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桓公十分激动,向众诸侯拱手施礼道:“谢诸位对寡人的信任。有天使在,可不歃而盟,请司仪隰朋宣读盟书。” 隰朋展开盟书,高声读道:“周襄王元年春,天子赐齐侯胙。诸侯于葵丘之地盟会,誓词曰:‘凡我同盟,永世修好。 辅佐周室,匡正王道。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众诸侯齐声复诵:“凡我同盟,永世修好。辅佐周室,匡正王道。有背盟者,神明殛之!” 诸侯盟誓完毕,太宰周公孔笑道:“今日奉天子之命赐胙齐侯,见中原诸侯如此同心同德,终生难忘。孔定当禀报天子,予以嘉许。” 众诸侯道:“谢太宰!” 齐桓公对太宰道:“今日盛会,寡人特备歌舞仪仗助兴,请太宰与各位诸侯观赏。” 隰朋请太宰及各位诸侯至台前。 坛下,礼乐骤起。三百名乐师一齐动作,鼓、编钟、石罄、笙、竽、笛、琴等乐器一齐奏出悠扬、雄壮的齐乐曲;三百名身着盛装的女子随着乐声翩翩起舞,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更有三百名武士,身披犀甲,手执刀、戟、戈、剑,不断变换队形,舞姿粗犷、健美,动作整齐熟练。 太宰周公孔与众诸侯看得津津有味。 太宰对比肩而立的齐桓公道:“齐侯举行如此盛典,可是开创了天子赐胙的先河呀!” 齐桓公面有骄色,捋须道:“寡人有一事欲告太宰。昔日夏、商、周三代初立,都行封泰山、禅梁父之盛典。寡人为辅佐周室,北伐山戎,至于孤竹;南讨蛮楚,至于召陵;西涉流沙,至于太行;威镇东夷,至于北海;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今泰山在我大齐境内,寡人也欲封泰山、禅梁父,行旷世之盛典,太宰以为可乎?” 太宰闻言一惊,怔怔地看着齐桓公,道:“齐侯果有此想?” 齐桓公洋洋自得道:“寡人企盼久矣!” 太宰冷笑道:“当今天下之事,齐侯以为可,谁敢说不可!” 齐桓公哈哈大笑…… 太宰不满地看了齐桓公一眼,将目光移向坛下。 坛下,歌舞表演渐至高潮。 侍者呈上美酒。太宰、齐桓公、众诸侯各端酒爵,一边饮,一边看表演。 齐桓公手端酒爵向各诸侯致意,敬完了诸侯,来到各国众大夫队列前。 鲍叔牙、宁戚等众大夫一齐举爵道:“恭贺主公!” 齐桓公拱手道:“同贺同喜!” 齐桓公向鲍叔牙举爵道:“寡人能有今日,得谢太傅教诲。” 鲍叔牙忙道:“大齐能有今日,全靠主公英明!” 齐桓公对宁戚道:“宁戚爱卿抱病而来,此情此景,不虚此行吧?” 宁戚道:“宁戚亲眼目睹如此盛事,三生有幸。朝见此景,夕死可矣!” 太宰周公孔过来对齐桓公道:“齐侯,赐胙仪式已圆满完成,孔先行告退了!” 齐桓公挽留道:“太宰何必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在葵丘多住几天嘛!” 周公孔道:“王室公事繁忙,孔不敢久留,齐侯不必相送,告辞!”说着,举步下坛。 齐桓公对周公孔也不再强留。刚才他提出要在泰山举行封禅大典,周公孔的表情和语言都明显地表示不赞成,他心里就有点不自在。他只随周公孔走下盟坛,便不再相送了。 