,乾隆遣走近传,步出乾清宫,此时月亮已升至半空,晚风习习吹来,阵阵清凉。 失去了的才感到它的珍贵,可是此时已徒劳枉然。在这四十岁生日的时刻,乾隆更加怀念他温柔的妻子,真是“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乾隆不由地仰天长叹,吟诗道: 净敛缃云碧空宽,宜旸嘉庆物皆欢。 中宫初正名偕位,万寿齐朝衣与冠。 有忆那忘桃花节,无言闲倚桂风寒。 晚来家庆乾清宴,(必见)眼三年此重看。 “皇上,妾已立在你身旁多时了。”皇后那拉氏把一件氅衣披在乾隆身上,“妾怕打扰你,没有近前——可这秋夜也太凉了。” 是的,皇后的到来确实打扰了他——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呆着,在回忆、悬想中和自己的孝贤皇后相会,所以那拉氏的到来颇让他讨厌。但是,听到她的话语,她对自己是如此的体贴关怀,心里的不满并没有表现出来,而只是说:“忙了一天,你也该歇息了。” 那拉氏的眼中闪着泪花,抽噎着道:“皇上,贱妾知道你心里很苦,可皇上也已是不惑之年了,凡事应该想开才是。你说我该歇息,其实劳累了整整一天,皇上更该歇息了。皇上一个人在院子里,并没有让一个人跟着,夜又这么凉,妾心里实在对皇上放心不下。皇上,回去歇息吧。”说着,眼中又挂着泪花。 乾隆被乌拉那拉氏的真情所打动,于是携皇后来到坤宁宫。那知甫到宫里,乾隆帝本已平静的心湖突然间又像被投进一颗巨石,翻起层层波澜——这坤宁宫本来是他的爱后富察氏的寝宫啊! 那拉氏并没有觉察到乾隆内心此时发生的巨大变化,微笑着挽起皇上的手温柔地道:“皇上,我侍候你就寝。”说罢去揭乾隆身上的氅衣,哪知乾隆骤然间脸色一变,猛地推她一个踉跄道:“你走开!” 那拉氏的灵魂在颤栗,心也在不住地颤栗,木呆呆地站在那里,手足无措。 次日,那拉氏照例向太后问安,太后见她眼圈发黑,说道:“昨天你太劳累了。”那拉氏道:“我一点也不累。”说时面庞上全没有了往日的笑容,看她眼眶中,似乎涌动着泪花。 太后很快意识到问题的所在,她长叹一声道:“委屈你了,可你一定要体谅皇上,他接连丧子丧妻,性情必然烦躁,你千万不可一时负气冒犯皇上。” 那拉氏强颜一笑道:“孩儿知道皇上的苦处。” 当天,太后召来皇上问道:“新皇后有什么不好吗?” 乾隆道:“没有什么不好。” “既然这样,你不要再伤害她了——你已经伤害了许多人。” 这句话说得乾隆帝一阵颤抖。 一连几日,乾隆都在想着太后的话,是的,新皇后确实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因为自己的心中只有对结发妻子的爱恋和愧疚,所以几年来,自己宁愿沉浸在虚幻的昔日的柔情似水的旧梦中,也不愿回到现实中追求新的生活,与继后那拉后建立美满的婚姻。“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那拉氏是无辜的,就像母后所说,我已经伤害了不少亲人,我不能再做错什么,再伤害别人了。 乾隆决定,他今后要亲近那拉皇后,与她做一对真正的有感情的夫妻。 乾隆十七年,那拉皇后诞育了十二子永璂;三年后,又生下了十三子永璟。 又是一个夏天,福安来到令嫔魏氏的宫中,魏氏午睡刚醒,正对镜梳理着乌云似的头发,见福安来了,道:“你这许多天跟着皇上,玩得还好吗?” “玩得很好,只是心里空落落的。”