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堂高虎。”“啊,是他呀。”家康的脸上露出了略显轻蔑的浅笑。藤堂高虎是秀吉一手培养大的大名(伊豫板岛城主,年禄八万石),此时,这个莫名奇妙的人主动担当德川家的间谍,及时送来殿上的情报。家康说道:“世间真是什么人都有。”《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问罪使(3) 这种类型的武士,在源平时代和镰仓时代不曾有过。(与其说是武士,不如说是个‘老江湖’啊。)家康这样认定。至少,在家康培养的武士团队里没有藤堂高虎这类人。若存在,家康会毫不留情地将其赶走。“不换七个主公,不能称为标准武士”,藤堂高虎可谓正是这种战国末期的典型武士。他自选主公家,从开始就对主公没有中世特色的忠诚心志。在喜欢中世武士道的家康看来,高虎是个有些费解的人。高虎的履历复杂。他出生在近江浅井家的一个家臣家里。姊川一战,浅井的家运骤衰,十七岁时,高虎成为浪人,又侍奉近江阿闭淡路太守。他看阿闭家的将来没有大发展,没干上一个月就逃之夭夭,寄身丹波太守矶野秀家帐下,数月后离去,继而侍奉织田信澄。信澄是织田信长的弟弟之子,其妻是明智光秀的女儿。信澄因“本能寺事变”而没落。高虎辞别其家,转而侍奉秀吉之弟秀长。高虎如此频繁跳槽,更换主公家,是因为他武艺高强。高虎任秀长家臣的时代,攻打播州别所时,他获得显赫功名,博得秀吉青睐,成为主公的直属家臣,年禄四千六百石。其后,高虎的功名与其说来自战场,毋宁说来自他的人际周旋才能。半生里侍奉过六个主公的他,以熟谙人情世故的聪明人而著称于世。其特别长于调解人事纠纷,深得秀吉重用。高虎具有特殊嗅觉。(丰臣家一代必亡。)秀吉还处于全盛时期时,他就看出了这一步,因为秀吉无子。未久,秀赖出生,他又看到秀吉的寿命活不到秀赖成人。于是,转身投向家康。有一件事,家康记忆犹新。秀吉病重期间,高虎来和他闲聊,说道:“请把在下当做贵府家臣,同样使用吧。”此时的高虎,正食丰臣家俸禄。(此人有何居心?)开初,家康觉得此人蹊跷,心中提防。其后,高虎频繁传来殿上机密。终于,家康视其为珍宝,成为德川家不可慢待之人。平时,正信总说:“藤堂大人是个值得感谢的人。”适才高虎告辞之际,正信送他到门口。高虎低语:“在下愿与德川家共命运。有用到在下之处,谨请吩咐。”《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问罪使(4) “高虎竟说出了那种话?”家康问道。他的心情不坏。高虎这样嗅觉敏锐的人抛弃了丰臣家,把自己命运赌在德川家的未来上。“是个好兆头。”家康高兴地说。此处为冗笔。后来,藤堂高虎虽是旁系大名,却被作为“大忠者”,受到和德川家世袭大名同等的待遇,身份大大提高,任伊势津城主,年禄三十二万石。元和元年(1615年)的大阪之战,高虎与和德川家世袭大名井伊直孝同为全军先锋,在河内长濑堤与大阪方面的长曾我部盛亲的大军交战,苦战之后打败敌军。此为先例,德川时代三百年间,德川家军制规定,先锋是彦根的井伊家和伊势的藤堂家。幕府末期,“鸟羽伏见之战”之际,藤堂家也和井伊家作为幕府军先锋,开往京都,修筑炮兵阵地于山崎台地,与萨长军对峙。然而,藤堂炮台一夜之间叛变了,不仅叛变,还炮轰由鸟羽伏见方向败走而来的己方会津藩兵、新选组、幕府步兵,决定了德川方面的败北。当时敌我双方都对藤堂军的恶评颇高,说道:“藩祖高虎的人品和手段,好似渗入了藩风之中。”三成作为揭发者,对德川的联姻事件立即实施行政处理。他迅速地、且以快刀般的锋利,运作此事。家康与正信看到了这一步。他俩深知正义意识过剩的三成的性格,可谓特意设下圈套。家康觉得现阶段最理想的,就是尽可能让事件丛集多发,丰臣家如果平稳无事,那就什么事也办不成了。藤堂高虎通风报信的翌日,即二十一日,大阪来的问罪使进入伏见的德川公馆。三个问罪使是丰臣家的“中老”生驹亲正(赞岐高松城主,年禄十七万余石)、中村一氏(骏河府中城主,年禄十七万五千石)、堀尾吉晴(远州滨松城主,年禄十二万石)。此外,还跟着一位老僧,即相国寺的承兑。三个问罪使都是武将,无学无识。三成担心他们难以进行思路清晰的议论,故选承兑为“善辩员”。丰臣政权的高官之位,几乎都被无学无识者占据着。故秀吉很早就将饱学的禅僧置于自己身边,用于撰写和解读与明朝、朝鲜之间的外交文书,承兑是其中一人。承兑来到家康面前,高声说道:“敬告内府,自去年太阁殿下归天以来,内府大人的举动,一一令人费解。尤其是与诸位大名的联姻。”《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问罪使(5) 禅客承兑的声音都有些颤抖了,大概是怯惧家康的威仪。与承兑并列的三个中老,尽管是身经百战的老将,来到家康面前却脸色苍白,眼神无力,微微低头,不带问罪使的派头。承兑口头叙述的结尾,这样说道:“对此的回答,若不分明,内府将被从十人的班子(五大老、五奉行)中开除。”叙述完毕,承兑无力地垂下了双肩。“拜闻意外事件。”家康绰有余裕地回答,“确实,我承认联姻一事有过错,但称此为有叛逆之心,是何道理?”家康脸上失去了微笑,眼神锐利,逼视四个问罪使。“请回答!”家康以带有膛音的声音问道。四个来使胆怯地视线朝下,缄默不语。“我不说无证据的事。说什么将我从十人班子里开除,而命令我辅佐秀赖公的是太阁殿下。列位想放任私意,违背故殿下的遗志吗?”“没、没有的事。”承兑慌忙摆手,说道:“刚才说的,是在大阪被命令的口头陈述,并非我等在内府面前说三道四。不过,联姻之事我等知道。内府为何无视遗法,做出那等事来?若能弄清了事情原委,我等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忘了。”家康恢复了微笑,“粗心大意,忘了遗法。老了,忘性太大。”仅此而已,问罪使草草离开家康公馆,返回了大阪。至于伊达家、福岛家和蜂须贺家,也被派去了身份相应的问罪使,回来后都报告了结果。关于违法一事,做深刻道歉的只有蜂须贺家。