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节:“文章真小技”、“种菜种树”以救国(5) 康乃尔大学1911年度的秋季班在9月27日注册,次日开学。我们不知道胡适最初选的课是哪些。从他在开学那几天的日记来看,他原来的计划不但选了“经济学一”,而且也想旁听几门英文课——“演说”、“英诗”及“英文散文”。然而,他很快地就放弃了这个计划。“经济学一”才上了几天,就被迫退选,原因是:“经济学第一课宣言农院二年生不许习此课,以人太多故也。” 想旁听的英文课,也因为课业太忙,而只好泰半放弃:“今年每日俱有试验课。上午受课稍多,竟不暇给;惧过于劳苦,自今日为始,辍读演说及英文诗二课,而留英文散文一科。” 胡适在这学期所选的课有:“地质学一”、“化学B”、“植物生理学七”及“果树学一”。以他在这学期所选的课程来说,这是胡适真正踏入农学的开始。然而,讽刺的是,这也注定是胡适在农学院的最后一个学期。他这些课所得的成绩如下:“地质学一”,75分;“化学B”,85分;“植物生理学七”,77分;“果树学一”,76分。 胡适在农科方面的学习成果,用他晚年在《口述自传》里的话来说:“我考试的成绩还颇像样的(fairly successful)。” 1911年秋天是胡适在康乃尔大学的第三个学期。9月28日开学,两个星期不到,辛亥革命就发生了。胡适在为辛亥革命而雀跃的同时,却为自己学业的问题而烦恼。他是该继续学农?还是应该转他的主修专业?或者甚至应该转学?胡适对自己学农,很可能从一开始就雅不情愿。他1911年6月去孛可诺松林城参加“北美中国基督徒留学生协会”举办的夏令营的时候,写了一封信给章希吕,在这封信的结尾,突然冒出了一句:“适有去Cornell[康乃尔]之志,不知能实行否?” 当时,他已经念完了第一学年。凡是了解美国大学学制的人,都知道转学必须在一年以前就进行的。他当时如果真想要转学,就必须等到该年秋天申请下学年度想转去的学校。不管他1911年秋天开学以后,是否仍有转学的念头,农学对他来说,显然已经失去了足以让他继续受苦受难的理由。 我们从梅光迪在1912年1月17日给他的信看来,胡适最后的决定是转系而不是转学。梅光迪在这封信里极力赞成胡适转系。他说:“来书言改科一事,迪极赞成……足下之材本非老农,乃稼轩[辛弃疾]、同甫[陈亮]之流也。望足下就其性之所近而为之,淹贯中西文章,将来在吾国文学上开一新局面。”他甚至预言:“足下改科乃吾国学术史上一大关键,不可不竭力赞成。” 然而,从胡适在该年2月6日给章希吕的信看来,即使胡适决定转系,他的兴趣显然也不在哲学,而毋宁是在政治文学。有关这点,我们会在第五章再分析讨论。胡适在这封信里说:“适已弃农政习哲学文学,旁及政治,今所学都是普通学识,毕业之后,再当习专门工夫,大约毕业之后,不即归来,且拟再留三年始归。然当改入他校,或Harvard[哈佛]或Columbia[哥伦比亚]或入Wisconsin[维斯康辛](在中美为省费计)尚未能定,因Cornell[康乃尔]不长于政治文学也。” 康乃尔大学在该年的2月19日批准胡适从农学院转到文学院。第35节:“文章真小技”、“种菜种树”以救国(6) 我们有理由相信胡适决定转系是在1911年秋天,也就是他在康乃尔的第三学期。而那转系促因,就是他那学期所选的“果树学一”。胡适在他晚年所作的《口述自传》里,举了三个决定转系的根本理由。第一,是他从小对中国哲学与历史的兴趣;第二,是辛亥革命。因为他到处去演讲,讲中国的现况,使他必须去了解中国近数十年的历史和政治;第三,在康乃尔大学读了英、法、德三国的文学,使他对中国文学兴趣的复苏。然而,最有趣的是,他在讲述这三个理由之前,先讲了他在“果树学”课上滑铁卢的故事。这个故事他把它当成笑话来讲,是他晚年演讲的时候,拿来劝人要根据自己的兴趣和性向择业的经验谈。然而,在康乃尔大学身历其境的他,恐怕就没有那么轻松了。试想年轻时候的胡适,已经念了三个学期农学院,一旦发现所学非己所长,那种恐惧、茫然、失去自信、觉得虚费了光阴、何去何从、仿如世界末日到来的心情,可能只有在大学转系、特别是出国以后转系、转行的人才能深自体会的。 我们看胡适是怎么从他上“果树学一”的课,领悟到自己的能力和兴趣都不在农业上: “果树学”……是一门研究果树培育的科学,在纽约州等于就是苹果培育学。等我们学了果树培育的基本原理以后,每周都一段实习的时间,把课堂上所学的,拿来应用。而就是这些花在果树实习的时间,让我决定放弃农学的……每个学生都会分到三十个或三十五个苹果,根据果树学手册上所列出来的“特征”来分类:例如茎的长短,果腔的形状,苹果的角和圆度,果皮的颜色,果肉的种类——把果皮切开一小片以后,我们可以看出果肉是软的还是脆的、甜的还是酸的。这些分类的特征相当笼统。我们这些对苹果所知无几的外国学生,作这苹果分类的工作非常辛苦。但对美国学生来说,这就易如反掌。他们知道一般常见的苹果的名字,所以他们只须要翻到书后的索引;从俗名,他们就可以很快地找到学名。如此,他们就可以一一地把分类表填好。