说罢来到魏氏跟前,给她理着头发,低下头咬一咬魏氏的耳垂,柔声道,“只是想你。”嘉庆皇帝--0303 魏氏雪香最怕男人吹过来的气息,那比触摸更让她激动。十年来,她最亲近的人就是这个“男”人了。作为一个妙龄女子,她的焦渴是可以想见的。作为女人,在这深宫中,能够聊以解闷的,就是那些太监和她们自己的姐妹们了。福安随皇上到了避暑山庄,木兰秋弥后这才随皇上转回北京。现在魏氏骤见福安,一股热流涌遍全身,她早已情懒无力,任凭福安拨弄着她…… 福安道:“娘娘,奴才觉得你该寻找你自己的归宿了。” 魏氏道:“你说的是什么意思呢?” “娘娘,十年了,你的芳容不仅没有任何衰老,而且比以前更加明艳,秀丽中又显出丰腴,清纯中又平添了无限的情韵,这时正是该见皇上的时候。” “几年来,皇上和继皇后如胶似漆,情投意合,我对皇上合适吗?” “你说的只是表面现象,其实这时皇上特别苦闷,正缺少一个温情似水的女子。” “这怎么可能?几年来她已经生了两个儿子。” “皇上只是为顾全国体而营造帝后和睦恩爱的假象,从道德上垂范臣民,其实,皇上的目光中,总隐隐地埋藏着对那拉皇后的轻蔑,现在二人已没有什么感情了。两人在独处时,总是时常有些小小的口角。奴才想,他们迟早会爆发大的冲突,因为继皇后绝不是那种逆来顺受的懦弱的女子。那种怨气压抑郁积久了,定会爆发出来的。” “谁能看出这些呀。”魏氏颇感意外地道。 “特别是近几个月,皇上幸御了许多贵人和常在甚至宫女,幸御她们时,显得有些放荡,皇上已走向老年,就更需要女人的温情慰藉。可是,那拉皇后现在已经做不到,其他的妃嫔宫女谁能做得到?所以,现在皇上越来越感到空虚、烦闷,有时一夜之间竟换几个女人。” 福安和魏氏又温存了一番,这才离去。 这一天,晚膳刚罢,福安侍候皇上在畅春园中散步。丝丝凉风迎面吹来,令人心旷神怡。忽然,那边水中的台榭上传来动人的琴声,婉转幽怨。琴声刚一细弱下去,歌声便随之而起: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糊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这歌声,犹如天山峰顶流下来的一股细细的雪水,在幽深茂密的森林中流淌。这,正唱出了乾隆帝的满腔幽怨。乾隆帝驻足细听,心潮澎湃:我已年近五十,这歌不是唱我又是在诉谁? 皇上不由地循声而去,来到台榭上,向那弹琴的女子望过去,不免又是一声长叹,他想起一个人儿,心道:“必定是她了!”于是轻轻走到她的身后,见她还在全神贯注地抚琴,便轻轻地柔声说道:“是雪香吗?” 琴声嘎然而止,那女子回过脸来,月光下,面庞格外艳丽明洁,目光中深情脉脉,不是雪香还能是谁? 雪香急忙跪在地上道:“谢谢皇上还能记得贱妾。” 乾隆忙把她拉起,捧着她的面庞,端详了许久,道:“谁还能唱出这样美妙动人的歌声?——是朕耽误了你的许多灿烂年华,你进宫已有十多个年头了。” 雪香道:“不。皇上,是我没有尽心服侍你。”说着,如一只羔羊偎依进乾隆的怀抱,抚摩着乾隆的面颊和双鬓,那透着芳香的红唇,轻轻地吻着乾隆的眼睛嘴唇和脖颈,“十年来,我好想皇上……” 乾隆紧紧地拥着她,许久,二人面向湖水。湖面平平如镜,没有一丝儿涟调,湖心中正浸着一轮圆圆的明月,乾隆道:“看这皎洁的明月,真像雪香的面庞。” 