至镇在问罪使前双手抵席,低头说道:“我等晚辈低禄,难以拒绝内府的命令,明明心怀顾忌,却无可奈何地承诺下来了。”伊达政宗以权谋丰富而著称,他的回答充满了智巧。“媒人是堺的商人今井宗薰。宗薰是个商人,大概不晓得遗法吧?责任完全在他,要指责就去指责宗薰。”伊达政宗强调自己完全没有责任。福岛正则的回答则吻合他那过激的性格,岂止是回避责任,还袒护家康,说道:“内府无罪!因为联姻不是内府找我,是我主动找人家商量的。”问罪使诧异,问道:“理由呢?”“理由啊,”福岛正则思考了片刻,狡辩道,“我和故殿下是表兄弟,和秀赖公是亲戚,允许我用柴田姓,续为一门的后裔。于是,我和家康大人结亲,是为秀赖公好,是为了丰臣家江山万万年,才这样做的。”这件事,并未仅此就不了了之了。位居第二的大老前田利家,大怒道:“内府说了些厚颜无耻的话!”根据事态发展来看,为做好进入交战的精神准备,利家向驻在大阪的诸将下达了备战命令。于是,大阪和伏见“两都”的街道上,兵马往返奔跑,已经到了战斗一触即发的边缘。《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评价(1) 评价“三成是个勤奋敬业的人。”几天前,家康曾对本多正信这样说过。(确实,说得挺准。)正信老人表示赞成。家康说的“勤奋敬业”,是指对事物敏感谨慎,片刻不休闲,一个接一个地研究手段。家康用“勤奋敬业”一词来形容三成的性格。“人品挺有趣的。”家康似乎一边摆弄三成于舌尖,一边想品味其资质。家康又说道,“秀吉也有类似之处。秀吉早在任筑前太守时,就足智多谋,手脚瞬时不休闲,忙于琢磨各种高招儿。但是,如果此刻必须等待,秀吉的耐性甚至可以等到大地腐烂。三成却不具备这一点。”“由于过度机敏吧?”“是的。”家康欣欣然点头,说道,“三成过于机敏。如果我方接二连三激怒他,他就会对我等的初衷接二连三做出回应。这盘棋一步一步可以下得津津有味。”与大名联姻一事,就是家康所说的激怒三成的一步棋。激怒三成,令他建立“反家康党”和“三成党”等党派。若冠以道义性的名称,也可称其为“正义派”或“恩典派”。这是家康的目的。他说道:“将丰臣家一分为二。”此可谓家康取得天下的基本战略方针。将丰臣家一分为二,互相窝里斗,家康暗中支持一方,将其拢为自己手下,然后稳坐其上,再夺取天下。“要想分裂丰臣家,三成是最佳刺激对象。”“正是。他是个奇妙的人。”正信此言意思是,在靠利害计谋处世的当今大名之中,三成堪称“妙人”,他靠观念为人处世。道义、道理、正义、恩典,诸如此类的观念驱动着三成。家康一刺激这些观念,妙人三成就会跳起来活动。“加贺大纳言大人如何?”“那个老人平素憎恨三成。”家康说道。正信却左思右想,他认为家康的观点太单纯。前田利家受秀吉之托,保护秀赖,利家的心情异常感伤。他每日或望着秀吉遗言书流泪,或唤来学者给他讲授《论语》。兴许由于衰老日甚,形象状态非同往常。“利家若接受三成的建议,任一党之首,恐会奋起反抗上样。”家康说道:“据来自大阪的小道消息,利家衰老,病势日笃,死期逼近。这种老人怎么干也闹不出大气候来。”接着,二人推测今后倘发生事件,谁可能加入三成一方,谁可能奔向己方来。《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评价(2) “加入三成一方的有……”本多正信屈指计算,说道,“大老队伍里的宇喜多秀家和上杉景胜很顽固。而毛利辉元、佐竹义宣、小西行长、长曾我部盛亲,刚继任家督,暂且不好说。”“有道理。”家康一一点头,又问道,“谁能奔向我家?”“福岛正则、伊达政宗、黑田长政、藤堂高虎、有马则赖、京极高次、田中吉政、织田长益、金森长近、堀秀治……”正信屈指数着,最后说道,“加藤清正。”“为何最后数到清正?”“此人与细川忠兴、前田利家近密。利家老人若站到三成一方,与上样近密的清正则被置于痛苦的立场上。”“但是,他不至于不来我方。”“当然,道理归道理,利害归利害。对病卧死床将来无望的利家尽义,抛弃了关键的上样,清正那厮不会有如此胆量。”“弥八郎。”家康对正信说道,“加藤清正、福岛正则这两个人,自幼被故太阁恩养成人,可谓丰臣家世袭大名中的世袭大名。此二人若来我方,天下人都会这样揣想:连主计头(清正)和左卫门大夫(正则)都站到德川大人一边,德川大人一定不会舍弃丰臣家。他们这么判断,会感到放心。于是,丰臣家的其他大名也会安心加盟我方,这是人心所向。能否夺取天下,取决于能否将清正和正则拉拢过来,此事一点也不能含糊。”“已做了很多安排。不过,此二人里,正则傻呵呵的,清正略有点智慧。事后若发现被利用了,恐会发生讨厌的骚闹。”“此一时,彼一时也。”“有道理。”正信笑了。确实,要博弈就不能考虑后果。按正信的计谋,先向这两条别人家猎犬投以充足的食饵,令其亲近德川家,以此驱逐三成。将来无用了,就毫不留情地杀掉。此二人起的就是这种作用。时势变动,需要各种角色。傻瓜当傻瓜用,狂人当狂人用,这样安排角色,才堪称名将。家康与正信不约而同,都是这么考虑的。《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评价(3) 在如上背景下,伏见的德川家迎来了来自大阪的问罪使。问罪使到来的早晨,家康事先将世袭大名正信、井伊直政等召集到公馆里,命令道:“准备交战!”众人诧异。“何故如此?来者是和尚承兑和三个中老生驹、中村、堀尾,怎可能带领兵马来?”“按我吩咐的做!”家康不做解释。在他看来,此乃显示备战,要端起故意闹事的架势,向大阪发起挑衅,尽可能也让大阪备战,以激化丰臣家的内讧。家康想以此确认一下三个派别,即汇集到己方者是谁,站到敌方者是谁,中立者又是谁。伏见公馆,顿时骚然。公馆周边围上了竹栅栏,院墙的每个角落都架起了角楼。公馆里的人,连杂役都全副武装。不消说,仅仅靠伏见公馆,万一和大阪交战,人数不足。家康立刻遣流星马去江户,命令派援兵来。就在这般骚乱之时,承兑、生驹、中村、堀尾四个问罪使来到了伏见。秀赖去了大阪,但伏见城下仍留下了部分大名。秀赖迁往大阪之际,利家强烈要求:“留守伏见的,除了家康大老,其余大名全部移居大阪!”一群大名回答:“准备好了就搬家。”