在短短的时间里,二三十分钟的时间,他们就可以轻易地把三十几种苹果分类好。因为他们不用把苹果切开,那会氧化变色,所以他们就把那些苹果,塞入大衣口袋里,一个个快快地离开了实验室扬长而去。可怜我们三两位留在实验室里的中国同学。我们绞尽脑汁,根据手册去分类,结果多半还是错的,我们得到的成绩不好。第36节:“文章真小技”、“种菜种树”以救国(7) 在这些果树学的实习阶段以后,我开始问我自己:我勉强自己学我完全没有兴趣的农科是否是错的?我背离了我早年的思想背景和训练,以及我新发现的兴趣和能力是否是错的?这门果树学——特别是那些实习——帮助我作了我的决定。 我那时年轻,记忆力又好。我可以在考试前夕开夜车,我可以把这些苹果的种类硬记下来考过关。但是我知道考过以后,不出三天或一个礼拜,我就会把当时那些四百多种苹果的种类忘得一干二净。同时,那些苹果,中国泰半也都没有。所以我决定我违背了个人的兴趣和性向去学农,根本就是彻底的浪费,彻底的愚蠢。 胡适1952年在台湾所作的那个演讲里,说得更为确切。有趣的是,根据他在这个演讲里的说法,“果树学一”还是他注册后所加选的一门课。更重要的是,他把转系的决定更确切地定在开学的第二个星期。我比较相信胡适对这个日期的记忆,是因为这种心灵上的震撼与创伤,是比较不容易磨灭的: 依照学院的规定,各科成绩在八十五分以上的,可以多选两个学分的课程,于是增选了种果学。起初是剪树、接种、浇水、捉虫,这些工作,也还觉得是有兴趣。在上种果学的第二星期,有两小时的实习苹果分类。一张长桌,每个位子分置了四十个不同种类的苹果,一把小刀,一本苹果分类册,学生们须根据每个苹果蒂的长短,开花孔的深浅、颜色、形状、果味和脆软等标准,查对苹果分类册,分别其类别(那时美国苹果有四百多类,现恐有六百多类了),普通名称和学名。美国同学都是农家子弟,对于苹果的普通名称一看便知,只须在苹果分类册查对学名,便可填表缴卷,费时甚短。我和一位郭姓同学则须一个一个的经过所有的检别手续,花了两小时半,只分类了二十个苹果,而且大部分是错的。晚上我对这种实习起了一种念头:我花了两小时半的时间,究竟是在干什么?中国连苹果种子都没有,我学它有什么用处?自己的性情不相近,干嘛学这个?这两个半钟头的苹果实习使我改行,于是决定离开农科。 说完了他上“果树学一”课的惨痛经验以后,胡适接着说明了他从农学院转到哲学系的三大理由。第一理由,也是胡适认为比较根本的理由,就是他对中国哲学、历史的兴趣: 我年轻的时候,就读了大多数基本的古代中国哲学,以及近代中国思想方面的书,后者所指的是宋明的新儒家。这就是我思想的背景,这也就是我对中国古代、近代中国思想史的兴趣。第37节:“文章真小技”、“种菜种树”以救国(8) 在农学院的那三个学期,我考试的成绩还颇像样的。那时学校有一个规定,只要我期末考的成绩平均在八十分以上,我就可以在十八小时必修的学分以外,去多选两小时额外的学分的课……我选的是文学院克雷登教授(Professor J. E. Creighton)所开的哲学史的课。克雷登教授并不是一个有口才的老师。但是,他严肃、恳切地展现各个学派。那种客观地对待历史上各个阶段的思想史的态度,给我留下了一个极深的印象,也重新唤起了我对哲学,特别是中国哲学的兴趣。 胡适说他在农学院的时候,就选修了克雷登哲学史的课。这个回忆是不正确的;时间和课程的名称都不对。我们在前文所列出来的他第一学年在农学院时所选的课里,没有一门是哲学的课程。他在1928年写的一篇回忆胡明复的文章里说:“到了1912年以后,我改入文科,方才和明复、元任同在克雷登先生(Prof. J. E. Creighton)的哲学班上。我们三个人同坐一排。” 胡适在这篇文章里说的时间虽然对,也就是说,这是他第一次选哲学的课,可是他在这里所谓的“哲学班”指的是哪一门课呢?根据胡适在康乃尔的成绩单,他在1912年春天,也就是他转到文学院以后,选了两门哲学课程,一门是“哲学三:逻辑”,是克雷登教授和炯司(Jones)先生合开的;另外一门课是“哲学六:道德观念及其实践” (Moral Ideas and Practice),是狄理(Frank Thilly)教授和炯司先生合开的。问题是,胡适在《口述自传》以及1928年那篇文章的回忆,都跟赵元任所说的兜不拢。 根据赵元任1912年5月29日的日记,他该年春天选的两门哲学课,一门是“近代哲学问题的发展”(The Development of Modern Philosophical Problems),另一门是“逻辑与形上学研讨课”(Seminar in Logic and Metaphysics)。 根据康乃尔大学印行的课程大纲,前者的课程编号是“哲学19”,后者是“哲学40”。这两门课都不是哲学入门的课,特别是“哲学40”这种研讨课,是给高年级以及研究生上的课。赵元任的是日记,不太可能是错的。由于当时胡适跟赵元任都是大二下学期的学生。赵元任没有转系,按部就班的选课,所以胡适转系的时候,赵元任应该老早就修过“哲学三:逻辑”这门入门的课了。