雪香道:“看这脉脉的湖水,正是皇上的情怀。”说着,又亲了亲乾隆的面颊,说道,“明天早上太阳升起来的时候,皇上重来这里看吧,那湖的心中,定会开出一朵娇艳的莲花。” 乾隆帝心情激荡,把雪香紧紧地搂在怀里,亲着她的香腮道:“你刚才的歌声太凉了。” 雪香道:“雪本来就是凉的。” “我要把她变热。”皇上搂得更紧了。 “可我却喜欢凉。凉凉的,就凄艳,就洁净。” 乾隆帝许久没有产生过这样的温情,自皇后富察氏薨逝后,他的情感似乎只有悔恨和绵绵无尽的思念。他和继后在一起,总感觉那拉氏在周旋,缺乏孝贤皇后的那种体贴入微的真情。宫中不乏艳丽的女子,可是和她们在一起,总只是肉体的欲望,总缺乏心灵的沟通和情感的交流愉悦。今天,在明月的光辉中,在琴声的召引下,乾隆来到雪香身旁,重又体会到了女人的绵绵无尽的思情,陶醉于雪香充满诗意的怀抱中。 自此以后,魏氏获得了乾隆胜过十年前的宠爱。一年以后,她生下一女——皇七女,乾隆帝高兴异常,晋魏氏为令妃。又一年后,魏氏生下一子——皇十四子,母以子贵,魏氏晋为令贵妃。又过一年,魏氏又生下一女——皇九女。可是不幸的是,在她诞育下这个女儿的两年后——乾隆二十五年,她的儿子,皇十四子还没来得及起名,就夭折了。 皇十四子的夭折,对乾隆来说又是个沉重的打击,因为他不仅是他爱妃的儿子,更由于乾隆老来得子,爱情非常。 魏氏雪香用她的温情,她的关怀体贴,抚慰着乾隆,渐渐走向老年的乾隆,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感情上的温存,何况又是痛失爱子的时候。乾隆对魏氏几乎是夜夜专宠,不久,魏氏又已怀孕,可她虽然挺着大肚子,却仍然尽心地照料着皇上的生活起居,每天无时无刻不记挂着乾隆。看她这样,乾隆心里涌动着暖流,他也不时地关怀着魏氏道:“你正有孕在身,更应注意身体,就不要为我操心了。” 可是魏氏一如既往地关怀着乾隆,孝敬着太后。 更大的喜悦在等待着魏氏雪香、乾隆帝及皇太后…… 正值金秋,圆明园中各处都搭起了菊花架,菊花堆叠成山;松柏伸展着虬劲的枝条,比夏日还要青翠;这里、那里,几杆碧竹,数棵红枫,间杂在亭台楼阁之间。仰望长空,秋高气爽。金秋,是北京最美丽最怡人的季节。 正大光明殿后的第三个殿堂——天地一家春的旁边,挖好了个坑,这是喜坑,坑内安放了筷子(谐音“快生了”)、红绸和金银八宝。天地一家春的门旁,挂着避邪的大刀,放着助产的易产石——这一切都说明殿堂内的主人魏氏快要生产了。 十月初六日,一声响亮的婴儿的啼哭回荡在天地一家春,回荡在整个圆明园,乾隆帝的第十五个儿子降生了。 稳婆把婴儿放在魏氏的身旁,魏氏望着婴儿高高的鼻梁,红扑扑粉嫩嫩的脸蛋,目光中充满了无限的爱意和无比的自豪。 保姆走过来,看着魏氏的表情,不忍把婴儿抱走;但是宫中的规矩是不能破的,她不得不走到床前道:“娘娘千岁,奴婢该把小阿哥抱走了。”魏氏的眼中涌动着泪花,她艰难地转过身,宫女会意,把婴儿放进她的怀里。魏氏抱着自己刚从身上掉下来的骨肉,难以割舍。但最后,还是亲了亲儿子,把他交给了保姆抱走了。 宫中的规矩,皇子一生下来,无论嫡庶,一堕地,就有保姆抱出由乳母喂养。一个皇子按例应有八个保姆,八个乳母,另有十几个太监和宫女。自襁褓之中至成婚,母子相见,也不过百余面。 