他们滞滞拉拉,依然住在家康留守的伏见。他们的策略,家康也搞不明白。他们留下来的目的,大概是等到大阪一方与伏见的家康破裂之时,好飞快跑到家康帐下吧。但不掀开盖子细瞧,难晓他们的本心。(可权且视其为德川党。)家康心里这样思量。伏见的所谓非法滞留者,大名有十几人。以加藤清正为首,还有黑田长政、细川忠兴、福岛正则、加藤嘉明、有马则赖、伊达政宗等。今天早晨,他们都从自家突然望见德川公馆周边各处架起了角楼,全员皆兵。“哎哟,要和大阪交战吗?”大名们各自集合人马备战,跑到了家康公馆。“上样,清正他……”本多正信访家康于公馆上房,耳语了片刻。“啊,来了吗?”“来了。带领百许人,言称保护贵公馆,大门警戒森严。”《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评价(4) 家康轻蔑似的,哼鼻而笑了。“一个有意思的人。大夫(正则)也来了吗?”“是的。他们言称警备后门,也带百许人,正在路上巡逻。此外,还有加藤嘉明、细川忠兴、黑田长政、伊达政宗,有马则赖父子俩都来了。”“你再说一遍!”“好。”正信又重复了一遍,之后说道,“接见他们,若何?”正信红红的烂眼睛凝视着家康。他特意使用了“接见”一词,涵义是丰臣家的诸将转身一变,时下成了家康的家臣。家康对正信故意的失言回以微笑。这个有着鲜艳刺眼色彩的词语,家康也想用一下。“是接见吗?接见他们也可以。”之后,问罪使来了。会谈一小时许结束了。问罪使撤走后,家康公馆里,不断传来关于态势骤变的各种谍报。入夜后,情报内容归纳清楚了,那里是一派大战在即的气氛。前田利家拖着病体,带着一应物品,进了大阪城里;毛利辉元、上杉景胜、宇喜多秀家已将火枪队拉进了城里。至于治部少辅石田三成,他已经在政务室里冥思苦索上了战斗部署方案,连粮草都在计算之中。“有意思。”家康对正信说。照实说来,大阪果真拥来了兵马。在家康一方人少力弱,确实不堪一击。但迟早江户能派来兵马,坚持到江户兵马到来之前,必须充分采取怀柔手段,拢住眼下来到公馆担任警备的诸将。“去见见他们。”家康对正信说道。不过,在大厅一次接见全体,显得情薄,而且难测其真心。于是,家康补充道:“在上房挨个儿会见致谢。你就这样安排吧!”第一个进来的,是黑田如水之子、丰前中津食禄十八万余石的甲斐太守黑田长政。战场上,和把握战机指挥进退的决策相比,这位猛将倒是更擅长亲自上阵莽撞冲杀;平时,长政琢磨计谋的智力远超过思考战事。此年一月,长政已三十二岁了。在少壮大名中,他很早就靠近家康,并将福岛正则拉到了家康一边。家康听说过长政的此举。“蒙登门来访,不胜感谢。”家康低头,诚恳致谢。长政回答:“折杀我也!”他摇着异乎寻常的脑袋,脸上没有阴影,像个好人。长政多少有点口吃,张了好一会儿嘴,才说出了从自家的大阪公馆送来的情报:“看态势,今夜就要向伏见杀来。”《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评价(5) “啊?”家康脸色陡变。家康自幼一遇到意外事态,脸色就掩饰不住变化,有时会拼命咬指甲控制着。长政凑上前,建议道:“转移到距这里三十多里的近江大津城,如何?在下已和大津宰相(大津城主京极高次)说好了。舍弃这座不安全的公馆,若何?”(最好如此。)家康心里这样认定。待在大津城里,等待江户兵马驰援,无疑是此刻最安全的决断。然而,家康又改变了主意,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容光焕发。他说道:“甲州(长政)大人,感谢挂虑。转移至大津城,人们会说家康惧敌,逃离伏见。若流传这般名声,我则不能作为将军施展军威于天下。我依旧住在这里,才是良策。”年少的长政松了一口气,感叹家康老练的智慧与胆量。退下后,向待在休息室里的诸将叙述了此事。“唯有冲出了战乱时代的人物,才能说出这番话来。”休息室里的细川幽斋说道。幽斋乃忠兴之父,在儿子的俸禄之外,他单独领取年禄四万石,任丹后宫津城主。“内府说了,名声一旦低落,很难笼络人心,人也不好调动了。”长政补充说道。接着,加藤清正与加藤嘉明出现在家康面前。“辛苦了!”家康板着面孔,与接见长政时不同,脸上消失了微笑,态度非常傲慢。家康觉得对待清正这样的武夫,当示以威严。“听说大阪闹闹哄哄的。”家康微微晃头,神情困倦地说道。那样子好像觉得面前的人毫无价值。“那件事,主计头,可有耳闻?”“哎,有耳闻。所以在下前来担任警戒。”清正还想往下说,见家康漫不经心,感到迷惘,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治部少辅策划着要灭了我。”家康说出了清正最讨厌的名字来刺激他。接着,他命令近习拿来一套洋式甲胄。这是由西班牙进口盔甲改造成的日本式甲胄,头盔和铠甲,银光闪闪,是家康喜爱的甲胄之一,但他只披挂过一次。“主计头,左马助(嘉明),二位对这套盔甲有何印象?”“啊?”二人挺起腰来。《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评价(6) “你俩参加过天正十二年(1584年)的小牧交战吗?”“小牧交战”通称“小牧长久手之战”,是信长死后秀吉在称霸天下途中发生的战役。当时秀吉的敌手就是德川家康,最后家康军大捷。“我在那场交战中……”清正不觉垂下了头。话题涉及自己的故主秀吉一生中仅有过的一次败战,他心中不悦。“那时我还年轻,首次带五百火枪手和二十个骑马武士上了战场。”在撤退战中,清正与堀尾茂助(即带刀先生堀尾吉晴,现任远州浜松城主,是年禄十二万石的大名,此前担任过问罪使)一道,主动请缨,担任殿军,主力军撤退后,他们恶战苦斗退去。“小牧交战之际,我穿戴的就是这套盔甲。”家康说道,二人低下了头。加藤嘉明在那次战斗中任侦察兵头领,眺望过家康军阵地。当时,家康穿戴的恐怕就是这套盔甲。“由于打败了英勇善战的故太阁殿下,我特别珍惜这套盔甲。现在从箱子中拿出来修补,正赶上听说大阪的黄口孺子们要闹事。我要再披挂它,重显小牧交战的威风。二位有何感想?”这是恫吓。二人束手无策,回答道:“何人敢和大人交战。”