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遁逃(5) “于是决定发兵了吗?”长政问道。加藤嘉明回答:“人家既然没明确回答石田治部少辅在此,就不能围攻公馆。因此,只能再派人前去落实情况。”少顷,使者归来。佐竹家的回答依然坚持一点:“这不应该由我们回答。”“那就比耐性吧。”黑田长政说道。当夜七人商议好,出战准备完毕的将士分别在自家公馆里严阵以待,加强对佐竹公馆的严密监视。达成共识后,七人分手了。当夜,福岛正则派出的两个伊贺派监视人山田兵助和妙助,大胆地翻越佐竹公馆的院墙,潜入院内。二人蹑手蹑脚奔走院里,终于发现东隅茶室里有一个人,酷肖三成,正在喝茶。“瞧他那面相,没错!”兵助和妙助二人点头,兵助退到东墙,妙助退到西墙,二人要跳墙逃脱。最终兵助逃走了,妙助却被斩于墙根。斩人者,岛左近也。左近命令家臣:“将尸体抛入邻居福岛公馆!”左近的家臣抬着尸体来到路上,扔到了邻居公馆门前。福岛家跑出人来确认尸体,从左肩到胸口窝,被一刀砍开致死。福岛家收拾了尸体,事件就此告一段落,众人沉默不提。但是兵助的报告内容,却由福岛家的传令兵送达其他六家。“三成好像在佐竹公馆。”总之,情况落实到这种程度。七人的公馆更加严阵以待,枕戈达旦。清晨,向岛的德川公馆里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本多正信狼狈周章。引人注目的右京大夫佐竹义宣,未预先联系,便来到了门前。他立刻被请到客殿,正信出面接待。义宣晃动着魁梧的身体,旁若无人地说道:“呀,是佐渡太守啊,我有话想对内府说。”正信不由得赶忙跪拜。这位佐竹义宣出生于正统名门清和源氏之家,其先人出自新罗三郎义光。甲州武田家现已灭亡,在现存大名中,佐竹家与萨摩岛津家的家世同样最为悠久。此处为冗笔。家康本来喜欢名门,对足利、 山、吉良等源氏的各名门保护有加。甲斐源氏的宗家武田氏灭亡后,家康收揽了其大量遗臣,以满足自己的癖好。当然,不仅仅是出自兴趣。德川家虽然家世暧昧,他却公开自称源氏苗裔。如此公开自称,并非仅出自虚荣心。因为非源氏苗裔,便不能担任征夷大将军。就连秀吉,因非名门之后(开始公开自称平氏苗裔),他所憧憬的征夷大将军便终未能获得宣旨,所以,他任公卿,就关白之位。《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遁逃(6) 家康渴望压住丰臣氏,然后任征夷大将军。故而对源氏名门的大名,他在社交上尤其需要郑重诚恳,对这位佐竹氏,也不敢疏略慢待。也许是家康的癖好最终感染了正信老人,正信在佐竹义宣面前,下意识地示以卑恭的态度。“主人感冒卧床,有何贵干,请吩咐。”“治部少辅就在寒舍。”义宣直言不讳。本多正信为掩饰忐忑不安的神情,垂首脸朝下,小声问道:“于是?”“不知谁在背后唆使,主计头等人正在闹腾,伤人脑筋。”义宣那长着雀斑的大脸,开始有点笑模样了。“于是?”正信老人的脸朝下,又问道。“于是,治部少辅求我向贵府传信。我这就来了。”“治部少辅大人传信,是何内容?”“想寄居贵府。”“啊?”老人抬头,凝视义宣。三成走出佐竹公馆,竟然要进入德川公馆。这是为何?“此话当……当真?”“当真。不苟言笑的治部少辅,一本正经地对我说的。此事想请求内府给出个主意。”《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变幻(1) 变幻三成走投无路,在京都和大阪无处藏身了。然而,他以打破常规的思维来安排自己的角色。三成像后世的惊险小说主人公一样,赤裸裸地出现于敌方的中心据点。自古以来,基本上没有一个大名的态度转变竟然这般出人意表。三成走进伏见向岛德川公馆大门之际,已是日暮时分。南山城特有的烟濛雨气,无声地润湿了昏暗的暮色。家康的谋臣本多正信老人压抑和隐藏着复杂的感慨,到大门口迎接三成。“是佐州啊?”三成直呼正信老人的官名。佐渡太守正信,在德川家是拥有相模甘绳、食禄二万二千石的大名,三成却以俯视奴婢一样的傲慢,一直俯视着跪在迎宾台上的正信老人。“我是治部少辅三成。初次见面,可好?”“承蒙问候,诚惶诚恐。大人初次见敝人,但敝人却久仰大名。跟随上样登殿之时,敝人屡屡拜见过尊容,但大人没俯视过敝人。”“佐州,你要注意语言的使用!”三成将磨砺得极度锐利、锥子一样的视线,刺向了老人的脸庞。“所谓‘上样’,是何人?”“是我家主公、德川内大臣源家康公。此称有何不当?”“语言使用错误,会导致世间的混乱。我来告诉你,所谓‘上样’,是指织田信长以来统治天下的伟人。太阁健在时,可称‘上样’者,唯太阁殿下一人。殿下归天后的今日,住在大阪城本丸的幼君秀赖公,是‘上样’。你是个三河的乡野之人,不了解涵义,才使用这个词吧?”“在关东,称家康为‘上样’。”“听此言真有意思。所以关东称狐为‘狸’(狸在日语中有老奸巨猾的意思),还称‘狸’为人吗?”“如何这般讲话?”正信的脸色变得红里带黑。三成苦笑着,即刻回言:“失言了。老毛病犯了。加藤主计头等七个浑蛋大名,追得我在天下无存身之处,最终逃来,指靠贵府。本应跪拜俯首恳求,我却说了些无用且讨厌的话。”“是的,是无用且讨厌的话。正因为大人说这样的话,才得罪了人。”《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变幻(2) “得罪的是主计头等人吧?”三成啪地合上了扇子。“他们叫嚣猖狂,并非仅因为我的性格狂傲。操纵他们奔走的,是藏在黑幕中耍手腕的人。那个耍手腕的人,佐渡太守,不正是你吗?”“何出此言?”如实说来,正信已经穷于应付了。德川家对跑上门的三成,正在密议是杀掉他?是交给清正等人?还是让他活下去?这一尾已经被置于菜板上的活鱼,却还在大放厥词,喋喋不休。“先请到休息室休息。”老人唤来了司茶僧,将三成领走了。三成缓步随之,记住了建筑的内部结构,走廊走到何处如何拐弯,之后有何物件等。这处公馆是秀吉作为别墅修建的,还经历过地震。