周公孔对齐桓公也十分不满。太自不量力了,周天子还未封泰山、禅梁父,一个诸侯竟敢有如此念头!车刚离开葵丘,只见前面一支人马迎面驰来,中间一面大旗,绣着一个“晋”字。 来的是晋献公的人马,他也是来参加葵丘盟会的。晋献公一见是太宰周公孔,急忙下车。太宰也走下华辇。 晋献公迎上前,行礼道:“叩见太宰。” 周公孔扶起晋献公,问:“晋侯欲住何处?” 晋献公道:“天子命太宰赐胙于齐侯,齐侯于葵丘有衣裳之会,寡人特意前往一睹盛况。” 周公孔淡淡地说:“葵丘大会已散,孔正欲回归洛阳。” 晋献公遗憾地说:“寡人来迟一步,错失良机!” 太宰微微一笑,道:“晋侯不必抱憾。葵丘会上,齐侯自恃功高,居然要效三代而行泰山封禅大典。月盈则亏,水满则溢,齐侯如此骄奢,齐国定要走下坡路了,这个会晋侯不参加也好。” 晋献公点点头,说:“寡人谨听太宰之言。” 晋献公下令,掉转马头,与周公孔一同返回。6.英年早逝 完成了葵丘盛会,齐侯与各诸侯道别,分头而去。 大队人马刚刚离开葵丘,天上突然纷纷扬扬下起雪来。齐桓公与管仲同乘一辆华辇,他饶有兴致地望着漫天飞雪,问管仲道:“仲父,你不是说,封泰山、禅梁父要等天呈吉相吗? 这春夏之交,银蝶飞舞,可是天降吉相于寡人?” 管仲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心事,望着迷蒙混浊的雪空,兀自想着什么。 齐桓公又问:“仲父为何不说话?” 管仲收回目光,问道:“葵丘大会上,主公可与太宰周公孔说过泰山封禅之事?” 齐桓公不以为然地说:“说过,说了又怎么样?” 管仲叹了一声,说:“古者封禅,自无怀氏至周成王,皆以受命,然后得封。古之受命者,先有吉祥之物显示,吉祥之物是凤凰来仪,麒麟显示。今凤凰麒麟不来,嘉禾不生,无天意昭示,而主公欲行封禅,恐天下有识之士,引为笑柄!” 齐桓公见管仲那么严肃,那封禅的热情被迎头浇了一瓢凉水,咕哝道:“仲父既然这么说,寡人不再提封禅之事就是了。” 管仲转而望着外面的大雪,自语道:“按常规,这春末夏初,不该下这场雪,这雪下得太令人不解了。” 齐桓公道:“寡人也这么想。依仲父看,这雪是吉还是凶?” 管仲道:“天行有常,凡是反常之事,总有兆头,臣正在琢磨,恐怕不是吉祥之兆。主公可下令人马就地扎营,待为臣占卜一课。” 齐桓公则发出命令,隰朋从前面急促奔来禀报:“禀主公、仲公,宁戚大夫中途发病,不醒人事,已奄奄一息。” 管仲大吃一惊,急忙下车,急步走向宁戚的辇车。齐桓公也急急跟来。 宁戚车前,已聚集多人,大家齐呼唤:“宁戚大夫!宁戚大夫!” 齐桓公与管仲来到车前。管仲看看宁戚的脸色,又号了宁戚的脉搏,脸上顿时蒙上了一层铅色,目光也一下子变得呆滞。 齐桓公摇摇宁戚,喊道:“宁戚爱卿,你醒醒,寡人来看你了!” 宁戚费了很大的劲,慢慢睁开眼睛看着桓公和管仲,吃力地对侍从说:“扶我……起来……” 侍从扶宁戚坐起身。宁戚吃力地、断断续续地说:“主公……仲父……宁戚要离开……主公,仲父了……再看不上……今年……齐国的五谷……登场……了。” 管仲道:“宁戚大夫,你一定要挺住,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齐桓公道:“爱卿身体原本有恙,这千里迢迢,气候又骤变,爱卿不必悲观,大齐有顶好的御医。” 