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放香烟罐头的人也是慌里慌张的,被姚戟仲布置的人轧出苗头,上前一把揪住,带往经理间,一盘问,那人即供出幕后的指使者,叫王升如。 今天只放一听爆竹,也是王升如的意思,十万元再不拿出来,就要来真的了。 黄楚九听了王升如的名字,倒吃了一惊。 王升如不是别人,而是余姚乡下的一个远亲。几个月前,他到上海来投靠黄楚九,希望给点事情做做,有口饭吃。 黄楚九此时正为“小囡牌”的上市碰到一个难关而犯愁,就是要到北京农商部先行注册,获得批准后方可出售。但北京农商部里如果没有熟人好通关节,这事不知要拖到哪一天才能办好。 王升如有个哥哥正好在农商部当科员。黄楚九便给了王升如一个大昌公司秘书的名义,命他携款进京,再三叮嘱:“只要能很快拿到农商部的执照,该花的钱你就去花,不要替我省,至于你的酬劳,我心中有数,不会亏待你的。” 王升如领命而去。到了北京,找到哥哥,果然钱能通神,上下一打点,执照很快就批下来了。 不用说,王升如从中也揩油了不少。黄楚九也不要他报细帐,仍对他礼遇有加,每月开他一份薪水,但额外的酬劳暂时没提。 王升如满以为还能从黄楚九那里再拿到一笔酬劳,发个小财,不料等了好多日子也不见动静。失望之余,转而变成怨恨。要不是我跑一趟北京,你黄楚九的香烟只怕至今还放在仓库里呢!现在倒好,过河拆桥,假痴假呆,真正气人! 好,不见棺材不掉泪!我王升如要么不发财,要发就发个大财! 也不知他在上海呆了没有几天,怎么就学会了这一手敲诈勒索的本领。 大世界这里既然追出了根,自然要向巡捕房报案,准备捉拿王升如。 黄楚九左右的人都气愤不已,说要让王升如吃上几年官司,这种忘恩负义之徒,简直连禽兽不如。 黄楚九却暗暗命人通了一个信给王升如:“你做的好事,巡捕房就要来捉你了。黄先生念在同乡份上,叫我通知你快逃吧,再迟就来不及了。” 王升如顿时魂飞魄散,急急如丧家之犬,连夜逃离了上海。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一、犟也犟不脱三一、犟也犟不脱 黄楚九的亲属、下属都大惑不解,问黄楚九:你待王升如这么好,他却恩将仇报,这种人理应绳之以法,还怜惜他干什么? 黄楚九淡淡一笑,又沉吟一会,说出一番话来,据说这也是他的“名言”: “你们这就不懂了。我是这么想的,既然已经对一个人有了百分之九十九好处,何必为这百分之一的不好,就前功尽弃呢!算了,反正也没有闹出大事来,就放他一码,让他始终记住我黄某人的好处吧。我主张好事要末不做,要做就做到底,善始善终,你们说呢?” 大家听了,一下子还不能吃透黄楚九这话的意思。但“黄楚九宽厚待人”的名声,却由此传开。 一波方平,一波又起。这次是英美烟公司派人找上门来。 不为别的,就为“小囡牌”经黄楚九花样百出地宣传了一番后,近来的销路竟蒸蒸日上。虽然还是难以与“大英牌”、“老刀牌”分庭抗礼,确实也抢走了一批生意。英美烟公司自然心有不甘:“小囡牌”明明是我们生产的,却由你黄楚九掮了这块牌子来拆我们的台,这样的傻瓜我们可不愿当。因此向黄楚九提出,收回“小囡牌”,由英美烟公司自己销售。实际上,如能收回,市面上就再也见不到“小囡牌”了。 黄楚九哪肯答应。说:“小囡牌”是我们大昌公司创立的商标,有中国农商部发给的执照为证,怎么能算到你们英美烟公司的头上。不过是因为“小囡牌”的天下打出来了,所以你们眼红了,想攘为己有了,要是打不出呢,你们要不要? 顶回去,看你们怎么办? 英美烟公司也不肯善罢甘休,又向黄楚九提出:以二十万元买下“小囡牌”的商标。你再不接受,以后就不给你们生产。 釜底抽薪,这一着可厉害。 黄楚九不能不认真考虑了。