请三成入住的房间叫“鸿之间”,白日里可以看见点缀着天然巨岩的美丽庭园。“能来一碗开水泡饭吗?”三成问司茶僧。司茶僧默默低着头,退了出去。他大概是去请示正信如何安排。司茶僧离去后,烛台上的灯光好像突然增辉了。房间四面那些秀吉喜欢的金泥隔扇画和金箔隔扇画,沉闷地包围着三成。感觉有点闷热。三成站起来,嘎地拉开了面朝庭园的纸拉门,来到了走廊里。“嗖”的一声,右边一个人影慌忙消失了。“是谁啊?”三成故意含笑问道。“用不着逃走藏起来呀!我只是想来看一眼雨夜的闲庭。太阁殿下健在的时候,庭院水池旁的织部风格石灯笼(石灯笼风格之一,织部派茶道鼻祖古田织部喜好的石灯笼。此石灯笼装饰于茶室庭园,以示风雅)总是点着灯。德川大人做事谨慎,大概担心费灯油,这般暗夜也不掌灯。喂,谁能来为我将这石灯笼里的灯点亮?”暗夜静悄悄的。看这气氛,三成明白了,那走廊拐角、屋檐下、点缀的天然巨岩背阴处等地方,都隐藏着正信布控的武士们,屏息监视着自己。所以,三成是在对他们讲话。令三成惊异的是,这些人也有风雅之心。俄顷,漆黑庭园里,啪地点亮了灯。“好极了!”三成道谢一声,返回了室内。家康在上房的一室里。他的身旁,小妾阿胜身穿点缀着红梅的礼服,手撩起衣襟坐着。此外,还有本多正信和井伊直政。满屋就这几个人,大家说话声音很低。或者说,彼此主要是靠观察神色进行交流,几乎是缄默不语。“三成的举动老实吗?”家康问道。“他让把庭园中织部石灯笼里的灯点亮了。”正信老人不快地回答。“上样如何处理?”他的眼睛朝上一翻,声音压得很低。家康颔首,却漠视了老人的问话,回头问阿胜:“你有何想法?”《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变幻(3) 阿胜致一礼,回答:“杀了他,如何?”这话说得比男人们还果断。确实,这么一说,看来此刻或许应该做如此决断。前田利家过世后,丰臣家胆敢反抗家康的,唯有治部少辅石田。幸好他赤手空拳跑来了,倘在自家公馆里结果了他的性命,今后,事情的运作就轻松多了。“说得好!”正信老人夸赞阿胜。受到智多星老人褒扬,阿胜的朱唇启开了,朝正信轻轻致以注目礼。“如此说来,您老高见是于此处杀掉治部少辅为佳吧?”年富的井伊直政询问正信。正信摇头说:“非也。适才之言,仅为夸奖阿胜。我另有打算。”“如何打算?”“逆向说来,于此处杀掉治部少辅,后果如何?三成死了,上样当然会轻松无忧。不过仅此而已。”“何谓‘仅此而已’?”“我说的是,上样作为丰臣家五大老首领和秀赖公的代理官,其官位稳如泰山。不过仅此而已。”正信所言极是。如果仅此而已,家康只是晋升为丰臣政权中的最高官僚,可以作威作福,仅此终其一生。“社稷不会落入德川家手中的。”正信说道。家康颔首,赞同正信的观点,小声说道:“正是。”正信接着说道:“所幸的是,清正、正则、忠兴、长政、幸长、嘉明、辉政等人,都成了德川家的猎犬。他们闹腾得越激烈,丰臣家的裂痕就越大。不久,一方是加藤清正,一方是石田三成,分裂为两大块,发生争战动乱。若如此,德川家可以当即成为清正等人的栋梁,灭掉三成,一举布武于天下,获取政权。”“此事在下明白。”井伊直政说道。这个秘密方针,只要是德川家的谋臣,都了如指掌。因此,他们才遵循方针,一直在做清正等人的工作。事到如今,没必要听正信说教。“还需要‘果如所料’。”正信又说道,“火势尚小。为了让丰臣家的火势越烧越大,必须表面上放任傲慢三成的自由,暗中监视他。”“这很危险啊!”井伊直政说道。接着,他问正信老人:“越表面放任暗中监视,三成越会不以清正等人为敌手,转而盯住家康。若举义兵要打倒家康,您老如何应对?”“此乃求之不得呀,倒是盼望如此。呀,积极追逼三成照此而来。”“在下明白。然而在下担忧的并非此事。对三成表面放任,暗中监视,让他举义旗这都可以。如果那杆大旗下意外地麇集许多大名,又该如何?”《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变幻(4) 家康开口说道:“确有那种危险。但是,万千代(井伊直政),到那时就是赌博了。不赌博便取得天下者,可曾有过?”“啊!”直政和正信老人同时低头。家康的主意已经拿定了。总之,德川家当夜保护了石田三成,明天或后天,满足三成的要求,护送他顺利返回江州佐和山城。“这岂不是放虎归山吗?”其后,阿胜在寝室里说道。“正是。”家康没有戗着她说,这是老人特有的温柔。他把汗津津的手放在年龄好似孙女的这个侧室兼女秘书的膝盖上。“那么,为何特意派护卫护送他回到佐和山城?”“因为想放虎归山。”“特意的?”阿胜摇头,不可思议。自己的智慧简单而遗憾地败给了弥八郎老人那脏兮兮牙齿间伸出的巧舌,回到寝室后,她还感到非常窝囊。看到阿胜这副模样,家康不出声地笑了。“阿胜,别生气。”他摇晃着阿胜的膝盖。“你的意见也是对的。但这事必须赌博,必须放虎归山。归山之后,清正等猎犬群会盯着这头老虎,勇敢地追去。我巧妙地唆使猎犬。等到咬死了老虎之后,我就成了众猎犬的主人。原犬主遗孤秀赖,则被猎犬们弃之不顾了。”“能这样顺畅进展吗?”“层层递进,促使其如愿进展。赌博时,是为当赢家才下赌注的。为赢,必须殚思极虑,琢磨如何搞鬼玩猫腻,耍遍小聪明,最后掷色子时,色子面上一定会出现理想的点数。有这样把握的时候,我才掷出色子。这就是我的赌博观。”“那么,也不是赌博啊。”阿胜似乎在反驳老人的老谋深算。“非也。这才是真正的赌博。所谓地道的赌博,不能光靠运气,还要靠自己的智慧。阿胜,想想看,赌的不是成百上千的金钱,而是我的生涯、我的地位、领国和我自身。如果输了,一切都没了。不可马马虎虎对待这一场赌博。”“那么,赌博的对手,选的是治部少辅吧?”“正是。玩赌博,一个人不成,需要对手。我选的就是治部少辅。那人原本不过是丰臣家的一个奉行,不是我的对手。但丰臣家只有他。因此,我煞费苦心刺激他起事。看来他已下定决心要起事了。”《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变幻(5) “关东二百五十万石的上样与佐和山不足二十万石的治部少辅,赌注相差太大。”