尽管儿子一生下来就被抱到别处喂养,魏氏实在难以割舍,但她心里,还是充满了喜悦——她又生了个皇子。 乾隆老来得子,更是无比喜悦。太后年望八旬,又添一个孙子,高兴得整日合不拢嘴,好像年轻了十多岁,见到儿子乾隆道:“你真有福气。” 两年后,即乾隆二十七年十一月,魏氏又生下一个皇子——皇十七子,这是乾隆的最后一个儿子,因此疼爱非常。 魏氏的两个儿子,乾隆帝给他们取了名字:十五子叫永琰,十七子叫永璘。 乾隆三十年,魏氏又晋封为令皇贵妃,其名位仅次于那拉皇后。 与魏氏雪香走向人生的辉煌相反,不幸而又无辜的那拉皇后揭开了她人生中最悲惨的一页。 乾隆三十年正月十六日,乾隆皇帝奉皇太后自京启銮,举行第四次南巡,那拉皇后以及令贵妃、庆妃、容嫔等随行。銮驾快到济南,上谕越济南城而不入。皇后向乾隆帝进言道:“皇上南巡的目的,不就是要安定山东与江浙,进而安定天下吗?山东是大清心腹之地,济南是京畿重镇山东首府,皇上越济南而不入,与南巡目的不是相悖吗?” 皇上道:“你说的很对,但我另有考虑。” “我知道皇上是出于什么考虑。” “什么考虑?” “你心里明白我们俩心照不宣。” 乾隆帝气得脸发白,道:“悔不该没有带令皇贵妃魏氏,她断不会说出你这种混话。” “‘悔’‘悔’!你尽是‘悔’!尽是对别的女人的‘悔’!这样你就高尚了——你是个伪君子!哪个女人都好是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混、蠢是不是?只不过是只有我一个人敢顶撞皇上罢了。多年来,你用‘悔’来解脱自己,你是自私的!你去想你的那些女人吧,去‘悔’你的那些女人吧!” 那拉氏大闹一通之后,又跪在太后面前号陶大哭。她老人家有什么办法,只是拿好言好语劝慰她罢了。 当日有几位大臣也向皇上进言道:“济南近在咫尺而不入,于情理不合,济南乃山东首府,京畿重地,若绕过而行,恐为不妥,请皇上三思。” 皇上仔细思考后,仍越济南而过,不过他又特别写诗说明不在济南驻跸的原因道: 四度济南不入城,恐防一入百悲生。 春三月昔分偏剧,十七年过恨未平。 大家知道皇上不愿勾起对往事的痛苦的回忆,也就不再多说,车驾匆匆南下。 五十五岁的乾隆帝此时可谓走到了他事业的峰巅。海清河晏,四夷宾服,尤以用兵新疆一举拓地二万余里,更是前无古人的辉煌功业,真是志得意满。可是此时的乾隆帝却更显得孤独和苦闷,他没有可以倾诉内心苦闷的伴侣,与那拉皇后的不谐,使他在处理军政大事的极端焦劳烦闷之后,却找不到倾诉内心苦闷的宁静的港湾。事业的鼎盛,感情的空虚,使他逐渐的耽于女色,追求肉欲的满足。每天,侍寝的妃嫔乃至一些宫女都领教了皇上强烈的肉欲。 可是,乾隆的放纵不仅没有使自己的苦闷孤独有任何解脱,反而有增无减。于是他更加怀念孝贤皇后,也不时想起温柔似水而又热情如火的令皇贵妃魏氏,要是魏氏现在在自己的身旁,肯定会是另一番样子。 车驾到了扬州,身旁只有近侍福安一人,乾隆道:“人言美女出扬州,以朕看来,也不过平常。” “皇上见过扬州女子?” “瞥见过。” 福安从行宫出来,找到已升为礼部尚书的舒赫德道:“大人,这扬州城里难道没有令皇上满意的女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已看出来,皇上对汉家女子情有独钟。特别是贵妃娘娘此次没有随驾前来,皇上对汉家女子更是思念得辗转反侧。” “皇上为什么对汉家女子这样倾慕?”