宁戚艰难地又说:“主公……宁戚……能见葵丘大会……死亦……足……矣!” 齐桓公道:“爱卿,寡人欲专为爱卿举行大典,赐爱卿龙纹绶带。” 宁戚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变得急促起来:“谢……主……公。” 管仲一见宁戚脸色发生了变化,绝望地喊道:“宁戚大夫,齐国不能没有你啊!宁戚,管仲更不能失去你呀!” 宁戚艰难地喘息着,最后吐出了四个字:“宁戚……惭愧……”头一歪,永远阖上了双眼,离开了人间。 “宁戚大夫!”管仲撕心裂肺地喊道。 “宁戚大夫!宁戚大夫!”众人齐声呼唤。 可宁戚再也听不到人们的呼唤声了。他静静地依偎在侍从怀里,面容平静,露出微笑。 管仲背过身,面对漫天飞雪,眼泪滚滚而出:“天啊,你是在折管仲臂膀,在毁我齐国的霸业啊!” 齐桓公眼含热泪,声音颤抖地说:“宁戚爱卿,你先别走,先别走!这漫天银蝶作为仪仗,洁白世界作为盛典,寡人要赐你龙纹绶带,以表彰爱卿对齐国的贡献!”说着,颤颤巍巍登上华辇,将一条龙纹绶带披在宁戚肩上。 “宁戚大夫!”人们齐声大恸,哭声惊天动地。 宁戚一死,整个齐国人马,上至齐桓公,下至兵卒,沉浸在一片悲哀之中。宁戚华辇装饰上黑色的挽幛,三军上下扎起白色挽带,以祭悼宁戚英魂,那葵丘大会的热烈激昂一下子变成了冷清消沉。管子传--第七章 管仲之死第七章 管仲之死1.痛思宁戚 宁戚的死,对管仲精神上造成的巨大创痛是无法弥补的。 从葵丘回来,管仲就病倒了,连齐桓公为宁戚举行的隆重的上大夫葬礼都未能参加。宁戚恍恍惚惚老站在他身旁,即使闭上眼也能看得见。 第一次与宁戚谋面,是他在峱山上拍着牛角唱歌,那歌声那么高亢、响亮: 浩浩白水,白水浩浩。 男儿意气,直冲云霄。 壮志未酬,难得消遥。 踏破铁鞋,圣贤难找。 …… 管仲在病榻上翻了个身,喊道:“婧啊!” “相爷,贱妾在这儿哪!”婧急忙俯下身子应道。这些日子,对婧来说,简直度日如年。管仲病得一塌糊涂,老说胡话,说得最多的是“宁戚,你等着我啊!”婧亲自为管仲煎药,亲自做饭,精心照料,精心伺候,日夜不敢离开病榻一步。管仲睁开眼,看着婧憔悴、瘦削的面庞,长叹一声:“唉,我老啦,不中用啦!” 婧急忙端起汤罐,舀起一勺参汤:“相爷,喝口参汤吧。” 管仲摇摇头,指指案上的琴,道:“婧啊,给我弹琴。” 婧放下汤罐,净了手,焚上香,弹起了《高山流水》。 刚弹了两句,管仲就不耐烦地挥手,道:“弹宁戚的《浩浩白水》!” 婧弹起了《浩浩白水》,悠扬的乐曲立即充满了整个居室。 管仲微闭双眼,轻轻地哼唱起来:“浩浩白水,白水浩浩……”他朦朦胧胧地看到: 宁戚从山上跑下来了,一直跑到管仲的车前,管仲亲笔给齐桓公写了荐书…… 宁戚换上了大夫衣冠,那么光彩照人,那么精神抖擞; 宁戚当上大司农,齐国的庄稼地里,到处是他的身影; 宁戚严惩奴隶主伯氏,坚定不移地推行相地衰征大计,齐国连年大丰收; 伐山戎,讨蛮楚,镇西狄,威东夷,只要管仲外出,便将国政委于宁戚,宁戚总是治理得那么井井有条,那么令管仲满意…… 宁戚身居茅屋,不为升官,不图发财,却那么兢兢业业,鞠躬尽瘁,为了什么?