我们今天还可以在北京大学图书馆所藏的胡适的英文藏书里,看到一本赵元任收藏的克雷登的《逻辑导论》(An introductory logic)的教科书,扉页上还有赵元任的签名。那本书显然是胡适1912年选“哲学三”的时候,赵元任借或送给胡适的。我们很难解释胡适为什么在1928年那篇文章里说他和赵元任、胡明复一起上克雷登教授哲学的课。唯一能作的合理的解释,是胡适有旁听的习惯。他和赵元任、胡明复一起上克雷登教授的课,可能是胡适跟着去旁听的一门课。第38节:“文章真小技”、“种菜种树”以救国(9) 胡适决定转系的第二个理由是辛亥革命。他说由于这是亚洲第一个成功建立的共和国,美国人都很有兴趣,到处要请中国学生演讲: 当时中国学生里的演讲最成功的是大四、学土木工程的K. Y. Char。他的中文名字是蔡劼卿[注:即蔡光勚]。他是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的。到康乃尔之前,他在母校教过英文。他是一个很稳健的人,英文演说一流。但是由于演讲的邀约太多,蔡先生的课业又重,他不得不谢绝许多演讲的邀请。因此,他就开始在中国学生里物色人才。他觉得我是个可造之材,可以在他毕业以后,接替他演说中国问题。有一天,蔡先生来找我,他说他在中国同学会中听过我几次讲演,他知道我国学的基础训练,又了解中国历史。他要我替他接几个比较容易的演讲,对美国人讲解辛亥革命与民国。我在几经考虑以后,决定接受其中的几个,努力地作了准备。这是我从事英文演说的开始。这种公开的演讲促使我去研究辛亥革命从十九世纪末以来的历史背景,以及民国新政府领袖的生平。这是促使我转系的政治历史因素。 胡适把辛亥革命说成是促使他转系的第二个理由,其实也是颇为牵强的说法。胡适说辛亥革命发生以后,美国人对中国的事物好奇,中国学生当中的演说大师、大四的蔡光勚应接不暇,于是物色胡适作他的帮手兼接班人。事实上,我们在第五章会指出,胡适开始频繁地作公开的演讲应该是在1912年夏天以后,也就是说,大四的蔡光勚毕业以后的事情。当时,胡适早已转系了。他转系是在1912年2月。而这指的,还是他正式转系的时间。胡适在1952年的演讲里说,他是在上“果树学一”的第二个星期发现他干嘛浪费时间在作苹果分类,而决定转系的。1911年的秋季班是在9月28日开学的,开学的第二个星期是十月的第二个礼拜,刚好就在10月10日武昌起事的时候。换句话说,早在胡适因为辛亥革命而四处被人请去作演讲的一年前,他就决定转系了。我们甚至可以把胡适有转系的念头推得更早,至少推到1911年6月以前。就像前文已经指出的,胡适在该年6月初写给章希吕的信上,就已经提起:“适有去Cornell[康乃尔]之志,不知能实行否?” 第三个使胡适决定转系的理由是他从小对文学的兴趣。第一学年在康乃尔大学读了英、法、德三国的文学,使他对中国文学兴趣的复苏了:第39节:“文章真小技”、“种菜种树”以救国(10) 我的古文和诗词的训练相当不错。从少年时候开始,我作文写诗就已经颇能差强人意了。康乃尔的农学院不但规定大一的学生必修英文,每周上五小时的课,还得要修两门外国语:德文和法文。这些规定使我对英国文学产生了兴趣,使我不但阅读了英文的经典著作,而且也练习写作和会话。德文、法文课也让我去摸索了德国和法国的文学。我学了两年的德文、一年半的法文。我虽然不会说德语或法语,但我那时的德文和法文都相当不赖。教我法文的便是我的好友和老师康福(W. W. Comfort)教授[后来当费城黑沃佛学院(Haverford College)的校长,胡思杜念过的学校],我们中国学生查经班的老师。两年的德文课,让我接触到德文的经典著作,像歌德、席勒(W. W. Schiller)[请注意:唐德刚音译为雪莱,容易被误会为大家比较熟知的英国浪漫诗人雪莱(Percy Shelley)]、莱辛、海涅等等。特别是我对英国文学的兴趣,让我接触到了英国文学的巨擘,促使我继续去选修更高深的英文课。 回忆和《口述自传》都不一定正确,都得小心运用,在这里又得到一个例证。 胡适说他在康乃尔学了两年的德文、一年半的法文。但是他的总成绩单只显示了一年的德文以及一个学期的法文。德文是他大一还在农学院的时候选的。成绩都不错,上文已经提过了:“德文一”得90分;“德文二”得80分。我在本节前文列出了他在“德文二”所读的书名,洋洋大观,举凡赛德、凯勒、莱辛、歌德等等。他对自己德文能力的自信,也在在地表现在他才学一年德文就跃跃一试,想写一本《德文汉诂》:“昨夜寻思非卖文不能赡家,拟于明日起着《德文汉诂》。虽为贫而作,然自信不致误人也。” 至于法文,胡适直到大三下学期才选修,也就是1913年春天,“法文一”得了80分。他在康乃尔的时候,翻译了法国作家都德(Alphonse Daudet)的两篇短篇小说,第一篇是1912年9月29日译的:“夜译〈割地〉(即〈最后一课〉[The Last Class]成。寄德争,令载《大共和》。” 第二篇是〈柏林之围〉(The Siege of Berlin),是1914年8月24日译的。两篇都是爱国小说。1912年9月的时候,胡适还没学法文。