这一段对话,后来成了广为流传的话题,传到了大阪。德川家的诸将尤喜兴致勃勃闲谈议论之。(在内府面前,连清正都吓得脸色煞白呀!)闻听者胆战心惊地这样想象着。家康继续巧妙地为自己制造着声望。《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暗杀(1) 暗杀一个年轻的男行商,飞快地走过了大阪城的京桥,脚下生风。各城门门卫的眼睛都紧跟其行踪。(他是何人?)众人都这样疑惑,因为那人的行动异常敏捷,不像个普通商人。须臾,那人戴着斗笠站在了石田公馆门前,要向门里走去。“你是何人?”门卫喊他站住。他还是嗖嗖快步往里走。一个门卫嗖地投去一根木棒,想绊住他的双腿。那人一跳,躲了过去,利索地掀起斗笠,龇牙微笑说道:“是老子!”观其步态,像个年轻小伙。但斗笠下的脸庞,已经初入老境了。“啊,岛大人!”门卫一喊之际,这位石田家的家老岛左近的身影已经走进了公馆。他洗了手脚,令家臣拿来衣服,换上了。左近的家臣谁也不知主公去了何处。随后,左近在小书斋拜谒了三成。“一路平安否?”三成的表情轻松下来。左近潜入京都和伏见调查情况。用自己的眼睛侦察之后,返回了大阪。“情况如何?”“闹腾着要发动战争。”左近回答。左近看到的,确实是大战前夜的紧张态势。原因是这样的,家康夸大宣传道:“大阪的大老前田利家和奉行们正在备战。”并派流星马进江户搬兵,命令率大军驰援。“呀,伏见要开战了!”整个江户沸腾起来了。家康之子秀忠的部将榊原康政,立即率轻兵七千经东海道,一路上挤挤擦擦,奔向伏见。榊原康政时年五十二岁,长着一张土包子脸,文化水平仅仅达到会写自己的名字。他生于三河榊原村,少年时代就侍奉于家康身边,一贯机敏,转战各地,有着名副其实的身经百战的军功履历。榊原康政精明机智。大军抵达近江膳所,伏见的同僚井伊直政遣来急使,慰问道:“感谢到来。”并介绍情况:“目前尚未达到动用弓箭刀兵的程度。”康政大喜,说道:“是吗?来得及没误事吧?但是,若真和‘大阪帮’开战,这点兵力无济于事。‘大阪帮’会蔑视我们。我这里须再略施小计。你回去代问上样安好!”康政将来使打发回去了,大军驻扎膳所和大津之间,关闭了大津与草津的关卡,旅人大惊。康政让家臣们在宿营地一带散布命令:“伏见要发生战争。大津与草津的关卡三日内禁止通行,这是秀赖公的命令。听明白了,三日里,大津方面的人不得进入上方地区!”《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暗杀(2) 宿营地一带一片混乱。经东山大道和东海大道进入上方地区的旅人,无论士农工商,一律止步,于是,这附近的草津、土山、石部、水口各地的旅馆人满为患。第三天,滞留行人已达数万了。第三天午后两点,康政下令同时打开了所有关卡,去京都和伏见方面的人蜂拥而出,不啻海啸,看似大军。康政的七千人马,马标、大旗、小旗迎风飘扬,混杂于行旅人群中前行。不仅如此,康政一见到体弱者,就给许多钱,命令道:“你们拿这钱去买些黏糕什么的吃吧!买食品时嘴里一定要说:‘江户内大臣大人’发来六万大军,后勤运粮马队配合不力,军粮不足,只好用现钱当地买饭吃。谁卖吃的,我买!就这么说,听明白没?不是说一家两家就完事了,你们要走到哪里,说到哪里!”这个消息传到大阪,内府大军人数就变成了数十余万人,对驻在大阪的大名震动很大。左近感到不可思议,立即化装,溯淀川而上,前往伏见和京都搞侦察,刚刚回来。(家康方面的计谋真是了不得。)如实说来,左近有这般感触。诚然,大阪方面的三成等指责家康的违法联姻政策,并以“视其情况,诉诸武力”相威胁,家康却巧妙利用了这个威胁。大阪的战备尚未完妥,家康却小题大做,夸大事实。驻在伏见的加藤、福岛、黑田、细川、有马等诸将,都被忽悠起来了,慌忙跑到德川公馆。而且,此事又成为江户发来大军的口实。伏见的家康,已非昨日的家康了。他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以此为背景,开始与大阪对峙。此外,根据左近在城下的耳闻,家康趁乱取胜,妙施奸计。前述的堀尾吉晴,是丰臣家的中老,作为大阪的使者,任问罪使去过伏见。事后,堀尾奔走于大阪与伏见之间,从事调停。家康对堀尾说:“我晓得你很辛苦,将越前府中六万石,加封与你!”并给了他加封证书,当然,越前国府并非家康的领地,而是丰臣秀赖的直属领地。家康作为丰臣家的首席高官,盖私印,割主公土地送给了他人。得到土地的,非止堀尾一人,还有美浓金山城主、年禄七万石的森忠政。忠政是与织田信长一起战死于本能寺的著名武将森兰丸的末弟,受到秀吉拔擢,官至从四位侍从,得羽柴姓,通称“羽柴金山侍从”。恰巧此次骚动之际,森忠政来到伏见公馆问候家康。家康说道:“侍从,你到这边来。”《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暗杀(3) 家康把森忠政领入另一个房间。他把一份盖有家康朱印的证书送给了森忠政。“此为何物?”森忠政诧异。家康摆手,说道,“保管好,绝非负担。”森忠政退出,仔细观瞧,是加封信州川中岛二万五千石的非同小可的证书!赫然盖有家康私印。不言而喻,信州川中岛是丰臣秀赖的直属领地,并非家康的领地。“是个什么东西!这岂不是盗贼吗?”三成浑身颤抖着。“虽是盗贼,却是有智慧的盗贼。”左近神色暗淡。他觉得照实说来,论智慧,主公三成相当有自信,若论奸智,他不及家康。三成在大阪越呐喊、越活动,伏见的家康就越巧妙抓住时机,不断钻空子利用之。三成声称“不惜诉诸武力,惩罚家康”,家康则以此为口实,雷厉风行,江户调兵。大军一到,必有声威。家康仗势,开始盖私印,不断将丰臣家的领地送给他人。“如此无法无天,岂可饶恕!”三成说道。左近保持缄默。三成若愤慨地出了下一招儿,等待中的家康必立即还手,会使出更加可怕的手段。(已经是动辄对我方不利了。)左近这样暗思。他呻吟似的说道,“主公,已无良策了。”“不,良策俯拾皆是。”“停止较劲吧。大人越开动脑筋出高招儿,家康越从大口袋里取出险恶计谋钻空子。自太阁归天以来,围绕家康频繁活动的,总是主公。时下家康端好了架势,只是转动眼珠运筹帷幄,日益肥壮起来。”