管仲与宁戚交谈最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是要宁戚接他的班啊!如果宁戚不死,这次从葵丘回来,齐桓公就要拜他为上大夫,地位仅次于管仲和鲍叔牙。唉,宁戚啊宁戚,你还不到五十岁,壮志未酬啊! 婧弹了一遍《浩浩白水》,又弹了一遍。她从琴案前站起身来,走到病榻前。 管仲睁开眼,看着婧道:“怎么不弹了?” 婧为管仲掖掖被子,道:“相爷,已弹了三遍了。” 管仲执拗地说:“弹,弹!” 婧无可奈何,重又回到琴案前,继续弹《浩浩白水》……2.密室策划 宁戚去世,管仲卧床不起,可把长卫姬、公子无亏、竖貂、易牙、开方这班人高兴坏了。尤其是得知齐桓公将公子昭托于宋襄公的消息,长卫姬、公子无亏恨透了管仲,巴不得管仲早死,快死。 这天晚饭后,长卫姬又把竖貂、易牙、开方召到后宫,打听管仲的消息,密商管仲死后的计策。 长卫姬问道:“管相国的病情如何?” 易牙道:“病入膏肓,整天说胡话,恐怕不会有几天活头了!” 长卫姬微微一笑,道:“主公常去看他吗?” 竖貂道:“前些日子一天一趟,最近少多了,三天五天去一趟。” 长卫姬道:“竖貂身为后宫总管,要注意主公的起居,尽量少让主公去,免得染上秽气!” 公子无亏咬牙切齿道:“管仲一日不死,咱们一日不得安宁,不如派刺客把他……” “胡说!”长卫姬喝断了公子无亏:“要沉住气!不能轻举妄动!管仲一死,竖貂、易牙、开方就会拥戴你为世子,将来就由你继承君位。” 易牙无比激动地说:“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熬来熬去,总算有出头之日了。” 竖貂笑着对无亏道:“管仲老了,主公也老了,这齐国天下就是咱们的了。公子当上国君,那我竖貂就是一国之相,易牙当亚相,开方干大司马。” 长卫姬道:“这些话现在说为时尚早,无亏要常到高、国两府去走走,多拉近乎,争取他们的支持。同时,要时刻警惕鲍叔牙、隰朋、王子成父、东郭牙等这班老家伙,注意他们的动静。竖貂、易牙,要对公子昭严加防范。” 公子无亏磨拳擦掌道:“我恨不得明天就当上国君!”3.宁戚墓前 一个月过去了,管仲从病榻上站起来了。这天下午,他要婧陪他去祭奠宁戚。 婧关切地说:“相爷大病初愈,不易行动,而且一见宁戚墓,必然要伤心动情。” 管仲道:“不去就不伤心、不动情了吗?我一定要去!” 婧拗不过管仲,只好扶着管仲登上华辇,来到宁戚墓前。 夕阳西下,宁戚之墓笼罩在一片迷茫之中,左边一棵老树上,落着一群乌鸦,哇哇地叫着。 管仲将祭品和酒爵摆到墓前的祭台上,用颤颤抖抖的手点燃了四炉香火,然后拜了三拜。 大约是心有灵犀吧,鲍叔牙不约而同也乘了华辇来祭奠宁戚。 鲍叔牙一见管仲,急忙走上前来道:“夷吾弟,你怎么来了?” 管仲指指宁戚的墓:“我来看看宁戚。鲍叔兄,你也来看宁戚是吗?” 鲍叔牙道:“是啊,夷吾弟大病初愈,尚未复原,不该出来。” 管仲笑道:“感谢鲍叔兄对我的关照,一天一次往我家跑。我担心,再不来看看宁戚大夫,他会骂我呢!再说,我想和宁戚大夫说说话。” 鲍叔牙也在祭台上摆上祭品,点上香,拜了三拜,对着墓碑道:“宁戚大夫,今天仲父和我特来看望你,你如果有在天之灵,就保佑仲父身体康泰。” 管仲也对着墓碑道:“宁戚兄弟,我老听见你在喊我。我知道你心里有许多话要对我说,我也有许多话要对你说。” 