他的〈最后一课〉以及〈柏林之围〉都是从英译本转译过来的,虽然胡适在《留学日记》里记他翻译这两篇小说的时候,用的都是法文的篇名:“La dernière classe”(最后一课);“Le siége de Berlin”(柏林之围)。 无论如何,胡适从农学院转文学院是一个正确的抉择,而且也是一个顺遂的转折。这个抉择完全符合他个人的兴趣;这个转折也完全顺遂,因为,就像他在《口述自传》里所说的,他当时“已经选了足够的学分来满足英国文学的‘学程’了。”更重要的,就像梅光迪所预言的,胡适的“改科乃吾国学术史上一大关键”。虽然这并不表示如果胡适没有改科,他未来所走的道路就会一定不同。然而,可以确定的是,由于胡适的“改科”,他就可以全心投入他所向往的、可以为之废寝忘食、可以不油然地为之“足之蹈之,手之舞之”的文学、政治、哲学的领域。这是胡适之幸,也是中国之幸。第40节:“新鲜人”新鲜事(1) “新鲜人”新鲜事 胡适1910年8月以后的日记,可惜遗失了。胡适1936年7月在赴美的邮轮上为他的《留学日记》所写的序里,说他1910年8月以后有日记,但遗失了。 日记遗失当然是可能的,特别是胡适一生常常有让朋友借阅他的日记的习惯。最可惜的所在,是因为这可以说是胡适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里程碑:从第一次搭乘豪华邮轮出国,到抵达美国,以及在美国开始读大学的经验。目前所存的胡适《留学日记》,是从1911年1月30日开始的,当天是他第一学期期末考的第一天。换句话说,我们完全不知道胡适第一个学期是怎么过的。我们如果想要重建胡适在康乃尔大学,特别是他第一学期的学生生活,就只好根据康乃尔大学的出版品,特别是《康乃尔太阳日报》(The Cornell Daily Sun),这是康乃尔的学生报,是美国大学学生报里发行最久的报纸,以及《康乃尔校友通讯》(Cornell Alumni News) ,再佐以家信以及《留学日记》里一些零星的记载。 美国的学制,是以毕业年作为级别年。胡适是1914年毕业的,所以他是康乃尔大学1914级的学生。根据1914级毕业纪念册编辑部自己的说法,1914级是一个“淘气又淘气的一级。”这个结论的主要根据,是因为有110名1914级的学生说他们最喜欢喝的饮料是啤酒。 胡适在康乃尔大学五年,在他的心目中,“美国大学生之大多数皆不读书,不能文,谈吐鄙陋,而思想固隘,其真可与言者,殊寥寥不可多得。” 跟胡适一起进康乃尔的新鲜人有1,110名之多,他们的行径,一定让少年老成的胡适觉得幼稚可笑。他们在9月27、28日两天注册。注完册以后的两大集会,从胡适的角度看来,可能都和进大学求知的目的是风马牛不相及的。第一个集会是由大学的教练主持的,时间在9月27日晚,虽然谈的是学校的运动项目、运动的精神以及1914级级风的培养,但这等于是为新学年度体育季启动的开幕式。三天以后的第二个晚会,是由康乃尔大学基督教青年会(Cornell University Christian Association)主持的。这个集会,除了请康乃尔大学的校长致辞,主要介绍的是康乃尔大学的课外活动,诸如新闻、辩论、话剧社等等。此外,则是教新生唱康乃尔的校歌,各种运动会、集会时的集体欢呼(yells),以及康乃尔大学的各项传统。最后,则是选举1914级的临时主席与委员会,以便筹备选举各部正式职员的事宜。第41节:“新鲜人”新鲜事(2) 我们不知道胡适是否去参加了这两个新生的活动。27日晚上介绍学校各项运动项目的活动,我们知道有六百名新鲜人去参加了,是新生总人数的一半。 不管他是否去参加了这两个新生活动,也不管他是否觉得它们过于幼稚,康乃尔大学其它一些开学的活动,一定是会让他感到新鲜和振奋的。比如说,他去注册的时候,一定看到了已经退休的康乃尔首任校长,白校长(Andrew White, 1832-1918)欢迎新生的一封信。白校长是一位有名的教育家、学者、外交官,胡适在《留学日记》里经常提到,对他非常敬重。白校长对新生的欢迎信很简单,主要是引美国作家毕灵司(Josh Billings, 是Henry Shaw用的笔名, 1818-1985)所说的一句话来勖勉新生。这句话说:“小伙子,就以邮票为例吧;它之所以有用,就在于它能够一心一意地粘在一个东西上,一直到它达到目的地为止。”根据《康乃尔太阳日报》的报导,白校长的这封信,让在廊道上排队等着注册的新生都各个争睹着。 如果胡适觉得白校长欢迎新生的方法别出心裁,而且意义深远,他一定也会对休曼(Jacob Schurman, 1854-1942)校长在30日中午的演讲击节激赏。9月30日是1910学年度开学的第一天,按照康乃尔大学的传统,校长都会在这一天作开学的演讲。休曼校长后来在1921年到1925年出任美国驻华公使,跟胡适颇有过从。休曼校长的这篇演讲,在一开始就强调了兄弟会(fraternities)对学校的贡献。 以今天美国大学设法削弱、甚至禁止兄弟会的作法来看,休曼校长会那么正面地称赞兄弟会的组织,是有它特殊的时代背景的。