“左近,你怕了?”“不怕!我想开了,以这个蒸不熟煮不烂老奸巨猾的大毒虫为对手,只有一个办法。”“何种办法?”“暗杀!”言讫,左近垂下了双肩。当时,左近与信州的真田昌幸、上杉家的老臣、山城太守直江兼续,名声相埒,被称为“天下三部兵法”。指挥大军进退驰突无人可及,这叫战略家。放刺客搞暗杀,这不是战略。“我不愿这样干。这等于坦白我方没有军事力量和才智。我不想动用暗杀手段,但若不结果了那老贼性命,让他活下去,秀赖公的天下自然全成为他的了。”《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暗杀(4) “不愿这样干。”“指暗杀吗?”“正是。”三成简洁回答:“这不是大丈夫干的事。更不是一个将军应采取的手段。左近,你读书不多,我读了不少,知道书是可怕的东西。它流传百世,搞暗杀遭百世笑话呀。”“那么,如何是好?”“野战!”三成说道。“堂堂正正决一雌雄。击鼓,军旗前进,活用最良计谋,与那老贼交战,战胜他。于是,现在与后世必然会知道正义必胜的道理。”左近一言不发。他爱三成,愿为此人而死。但三成那无可救药的“观念主义”,左近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凡事只用脑袋考虑。)左近叹气,看着三成那外貌特征显著的“南北头”,左近心中这样想着。三成总使用“正义”、“义”等人们听不惯的儒学陈腐的汉语概念,被那种汉语概念操纵着,据此思考事物。想出的方案全都飘在空中,脱离现实。(人因利害而动,非因正义而动,必须看到这一步。)左近这样认定。左近没有学识,仁义礼智之事全然不知。他认为那些道德是治世哲学。如果天下秩序井然,那种观念论对旨在维护秩序的政道,大有必要。(然而,在乱世,是靠别的东西来控制一切。)左近认为,人、世间和时势,全都由利害与恐怖驱动着。跟随幼君秀赖于己有利?还是跟随关东八州之主家康于己有利?大名心中仅为考虑此事而闪动着眼光。保存自家,这种欲望与恐怖相连。如果尽忠幼君,自家恐会灭亡,欲望与这种恐怖相连。(这时,正义是天真的。)左近这样断定。三成向家康派去了问罪使。对此事,当时左近持反对态度。仅靠正义来谴责家康的非正义,无论怎样谴责,家康也不会震怖,世间也不会发生什么大骚乱。(本来,乱世因强弱而变动,不因善恶而变动。无论你如何高呼家康是个坏人,人家也不会跟你来的。)“左近。”三成说道,“放刺客之类的做法,作为战略家,可谓是自杀。”“也许是吧。”左近不得不这样承认。面对以关东二百五十余万石实力为后盾的家康,担任十九万石的大名之家老的左近,除了搞暗杀,别无他法呀。“不着急,迟早要伸张正义,召集兵马。”“首谋是主公尚可,首领也是主公,那可就没人聚来了。”“推举利家老人为首领。”三成说道。借用前田利家的人望和威信,招集人马。前田利家年禄八十二万石。不仅如此。三成还推测上杉和毛利也会站到己方来。丰臣家的大名,年禄百万石以上者有德川、毛利、上杉三家。《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暗杀(5) 中纳言毛利辉元,一百二十余万石。中纳言上杉景胜,一百二十余万石。再加上前田家的八十二万石,超过三百万石,足可以与二百五十余万石的家康交战。“胸有成竹。”三成说道。左近依然表情不悦。“那都是别人的俸禄,将其集中起来才能交战。将其集中起来要有人望,这般人望,主公没有呀。因此,必须搞暗杀!”左近这样强调。大阪与伏见的对峙依然持续着。三成每日去可谓大阪方面首领的利家老人家,到病床边问候。他想,这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倘若过世了,一切都鸡飞蛋打了。然而,还有一个人每日前来探望利家老人,他就是细川忠兴。他和加藤清正、浅野幸长是同伙,属于“反三成派”。加藤、浅野、细川这三人都既是“家康党”,又是“利家党”。某日,三人聚首议事,得出了如下结论:“家康大人与利家大人如果不和,一旦开战,我们靠向哪一方为宜?做出选择极其痛苦,莫不如让他俩和解。”细川忠兴任代表,去做前田家的工作。前田家有长子,名曰前田利长,是个久经沙场的人物,官至从三位中纳言,与细川忠兴年龄相仿,二人关系不错。忠兴向利长说了此事,利长表示赞同。利长是儿子,与秀吉的缘分偏薄,对待丰臣家不像父亲那样感伤。(不消说,如果老父总是开口不离故太阁,会误家的。)当然,利长这样判断。他对老人说:“人们说,同任丰臣家的大老,父亲与家康总是互斗,于秀赖公不利。我也有同感。”“那么,如何是好?”“二人会晤一次,若何?”“已派人送信了。”利家回答道。确实,利家已向家康多次派出使者,送去口信:“恳望莅临大阪,秀赖公也想见家康大人,见面后,话说开了,误解会立刻消除。”“啊,我去。”家康每次都这样表态,话是这么说,但没有来大阪的迹象。“现在是家康不来。”利家好像唾弃似的说道。《关原之战:争霸天下》:暗杀(6) “那么,父亲去伏见,若何?”“傻瓜!罪在对方,对方应该来。”“若是那样,此事永远得不到了结。”利长苦劝父亲,数日里从多方面说服老人,利家终于答应拖着病体,前往伏见。利家老人为了和解,要去伏见。对三成来说,没有比这个消息引发的事态更具冲击力了。苦苦指望利家出任首领,这个希望由此倏然消失了。三成不能制止利家的行动,他是大老,三成不过是一个奉行。加之,二人的关系原本就没达到无所顾忌,畅所欲言的程度。庆长四年(1599年)一月末的这一天,三成相当茫然地熬过去了。《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向岛(1) 向岛“那么,我去伏见。”前田利家下定决心后,他的衰老引起的病症,戏剧性地更加严重了。食物只能喝稀粥,形销骨立,皮肤明显变黑了。侍医苦苦劝阻:“不可外出。”“反正我这个身体也熬不到开花季节了。既然如此,我给已居冥土的太阁献上的礼物,就是要亲眼仔细看看身居伏见的盗贼(家康)在以何种嘴脸琢磨着奸智恶谋。”利家自从担任织田信长的小姓以来,一直是个勇敢的舞刀弄枪之人,而非谋略家。