舒赫特似乎有些不解。 “皇上虽是满族,但自幼受汉文化熏陶,其血肉已确乎是一个汉人,他执着于立嫡,就是汉文化影响的一个明证。自魏氏入进后,他领略了汉家女子细腻的情怀,诗意的性格,温柔如水的温情,秀丽如玉的姿容,特别是琴棋书画的才艺,哪里是满族女子所拥有?所以,皇上虽囿于家法,不敢纳汉女入宫,其实骨子里,最是倾慕汉家女子。” 舒赫德会意而去。 当晚膳罢,福安报:“万岁,礼部尚书舒赫德求见。” “现在见朕,还有什么事情?” “他说……他访得一个乐师,想请皇上……” “传他进来。” 舒赫德带进一个女子,十六七岁,高挑身材,玉肤冰肌;眉细如黛,唇红如丹;头上挽着高髻,发如黑漆;十指尖尖,明洁如玉。舒赫德道:“万岁,奴才见皇上这几日旅途劳累疲惫,访得一位乐师,弹唱几曲,以使皇上放松一下筋骨,不知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道:“既然已经请来了,就让她弹奏演唱一曲。” 那女子抱着琵琶,微倾着头,更显脖颈颀长秀美。听那琴声如珠玉落盘,急雨洒林;听那歌声恰似雏莺婉啭,乳燕呢喃。乾隆帝一腔忧闷遂化为乌有。舒赫德等见皇上沉醉于歌曲之中,悄然退出。 一曲终了,皇帝走进她面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叫雪如。” 乾隆一怔,继而一喜,喃喃地道:“雪如,雪香,真像雪香呀——其皮肤就莹洁如雪。”于是乾隆轻轻地挽她于怀道:“朕爱你爱得很呢。” “只怕是万岁的戏言。” “朕,岂有戏言?” “恕奴才多嘴。” “你不多嘴——你的嘴很好看。”说着乾隆捧着雪如的面庞轻轻地亲上去,随后又道,“你的歌声如此美妙动听,朕想,你的舌头一定是香的吧?”乾隆遂又吻着她那两片红唇,把舌头游进她的嘴里,雪如的香舌滑腻、温柔…… 此刻,雪如早已瘫软在猩红的地毯上,娇体颤颤,乾隆的脑海中,正响起刚才雪如的歌唱: “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 云收雨散,落红满茵。皇帝见她是个处女,格外宠爱,一连三天不传见臣民——乾隆被这个绝色的美人儿倾倒了。 三天后,车驾继续前行,经江宁到了杭州。乾隆不免又落寞起来,他后悔没有把雪如带着,游过杭州十景,驻进杭州府行宫后便显得有点神不守舍。 福安道:“皇上,奴才有一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但说不妨。” “皇上须恕奴才的罪,奴才方敢说。” “朕恕你无罪。” “奴才是皇上近侍,终日见皇上忧闷,寝食不安,心里不免有些忧急。奴才想,那扬州的雪如何不带在身边纳入宫中?” 这几句话正说在皇上的心坎上,这几日,他想:要是令皇贵妃魏氏随朕到这苏杭,不知能讲出多少有趣的典故,可是她竟没有随朕前来,因为她身体有恙,若是朕有两位……乾隆想了一会儿,对福安道:“你问问礼部,这合乎宫中规矩吗?” 于是福安前去宣礼部尚书舒赫德进见。 舒赫德道:“若把汉女带进后宫或御园,奴才想,这并不违制。” 乾隆道:“朕是说,若是给一个汉女封号,这违制吗?” 舒赫德大惊,没想到皇上热恋汉女竟到了这种程度,这可是明摆着的违制,可是舒赫德仍不露声色地说:“自古圣明的君王都是不拘小节的,何况事异时移则备变,自古无不变的礼制。”