由于当时康乃尔大学没有学生宿舍,兄弟会等于是帮助学校解决了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以胡适的1914级为例,在一千一百名左右的新生里,有227名,也就是说,有十分之二选择住进兄弟会里。 对这些新生来说,兄弟会不但为他们解决了吃住的问题,也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现成的社交圈。当然,休曼校长也指出兄弟会有兄弟会的问题。如果学生不懂得本末,忘却了他们来大学的目的是求知,而不只是社交和嬉游,那就会反得其害。在强调了兄弟会的好处以后,休曼校长接着谈到康乃尔的运动,以及各种社团活动。 休曼校长在他的演讲里先谈到社交、运动以及课外活动,是有他的深意的。他说,“我所要强调的是:身体是脑之器,脑要能善其事,就必须先要利其器。因此,我欢迎所有有益的体操、游戏、运动、和社交活动。我建议每一个新生,每一个今天听我演讲的学生,都要去参与我们大学五花八门的活动,如果这样做,能砥砺其身心的话……你是否进了校队,对我来说一点都不重要。我所希望见到的,是一个用功的学生群体,他们懂得应该如何适度的玩,也懂得照料自己,用运动来锻炼他们的身体,让身体能成为脑力工作的器官和工具。”第42节:“新鲜人”新鲜事(3) 休曼校长要学生了解,所有上述这些活动,都是附丽或从属于他们来大学的主要目的,那就是心智的培养(training of the mind)。他说,世界上没有其它事情比心智的培养还要重要。要达到这个目的的途径无它,就是求学、努力执着的求学。休曼校长把人世间的知识归类成两支: 本校所教授的知识,这个世界上的知识,总的来说可以归为两类,就好像是一个球体的两个部分一样。一个半球处理的是人的问题:艺术、文学、历史、制度以及哲学等等,我们称之为通人之学(liberal arts)或人文学科(humanities)。另一个半球处理的是人类作为其中一员的浩瀚的宇宙,是我们称之为统御我们的宇宙的知识,换言之,就是科学:解析出物质世界的成分的化学;呈现出宇宙的能量及其运作规律的物理学;让我们了解生命的奥妙的生物学;为我们说明地球表壳的地质学,等等。 休曼校长说求学之道无它,就在于要懂得专注,埋头不懈的专注。不管眼前所要学习的问题是什么,不管是数学、物理、或是写论文, 就要仿佛本校只有你和那个问题存在一样,专心一致地全力以赴。弄通它、与它搏斗、绝不轻言放弃。这是自我教育。否则,你只是在填鸭(assimilate),你并没有作反应,并没有创造;否则,你就只是一个傀儡,别人拉线,你就动,别人奏乐,你就跳 。如果你想作一个受过教育的人,想作一个具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你必须从大一开始就要学会竭尽全力去弄通当前的课题。 除了注册,参加新生训练的活动,在9月30日开学,听休曼校长的演讲以外, 在开学之初,还有一件新生必作的事情,那就是体格检查。1914级的体格检查是从10月3日开始进行的。 等这一切都作完以后,胡适就正式成为康乃尔大学的新鲜人了。作为康乃尔大学的新鲜人,并不只是注册、选课、上下课、到图书馆学习这样单纯的生活。康乃尔大学有其所谓的传统,说得白一点,就是规矩。这些规矩,如果没有遵守,后果是颇为严重的。怪不得他们在新生训练的时候,还必须特别腾出时间来为新鲜人讲解康乃尔的传统。这所谓的康乃尔大学的传统,有些说来是令人啼笑皆非的。其中,跟胡适这批新鲜人有关系的,就是所谓的“新鲜人守则”。这些守则主要就是在“整”新鲜人,一代传一代,年代久远,根深蒂固。根据高年级学生组成的“综合事务委员会”(General Committee)在1911年2月24日所开的会,他们对“新鲜人守则”作了一些修正。其中最有趣的几项如下:第43节:“新鲜人”新鲜事(4) ●新鲜人不准在校园的草地上行走。 ●新鲜人不准在校园里吸烟,也不准在旖色佳街道上抽烟斗。 ●新鲜人在任何情况之下,都不准在Zinck’s[劲客店], the Dutch[胡适译为荷兰店] , the Alhambra[阿尔汉巴拉]楼下出现。他们也不准在Ithaca Hotel[旖色佳酒店]的大厅里徘徊。七点钟以后,他们不准进Jay’s[杰店], the Senate[塞内特], 或者the Office[奥菲司]。除非有高年级生作伴,他们也不准上Zinck’s[劲客店], the Senate[塞内特], 或者Alhambra[阿尔汉巴拉]的二楼[以上这些地方都是酒吧,或者是有酒吧间的酒店]。 ●每个新鲜人,除了星期天以外,都必须在任何时刻戴着以下所规定的帽子,二者选一:公定的灰色有小帽舌[帽舌比现流行的棒球帽短]、顶端有一颗黑色纽扣的帽子;或者公定的灰色圆形无沿小帽(torque),悬着一条三寸长的黑色流苏。 ●新鲜人没穿西装上衣,或没戴帽子就不准在校园走动。 ●新鲜人不准坐在兰息院(Lyceum)[旖色佳的剧院]的前三排或包厢里。 ●电车上如果有高年级生有没座位之虞,新鲜人就不准占坐电车上的座位。 ●新鲜人和大二学生都不准蓄胡。 这些“新鲜人守则”所反映的,其实就是大吃小、老姜欺嫩姜。