想来想去,再与几个亲信一商量,觉得自己的这家烟草公司,其实是个“空壳子”,没有机器设备,一根香烟也生产不出,命根子抓在英美烟公司手里,犟也犟不脱,这是一。 二,“小囡牌”眼前虽然走势很俏,论烟的质量并不能赛过“大英牌”和“老刀牌”,人家根基好,自己根基薄,长此以往,“小囡牌”极有可能还要吃败仗。 不如见好就收,让“小囡牌”给人们留下一个好印象而消失,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综观黄楚九一生,唯有这次出盘“小囡牌”能审时度势,没有硬行死撑面子。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二、好多新牌子三二、好多新牌子 “小囡牌”香烟虽然不生产了,但在烟草生意上已经尝到的甜头,使黄楚九为之终日萦怀,随便怎样也不肯就此歇手,退出竞争者之列。“小囡牌”不好做,那就做别的牌子,你英美烟公司总不好来干涉我了吧。 鉴于“小囡牌”的教训,生产这一环抓在人家的手里,要你活就活,要你死就死,所以这次要做的头一件事是凑集一笔资金,将“空壳子”的大昌烟草公司变为有车间机器等实体的福昌烟草公司,并与美华、友谊、美丰、联美四家烟叶公司订立长期合同,由他们供应原料,福昌公司的香烟是真正自家生产的香烟。 黄楚九心里憋着一口气,你英美烟公司能吃掉我的“小囡牌”,须知我还有好多牌子呢,你吃得下吗? 因此他把福昌公司第一批生产出来的香烟定名为“至尊牌”。商标图案是三十二张骨牌中一对最高的花色,一个三点,一个六点。这一对花色俗称“至尊宝”。推牌九时,谁要是拿到了这对花色,就能统吃全局。黄楚九取名的含意显然是要想达到这样的目的。“至尊”牌香烟只要在市上一露面,其它的香烟就要对它俯首称臣,包括你英美烟公司,将来也要被我“吃掉”。 “小囡牌”能风行一时,是广告做得先声夺人,构思巧妙。“至尊牌”香烟的推出,当然也要在广告上下功夫。他包下了《申报》一整版,内容除了将至尊牌的商标图案做成铜锌版刊出,以取悦读者外,还想出两句有爱国意味的口号:“欲挽回金钱外溢,请吸新至尊香烟”,用的是头号字,显示他黄楚九出产这种香烟是非同小可,大有深义的。 还有让贪便宜的人看了动心的“奖品”:包包有赠券,满三十张可换美丽画片一张,满六十张可换上等毛巾一条。 “至尊牌”的脚跟还未站稳,福昌公司在报上刊出广告,又是一个新牌子香烟上市了,是“FullHouse”牌,中文译音为“富而好施”。 “FullHouse”是扑克牌中一副上好的牌。如三张“A”再加一对“3”,打“沙蟹”时谁要是一张张地将这副牌“拨”到手里,尽可放心大胆地加注,不愁不席卷全局,大获全胜。除非人家拿到了“四只头”或“同花顺子”,“FullHouse”只有自叹晦气了。不过这种巧事是很难碰到的。 中文译名“富而好施”,是标榜他黄楚九的为人,你们不要只议论我会赚钱,也要知道我很慷慨,是肯做好事的。这也不是假的,1926年夏天,上海霍乱流行,黄楚九马上筹建了上海急救时疫医院,救活了不少人。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三、赌博的心理三三、赌博的心理 上海急救时疫医院位于西藏路延安东路口,就是现在红光医院的原址。 “FullHouse”还有一个意思,就是“全满”。过去电影院遇有叫座的片子上映,票子卖光了,门口就撑起“Full House”的牌子。黄楚九希望他的香烟也能统统卖光。 “至尊”也罢,“FullHouse”也罢,黄楚九是想投合吸烟者中喜欢赌博获胜的心理,让他们占得一个好的口彩。这也反映了黄楚九做生意,有赌徒的作风。 赌博,难逃这样的规律:先是有陆陆续续的小胜,但最后总是以彻底的大败,直至倾家荡产而告终。