婧在宁戚墓碑前的空地上铺下席,摆上四个小菜,一牺尊酒,两个酒爵。 鲍叔牙惊奇地看着婧问:“弟妹,怎么,要在这里吃酒?” 管仲道:“我要和宁戚兄弟一起喝酒,来,鲍叔兄,咱们和宁戚兄弟一起喝!” 婧为难地说:“相爷,只带了两只酒爵。” 管仲道:“这好办,宁戚一只,我和鲍叔兄两人用一只,咱们一起说个痛快,喝个痛快!” 鲍叔兄不解地看着管仲,附合着道:“好好,就说个痛快,喝个痛快!” 婧把两只酒爵并排放在一起,轻轻地注满酒。 管仲双手端起酒爵,将酒高高擎起,然后颤着手,将酒洒在墓前,道:“宁戚兄弟,我知道你在喊我,一遍又一遍,白天喊,夜里也喊。你走得那么急,那么早,留下那么多话没来得及跟我说,今日我与鲍叔兄来看你,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一阵晚风吹过,坟上的招魂幡刷拉刷拉作响,似乎感应管仲的心情。 鲍叔牙觉得管仲今天的言行与以往不同,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他简直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位行动颤颤抖抖,说话颠三倒四的老人竟是叱咤风云、谋略过人的管仲。从葵丘回来,管仲一病不起,似乎他的魂魄被宁戚带走了一般,他扶住管仲,拉着他坐在席上,说:“夷吾弟坐下,慢慢说。” 管仲放下酒爵,缓缓坐在席上,眼直直地望着宁戚墓上的招魂幡,自言自语道:“宁戚兄弟,你看我老了是不是?再不是以前的管仲了,是不是?你在峱山唱《浩浩白水》,那么冷的天,那么白的雪,才几天啊,你走了,我也老了。年青时,我跟鲍叔兄经商行贾,十分红利,我争个七成,也才几天,就都那么过去了。管仲老了,再不能出征,再不能打仗了,再不能为齐国谋韬略了。原指望管仲老了还有你宁戚兄弟,谁知道你走得这么早,这么快!这以后的齐国可怎么再走下去?白头人为黑头人送行上路,这个滋味儿令人心碎,宁戚啊宁戚!”说着说着,管仲潸然泪下。婧忍不住泪水湿襟,哭出声来。 鲍叔牙擦了把泪,劝管仲道:“宁戚兄弟英年早逝,虽死犹生。来,咱们共同为了宁戚兄弟,干了这爵酒。”说着,轻轻将酒洒于地上。 起风了,风吹得招魂幡更加刷拉刷拉作响。 管仲凄然一笑,对着白幡道:“宁戚兄弟,你肯定在埋怨我,正嘲笑我,是不是?你多次规劝我,要清君侧,把那些行为不端、野心勃勃的小人从主公身边清除掉。可我却为了讨得主公的欢心,没有听你的忠言,总以为,你是堤,我是岸,堤岸尚在,祸水兴不起风、掀不起浪。而且你那么年青,管仲老了有宁戚,可谁知,你这道堤先塌了,我这道岸也快毁了。没有堤,又没有岸,这祸水泛滥出来,主公还不被淹没?大齐还不被淹没?管仲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在这件事上犯了一个大错误,成了千古罪人!宁戚兄弟,你骂我吧,管仲自以为是,却不知到头来一生创下的伟业将毁于一旦!” 鲍叔牙听了管仲这番话,很受震动,他也是不止一次劝管仲注意选拔、培养年青的接班人,可管仲老以为有宁戚接班就足够了。他想想也是。