然后舒赫德不待皇上开口,马上又道:“奴才这就叫福安前往扬州把陈雪如接来。” 福安快车接来雪如,乾隆带她又游了几日,于是和礼部商议封她个什么名号,这令所有的人都震惊,更让那拉皇后愤恨无比,心中潜藏十几年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这一天乾隆正斜躺着听雪如弹唱,雪如抱着琵琶,一头黑发似瀑布般技在明洁的颈脖上,薄衫松扣,玉胸袒露。不料,就在这个时候,皇后冲进来,到了雪如跟前,看着她那副样子,更是怒火冲天,转身向着乾隆道: “你枉为人君,勾引亲嫂子,生下私生子,你以为别人都不知道?现在竟然又公然纳汉家女子,封她名号。为了女人,你不要祖宗了;为了女人,不要国家了!口口声声说南巡是‘观风问俗’,好啊,这是什么风俗呀……” 乾隆暴跳如雷,劈手打来,那拉氏竟不躲闪,挨过一掌后,张开血口,哈哈大笑: “你多怀念你的爱后富察氏啊——你是要使自己的良心好受!我要替先后报仇!” 说罢,那拉氏竟走到乾隆跟前,伸手便抓,乾隆毕竟是五十五岁的人了,没有躲过,被她当胸抓住,又撕又扯。福安大惊,忙跑上前来抱住皇后,其他几个太监,惊得六神无主,见福安上前抱住了皇后,这才醒悟过来,于是七手八脚地扯住皇后,拖她到外面去了。 那拉氏被拖出去后,命令太监们松手,福安等只得松开她。她飞快地来到太后面前,跪倒在地道:“母后,皇上竟然封汉女名号,又不容贱妾申说,真是个忘恩负义的人。” 太后道:“你先忍一忍,我把他叫来——他哪能做出这种违背祖宗的事?你大概误听人言了吧。” “母后,我忍十几年了,不能再忍了。母后,恕孩儿不能在您老人家跟前尽孝了,我想削发为尼,就在这杭州出家。” “你怎能说出这种不知深浅的话,你消消气,待母后为你做主……” 哪知太后的话还没说完,那拉氏从身上掏出一把剪刀,就咔嚓几下,万缕青丝,瞬间抛撒于地——她早已心如枯井,作出决断了。 太后见她这样,惊骇非常,不相信眼前的事是真的,此时恰好皇上进来,见那拉氏竟敢截了头发,也骇异震惊。待稍一清醒,急忙令福安带几个亲信太监悄悄地把她押起来。之后回过身来安慰母亲,太后因皇后竟然截发,再也不便回护那拉氏,长叹一声。乾隆帝忙服侍母后歇息,好言相慰。 满州习俗,逢至亲大丧,男子截辫,女子截发,平素无事猝然自行截发,乃是最忌讳的乖张之举。 乾隆以皇后突发疯病为由,让额驸福隆安对她严加监护,先期遣回北京。两宫在苏杭之地又游了数日,但因那拉氏之事,不免大煞风景,内心扫兴,便匆匆回京,自此与皇后恩断义绝。皇帝命将那拉氏历次受封的册宝悉数收缴,其中包括皇后一份、皇贵妃一份、娴贵妃一份、娴妃一份,那拉氏失去了一切封号,永远地、彻底地从皇帝身边、从皇帝诸后妃嫔中摒弃了。 那拉皇后在冷宫中忧愤成疾,三十一年七月,泪尽血枯,奄奄一息。临危时候,乾隆帝仍然从圆明园启銮,奉太后前往木兰秋弥去了。六天后,那拉皇后痰喘交作,气绝身亡。皇帝接到留京王大臣的讣告,恰逢中无节,大驾刚刚到了避暑山庄,于是立即向天下臣民宣布皇后奄逝,下谕道: “据留京办事王大臣奏,皇后于本月十四日来时薨逝。皇后自册立以来,尚无失德。去年春,朕恭奉太后迅幸江浙,正逐欢洽庆之时,皇后性忽改常,于太后前,不能恪尽孝道;比至杭州,则举动尤乖正理,这类疯迷。因个先程回京,在宫调摄,经令一载余,病逝日剧;遂尔奄逝。