阿胜有点可怜三成了。“阿胜,切忌同情!”家康轻轻掐了一下阿胜膝盖的嫩肉。“确实,那人的身价没资格和我赌博。故而放他回佐和山,让他筹集资金,以达到和我对等赌博。三成回到佐和山,必然向四面八方派出密使,召集施主们。为此,我才放虎归山。阿胜,明白没?”家康缓缓舒展身体,慢悠悠躺下了,脑袋贴在阿胜的膝盖上。阿胜像母亲一样,两手拢着家康的老脸,说道:“老爷辛苦啦。”“是的,挺辛苦的。”家康自己都觉得这场辛苦太滑稽。为了玩赌博,竟然拼命培养对手。三成心中有数,他深知在这广阔的天底下,最关心自己的就是德川家康。三成看透了,家康必定会借给他住处,保护他,叱责清正,不仅如此,还能派卫兵护送他返回佐和山城。所以,他投身德川公馆。(家康的手腕我知道。)三成这样思忖。家康若不像三成读解的那样聪明,此夜,大概会杀掉三成。于是,夜幕下肯定会袭来刺客。为防不测,三成怀抱大刀而卧。这并非为了厮杀而死,而是想纵然不能如愿杀死家康,也要冲进上房,哪怕只是照家康身体砍上一刀。(我是个奇妙的男子汉。)黑夜中,三成闭目,这样思考着。如果想平凡度日,作为堂堂十九万石的大名,本可以舒舒服服过好此生。有城池,有家臣,有领国。到底图希何物,今夜活像个流浪刀客,怀抱一口快刀,只身睡在天下最危险人物的公馆里?走廊里好像有人窥伺。家康的家臣们大概将这个“鸿之间”围了十层或二十层,通宵监视吧。三成爬出被窝,噗地吹灭了烛台上的灯。他一激灵,似乎感受到了户外的气氛。黑暗中的三成,苦笑着对户外说道:“放心吧。现在我开始睡觉。再怎么说,我这个治部少辅也不至于深夜里蹑手蹑脚通过走廊,竟然去窥视家康的寝室的。”(家康他……)三成心想。他再次觉得,家康终于不想见他这个不速之客了。三成睡了;在同一个屋脊下,家康也睡了。接着,就到了翌晨。当阳光开始扫走南山城的原野和街上的黑暗时,加藤清正的使者来到了德川公馆的大门口。本多正信出面接待。使者强硬要求:“请把治部少辅交给我们!”《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谋才·谋智·谋略·谋划(1) 谋才·谋智·谋略·谋划态势已发展到家康与三成展开智斗的阶段。昨夜,三成溜进了向岛德川公馆。德川面对三成这个对手,脑筋里想着各种高招儿。(能否取得天下,取决于现在出的每一个高招儿。)家康高度看重这个事件,直到深夜才理清了思路,诞生了构想。(清正等人会发怒吧?)家康自己觉得事情挺滑稽。果然不出所料,清正以其党派代表的资格,来访向岛的家康公馆。他一进大门就嚷嚷:“治部少辅那厮围在里边吧?把他交出来!”大嗓门快要把公馆震塌了。据说嗓门儿大的人多是善人,照此说来,清正是典型的善人。世事全靠智谋和策略来运作,这种感觉清正却一点也没有。正信老人来到了门口,他是个嗓门极低的人。他那动作好像抱着身高六尺有余的清正那粗腰一般,拼命哄着说道:“哎呀,您可别那么扯着粗砾砾大嗓门儿嚎嚎了。”“你不明白。我想和内府大人直接面谈。给传达一下!”“马上转告。请先在这里用茶。”正信请清正坐在休息室里,自己飞跑过走廊,进了家康的居室。“上样,上样不在吗?那个莽汉跑来了!”“是清正吗?”家康在喝着煎茶。“正是。简直就像德川家和三成相互勾结似的,他正面红耳赤地怒吼着。”“是个心直口快的人。”“从内穴烟熏,他就跑进外穴;从外穴烟熏,他就跑进内穴。就是这么个名副其实的直肠子男人。对这种心直口快的人,是否制定了一策?”“制定了。”“那太好了。清正提出要拜谒上样,如何处理?”正信老人用了“拜谒”一词。这个用语已经把家康拟定为掌管天下之人,把清正拟定为家臣。家康立即颦眉。“弥八郎,‘拜谒’一词,用得过分。”“哎,开个玩笑。那么,到底如何处理?”“将他请进小客厅。”《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谋才·谋智·谋略·谋划(2) “咔嚓”,家康放下了茶碗。他来到走廊,左侧是点缀着天然岩石的蓬勃庭园。昨夜里开始下雨,雨水正无声地冲洗着园中的群岩。雨快要停了。家康的眼睛望着房檐外,天空已经放亮了。家康来到了小客厅。清正坐在下座,等待家康就坐,已经等得焦急了。他凑上前来,把刚才对正信老人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家康颔首。“言之有理。”家康红润的脸上,慢慢浮起颇能展示长者宽容的微笑。“你们怒气冲冲,我家康心知肚明。若我家康如今能再年轻点儿,并且站在你们立场上,我岂能迟于他人?也会手执长枪冲进三成公馆,一枪刺死他。”“到底是内府大人。”清正的眼里噙着泪花。“大人理解武士本性,所以请将逃入贵府的那厮,交给我们七人吧。”“就此事,我家康也心存一念,想告诉你们,我要将其他六人也唤来此处。已派人通知各家公馆了,你再稍候片刻。”说完,家康就回上房去了。留下清正一人等待。到其他六人齐集小客厅,清正等了两小时许。六人即福岛正则、池田辉政、浅野幸长、加藤嘉明、黑田长政、细川忠兴——后来,此七人中的半数,其家都被德川政权摧毁了。家康到来之前,清正把刚才家康说的话传达给了六人。“内府说,‘就连我也想执枪刺死三成!’”众人热血沸腾,因家康的这种气概而感动。“和我们是一路人。”福岛正则拍着膝盖说道。从气质相同的家康身上,生性单纯的正则感受到了一种同伙意识。“唯有内府,才是我们的栋梁。”黑田长政颔首而言。此人在本多正信的叮嘱下,总是细心考虑将六个鲁莽大名的心拴到家康身上。这时,家康进来了。肥胖的身体沉重地坐在上座。“各位,太劳步了。”家康郑重低头致意。七人慌忙回礼,抬头一看,见家康的头垂得很低。福岛正则等发现后,连忙再度赶快低头。大家都感动了,内府待人郑重,礼意深厚,名不虚传。家康抬起头来,兴高采烈非同往常,嘴角的微笑不断。“诸位聚会此处,有何公干?”他的上身向前探出。众人惊讶,清正尤甚,他复述了刚才家康说的话。《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谋才·谋智·谋略·谋划(3) “是内府传唤我们来的呀。”