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宁戚一走,就使管仲身后变成了空白。管仲是主公的主心骨儿,如果管仲百年之后,那管仲辅佐主公开创的这番轰轰烈烈的霸业将无人继承。而权柄一旦落入竖貂、易牙之流手中,那可就前功尽弃了。他长叹一声道:“这养痈遗患,可谓千古之训!” 管仲端起酒爵,洒在宁戚墓前。婧急忙又斟满,管仲与鲍叔牙对饮。 管仲的眼仍不离开白幡,对鲍叔牙说:“鲍叔兄,你听,宁戚在喊我,你听见了吗?” 寂静中,只有风声和白幡的摇动声。 鲍叔牙道:“我听见了,宁戚是在说,你我要多加保重,趁着你我健在,塌了的堤要快修补,毁了的岸要快加固,要把大齐的伟业千秋万代发展下去!” 管仲无限深情地看着鲍叔牙,说:“天下都知道管鲍之交,引为美谈。可宁戚知道,没有鲍叔,哪有这桩美谈?我管仲欠你鲍叔太多太多。管仲从荣辱柱上走下来,当上相国,以至于周天子欲拜为上卿,天下都知道齐国有个管仲,又有几个人知道,管仲身后,还有个鲍叔?宁戚知道!宁戚知道!管仲是站在鲍叔的肩膀上,一辈子都站在这双肩膀上。这肩膀也不说,也不喊,从不叫苦,从不叫累,扛了管仲一辈子,一直扛到今天。我快随宁戚去了,可留下那么多担子还是要落在这双肩膀上。” 鲍叔牙无比激动地说:“宁戚知道,鲍叔怎能与夷吾弟相比?人这一辈子,不说国家社稷,也不说天下大事,单就有个知己,有个手足情份,也不枉到这世上走了一遭。宁戚兄弟先走一步,这些事,他看得最分明。” 管仲端起一爵酒,对鲍叔牙道:“鲍叔兄,等我追宁戚而去,鲍叔兄可得常到我的墓前,带着酒,与我举爵对饮。管仲欠了你一辈子,这债永远还不清,就是死了,还得再欠你的。管鲍之交,生生死死,哪有个尽头哪!” 婧趁机上前对二人说:“鲍叔大哥,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了!” 管仲看看西方的一抹晚霞,叹了一声道:“太阳落山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鲍叔兄,咱们回去吧,改日再来与宁戚兄弟说话。”说着,站起身来,无限眷恋地看着宁戚墓上的招魂幡。4.齐桓公断了弓弦 从葵丘回来,齐桓公的心情一直不好,宁戚死,管仲病,可谓祸不单行。他后悔不该向太宰周公孔提泰山封禅的事,是不是遭了报应?他一连在宫中反省了好几天,管仲不能主持朝政,大小事儿一齐压到他身上,他简直受不了。哪来的这么多事,上要应付周王室,左右要应付各诸侯国,国内的事更多,更杂,幸亏隰朋、鲍叔牙挡着。好歹管仲的病情一天天好起来,他便让隰朋有事到相府问管仲。在宫中一直憋闷了一、两个月,搞得他身软神惚。这天早膳后,竖貂提议外出打猎,他欣然同意,便带着竖貂,易牙、开方,驾车赶到南山狩猎场。 开方带着兵士,从四面轰赶野兽,把它们赶到桓公车前。 齐桓公张弓搭箭,四处搜寻目标,正前方一只野兔仓惶奔来,齐桓公挽起硬弓,一箭射去,野兔应声倒地。 桓公哈哈大笑。 竖貂下车捡起野兔,赞美道:“主公真乃神箭,一矢中的,决无虚发。” 齐桓公道:“寡人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如此丰功伟绩,却不见凤凰来仪,麒麟显现,由此看来,虽有天子之命,这封泰山,禅梁父之盛典仍不知何时呈现。” 