这也预示了黄楚九的未来。 眼前就已向黄楚九发出了警告:“至尊牌”、“FullHouse”牌,销量都不理想,而且滞销,仓库里积压了好多箱的货。手下的人来向黄楚九禀报,希望他能就此撤兵,还是把资金和精力用到药业上来。 黄楚九却不服输,马上又想出了两个新牌子,即“红玫瑰”和“翠鸟”,并广为宣称:福昌公司的香烟,烟叶都是经过特别烤制的,烟味要醇美得多。“翠鸟”烟的包装上就印有一个“烤”字,还未上市,先在街头巷尾贴出一张方方正正的纸,纸上印着一个火红的“烤”字,像“小囡牌”问世前一样,再一次把人们推入迷惑不解之中,然后揭开谜底,是新出了一种“翠鸟”香烟。 推销这些香烟的的手段确实想尽用绝。如在每包香烟中放一张画片,画的是《水浒》中的一百零八将,如能凑齐,就可以到福昌公司营业部换一张奖券,等候公司择日当众开奖,头奖为一辆汽车,中奖者可以当场领走。 实际上,这一百零八将根本就凑不齐。即使买足了一百零八包香烟,或者再加一倍,买了二百十六包吧,其中的画好多都是相同的,你根本中不了头奖,烟草公司根本不用去买汽车。 但是,巴望获得这个幸运的人还是不少的。也有人出于集藏的爱好,想把这一百零八将的画片收齐,无奈买来买去收不齐,买到后来也就不买了。 这时,日本帝国主义者越来越暴露出侵占我国领土的野心,在东三省频频制造事端。东北有个马占山,曾组织过一支义勇军,抵抗过一阵日本侵略者,马占山一时成了抗日英雄。黄楚九便利用全国人民仇恨日本帝国主义,崇敬英雄的心理,立即生产出一种“马占山”牌香烟,包装上印有马占山戴着皮帽子的头像。谁料香烟一上市,就传来了马占山被日军收买的消息,经过证实,“抗日英雄”的形象顿时在人们心目中倒坍下来。而“马占山”香烟已生产出几万箱,只好堆在仓库内任其霉变。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四、兴起一股风三四、兴起一股风 霉变的又何止是“马占山”牌,别的如“至尊”、“翠鸟”、“富而好施”等,都只稍为行销过一个短时期,随即冷落下来,少人问津。算一算这方面的损耗,黄楚九也不能不兴时运不济之感了。 但黄楚九确实也会动脑筋,或者说是又发奇想,就是在上海各条大大小小的马路上,开上一百家烟纸店,推销福昌公司生产的香烟,当然也卖别家牌子的香烟。 据说这一百家烟纸店的木头牌子都已做好,堆放在黄家的院子里,等待张挂。 这事被黄楚九的三女婿陈星五知道了,问明原由,忍不住泼了丈人老头一盆冷水。道理也很简单,上海的烟纸店,都是夫妻老婆店,既是店,也是家,利润少得可以,不过是糊口度日的小生意,开得下去就开,开不下去就关,这对一家人来说,形不成太大的负担。现在由我们福昌公司来开,一爿店少说些,派两个人吧,一百家就是两百个人,等于福昌公司又增加了两百个职工,这是多大的包袱!一百家烟纸店不见得家家都能赚钱,即使赚也有限;如果亏本呢,只要有一半即五十家在亏,福昌公司就要维持他们的开销,日子一久,又怎么承受得起? 一番话说得黄楚九大扫意兴,原来的如意算盘,竟是这样的不经一驳。他口头上虽然不肯在女婿面前认输,但烟纸店一家也没有开出来,可见是不了了之。 前两年创建“大世界”时,黄楚九为此设立了一个管理机构“大发公司”,自1918年起,又改组为“黄发公司”,统管黄氏名下所有企业。其中,几家药房和“大世界”经管情况都还可以,有点“发”的样子,偏偏就是福昌公司“发”不起来,而且一时也没有希望能“发”,得寻找机会,另辟蹊径了。 黄楚九要辟的蹊径,照他的心意,最好是能迅速致富的便捷之路。 这条路被他找到了。就是在1919年岁末,上海忽然兴起一股办交易所的旋风。最早开设的是上海证券物品交易所及华商证券物品交易所,果然赚了大钱。