这种行为,英文叫做 “hazing”,中文的“整”是一个很适切的翻译;是一个“当头棒”、“见面礼”、入门式(initiation)。说得好听一点,是在灌输长幼有序的道理,教导后辈要懂得尊重前辈。这在阶级、身份、位阶森严的团体里,如军队、帮派、秘密社会里是常见的。在今天美国大学校园里的兄弟会、姐妹会,虽然三申五禁,这种行为的存在,仍然是我行我素的公开秘密。康乃尔大学的这些“新鲜人守则”之所以怕人,是因为高年级学生确实会去贯彻执行。新鲜人违反了这些守则,情节轻的,可能被刮掉头发变光头,以示惩戒;严重的,则有被高年级生扔进校园里的碧比湖(Beebe Lake)里的命运。这些守则,虽然随着二十世纪的进展,一再淡化。然而,一直要到1960年代才完全消失。 可惜由于胡适的《留学日记》几乎整整缺了第一个学期,我们不知道他对这“新鲜人守则”的反应如何。 由于“新鲜人帽”是大一学生像低等动物一样被对待的标志,每年春天都会有一个盛大的“焚帽日”(cap burning day),来庆祝新鲜人挥别这个可憎的标志。1914级把他们的“焚帽日”定在1911年5月27日,当天星期六,既刚好是康乃尔的“春日假” (Spring Day),胡适在日记里称为“春朝”假期,又是康乃尔大学跟哈佛大学的划船比赛的日子。他们显然是希望利用“春日假”,既放假,来康乃尔游览的人多,热闹,更希望康乃尔能打败哈佛,让胜利的欢欣增添“焚帽”活动的喜气。第44节:“新鲜人”新鲜事(5) “春日假”是康乃尔从二十世纪初开始的一个传统,一直持续到大约1960年。“春日假”今天已经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现今的“斜坡日”(Slope Day)。庆祝“春日假”的意义在挥别严冬、迎接暖和日子的到来。康乃尔的每一个学院、每一级学生、各个社团都会制作节目,室内、户外的节目都有。来“春假日”游览的人,除了康乃尔的学生、校友以外,还有旖色佳以及附近的居民。游览“春假日”,是须要买票的。这也是举办“春日假”的另外一个重要的理由。因为这个收入,是用来支持学校的各项运动经费。1911年的“春假日”特别的地方,是连纽约州长(康乃尔校友)和夫人,都被吸引来参加了,而且该年各项活动的收入是历年之最。 对胡适等1914级的新鲜人来说,1911年的“春日假”既是他们的啼声初试,又是他们的“焚帽日”,因此不敢掉以轻心。他们制作的节目是一出谐剧,叫“都是葛碧惹的祸”(Gaby Shedidit)。主人公是1910年因为葡萄牙革命而失去王位的曼努埃尔二世(Manuel II)。曼努埃尔二世据说跟法国舞星葛碧?黛丝蕾(Gaby Deslys)有一段情,传言他是为美人而失去了江山。1914级的这个谐剧,把康乃尔的学生写进了故事。在革命的前夕,曼努埃尔二世跟葛碧在皇宫接见了一些康乃尔的学生。这些学生带了一份葛碧轰动了舞台的剧本,吹毛求疵地跟她起了争执,吵将起来。接着进场的剧中人物是康乃尔大学的训导主任(Proctor),以及“皮纳克尔”(Pinochle)。他们两个人把康乃尔学生和葛碧之间的争端摆平。训导主任维持了秩序,“皮纳克尔”则取得了王位。 这出谐剧的结局只有当时的康乃尔学生才看得懂、才会捧腹大笑。这训导主任是康乃尔的学生人人都爱戴的推斯登(Theodore Tweston)。他从军中退役以后,在费城当过警察,1910年到康乃尔当训导主任。由于他跟1914级的新鲜人是在同一年进康乃尔的,因此双方都觉得他们之间有特殊的感情。在康乃尔,人人都称他为推斯登少尉。中国留学生也喜欢推斯登少尉。他们在1911年春天,也就是胡适在康乃尔的第二学期,请推斯登少尉和学生事务委员会的会长罗里教授为中国同学会的特别来宾。 “皮纳克尔”则是威尔司(Aaron Wells)的诨名。他是旖色佳一家买卖旧衣店老板兼调头寸的东主,滑溜精明,爱打皮纳克尔扑克牌,所以连他自己也以“皮纳克尔”的诨名称呼自己。这出谐剧安排让训导主任维持了秩序,而让滑溜精明的“皮纳克尔”登上国王的宝座。这个结局,康乃尔人,人人能体会,保证可以让观众笑得前仰后翻。第45节:“新鲜人”新鲜事(6) 胡适显然只参加了“春日假”的活动。我们不知道他是否去看了1914级演的“都是葛碧惹的祸”那出谐剧。他没去看球赛,也没去看划船比赛,他那晚更几乎可以确定没去参加“焚帽日”的活动。他当天的日记说:“今日为校中所谓‘春朝’(Spring Day)假期。赴Spring Day会场。下午,读英文诗数家。是日,本校与哈佛(Harvard)竞舟,与耶而(Yale)竞球,皆大胜;又参与美国全国运动大赛(Track),亦大胜;尚有小竞皆胜:计一日而七捷,此间士女喜欲狂矣。” 胡适在日记里所说的“一日而七捷”,其实是不正确的。这天的日记可能不是当晚写的。这在胡适并不稀奇,因为他常补写日记,而且不是每次都会注明是补写的。他在日记里所谓的七全胜,显然是看了5月29日星期一的《康乃尔太阳日报》的报导。那篇报导在启始确实用了“七全胜”的字眼,但那是大学生华而不实的辞藻;胡适一眼掠过,没注意到那所谓“七全胜”里的“第七胜”,指的其实是“焚帽”。