话音未落,却见正前方向,突然出现了一个怪物,说野猪不象野猪,说狗熊不象狗熊,形容丑陋,皮色灰暗,直立身子,似哭似叫,令人毛骨悚然。 齐桓公看得分明,打了个寒噤,说道:“晦气!” 开方、竖貂急忙弯弓搭箭,同时向那怪兽射去,那怪兽倏然就不见了,可突然听见后面怪叫一声,那怪兽又出现了,向着齐桓公又哭又叫。 开方一箭射去,那怪兽又不见了,一眨眼,却又在左方出现了。 齐桓公忿然举起硬弓,向那怪兽射出一箭,那怪兽岿然不动,仍直立身子发出怪叫。 齐桓公再次挽弓,突然,“崩”地一声,弓弦断了。齐桓公大惊失色,喊道:“此物不祥,回宫!” 驭手急忙驾车,飞也似地离开了狩猎场。 齐桓公回到宫中,见隰朋已在宫中等候,便不耐烦地说: “寡人今日不理国事。” 隰朋焦虑地说:“禀主公,仲父猝发疾病,人事不省,其状甚危。” 齐桓公大惊:“谁?” 隰朋答道:“仲父。” 齐桓公颓然坐下,长叹一声:“仲父有病,怎么不早说? 快去探视!”5.病榻论相 管仲卧于病榻之上,神志昏迷,口中不断地急促呼唤着:“主公……主公……” 婧于病榻前垂泪而立,说:“相爷,隰朋大夫已去禀报主公了。” 隰朋与齐桓公匆匆进入管仲寝室。婧一见桓公,急忙跪拜,泪如泉涌:“主公。” 齐桓公俯到管仲身旁,伸出颤抖的手,轻轻抚摸着管仲的脸面,呼唤着:“仲父,仲父!” 管仲缓缓睁开眼睛,似乎费了好大的气力,才看清了面前的齐桓公,艰难地张开嘴,说:“主公……” 齐桓公眼含泪水,紧紧攥着管仲的手:“仲父,你怎么样?” 管仲颤抖着嘴唇,说:“主公,管仲要走了……要离你而去了……” 齐桓公老泪纵横:“不,仲父不能走!寡人不让你走!齐国不让你走!老天更不会让你走!” 管仲喘息着,断断续续地说:“老天……在喊我,宁戚在喊我走……” 齐桓公悲恸地说:“不,谁也不能夺走仲父,仲父若走了,留下寡人怎么办?寡人知道、仲父的担子太重,一头挑着齐国,一头挑着天下,这副担子把仲父压垮了,你若放下,这担子让谁挑?谁又能挑得起来?” 管仲微微摇头,更加艰难地说:“这副担子我没挑好,也不能再挑下去了,人生一世,草木一秋,这么快就过去了。齐国还长着呢,还得有人去……去挑起这副担子。” 齐桓公目不转睛地盯着管仲,预感到管仲是要不行了,他有多少话要对管仲说啊,他知道管仲不会说更多的话了,他要将最重要的事情与管仲商量,听听管仲的意见。便哽咽道:“寡人自从登位,一言一行听仲父教诲、齐国才有今日显赫的地位。若没有仲父,寡人将如何是好?” 管仲一字一顿地说:“主公对贤臣,要用——而——不——疑;远小人,要拒——之——千——里;重社——稷——江——山,轻——个——人——好——恶……”说到这里,嘴角抽搐,昏迷过去。 齐桓公俯在管仲耳畔,声泪俱下,撕心裂肺地喊道:“仲父,你醒醒!你不能去!你还有话没跟寡人说呀!” 婧扑到管仲身上,摇晃着管仲,喊道:“相爷,相爷!” 管仲又醒过来,嘴角蠕动着说:“主公,管仲要去了……宁戚叫我……喊我去……” 齐桓公挥手示意,众人退下,只留下婧。 齐桓公拉住管仲的手说:“仲父倘有不幸,这齐国大业,寡人将委政于谁?” 管仲长叹一声:“可惜呀,宁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