紧接着便有上海华商纱布交易所、上海金业交易所、中国机制面粉上海交易所、上海杂粮油饼交易所的相继开设,也都获利颇丰。 这一下,上海人像是发现了一座转眼之间就可挖出大宗金银的宝山,正好手上的游资找不到出路,便蜂拥而至,开起交易所,做起投机买卖来。报纸的广告栏中,触目都是“成立启事”,什么“南洋烛皂交易所”、“上海麻袋交易所”、“华商砖灰交易所”、“上海夏布桐油交易所”,等等,三百六十行,几乎行行都要开交易所。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五、自己开银行三五、自己开银行 一些时髦的名称,也差不多用光了,什么“华洋”、“亚洲”、“东方”、“大陆”、“合群”、“大众”、“万国”等等,争相斗胜,抢先挂牌,唯恐迟了一步就会有大宗的财源被溜走似的。 黄楚九看了这种情形,怎么会不动心。何况还有几个人在竭力鼓动他,说,以你黄先生这样的“掘金能手”,不来涉足则已,一涉足,怕风头全跟着你黄先生转了。 黄楚九本来就对自己的经商才能很自负,又被朋友这么一说,哪里按捺得住,随即凑合股份,开设了“上海夜市物券交易所”,自任理事长,聘任叶山涛为顾问;这个叶山涛,就是怂恿黄楚九开交易所最为起劲的一个。 这家“上海夜市物券交易所”就设在“大世界”沿西藏路一边的几间门面房子内。除开拍本所发行的股票外,也开拍其他各种有价证券。又首创夜间营业,吸引一批白天没有时间跑交易所,便想在晚上做点投机,发点小财的人。 做交易所,全看手上有没有足够的资金供你调度。或吃进,或抛出,退可以守,进可以攻,直至左右行情,操纵市面,都是大户在那里显威、斗法。而大户的标志就是投放的资金多,买卖的数额大。 黄楚九应该是公认的大户,交易所的主宰,但他却时常为“头寸”的短缺而苦恼。几家企业能供他支配的款项,放到交易所的风浪中,仅能溅起一点水花,起不了多大的作用。最好有一二家银行做后台。可是,又有哪家银行肯放这个交情,你黄先生要多少,我们就贷多少呢! 黄楚九这一点是有自知之明的。当时他在上海的西药业中虽然已很兜得转,在商界也可以算是一号人物了,但银行界的那个圈子,他还没有跨进门槛。银行界自有银行界的“规范”。不说官办的,就是商办的、已经做出了牌子的如上海商业储蓄银行,主要负责人是从美国留学归来的陈光甫,他怎么会轻易相信你这个江湖郎中出身的黄楚九呢!你黄楚九的生意做得再多,广告做得再大,银行只死抱住一条,你究竟有多大的实力?你要来开户,自当欢迎;稍微透支一点,也可以通融。但大笔款项的借贷,就要提供银行认可的担保,否则免开尊口。 这在黄楚九看来,是太受牵制的事情。在“头寸”上不能由着自己呼风唤雨,往往就要错失证券市场上时时变化的良机! 还是爽快一点,自己开银行。 开银行早就是黄楚九想要染指的事业。现在可算是适逢其会,先开交易所,后开银行,势在必然,顺理成章。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六、拉拢小客户三六、拉拢小客户 在二十年代初,上海的钱庄业大为兴盛,这是因为开钱庄并不需要巨额的资本,有五六万两银子就可开一爿,多的也不过十来万。银行的级别虽然比钱庄高,但有二十万元左右也可以把架子搭起来了。二十万元在当时的黄楚九来说,随便从哪里调用一下,是很轻而易举的事情。 银行就开在“大世界”沿爱多亚路一侧的底层,隔壁就是“共舞台”,取名为“上海日夜银行”。 这一来,可以和“夜市交易所”配套运行了。交易所晚上开拍做生意,银行则从早到晚都开门营业,相互呼应。交易所每成交一笔买卖,其交割收付事宜,都由银行代理。这就造成了一种表面现象,这边“大世界”底下的交易所,那边“大世界”底下的“日夜银行”,从早上太阳出到晚上电灯亮,都是人来人往,川流不息的。