他坚信,将这样的自己提拔为大纳言、大老和加贺国主,年禄八十二万石,全靠故秀吉的友情。确实,秀吉喜爱利家身上这当代罕见的忠义规矩、笃实和直率。丰臣家的未来,唯有指望这位老人了。秀吉生前一直这样思索。因此,每次提拔家康官阶,利家老人也随之高升。可以说,他获得今日的地位,靠的不是才气,而是他那恪守规矩的忠义。衰老卧病床榻之后,利家的忠义好似带有一股鬼气。“我从武一生,讨厌治部少辅那样才华横溢的家伙。”他时常这样说,却也欢迎三成登门拜访。(我有点讨厌这小子,但我死后,丰臣家也只有靠他了。)利家这样思量。利家拜访家康,也是其“鬼气”的表现之一。他一直咒骂家康是“盗贼”,却因这个盗贼不来大阪拜谒秀赖说明事理,决定自己折腰前往。“一切都为了秀赖公。”他对左右这样说,对自己也这样说,强行控制着自己的真实感情。(我亲往伏见,家康为了答礼,也不得不来大阪。来了大阪,见了秀赖公的面,家康倘还是一个人,情感会变化,一定能抛弃篡夺天下的野心。)这是利家的预想。守规矩的忠义者利家,以己度人。“利家大人去伏见,作为答礼,家康必来大阪。到那时就动手。”左近在思考暗杀计划。三成若继续反对,自己就一人潜入家康宿地,断了这老贼谋略的总根源——生命。因此,唯有祈盼利家大人前往伏见。左近就是左近,他以这种意义来期待老人的伏见之行。同时,既是“家康党”又是“利家党”的武将加藤清正、细川忠兴、浅野长政和浅野幸长父子等,对两巨头的不和也感到极度困窘。如果家康和利家开战,他们当然跟随家康,但也不忍心舍弃利家老人。《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向岛(2) 于是,他们也期待老人访问伏见。偶闻利家病情加重,便惊慌起来。他们分别派使者去大阪探望,确认利家的病体状况,到底是能去,还是不能去。现在,利家明确表态:“我去。”他有了精神准备,一言既出,纵然变成鬼魂也要去的,利家就是这样的一个老人。日期定在一月二十九日,此事已经通知了伏见的家康。不觉到了出发的前夜。为了这次伏见之行煞费苦心的长子、中纳言利长,很担心老父的病情,又挂虑不知家康在伏见会对父亲干些什么,于是进病房说道:“父亲,明天的事,我也随行。”“笨蛋!”利家苦笑着说,“你不懂我的心吗?”老人令近习拿来了冈崎正宗打造的短刀,嗖地拔了出来。“明天我带着这把刀去。家康百分之九十九会杀我,我准备赴死。虽说我的色身(肉体)衰弱了,但也不是能被轻易杀死的。我要不断钻过敌方人群,至少让家康吃我一刀!”“父亲大人。”“我有精神准备,是去砍杀送死的。你也跟去了,前田家父子俩就全被杀了。你若得知我在伏见被杀,就在大阪召集兵马,去进行凭吊会战。为此,才把你留下来的。”“但是,家康大人他……”“哎呀,现在还不知道家康会做出何种事来。你从忠兴嘴里听的都是些好话吧?那个人从太阁薨逝之夜起,就变了一个人了。”利家又说,“我被杀了更不错。我若在伏见被杀,丰臣家的诸将不会保持缄默,必会擂起战鼓,攻打家康,将他蹂躏于马蹄之下,再扬长而去。我倒是期待如此事态。为死而去伏见,我这把老骨头,要想聊报故太阁的遗托,唯在此时。家康老贼也许不杀我?……”最后,利家呻吟似的说道。翌日,太阳还没出来,利家就开始溯淀川而上。利家坐在贵族宝船上。船上围着印有梅花家徽的幔帐。船舷拴着几十根纤绳,两岸纤夫群拽着绳头。遵从利家的意见,行进在河两岸的前田家人数极少。途中,在桥本住了一夜。驻在伏见的诸将,前来驿馆迎接,络绎不绝。加藤清正和细川忠兴也在其中。“哈——哈——”利家高兴地高声喊着,接受每一个人的问候,说道,“我琢磨各位何故还待在伏见,以为忘了我这个大阪老头儿了呢。欢迎,欢迎。”听起来,这是讽刺色彩很浓的话,但出自利家这个武夫之口,听不出那种感觉,众人像有发自肺腑的喜悦。《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向岛(3) 翌晨,离别桥本。前来迎接的诸将带领的仪仗队壮观地行进在河堤上,利家的贵族宝船行进在河面上。利家从大阪带来的二十个弓箭手留在桥本。他命令道:“万一有事,你们与中纳言(利长)汇合,攻击伏见!”陪同武装队伍中,长枪兵仅十人,安着长柄的十杆枪,高高地直刺长天,行进在堤坝上。伏见渐近了。这时,发生了一件奇妙的事。上游一叶轻舟,顺水而下。那是怎么回事?贵族宝船上的人们站立起来,嘈杂之间,发现小船上只坐二人。再靠近一看,明白了,竟然是德川家康!利家下令:“停船!”利家在等待着轻舟的到来。他打开了船上的拉门。俄顷,轻舟荡荡悠悠靠近了,家康只带着秃头和尚有马法印一人。家康的装束很郑重,一身葱心绿武士礼服。仅仅看一眼他这副形象,利家心中就“啊!”地不胜感叹。家康按照利家的大纳言级别,正式接待之,作为接待方的主人,专程河上行船四公里许,前来迎接,这是一个何等有品位的主人!不仅如此。家康不带随从,只领法印一人,是一副毫不警惕的姿态。他巧妙表演给人看,表明没有加害利家之意。(对方是对方,或许是计策,企图让我方松懈戒心。)利家这样想。家康的小船紧靠着利家的贵族宝船舷,二人分别在大船与小舟上,相互致礼。家康弓腰致谢:“贵恙未愈,却专程自远方来,千恩万谢!今日旅途劳顿,先到伏见的贵邸歇息。明天贵轿再莅临寒舍吧。”利家从拉门里伸出头来答谢,说道:“不必了。今日船到伏见后,由码头直奔贵府。”“那么,我先行一步了。”家康让纤夫拉纤,快速返回了伏见。作为主人,他须安排一应接待事宜。未久,利家在伏见上了岸。他吩咐道:“随从有卫兵五个、刑部一人,六人即可。”家臣们个个紧张得脸色煞白。家老土井丰后和奥村伊贺偷偷钻入熟识的百姓家,化装成百姓模样,怀揣短刀,以决死的心志,溜达警戒在德川公馆周围。利家进了德川公馆大门。家康出迎。《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向岛(4) “哎哟,这边请。”说着,他简直要拉着利家的手。家康前头带路通过走廊,将利家请进了上房客厅。德川方面的接待官员有“四大天王”中的榊原康政、井伊直政、本多忠盛,都是驰突沙场的武夫。家康深藏起谋臣本多正信,没让他抛头露面。