于是,家康摇动着身体,笑了。“啊哈哈,是吗是吗?年龄不饶人呀。幸好雨停了,我拉了一会儿弓,出了点汗,竟把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再对我说一遍。”这一次,黑田长政当代言人说了一番,目的是要求交出三成。“关于此事,刚听主计头讲,适才内府大人如此这般说过。此话当真?”“此话当真。敝人若是甲州大人(长政),也会持抢挑出三成的肠子。”“实在多谢!”嗜好粗暴的福岛正则,感极而发出奇声。“那么,请将三成交给我们吧。”“那可不行。”“啊?”众人抬头。“如诸位所知,我家康的念头,就是祈望对大阪的秀赖公好。此外绝无杂念。刚才主计头提出了强硬要求,应该如何回答,我左思右想。将治部少辅交出来对诸位好呢?还是不交出人才对诸位好呢?我使尽浑身解数在思考着。诸位可深思过此事?如果深思过了,还会到处追赶治部少辅吗?”“……哎呀。”福岛正则张口结舌,无话可说,众人噤声,面面相觑。他们并非经过深思之后,才闹哄哄地到处奔跑的。清正蹙眉回答道:“我说,内府说得那般严重,我们无法回答。当然,内府心怀忠义,令我们诚惶诚恐。但如果连筷子颠倒了、犬吠之类的事,都要去深思对秀赖公如何,好不好?那可任何事也干不成了。”“什么?”家康的微笑消失了,脸色陡变,叱喝道,“主计头,目光短浅!你由太阁殿下一手恩养成人。长大后,又送给你若干武士,接着又不断升官,被提拔到肥后半国的极高身份。太阁殿下对你有大恩,你也在感恩。仅此,我觉得你应该明白事理。你何故这般不懂事啊。”“可、可是……”家康的语气激烈,清正的脸色变得刷白。“哎,你听我说!治部少辅再奸恶,也是个拥有广大领地的大名。和实力派大名交往近密。若追逼治部少辅,他必走投无路,走投无路至极,他恐会召集大名发动骚乱。那时就是丰臣家土崩瓦解之时!”《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谋才·谋智·谋略·谋划(4) 家康的声音颤抖着。他又说道:“想想看,现在丰臣家危如累卵。我们受故殿下委托,日常即便吹毛小事,也须扪心自问此事对秀赖公好不好,熟虑之后再吹。要有这种觉悟。”此可谓忠烈。家康对丰臣家如何忠烈,清正等人经常可从黑田长政嘴里听到。正因为如此,要想一直拥戴家康,就必须一直思考是否有利于丰臣家。然而,清正有他的理由。家康关心秀赖,纵然此事我等可以理解,那他岂不也是过于神经质吗?清正开口道:“我有话要说。我们压根儿不给治部少辅那厮发动骚乱的余地。如果将他交给我等,当场就杀死他,不留后患。”“非也。治部少辅在佐和山有一万家丁。若知道他被杀死了,家丁和岛左近恐怕会拥戴治部少辅之子,于佐和山举兵,于是乎天下大乱。或许有人心怀叵测,对形势虎视眈眈,等待骚乱发生之后,乘风云而起事。”此人就是家康。然而,家康竟能眼含泪水,说出此言。“倘如诸位所云,治部少辅是个奸人,我任丰臣家的大老之职,等时辰一到,会以大老的身份讨伐他。到那时我再拜托诸位协助,可否?”言讫,家康环顾一下七人的脸。他这是为了窥察自己话语的效果。家康觉得七人在以一种亢奋的表情凝视着他。(这就好。)家康这样思量。他觉得等到讨伐三成之际,这七员猛将必会信任自己,天真无邪地跟随自己。“不过,当前不可。一切为了秀赖公,切不可播下发动骚乱的种子。倘若尽管如此诸位还声称要杀掉治部少辅,那么,我家康将首先成为诸位的敌手。你们七人可在国内召集兵马,一起来攻打我,若何?”“不,此乃从未想过的事。”坐在对面边上的加藤嘉明,以失势的小声回答。此人后来被德川家封以非常广阔的领地,任会津城主,年禄四十万石,其后又吃到了自家崩溃的苦头。加藤嘉明此时并非因为特别憎恨三成而到处奔走,他和加藤清正、福岛正则是青梅竹马之交。秀吉任长滨城主时,三人以“小姓”的身份侍奉秀吉,从此,以“三友”关系度世。清正和正则称嘉明为孙六,嘉明称他俩分别为虎之助和市松,以旧名相呼至今。面对三成事件,因为三友的头领清正对三成感到愤慨,正则与嘉明不过是出于党徒意识,随波逐流而已。《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谋才·谋智·谋略·谋划(5) 总之,清正等七将遭到家康一声大喝,蔫头耷脑,告别了德川公馆。这个事件为家康带来了不可估量的收获,刷新了世间对家康的认识:第一,家康对秀赖的异常关怀,天下无与伦比;第二,这个老人宽宏大量,竟能庇护对自己怀有敌意的三成;第三,就连以鲁莽大名著称的七员猛将,被家康一声大喝,都老实得像小猫一样。这三件事即刻成为小道消息,不胫而走,进一步扩大了家康在世间的形象。三成失败了。但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当他知道家康撵走了清正等人,内心感到:“与我的想象一样,此乃以毒龙的毒来攻毒蛇们的毒。”三成对自己的智力感到满足。翌日,三成在本多正信老人五十个家丁护卫下,回到了伏见城内自家公馆。三成对岛左近说:“这是我的智慧。”三成高兴地笑了。这种时候,三成的表情非常天真。“干得漂亮。”嘴碎的左近也只好随着三成一起高兴。三成归邸后,坐进了久违的伏见公馆的茶室里。锅里烧的水还没沸腾之时,来了两个人拜访三成。这两个人和三成的交情不厚。一个是中村一氏,官职为式部少辅,任骏河府中城主,年禄十七万五千石。中村青年时代开始侍奉秀吉,建立了功勋。根据秀吉的遗令,中村任丰臣家的“中老”,即所谓顾问官。另一个是家康家的世袭武将酒井忠世。他在武州河越,年禄五千石,后至十二万五千石。家康死后,他和土井利胜一道为确立德川体制立下了殊勋。二人是家康派来的,作为“丰臣家大老德川家康”的公使,前来拜访三成。二人身穿礼服,仪表堂堂。三成无奈,也穿上无袖礼服,即适合在客厅里接待公使的得体装束,然后出头晤面。中村一氏未到五十岁,却好似患病在身,皮肤黝黑,无精打采,看上去酷肖一个老人。