那句话是这样说的:“1914级在上周六晚庆祝了七全胜——在六项比赛全胜之后,外加新鲜人的 ‘焚帽’盛会。” 康乃尔大学在5月27日的“六全胜”如下:划船三胜;棒球二胜(一场赢耶鲁[在康乃尔比赛],另一场赢达特茅斯大学[Dartmouth][在达特茅斯比赛]);以及田径(在波士顿比赛)。 无论如何,1914级的“焚帽日”活动,号称是历年来最大的一次。5月27日晚上7点45分,1914级生戴着新鲜人帽在西伯里圆顶楼(Sibley Dome)前集合。在行过仪式以后,参与活动的学生各自举着一把火炬,列队向图书馆斜坡(Library Slope)迈进。大队跳着蛇舞前进。大队抵达图书馆斜坡以后,就绕着巨大的营火围成一圈。大家先唱校歌,集体作各种康乃尔以及1914级的欢呼。然后,在一声枪响以后,大伙儿们就把那令人憎恶的灰色“新鲜人帽”一齐往营火里扔将进去。“焚帽”大典结束以后,大家在鼓号队的带领下,列队向旖色佳市中心迈进。大家一会儿唱歌,一会儿欢呼。沿途,越来越多的学生陆续加入,已经不再只是1914级的游行队伍,而俨然成为一个全校学生的活动。 他们在“州际大道”(State Street)上来回游行几次以后,就在旖色佳酒店前停下来。大伙儿们在酒店前作各种康乃尔以及各级的欢呼。接着,大家就开始四处去找薪柴。从街口到街口,放眼看去,就是这人手一根薪柴的游行队伍。最后,他们在黎明女神街(Aurora)和水牛街(Buffalo)的十字路口,燃起一个巨大的营火。营火会结束以后,大伙儿们就作凯旋归。在训导主任推斯登少尉的率领之下,列队迈回位于山丘上的校园。这时的人数已有两千人之多。他们游行的终点是校长的官邸。大家对着校长的官邸,以歌声向校长以及当时人在校长家的纽约州长吟唱。校长和州长都从官邸里走出来。在火炬的映照下,对游行队伍作了简短的演说,称赞了他们的康乃尔精神,也祝贺他们当天的六全胜。“焚帽日”的活动于焉结束,但是仍有一部分人又回到旖色佳市,继续庆祝到过了半夜。第46节:“新鲜人”新鲜事(7) “焚帽日”是康乃尔大学新鲜人在第一学年的两件大事之一,另外一件是“新鲜人大宴”(Freshmen Banquet),胡适去参加了。这个“新鲜人大宴”举办的时间是在“焚帽日”之前。以1914级来说,他们的“新鲜人大宴”是在3月11日举行的。“焚帽日”则是在两个多月以后,也就是说,在5月27日晚上举行的。胡适在1911年3月11日的日记里说:“夜赴第一年级新生宴会(Freshmen Banquet)。是夜与宴者凡六百人,兴会飞舞,极欢乐。他日当另为作一记。” 可惜,他在《留学日记》里再也没有提起这件事了。更有趣的是,胡适在这则日记里,完全没有提起这个“新鲜人大宴”有一个序曲,那就是“新鲜人大宴冲刺战”(Freshman Banquet Rush)。这“新鲜人大宴冲刺战”有它相当淘气、甚至可以说是走火入魔的历史。 由于新鲜人是被欺负的对象,而“新鲜人大宴”对他们来说又是一件大事,所以,康乃尔的传统派给大二学生的任务,就在让新鲜人去不了他们的“新鲜人大宴”。在早期,大二学生在“新鲜人大宴”之前,就开始绑架新鲜人,绑架得越多越好,最好是绑架到新鲜人自治会的干部,因为他们是“新鲜人大宴”的主持工作人员。这些惨遭被俘的新鲜人,在“新鲜人大宴”当天,脸上被涂上各种颜色,被迫穿上各种不伦不类的衣服,然后被带出去,在校园、旖色佳市区游街示众,最后,才被送到“新鲜人大宴”的会场。 为了避免被绑架,新鲜人只好躲起来。去上课的时候,就集体进出,以人多势众、不落单,不让大二生有机可乘。可是,大二生也有他们的办法。他们甚至可以从屋顶上穿洞,从屋顶上进去抓躲在阁楼里的新鲜人。等到“新鲜人大宴”的日子好不容易终于盼到了,那些还没有被绑架去的新鲜人,就在秘密地点集合,然后集体向“新鲜人大宴”的会场——“军械库”(the Armory)[当时兵学系和体育系所在,场地大,可以容纳大型的宴会]迈进。这是他们最后的冲刺。进了“军械库”,他们就自由了。但守在外边不让他们进去的是大二的学生。新鲜人死命往“军械库”里冲,大二学生则硬是不退让,甚至曾经打开消防栓,用水龙来阻挡冲将过来的新鲜人。这虽然是康乃尔的传统,但毕竟作得过火,劳民又伤财。校方终于在1904年出面禁止。这种青年人血气方刚的冲刺被禁止一年以后,经由学生跟校方的交涉,产生了一个折衷的方案。这就是胡适进了康乃尔大学以后,没有去参加、也没有笔之于日记的“新鲜人大宴”前所上演的“新鲜人大宴冲刺战”。第47节:“新鲜人”新鲜事(8) 这个折衷的方案,是把原先在“新鲜人大宴”前几天就开始上演的绑架、躲避、追逐等种种乱象,仪式化成像足球赛一样,由新鲜人和大二生在草地上对垒的“新鲜人大宴冲刺战”。 这个“新鲜人大宴冲刺战”举行的时间,就在大宴当天下午的一点半开始,地点就在“军械库”旁的草地上。这个冲刺战的打法,是井然有序的。大二学生列队排在草场的南面,新鲜人在北面。这两相对峙的学生又各自以25个人分为一队,以体重作为分队的标准。由羽量级打头阵,每梯次由双方各出两队。在枪响的号令下,这两队就各自向草场的对方冲刺。