此实皇后福分浅薄,不能仰承圣母恩眷,长受朕恩礼所致。若论其所乖违,即予废黜,亦理所当然,朕仍存其名号,已为格外优容。但饰终典礼,不必复循孝贤皇后大事办理,所有丧仪,可照皇贵妃例行,交内务府大臣承办。着将此宣谕中外知之。” 那拉氏若泉下有知,定会为这一篇撒谎的文字再次发疯。 乌拉那拉氏死后五个月的一天,陈雪如被正式册封为“明常在”,不久又被封为“明贵人”,又隔不久,晋封为“芳嫔”。芳嫔最知心的人儿,是令皇贵妃魏氏。 魏氏的名位,已排在宫中第一,而她的两个儿子,也渐渐地长大。嘉庆皇帝--0101 永琰只见父皇神情庄重地对天祷告,却怎么也想不到,父皇心中说的竟是这样两句话:“永琰若能承国家洪业,则苍天当佑其成功;若其不贤,则愿上天令他短寿而终,以免贻误大清事业。”……永琰一行奉旨寻找会唱歌的木鱼石,奇石未见,一路上却听够了大清百姓的悲歌…… 乾隆三十年正月。刚过十五,天还没亮,六岁的永琰睡得正熟,保姆硬是把他摇醒。永琰烦躁地道:“干什么,烦死人了。”小太监忙道:“十五阿哥,要上学了。”听到“上学”二字,永琰一翻身站在床上,道:“快!快穿!”宫女们拿来小袍小靴,永琰一会儿穿戴整齐。 昨天团圆筵后,母亲令皇贵妃魏氏将他叫到一边,语重心长地说:“儿啊,你已经六岁了,明天就要到上书房读书,从今以后,就不可随着性子戏闹玩耍,要与各位皇兄及皇侄们和睦相处,要谦让恭敬,不可任性造次。读书的人更应知礼,对太后和父皇,更是要有孝心。我出身卑微,因此,你凡事都不可逞强,要守宫中及书房中的一切规矩。你虽天资聪颖,但是与几位皇兄相比,还是差一点儿,你只记住一句话:‘勤能补拙。’事业的成与败,都在一个‘勤’字上。” 永琰眼里闪着泪花,偎依在母亲怀里,说道:“母亲,我一定记住你的话。”永琰临行,母亲又道:“你一定记住,一切都在勤谨上。” 永琰随太监来到上书房,天虽然还没亮,但里面已亮起灯光,不知是谁已在灯下读书了。 永琰暗下决心道:“以后,上书房里第一个到的人,一定是我!” 举行过隆重的拜师礼,永琰便在自己的师傅前坐下。 永琰的启蒙老师是兵部侍郎奉宽,老成持重,宽厚仁慈。他拿出一张布帛,展开在永琰面前道:“我既是臣子,又是师傅;出了上书房是臣子,在上书房里我就是师傅。十五阿哥,你明白吗?” 永琰躬身行礼道:“谨遵师傅教诲。” 奉宽又道:“这布帛上面是你父皇的圣谕。是早年对上书房师傅张廷玉等人的训诫,你拜读一下吧。” 永琰听说是父皇的圣谕,忙跪倒接在手中,只见上面写道: “皇子年龄虽幼,然陶淑涵养之功,必自幼龄始,卿等可掉心教导之,倘不率教,卿等不妨过于严厉。从来设教之道,严有益而宽有损,将来皇子长成自知之也。” 永琰跪在地上,把圣谕举过头顶,说道:“我深深地体会到父皇的爱子之心,请师傅今后对我严加管教。严,就是爱。” 奉宽双手抚着永琰的肩头,见眼前这位六岁的阿哥居然说出这番话来,激动不已,久久地凝视着永琰,目光里蕴含着意外的惊叹和无限的期望。 这一幕,被静立在外的乾隆帝看得清清楚楚,他不打算进上书房再训导儿子了。 一连许多天,十五阿哥永琰总想第一个来到上书房,但总是有一个人在他来到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读书,这个人,就是五阿哥永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