再加上“大世界”里面笙歌喧天,灯光璀璨,这一切都显示了黄楚九这人的魄力和精力,白天和黑夜好像都抓在他手里,分分秒秒的时间都在他的算计之内,都是可以赚钱的机会。 对黄楚九最抱有希望的该是“日夜银行”一批小额存户了。黄楚九知道自己这家银行,大客户恐怕是吸引不了的,只有多多争取小客户,把他们零零星星的小钱紧拢来,也是一笔可观的大数目。这是那些自认高身价的大银行不屑为之的生意,而“日夜银行”偏偏乐意为之,便是化劣势为优势。黄楚九回顾自己到上海闯荡天下的历史,深信这一招是屡建奇功,不会有错的。 “日夜银行”拉拢小客户的手段就是两条:一,利息比别的银行高;二,存款金额不论多少,少到一块钱也可以开户。银行大门又是整天都开着的,你想什么时候去存款或提款,就什么时候去,非常方便。这就大大地引诱了一批劳苦大众如拉黄包车的、拉塌车的、摆小摊头的,乃至在人家帮佣的“娘姨”、“大姐”、“阿妈”等,她们终年辛勤所得,又省吃俭用,手上积攒了几个钱,存到大银行去不够资格,因为数目太小,现在有黄楚九先生开的银行代为保管,还有利息可拿,真是再好也没有了。 更有一帮“做夜生活”的人,如“大世界”附近陆续开了好几家赌台,有人当晚交了好运,赢了一笔,一时花不掉,便存到“日夜银行”里,预备明天再赌。还有在么二堂子(低级妓院)里卖身的妓女,在马路上拉客的“野雉”,以及其他利用夜晚赚“黑钱”的人,都把“日夜银行”当作他们的“保险库”,争先恐后地把钱存了进来。不过后来银行倒闭,也数他们闹得最凶。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七、一幅山水画三七、一幅山水画 黄楚九还动员他名下所有企业的职工到“日夜银行”来存钱,特别是开张的头两天,“请务必赏脸,来捧捧我黄某人的场”。老板这一发话,做伙计的敢不谨遵台命,又以“大世界”的职工最为积极。连带地,在“大世界”里唱戏的艺人也纷纷响应。说苏州弹词的吴玉荪就存了二百元,算是大户了。存得最多的据说是苏滩皇后王美玉,有二千元之巨,而且始终没有提取过。她非常相信黄楚九,在银行发生挤兑危机的时候,她也不来雪上加霜;黄楚九死后,数她哭得最为伤心。 且说“日夜银行”开张的那一天,门前果然车马喧哗,人头攒动,着实呈现出一番热闹景象。人群中还有黄楚九特意布置的“活广告”,专门来为“日夜银行”树立口碑的。他给小儿子黄充中和外孙臧寿祺每人一块钱,叫他们到银行来存进去,但过不多久,便来提取;一会儿再来存,一会儿又来取,进进出出,十分自由,银行里的办事员竟一点不怕麻烦,还对他们十分客气。那些不明就里的人看在眼里,越发觉得“日夜银行”的信用,是无可怀疑的了。 黄楚九不免有点志得意满,看样子,将来自己列名于海上银行家的阶层,也是指日可待的。 黄楚九这一阵另外还有一桩得意的事情就是他的新居落成了。新居位于爱多亚路龙门路口,就是现在上海音乐厅的对面。一幢“中式为体,西式为用”的房子。在兴建延安东路高架以前,人们还可以看得见这幢房子,已为一所学校所征用,隔壁是公交公司出售月票的地方,现在已经拆掉了。 这幢房子且不要说与现在造的高楼、别墅相比,就是与后来上海住宅区的一些花园洋房比,也显得有点不中不西,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样的建筑风格。但在二十年代的上海,却也是颇有名气的一幢“豪宅”。 大门造得很是宽阔厚实。从大门口张望进去,是一个很大的天井,两边是厢房,当中是客厅,开间都很大,门窗玻璃都是车边的。据说大厅可摆一二十桌酒席,当年主人是经常在家宴客的。 房子的落成,正好是黄楚九五十大寿的前夕。