令这几个武夫到齐,是因为他们都认识利家,讲起战争,共同话题颇多。连这些事,家康都想到了。家康还有一个挂虑,就是酒食的安全性。(利家恐担心会遭毒杀。)他这样揣想。恰好利家带来了厨师头目,家康将他唤来,内大臣家康亲自领他来到厨房,说道,“就在这里烹调。”他让厨师头目挨个儿看一下饭菜的材料,并说,“别客气,检查一下是否有毒。”仅此,利家也感惊诧。接下来,端来了一道又一道尽善尽美的饭菜。(哎哟,这可真太……)利家天真地惊讶得不知说什么好了。听说家康是个吝啬鬼,利家也不甘后人,是个蓄财家,这一点二人构成当代双璧,名声很大。家康摆下这般豪华宴席,令具有相同性格倾向的利家感到震惊。(令人惊愕呀!)利家望着接连不断端来的盛馔,不由得渐渐控制不住满心的朗畅。(这是表示情意吧?)此刻,利家觉得自己这么大年龄却很轻佻,又无法掩饰。对家康的疑念,对丰臣家的忧虑,不知何故,一看见面前摆着的烤鱼、羹汤、炖菜、醋拌细鱼肉、海贝、肥鸡、山药等,就统统被扫走了,心空一片晴朗。“我在病中,食欲不佳,但一看如此丰盛的饭菜,不由得口水都涌上来了。”“过奖了,都是些粗菜淡饭,只是听说酒还是摄津伊丹的好,特意令其送来,我已品尝了一下,请多喝点儿。”家康说道。对利家的六个随从,家康也令人在邻室周到款待之。“内府,”利家开言了,“此前的事,绝无宿怨。请多多理解。”“哎呀,诚惶诚恐。总之,世间的事,中间一有他人掺和,则易产生纠纷。像这样与大人面对面交流,根本无何异常的分歧呀。”言讫,家康笑了。未能露面的本多正信老人,待在上房一室里,暗窥桌上的气氛与交谈,令担当接待的和尚及时向他报告。和尚多次跑来汇报:“大纳言大人开初严肃地坐着,上菜过程中,逐渐放松下来,现在十分畅快。”正信舒展眉头,说道:“是吗?”《关原之战:争霸天下》:向岛(5) 他的嘴唇松弛下来,暗想,这个老人恐猜度自己会被杀掉,他一定认为,自己被杀,则可以抓住举兵良机,所以才来的。我等焉能那样干。这次德川家破天荒的豪华接待,也是家康与正信反复推敲出来的作战方案。利家彻底中计了,出招儿的正信十分欣慰。在正信看来,这场宴会的效果巨大。心服利家的加藤清正、细川忠兴和浅野父子之辈,从此可以无后顾之忧地出入德川家了。其间,另一个和尚跑来报告,“真是意外,大纳言大人劝上样迁至向岛。”正信不由得手拍膝盖,面浮喜色,问道:“他真那么说了?”事情越来越合他方心愿。正信觉得,老人是个傻瓜,无疑是自掘坟墓。所谓向岛,在伏见是除了伏见城之外最重要的地方。时下,德川公馆确实不安全,而且面向官道。利家老人对家康说的,也是此事。他建议道:“说来,如此这般,围绕内府发生的事端,原因之一,就是贵公馆面对官道,人来人往。离开这里,迁至向岛若何?”向岛位于伏见城南,从大名公馆街走过丰后桥,河对面的一角即是。这是秀吉于庆长元年修筑的外城。秀吉喜欢此城远超过喜欢伏见城,并以此为别墅,享受春秋。虽谓外城,周围环绕着宇治川和巨椋池,城中心部分有天守阁,配以“二丸”(外郭),是一座壮观的城池。不言而喻,向岛城与伏见城都归大阪的秀赖所有,家康本来无权入住。秀赖的保护者利家,却劝说秀赖的代理官家康入住。当然,此举不违背法律。“总之,现在只有听从大纳言的命令。为了秀赖公,我住在何处皆可。”家康压住满怀喜悦,故做忧郁地点头。他得到了城池。二人的会见平安无事地落幕了,黄昏时分,利家告辞。他虽精疲力竭,却又担心遭到夜袭,在伏见一夜没住,当夜下淀川,黎明时分抵达大阪。对于病中老人来说,这是一次相当消耗体力的族程。利家被直接送进了大阪公馆的病房。事过一个月左右,为德川与前田两家的和解而奔走的细川忠兴,来到大阪送信:“为了答谢大纳言的拜访,德川内府将于三月十一日来大阪。”翌日,这条消息传入三成耳中,同时,他的家老岛左近也知道了。“果真来么?”左近感到身体在颤抖。是袭击仪仗队,还是夜间潜入客舍?总之,机会仅有这一次。《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黑装(1) 黑装事件前夜,左近冥思苦索,凝视油灯,呼吸纤细如线。(听说家康明天早晨进入大阪。)暗杀的良机只在明天。放过了明天,家康会继续活下去。(单独干吧。)左近心想。化装后,杀进仪仗队,砍死家康,但这也须得到主公三成的理解与协作。这的确需要主公的理解。杀死家康后,必须立即以秀赖公的名义,公布家康的罪状,镇抚诸将。这是五奉行之一的主公的职责。“和尚——”左近拍手,呼喊着秃头朋友,问道,“主公在前屋,还是在上房?”“噢,在上房。”朋友隔着拉扇低声回答。夜已经很深了。三成躺在被窝里,没有熄灯。事隔很久,初芽又被三成叫去了,命令陪他聊天。初芽默不作声,悄悄陪卧在三成的身旁。“哎,把灯熄了吧?”初芽说。三成的脸冲着桧木格子天棚,绞尽脑汁思索着。在初芽眼里,三成一贯如此,他总是在冥思苦索,身上肌肉总是硬邦邦的,脸总是紧绷着,好似没有表情,从没有过松弛的时候。“刚才说什么来着?”三成睁开了眼睛。初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啊,灯啊。”三成嘟囔道。(那盏灯,熄不熄了它?)三成将家康的生命比作灯盏。他暗自梦想自己将来以家康为敌手,展开壮阔的野外交兵。三成感到,这确实如左近所云:(恐不过是美梦一场。)以一个奉行的身份,如此空想,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对此,左近兴许会说,主公真是个嫩小子。)三成这样揣度。左近大概想说的是,“要干可以实现的事,出招儿要现实,不可做飘渺的虚梦。这才是个大人。”不错,左近是个大人。但家康是个比他更脚踏实地的大人,家康合理认真地做着可以实现的事。(然而,嫩小子有嫩小子的特长。)三如此认定。“初芽。”三成抱住初芽的小蛮腰,搂了过来。初芽谨慎地顺从着,微微仰起了下巴,展露的表情似在询问:“有何事呀?”《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黑装(2) (好可爱哟。)三成心想。“初芽,人好像有与生俱来的东西。有大人派头的家伙,从娘胎出来时,就长着一张偏好分辨事物的脸。”