“受江户内大臣委托,任使者前来拜访,这一位,”他朝着酒井忠世打开了扇子,“大人认识吧?是德川大人的家臣、人称‘好汉’的雅乐头酒井。”“是吗?”三成旁若无人地回答。在他眼里看来,家康的家臣全是坏蛋。他的视线并未投向酒井。“那么,带来何种口信?”“内府对大人的忠告是,尽早隐退至佐和山,才对大人有利。”《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谋才·谋智·谋略·谋划(6) 三成沉默了。他心想,佐和山是要回去的,因此才来到伏见。但所谓“隐退”是何道理?岂不是逼我辞去奉行之职吗?中村一氏且咳嗽且说道:“内府说了,天下骚动,全都因大人的存在而发生。今后是否会发生比时下更大的骚动,难以预测。如此态势对秀赖公不利。”这是恫吓的语言。家康的意思是,倘若发生骚乱,对秀赖公不利,故此,三成应当退出中央政界。“一切都是为了秀赖公。”其后举骏河府十七万余石的实力,一心跟随家康的这个老顾问官,如此说道。三成欠着家康的人情。若在往常,他必会傲慢地、极冷淡地拒绝:“岂能这样说话。”然而,此时的三成只是温顺地点头说道:“内府所言,不胜感激。”客套一句,作为回答,是否隐退,概不言及。只对忠告表示感谢。二人返回家康处,如实传达了三成说的话。“他没表示应诺吗?”家康的神情不悦。他觉得,对三成这么够意思,他却竟然如此,是个多么不可爱的人呀。家康并没就此罢休。他当即执笔修书一封,放进信匣,派人火速送给三成。三成展信,见家康写道:“我所言之语,皆为大人好。”信的内容如此简洁。三成已经在思考着与家康的忠告相同的事。他回答信使:“近日作复。”将信使两手空空地打发回去了。三成下定决心:从中央政界“隐退”,钻进佐和山。两天后,三成将此意以书信形式答复了家康。在三成,这是预定作战;在家康,这是每一步棋都遂心的如意棋谱。《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濑田惜别(1) 濑田惜别还是闰三月时令,此夜,日暮时分开始,就闷热得俨如夏夜。“听说石田治部少辅大人,要归隐佐和山了。”这个小道消息,扩散在伏见城下。从早晨开始,三成公馆门前就拥满了常来常往的商人,前来问安。夜色渐浓,来访的人也随之寥落了下来。初芽在房间里。三成仅带少数随从从大阪消失之后,数日里,初芽和其他家臣仍留在大阪公馆内。此时,家老舞兵库开始处理大阪公馆,让会计清算了包括与厨房相关的许多后付款项,再发钱给当地雇佣的仆人,将他们全都解雇了。然后,轮到了初芽。石田家的佐和山主城另当别论,其伏见公馆与大阪公馆都没有管理上房(大名私生活场所)的老女仆,舞兵库就派男人管理。“初芽姬如何打算?”舞兵库问道。这一问,初芽一惊。“所谓‘如何打算’,是何意思?”“意思即回娘家吗?”“我现在没有娘家。尽管如此,关于我的事,舞大人还从三成老爷那里得到了何种指示?”“没有。”舞兵库支吾着。实际上他得到了三成的指示。按照三成所想,自己撤出大阪后,将来或者在佐和山被围困,或者出城与家康决战。无论选择哪一项,都不可能有安稳的未来,但初芽还有遥远的未来,不想让她摊上万一的悲惨命运。这件事三成和初芽面对面说不出口,他决定自己离开大阪后,让舞兵库代为转达。舞兵库辜负了三成的期待,懦弱地支吾着。初芽看着舞兵库的神色,敏感地察觉到实情。(简直像个才干了三两个月的家仆。)初芽这样思忖,心情阴郁起来。“我初芽跟去不行吗?”“也不是不行。”“所以,三成老爷无论到何处,我都愿意陪着他。”其后,初芽走出大阪公馆追寻三成,一个人来到了伏见公馆。其间,三成忽而在佐竹公馆,时而在德川公馆,初芽看不见他的影子。初芽根据公馆里人的活动,察觉出最近两三天三成能从德川公馆归来。他太忙碌吧,夜里还没回上房休息。《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濑田惜别(2) (老爷现在是何种心情呢?)初芽很伤心。但她不认为三成已不再爱自己了。初芽正在心里犯嘀咕之际,这晚,三成的儿小姓来了,报告说:“老爷唤您。”初芽令小女仆帮忙重新化妆后,来到了三成的居室,只有他一人在。三成的膝前摆着小食案,上面乏味地放着一盘大酱,一个银制酒壶。三成不太嗜酒,不知何故,今夜却似乎想一醉方休。“是初芽吗?”三成问道。然后,也对跪在临室的初芽招手,“到这边来!”三成让她坐在自己身旁,说道:“哎呀,小酌挺好。”三成的酒量不大,不消说,自斟自饮较为惬怀。三成自己拿起酒壶,向涂着朱漆的酒盅里斟满了酒。看他那个形象、动作、神色,与其说是年禄十九余万石的大名,毋宁说像个普通的独身武士。三成说道:“明天,我去佐和山。我收到了大阪舞兵库的来信,你说过无论我到何方,都愿意陪着我。”“老爷。”初芽一反常态,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三成一愣,瞪大眼睛说:“何事?”“老爷正遭到那帮人的厌恶,我初芽心里清清楚楚。”她长叹了一口气。“哼,何故?”三成抬眼问道。“老爷一点也不理解人家的心情,我初芽感到老爷太可恨了。”“不知所云。”初芽把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三成却仍没有察觉。事实上,三成不知道自己叮嘱舞兵库的那件事会这般伤害了初芽的心。他的秉性似乎如此。初芽说出了心事。“啊?”三成瞠目结舌。一会儿,他的嘴唇松弛下来,说道:“这事儿,怪我的想法错了。我思来想去,最后对舞兵库叮嘱了这件事,我只想到了你一生的命运和将来,才做出了那般决定。”(是的。)初芽这样暗思。她不怀疑三成具有的这种心理机能。三成肯定是高度理智地挂虑着初芽的命运。三成又说道:“初芽啊,通俗说来,你是我的女人。我以全部心意,一直认为你是绝无仅有的心上人。可能的话,我希望到何处彼此都形影不离。我有这般懦夫式的心肠。我压抑着这样的自己,只挂记着你将来怎样存活于世,才委托舞兵库那样处理的。”《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濑田惜别(3) “此事,我听舞大人说过了,非常感谢。”