他把这幢房子命名为“知足庐”,以表明他从一个余姚乡下的小后生,到上海来原不过是碰碰运气的,不想竟成了一位大老板,人生至此,还有何求,应该知足了。“知足常乐”,黄楚九也老是把这句话挂在嘴边的。 在“知足庐”的大厅上,还挂着一幅山水中堂,画中,在一条山路上,前面是个骑马的,当中是个骑驴的,后面是个推车的。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八、章太炎的字三八、章太炎的字 画上还有一首诗:“他人骑马我骑驴,仔细思量我不如,回头又见推车汉,比上不足比下余。” 这其实是个早已在民间流传的“寓言”。“推车汉”一说是“挑脚汉”,就是“挑夫”。 这幅中堂是黄楚九特地请人画的,还是人家画了有意送给黄楚九的,现在弄不清。但黄楚九能够把它挂出来,公之于众,也是意在自我标榜:我黄某人是颇知进退的,你们不要老是在背后议论我,说我的不是。 但黄楚九至死也没有知足的时候。他的后人也这样认为:先祖当年怎么肯安于“骑驴”呢,他是要“骑马”的,后来连骑马也觉得不过瘾,竟要驾车飞奔,终于翻车。 此刻新居落成之际,同时已有危机连连向黄楚九发出警告,一是在1921年上海发生了信交风浪,交易所接二连三地在倒闭,黄楚九的“夜市物券交易所”也难以支撑了。二是“日夜银行”的头寸短缺,黄楚九移东补西,煞是苦恼。 表面上可一点不能露出马脚来,而且还要借机向外炫耀他黄楚九的殷实富有。当时,上海人确实也有这样的看法,一个人如果买了房子,进一步再造了房子,肯定混得可以,发了大财。人家无形中就对你增加了信任感,跟你合作做生意是比较放心的。 黄楚九向外炫耀的是他的收藏,单是大门口两边各放着一棵的珊瑚树,每棵就有一米高。还有字画。而字画中黄楚九最引为骄傲的是章太炎写的那一幅。章太炎给人写字,上款向来不写“某某先生”或“某某仁兄”之类,只写“书赠某某”,做出规矩,从不破例。 但章太炎和黄楚九的大女婿臧伯庸医生是留学日本时结识的好朋友。章太炎在日本办《民报》,臧伯庸当过发行员,朝夕相见,彼此之间,渐渐地可以不拘礼节了。据说章太炎不大喜欢洗澡,臧伯庸则和其他几个好朋友,准备好了浴盆和热水,硬逼着章太炎入浴。章太炎只好听任摆布。心中虽然不乐,但逢到子女生病,又不得不央求臧伯庸。臧伯庸悉心诊治,药到病除,章太炎又是很感激的。 黄楚九知道大女婿和章太炎有这样的交情,便要他去求一幅字,最好能有上款。臧伯庸面有难色,支支吾吾的,不想去碰那个钉子。黄楚九想了一想,对女婿说,这样吧,你见太炎先生,不要说出我的名字,就说有个“楚公”慕名求书,润金再丰厚一些,也许太炎先生能够答应。 臧伯庸没法再推托了,只好领命而去。见了章太炎,把丈人嘱咐的话说了。不想章太炎居然不加思索,写了字后,又信笔写下“书赠楚公”四字。 海派商人黄楚九--三九、从小爱练字三九、从小爱练字 臧伯庸不禁大喜过望,拿到“知足庐”向丈人交差,黄楚九更是开心得不得了,以后逢人就说:“太炎先生竟然称我为公,实在不敢当。”谁又知道是黄楚九本人耍弄的一个噱头呢。 后来章太炎也为臧伯庸写了一幅字,上款署“伯庸仁兄”。臧伯庸如获至宝,特地配了红木镜框,悬于诊所的墙壁上,直到六十年代才取下。“文革”中被抄家后,这幅字也不知弄到哪里去了。 黄楚九收藏的字画中,最多的还是折扇,其中有一百多把扇面的书画,都出于明清两代著名的书画家之手。每把扇子的扇骨质料、雕刻,无一相同,极为珍贵。这一百多把扇子的原主人是浙江湖州的一位老乡绅,因家道中落,经济拮据,便携了扇子到上海求售。先找到丁福保,要价是每把二百大洋。丁福保沉吟半晌,对他说:“你有没有门路找到黄楚九,他出的价钱可能还更多一些。” 老乡绅东打听,西问讯,果然见到了黄楚九,捧出扇子,听凭挑选。