新鲜人的目标是要冲到草场的南面,大二生的目标则是阻挡他们。他们用的是挡将法,在抓住了一个新鲜人以后,使尽全力把他拽倒到草场上。被拽倒到草场上的新鲜人必须连续被压在地上三分钟以后,才算是被俘。 等羽量级的冲刺结束以后,就节节上升,直到重量级的厮杀完毕为止。由于旖色佳的天气,三月雪刚溶化,草地潮湿松软。这样来回厮杀之下,自然变得泥泞不堪。参加冲将的学生浑身上下沾满污泥,自不待言。每年的“新鲜人大宴冲刺战”,也因此吸引了一大批想看人出洋相的观众。被俘的新鲜人脸上被涂上鲜亮的红、蓝、绿等颜色,要他们穿上费尽心血设计出来的越女性化越好的衣服、装饰,再在他们身上插上各种羞辱他们的标志和旗帜。这样子把被俘的新鲜人装饰好以后,就带他们出去在校园和旖色佳市区游行示众。当然,新鲜人也同样可以把大二生拽倒在草场上把他们收为俘虏,但他们主要的目的是成功地冲刺到另外一头。 裁判这个“冲刺战”的自然都是大三、大四的学生。他们有板有眼,裁判的工作除了主席、发令员及计时员外,还由七个小组分工合作:西区大二生裁判组、东区大二生裁判组、西区新鲜人裁判组、东区新鲜人裁判组、新鲜人俘虏服装视察组以及草场圈绳组。胡适在大一的时候可能没去参加他那一级的“新鲜人大宴冲刺战”。然而,有趣的是,等他大四的时候,他却是1918级“新鲜人大宴冲刺战”的“大四委员会”的委员之一。 无论如何,参加胡适1914级的“新鲜人大宴冲刺战”的人数有九百人之多。经过一个半小时的冲锋陷阵以后,有275名新鲜人被俘,大二生被俘的则有45人。这275名被俘的新鲜人被带到体育馆健身房后边的锅炉房。他们全身泥泞,又被套上各种稀奇古怪的服装和装饰,涂上各种不同的颜色。看着被俘的同级生这样美仑美奂的化装,75名没有被俘的新鲜人,也自动要求接受同等的待遇。等到一切化装就绪以后,就由高年级生押着这350名囚虏的大队,浩浩荡荡开始游街(“pee-rade”),任人拍照。先是游校园,然后再游旖色佳市区的大街。这些俘虏身上插着各式各样的标签和旗帜,最醒目的是垫后的俘虏,他们被铁链串起来,各个身上还套着沉重的铁链。第48节:“新鲜人”新鲜事(9) 从1907年开始实施这种“新鲜人大宴冲刺战”的折衷方案以后,新鲜人赴他们的大宴的时候,就不须要再在“军械库”前作最后的“殊死战”了。现在有了“新鲜人大宴冲刺战”,在战阵、游街结束以后,游街的新鲜人至少还有点时间赶回去冲洗整装以便赴宴,而且再也不用担心那大二生在“军械库”前埋下的最后防线了。这对胡适来说是幸运的,否则他大概一定不会去参加1914级的“新鲜人大宴”了。这“新鲜人大宴”并不便宜。1914级大宴的票一张要2.7美元,几乎相当于当时最便宜的学生住所一个星期的膳宿费。3月11日,也就是“新鲜人大宴冲刺战”与“新鲜人大宴”的当天,《康乃尔太阳日报》特别呼吁,要所有有血气的1914级的新鲜人,一定要在当天下午去冲刺大二学生所排出来的阵仗,也一定要在当天晚上去参加大宴。这篇文章用典型的大学生夸张的笔调来形容这个大宴: 这是一个宴中之宴。是一年中,不,可以说是整个大学生涯里最重要的一件大事。这是一件大事,是传统中的传统,是新鲜人绝对不可以错失的大事。票价似乎令人舍不得,但绝对是值得的,是绝对能值回票价的十二倍以上的。这是因为你所买的回忆,是即使你所有其它大学生活的点滴都忘却了,它还是记忆犹新的。当你汲取到了今晚的气氛,当你感受到了其精神,你所获得的那难以名状的东西,绝对不是那区区的票价所能衡量的。所以,我说:所有的新鲜人!一定要去参加你们的大宴。这是你康乃尔生涯里的一件大事。不管你是用乞讨、借钱或者作其它牺牲[去买票],一定要去你的大宴。 就像胡适在日记里所说的,1914级有大约六百人去参加了“新鲜人大宴”。这个大宴有八道菜,是由两家有名的承办宴席的公司负责的。“军械库”布置得极为美丽,除了美国国旗以外,挂满了代表1914级颜色——玛瑙和白色——的彩带。当晚的节目当然穿插了一些演讲,包括训导主任推斯登少尉。因为他接任康乃尔的训导主任是在1910年,跟1914级入学同一年。因此,当晚他就被公举为1914级的荣誉级友。胡适在日记里说“兴会飞舞,极欢乐”,指的可能是大伙儿们在大宴后的种种余兴活动。《康乃尔太阳日报》有一段非常生动的描述: [1914级的]级风,以及同侪心充分地流露出来。自发的歌声袅绕着整座楼房,1914级的喇叭声响彻屋脊。欢欣的年轻人,有些把酒杯并排,敲打着音阶;有些很技巧地把纸盘扔在空中盘旋;不时欢呼、不时呼叫。最有创意的,是大家各自坐在座位上,配合著歌曲的拍子,全体一致地左右摇摆着。当天下午在[“新鲜人大宴冲刺战”]所沾满的涂漆、泥巴,大家早就忘得一干二净。整栋楼房回响着的,是手掌拍击、鞋履击地的击节声,一直到过了半夜。 《康乃尔太阳日报》在本报讯里加了一个注脚:“最新消息:有几个大二学生偷走了当晚没抽完、数目达数千支之多的香烟。据了解,他们是把体育馆健身房的一面后窗打破,从那儿进去取得香烟的。” 本书精华已为您连载完毕,谢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