“若是这样,不再恨我了吧?”“恨的是大人的做法。”“做法?”“为何不亲口话衷肠?不,既然老爷这般同情我,为何不一开始就向我提出:‘和我一起下地狱吧!’”“初芽。”“哎,老爷听我说。宛如解雇当地雇佣的家仆一样,相当随意地处理我。这种做法,虽说是出自很深的爱情,却是逆抚人心的做法,在世间……”“在世间如何?”“我不说。”“说!不说我可生气了。”三成说道。初芽的眼睛里溢出了珠泪,说道:“老爷杀了我也无所谓的,就请大动肝火吧!我初芽全说出来。”初芽开始说了起来。她讲到在世间流传的三成形象之丑陋,三成的无人气,清正等秀吉一手恩养成人的诸将对三成怀有的极端憎恶。如果澄清了这些现象发生的原因,其实并没什么。三成的本心另当别论,他的语言表达方式和态度举动,都不合乎人之常情,甚至说,都逆反了人之常情。初芽说,自己从接触三成的那种满怀好意的态度举动中,搞清楚了三成缘何无人气的根由。“那是你想多了。”三成心平气和地说。“我现在知道,我伤害了初芽的心。但是,清正等人恨我是另一码事。那帮人出身于太阁的小姓,由丰臣家自幼恩养成人。他们是在时而跟北政所撒娇,时而遭到秀吉不分青红皂白地训斥的环境中长大的,平步青云,当上了大名。那时的丰臣家作为天下政权,且组建且变动。然而,他们看不到这一点,只认为在政权的这种发展过程中,事情好像幼时在长滨城厨房里玩耍那样,可以随便糊弄过去。他们做的每一件荒唐事,到我这里都过不去,所以,我在每件事上的做法都伤了他们的感情。仅此而已。”事实上,三成作为丰臣政权的运营负责人,严格管束他们在战场上的非法活动,以及他们对统制体制的批判意识,这是三成正义感的体现。而这种正义感,导致了时下完全相反的结果。(和老爷这次对我初芽的态度一样。)初芽这样认为。三成关爱初芽的这种“正义感”一旦启动了,在三成身上,便以无视他人情感的形式表现出来。《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濑田惜别(4) “哎,行了,何必计较。”三成伸出了酒杯,劝初芽也喝。“我给你斟酒。”三成忽然拿起了酒壶。这种自然的动作,与其说是此人的直率,毋宁说怎么看他,也不像个大名。好像还没长大,带着少年气。当夜,初芽在锦衾里服侍三成。被窝里只有一男一女。初芽的粉腮紧贴着三成的前胸。“真是个孩子!”面对从四位下的佐和山城主的这位男子汉,初芽产生了要这样大喊的冲动。“说什么呢。”三成一边爱抚着初芽的后背,一边察觉到她的变化。三成的脸紧贴着初芽的前胸,感觉到初芽那雪白的肚皮起伏不停,却是在咯咯地笑着。(还是个孩子。)三成觉得初芽有些怪异。刚才哭成那个样子,现在又无端地笑得正起劲儿哩。“初芽,男人和女人在这种场合,别笑为好。”“男人和女人?”这个词儿初芽听起来非常新鲜。她扬起了下巴,不由得提高了嗓门儿问话,“老爷,我和老爷的此刻,可以认为是痴男怨女的关系吗?”三成笑了。“我一开始就这么认为的。”“太高兴了!”初芽一边说着,一边将手慢慢滑向三成大腿上肉多的地方。初芽奇妙地平静下来,令三成感到奇怪。“怎么了?”这一问,被窝里的初芽,立刻手指狠掐了一下三成的大腿。三成低声喊叫着。在这叫声中,初芽打着滚儿畅笑着。“啊,真高兴!托老爷的福,心口不憋闷了,心情舒畅了。”“犯不着的事。”三成发出了像个大人似的苦笑。他觉得初芽是个孩子。她就算用这种形式,“报”了大阪公馆的情感之“仇”。翌晨,天还没亮,石田公馆周围的大街小巷都已经戒备森严了。这并非石田家的军队,而是堀尾吉晴和结城秀康两个大名的官兵。这是家康的“善意”关照。三成逃出伏见之际,清正等人也许会袭击。家康选出丰臣家的老将之一堀尾,命令他负责警卫,又对结城秀康下达了同样命令。秀康是家康的次子,曾做过秀吉的养子开始是名字取自秀吉的“秀”与家康的“康”,故称“秀康”,因继承了下总(位于今千叶县北部与茨城县局部)的名门结城家,改姓结城,现任下总结城的城主,二十六虚岁,食禄十万一千石。《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濑田惜别(5) 三成喜欢结城秀康笃实的性格,以前常说:“不像是家康的种。”按照通知,此二将分别带领警卫队,将三成护送到膳所。对此,三成表示接受。从膳所再往前走的一路,由佐和山城的石田家来两千人迎接。堀尾和结城进入石田公馆。三成到门口迎接,感谢道:“承蒙二位好意,无言以表谢忱!”三成郑重点头致意。中纳言结城秀康脸上露出了和蔼的微笑。“哎呀,这样说,在下反倒诚惶诚恐了。在下时常骑马远去濑田游玩。”言讫,秀康又补充道:“今日骑马远行,能和治部少辅大人一路同行,非常愉快。”三成轻装骑马。路线是从六地藏进入山科大道。秀康与三成并辔前行,无忧无虑地和三成说着话。忽然,他说道:“最近常梦见太阁殿下,先日连续三夜梦见过。”“梦境如何?”“是这样,太阁殿下靠近我身旁,要讲故事,但总是刚要开口就突然神情悲伤起来,最后什么也没讲。”“……”三成看着秀康的脸。三成知道,秀吉很喜欢秀康这个年轻人。秀康也喜欢秀吉。秀康身为次子,没有从生父家康那里得到充分的父爱,二者相比,秀赖似乎觉得秀吉更亲近些。“那是因为故殿下喜欢中纳言(秀康)。”三成说着,更加细心地看着秀康的脸,接着问道:“神情悲伤,却为哪般?”“是呀,我也不太明白。”秀康天真地回答。三成颔首。“没有谁能像故殿下这样,带着对今世的挂虑,撒手人寰。”“何谓‘挂虑’?”“有秀赖公的心事。”言讫,三成又故作无意地说道,“殿下恐怕是关于秀赖公的命运,有事要拜托中纳言。”于是,家康这个次子以异常直率的表情说:“治部少辅也这般揣度吗?我就一直这般揣度的。”说完,秀康的眉头阴暗起来。这位年轻的贵族也对目前以家康为中心操纵的政治形势,感到某种不安吧?《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濑田惜别(6) 来到濑田,看见大桥对面石田家的众人正在轻装恭候,三成说道:“看来咱俩得分别了。”