黄楚九只看了两把,一把有翁同写的字,一把有石涛的画,就立即拍板,“好,我全要了。”随即从“日夜银行”提了一笔款子给老乡绅,数目究竟是多少弄不清,反正每把绝对超过二百元了。老乡绅欣喜不已,以后逢人便夸黄楚九为人不但慷慨大方,而且是个有鉴赏力的行家。 有人不免怀疑,黄楚九难道真的还有什么学问?应该说,他虽然没有什么学问,但也粗通文墨,尤其喜欢练字,这是他小时候就养成的习好。当年他父亲在余姚乡下为人看病处方,他总站在旁边看着,有时就帮着写写方子。他父亲告诉他:做医生的一笔字很要紧,要是写不好,开了方子到药店去配药,会被店伙瞧不起,在病人面前出你做医生的“洋相”。黄家后人直到现在还珍藏着一本“治服七十二症方”的小折子,就是黄楚九的亲笔,字谈不上写得怎么好,但是相当工整的。 在“知足庐”的书房内,放着一块有半张八仙桌那样大的青石板,用红木架子支撑着。黄楚九每天必用毛笔蘸了清水,在石板上写上好一回。黄楚九还开过一爿“黄隆泰茶庄”,招牌字就是他的亲笔。 且说黄楚九买了这一百多把扇子。以后每逢宴客一次,手中的扇子就要换一把。又因为每次宴请的客人中,总少不了有文人在座,黄楚九也就有了可以展现风雅的对象。这些文人差不多常在上海各家大小报纸上撰稿,有的更辟有专栏。在他们的笔下,黄楚九的一些“轶事”也是能引发议论的,这一百多把扇子的文章更有得做呢。 海派商人黄楚九--四十、蟋蟀大玩家四十、蟋蟀大玩家 黄楚九另外可以向人炫耀的,就是他的衣着。 二三十年代的上海社会名流,穿西装的较少,多数还是穿中装长袍以显示其身价地位。黄楚九穿的长袍,经裁缝特制,都没有小襟,而在前片内缝一特大的口袋,有人就讥笑为“黄楚九口袋”,也隐喻他的贪财。 长袍的用料当然是上好的呢绒绸缎。如做绸缎的,又是织花的,黄楚九每做一种(或单、或夹、或衬绒),都是三件。一件是早上穿的,袍子上的织花犹含苞欲放;中午穿的一件,花已盛开;下午再换一件,花又收敛了。三件的颜色相同,款式一样,只有整天都跟着黄楚九的人才能识别得出。 到了冬天,黄楚九穿的皮袍子也是脱套换套的。上海皮货行业中的人晓得黄楚九肯出价钱,所以手上有从北方收购到的好货,尤其是清宫遗物或是清朝遗老的家藏,都要先送来给黄楚九过目,看中了即留下。黄楚九便又多了一样向人夸耀的“资本”:他身上这件袍子,是前清哪位王爷穿过的。 于是,“知足庐”的大门,经常可以看见皮货商、绸缎商、古董商、珠宝商、裁缝师傅、裱画匠等穿梭出入,从他们口中,也可以听到“知足庐”主人的一些“秘闻”。 时已入秋,“知足庐”每天晚上又多了一帮人在聚会,就是斗蟋蟀。黄楚九从小在乡下就迷上了养蟋蟀,到上海后,也一直没有中断过这种玩好。等到发了财,境况越好,就玩得越考究,成了有名的大玩家。在这方面,另有一批人供他差遣,从选购名种的蟋蟀到选购年代久远的陶制蟋蟀盆,都用不着黄楚九本人操心,只消最后看一眼,决定要与不要就行了。 上海一些养蟋蟀有年、自以为精于此道的人都喜欢携了自己的宠物,到黄府来入局上阵。以与黄先生本人讨教过此中奥妙为荣。蟋蟀贩子更是钻头觅缝地想做成黄先生的生意,因为黄先生出手大方,能卖得出好价钱。 但是,常去“知足庐”的人难免也会暗暗嘀咕:黄先生的身体好像不是最好,主要表现在会客的时间很短,有点不耐久坐的样子;神色之间,也有点委顿的感觉,好像一盆炉火,烧还在那里烧着,只是火势不够旺,有趋于黯淡之势。 不过,这要常常接触黄楚九的细心人才能发觉。 黄楚九的身体确实大不如前了。他的“病状”首先表现为鸦片烟瘾越来越大。刚刚过完瘾时,精神好一些,过不多久,便觉得支持不住,需要躺下来再过瘾了。别人看他“不耐久”,有一半也是烟瘾又犯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