感谢罢,三成下马,秀康也下马了。三成与这个年轻人惜别,恋恋不舍,想赠送他饱含谢意的礼品,一路也没想好馈赠何物最恰当。倏然,他想起自己的佩刀在大名中间是众人垂涎的目标,便手托佩刀馈赠之。“我已成为隐退之人。请收下此刀,留个念想。”秀康一愣,接着大喜。这是世间广为人知的五郎正宗打造的宝刀,长二尺二寸二分,堪称绝品。“感激不尽!”秀康反复致谢。俄顷,来到了桥头,他目送三成从桥上走了过去。此为后话。三成辞世后,这口宝刀以“石田正宗”之称代代相传,传到了秀康后裔、作州津山(位于今冈山县东北部的津山盆地中央,现称津山市)的松平家,现在理应还保存其家中。《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威望(1) 威望三成去了佐和山,与此同时,他失去了丰臣政权中执政官(奉行)的位置,从此,三成对天下政道再无任何发言权了。前田利家已故,三成已消失,再无何人敢来干扰家康的谋略了。“上样,非常可喜可贺!”三成下台隐退之夜,为专程向家康如此致贺,正信老人高高兴兴疾步去上房拜谒家康,他脸上浮现的笑容,好像融化流淌了似的。这也是理所当然。“弥八郎也太辛苦了!”“实不敢当。”正信叩拜摇头,且摇头且微笑。秀吉去世八个月以来,正信不断支招儿的辛苦,总算是初见成效了。“弥八郎,今夜来个睡前饮酒!”“不能高兴太早,任重道远。做大事从现在开始。上样,何为下一个憧憬目标?”“我想要伏见城。”家康小声说道。若说大阪城是天下第一城,那么,伏见城可谓是天下第二的大城堡。十里(一日里约等于四公里)淀川连接二城,上游是伏见城,下游是大阪城。纵然有人拥戴下游大阪城的秀赖,家康只要占有了上游的伏见城,也可据此招集天下大名,进行决战。但是,伏见城是丰臣的家。“若何?能否巧妙骗取?”“当然能。”正信老人颔首。利家和三成皆已辞世,设障者已不存在了。正信越发满脸堆笑。“请恩准缓限我弥八郎三天。”“啊?三天能骗到手吗?”“当然能。”正信老人将此事一口承揽下来,退了出去。翌晨,太阳还没升起,正信便乘淀川上的船下了大阪。随从数人,一行皆着便装。德川家谋臣进大阪若被人发觉了,会说什么的都有。一行径直访问黑田长政公馆。意外来客,长政诧异,先将一行迎进了茶室,然后低声问道:“发生了如何离奇大事?”“为了天下,登门想恳切拜借力量。”“有求必应。就像我长政已经把一身献给了德川大人一样,水火不辞。”长政说得颇有气势,脸上浮现出浓郁的不安神色。此人原本就长着一张异乎寻常的大脸,眼眉又宽又浓,呈八字形下垂。故而,此人无论睡觉还是清醒的时候,都像是疲惫不堪的样子。秀吉健在时,在背后对殿上的司茶僧说,长政是“面带愁容的甲州”。《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威望(2) “首先,想喝一杯茶。”在人际交往上很老练的正信一直不谈正事,而是欣赏茶点心,咋舌赞叹,说了两三件无关紧要的事,等待着长政焦急起来。长政心想:正信会提出何等难题呢?他焦急万分。正信喝完了第二杯茶,终于开口了。他以极自然的口吻说道:“上样住在伏见的向岛,诸事不便。倘若请上样移居伏见城,有利于镇抚京都和大阪。甲州所见若何?”“哟,是这件事啊。”长政长舒了一口气。这是一个难题,但奔走起来,也并非解决不了。“我活动一下看看吧。”“拜托。不过,世间人多嘴杂,切不要说此方案出自德川家。若能说是出自贵府令尊(黑田如水)之口,则不胜感激。如水大人在故太阁随身大名中,身居长老地位,如水大人的建议,世间也会理解的。”正信怕被人看见,日暮之前一直待在黑田公馆,打算到夜里从天满乘船溯淀川而上。长政火速赶往丰臣家的中老堀尾吉晴家,说出了此事,拜托他去说服大老、中老和奉行们。堀尾已是家康的亲信大名,遂闻风而动,首先说服了同僚中老生驹和中村,得到赞同后,又去说服四个奉行。奉行之中,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极力反对,终因中老一致赞同,被迫同意了。堀尾吉晴将其作为“全体意见”,以此去说服大老宇喜多秀家和毛利辉元。既然是“全体意见”,二人势逼无奈,最后也同意了。“三成若在,就没有这种事了。”奉行增田长盛一声长叹。堀尾吉晴汇总了这些赞同意见,与其他中老生驹和中村一起前往伏见,来到向岛德川公馆“说服”家康,以完成提出的这一方案。“有事拜托。”堀尾吉晴说道。“有人议论说,伏见城子总像目前这样空着,不利于天下。故而大老和奉行提出:是否可恭请德川内大臣入住?我们作为使者,前来请示。内大臣能否接受?”堀尾吉晴郑重恳求道。“是吗?”家康颔首,未做回答。他故意面浮不愿接受的神色,缄默不语。此时,堀尾吉晴再三恳求,到第三次时,家康才回答:“若是诸卿的全体意见,我便迫不得已了。”家康嘟囔着,总算在承下来了。《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威望(3) 应承之后,日刚刚破晓,家康就即刻撤出了向岛公馆,坐轿进入伏见城大手门,沿漫长的石阶向上走去,从等待在本丸的城池看守人前田玄以手中,接过了城里的所有钥匙。当天,入城仪式结束。从三成退隐佐和山之日算起,这是仅仅刚到第三天的事情。家康入住伏见城,给京都的公卿、大阪的大名、京都和堺的百姓们造成了无可估量的政治冲击。家康终于住进了去年秋季之前秀吉一直居住的城池,使人们对家康有有了这样的印象:他已成为事实上的天下之主。尤其是不明事理的伏见百姓,都认为政权已经转移到家康手里了,开始用“天下大人”这个敬称来称呼家康。如此气氛十分浓烈,为了使其更加浓烈,家康及其谋臣们必须拿出新的招数,这就是召开审判会。为将家康的威信昭示于天下,这是最有效的手段。家康入住伏见城伊始,就着手处理以前那件清正鸣不平的问题,即朝鲜战场上奖赏不公平的问题。不公平的直接原因,是秀吉派出的四个监督官及其总头领三成做出的不公正的报告。清正曾将此事诉诸家康,而三成将这场诉讼压了下来。当时,家康听凭三成的做法,佯装不知,未加干涉。然而,现在一住进了伏见城,他就让清正等人重新起诉,传唤四个监督官来到伏见城,形式上听取了原告与被告的陈诉,然后做出判决,四月十二日,在伏见城宣判如下:首席监督官领右马助福原长尧年禄十二万石,没收其中六万石。监督官第二把手熊谷直盛,曾是秀吉的近卫队士之一,担任谓之“精悍使番”这一联络官职务。熊谷直盛与太田一吉、垣见一直,都被命令闭门思过,他们皆是三成党。家康以首席大老的名义,处罚了丰臣家的大名和旗本,此事进一步提高了他的威势。接着,家康又使出一招儿,即让大阪和伏见成为政治空白地带。将集中在这“两都”的大名全部打发回各自的领国,此可谓一种善政。因为秀吉之死,由朝鲜撤回的诸将,几乎都没返回自己的领国。“允许他们回到领国。”家康以这个事由,将浅野长政、增田长盛、长束正家三个奉行唤来伏见城,命令将此事付诸实施。大名们各自领国的各种事务时下都停摆了,恰在此刻允许回国,全体大名都兴高采烈。家康还劝说担任大老、中老、奉行等行政职务的大名回国。让他们提出申请,当即就批准了。《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威望(4) 七八月间,大名们相继离别了大阪和伏见,踏上了归国之途。家康未归。到了八月中旬,留在大阪和伏见的大名,只有家康和其他数人。此间某日,正信老人来到家康居室,说道:“快了。”这是指入住大阪城的事。事情很清楚,作为家康的常驻地点,向天下发号施令,大阪城会比伏见城更合适。然而,这里存在重大障碍,即家康的法定立场。遵照秀吉的遗令,他应常驻伏见。践踏遗法,随随便便移居大阪是否合适?但不这样做,家康的威势就不可能发展到决定性的高度。家康与正信都认为,须创造基础条件移驻大阪。其手段之一,就是让大名悉数回归领国。必须乘他们不在之时移驻大阪。所以,第一项活动因大名已归领国而告一段落。接下来是第二招儿。正信已经制定了精密的计划。“挺难啊。”正信腹隐方案,为了欣赏家康的反应,他故意摇着头。家康敏感地察觉正信的脸色里隐藏着什么。“你好像已经想出来了,弥八郎。”家康笑着说道。“如此这般,尊意如何?”正信说出了方案,即九月九日是重阳节,此日就以向秀赖致贺的名目造势,然后开赴大阪。“有道理。有个重阳节。”家康低语。秀吉健在时,此日全体大名登城致贺。“故此,此日上样入大阪城,并不奇怪。”“是呀。”家康显出犹豫不决的神情。实际上,秀吉死后,家康有意识地无视秀赖,从未拜谒过秀赖,就连因为和前田利家和解而下大阪,家康也没前去问候秀赖。秀赖身边的老臣片桐且元等人对家康的如此态度感到不快,多次劝告过本多正信,但每次都没被当一回事。事到如今,出于需要,才想起来前往问候,虽是家康,也多少感到内疚。“挺微妙的。”家康发出了苦笑。“怯懦了?”“非也。不是怯懦,只是这么想一想。下大阪,由此就常驻大阪吗?”家康问道。《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威望(5) “是呀。到了大阪就稳坐下来,不走了。”正信立即点头说道。“但是,军队如何安排?”家康摇头思索。重阳节前往致贺,只能带领随从的仪仗队登城。若不带军队,就没有入驻大阪城的政治效果。“弥八郎,这一点是缺憾。”“非也,非也,绝无纰漏。入驻大阪之后的事,就靠弥八郎这个家伙的智慧了。”正信和盘托出了密谋。首先,造势宣传说去大阪城问候秀赖公。当然,家康须动身下大阪。在此前后,让人预先在大阪城的殿上散布流言。而最恰当的流言散布者,就是藤堂高虎。“何种流言?”家康问道。“恕臣冒昧。让人在殿上散布的流言是:秀赖公的侧近想谋杀上样。”“于是?”“上样一到大阪,这种流言就开始流传。于是,托词以防万一,从伏见紧急调去人马,上样带领这些人马登城。”“你去策划吧!”家康简洁命令道。计划开始付诸实施——下大阪祝贺重阳节。以此为名,家康从伏见动身,只带了极少的随从。进大阪时,已是九月七日了。家康夜宿备前岛三成的旧邸。黄昏时分,家康到达旧邸,过了八点才吃上了很晚的晚饭。刚放下筷子,奉行增田长盛和长束正家联袂而至。此二人虽然得到返回领国的许可,但长盛负责总务,正家主管财会,还没处理完善好事务,仍留在大阪。此事家康是认可的。“一同到来,有何公干?”家康将二人迎进三成曾经用过的上房一室,听其报告要事。果然,是关于暗杀计划的大事。总体说来,这两个奉行亲近三成,一想到家康便心绪不快。尽管如此,既然听到了殿上散布暗杀家康的流言,出于职责也不希望发生此事。二人协商之后认为:此事预先告诉家康为好。于是,他们夜访家康。据二人所讲,暗杀计划已经半公开地传讲着,连殿上的司茶僧和女仆都在议论此事。“事态这可严重了。”家康露出厚重的微笑,略做惊诧之状。“那么,是何人?”《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威望(6) “那是……”二人支支吾吾,欲言又止,怕说出名字造成中伤。“还没确认是谁。另外,由于事情性质,又不便确认,因而只不过是传言。究竟流言所说的人是真是假,是另一回事……”絮絮叨叨说完了开头语之后,点出的人名中竟混入了意外的名字:浅野长政、大野治长、土方雄久。土方雄久是河内太守,在伊势的菰野食禄二万二千石;大野治长是一万石的身份,系秀赖的亲信。浅野长政在甲府食禄二十二万石,是奉行之一。但在奉行中他一开始就是家康党,一直为家康效犬马之劳。(真蹊跷。)家康有这种感觉,是因为浅野长政的名字在内。本多正信和藤堂高虎难道会把浅野长政的名字搞到流言里吗?恐怕是殿上多种流言乱飞之间,长政的名字也混了进去。正信和高虎散布的流言“原型”大大膨胀之后,又返回家康耳中。世间真有意思。家康表面上极其认真地听着两个奉行的密告,心里却对世间的如此情趣感到兴味盎然。所谓有意思,即眼前这两个告密者,直到先日还属于三成党,甚至还有过这样的经历——在三成的劝诱下,曾经密谋过暗杀家康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