(说些什么话呀?)初芽眨巴着眼睛。睫毛一动,眼波上好似遮着一层薄雾。“真奇怪,嫩小子式的人,快四十岁了,却越来越像个嫩小子,真叫人无可奈何。我就是这样的人。”言讫,三成对初芽笑了。三成有智慧,有才气,然而,越是机敏地活用之,在别人眼里越像个“小大人”。人们怎么观看,也不能觉得三成是个智将和谋将的材料。“我被人憎恨着。”三成说道。是的,他的一举手一投足,干任何事都招人恨,人们恨他,是因为他给人的印象是一个可恨的孺子。三成被搞得无地自容。左近说过,调动天下大名,仅靠高俸禄是不行的,还要靠人望。三成不具备这两点。干起事来可真够呛呀。“初芽,你喜欢我吗?”初芽诧异。她张开睫毛,看着三成,一直凝视着,频频点头,说了声“喜欢”。初芽觉得浑身热血沸腾。“在这广大人世间,只有你和左近喜欢我,真是个奇妙的事。”“不,人们觉得老爷的家臣与别人家的不同,都殊死侍奉老爷。这不是奴家初芽说的,是世间的评价。”“看来唯有石田家的人是如此风格吧?”这一点,三成也认识到了。在丰臣家的大名里,石田家的家臣团队独具特色,统制力很强,都崇拜三成,却又惧怕他的严厉,一丝不苟地服从三成的统制。如果上战场,三成的家臣会比任何家的都殊死奋战。“是么?”三成说起别的事来。“我有些明白了。讨厌我的那些家伙,都是些有孩子气的男人。加藤清正、福岛正则、细川忠兴、黑田长政,看哪一个都是与生俱来的恶童,就会驱驰野外,满身泥土挥枪舞棒。他们全都长不成擅长分辨事物的大人。”三成想以初芽为谈话对象,分析自己的性格。“老爷说的真有意思。”初芽以哀伤的表情,小声说了一句圆滑的话。陷入沉思的三成,好像没听见。他努力要用饶舌这柄铁锹掘出自己的缺点,将其置于光天化日之下重新观瞧。初芽漠然觉得,三成的这种作业实属虚茫。掘出了自己的缺点,目不转睛地观瞧,又有何用?初芽模糊地察觉三成与左近之间存在意见对立。《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黑装(3) 左近说过:“治理天下和医生看病一样。天下正患大病,要想一举治愈这场重病,迫不得已,只能用一剂剧毒猛药。”所谓剧毒,即指暗杀。三成对这一方案摇头迟疑。杀还是不杀?就这么点事,三成却在卧室里分析起自己的性格来。(真是脑袋聪明过了头。)初芽这样暗思。她觉得三成动脑筋动过了头。光是脑袋在动,却下不了决心。总是脑袋发热。不幸的是,三成发觉自己有这个缺点。左思右想,犹豫不决,脑袋发热之时,肯定将初芽叫进自己的被窝里。(老爷想做出决断吧?)初芽猜测。三成大概想暂且逃脱目前的心理混乱,在销魂状态中享受身心的解放。“奴家熄灯啊?”初芽又问了一遍。只要有灯光,三成就凝神思索。初芽揣度,为他制造黑暗,他也许可以通过我的肉体,进入销魂状态。“不,我来熄灯。”三成身下压着初芽的玉体,机敏地探出被窝,吹灭了灯。返回被窝里的三成,活像变了一个人,粗蛮野性地紧搂着初芽。俄顷,被窝里热热乎乎的,初芽体液的气味,充满了三成的鼻腔。“真是个好女人哟!”三成说着私房话。他以搔挠似的动作爱抚着初芽的一头乌云。“我是个好女人吗?”初芽要努力回应三成的愉悦。此刻,左近正徘徊走廊里。他几次走到三成房间前又折了回来。最后站在值班室前,拉开了隔扇。值班的三个女子抬起了头。“主公已经睡了吗?”左近问道。女子们露出了微妙的神情。左近竖起一根小拇指,一本正经地问道,“正在羞答答地亲热吗?”“是的,正在羞答答亲热呢。”一个来自左近老家村子的小眼睛姑娘点着头,脸上泛起了红云。“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子。”左近用手指捅了一下她的红脸蛋,返回走廊,回到了自己的房间。翌晨,天色未明。旭日尚未东升,家康就乘船下淀川,抵达大阪天满八轩家的岸边。街道一片黑暗。为防刺客,日出之前家康不上陆,待于船内。未久,太阳出来了,河被染得彤红。家康站在船头,以和他那肥胖身体不相称的轻捷动作,脚踩跳板,倏地跳上了河岸。街里还没躁动起来,不见行人。岸边麇集的全都是家康的人。少顷,一顶打着灯笼的女式轿子飞奔而来。谁家的女子?《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黑装(4) 家康的手下正在紧张之时,女式轿子呼呼地靠近跟前,在距家康约三十米处,忽然停了下来。从里面滚动似的出来的,是藤堂高虎。(哎哟,本以为是个风姿迷人的女子,却原来是泉州大人啊。)家康的近臣们的心情,略带轻蔑感。这个在伊豫年禄八万石、秀吉一手提拔起来的大名,身为大名却干着宛似步兵干的密探勾当。家康方面没求过高虎,高虎却在大阪积极地为家康搜集谍报。高虎跑了起来,毕竟年纪不小,气喘吁吁来到家康面前,叩拜,抬起头来,一张脸酷肖貉子。高虎禀道:“一切无异常。昨夜我探听了大阪城下的各家公馆,毫无怪异现象。只是去利家公馆的途中,应当提高警惕。为安全起见,每条路两旁,我都埋伏了人,请放心。”“甚好!”本多正信在家康身边点头说道。家康面带笑容。少顷,家康坐进了轿子。几百个身穿便装的人,簇拥警备在轿子旁边,向前行进。那顶女式轿子不见了。轿夫抬轿气喘嘘嘘,飞跑在家康仪仗队的前头。(我方如果底气十足,就会有那种人出现,世间真有意思。)家康坐在轿子里,思考着高虎的言行。反之,如果己方稍偏于弱势,高虎就会即刻消失。前田家的公馆位于玉造,距大阪城玉造口城门很近,周围的细川、蜂须贺、锅岛、浅野、片桐等大名的公馆,屋脊相邻,鳞次栉比。家康进入前田公馆,赶紧借用一间内部客厅,换穿上了上下一色的武士礼服。其间,公馆周边骤然嘈杂起来。家康令正信一问方知,竟然是偏袒家康的大名们相继赶来了,公馆内外,安排了很多人防备刺客。“都是谁?”家康低声问正信。正信也低声回答:“有细川幽斋、细川忠兴、浅野长政、浅野幸长、黑田长政、加藤嘉明,还有加藤清正的老臣某某,正在络绎不绝赶来,现在难以一一报上名来。”“事后调查一下为宜。这些人一旦到了关键时刻,大概可以驰向我方。”“遵命。”正信颔首,眼神严峻。前田家的接待,尽善尽美。重臣总动员,参与接待。厨房里堆着山珍海味,经厨师烹调之后,不断端上桌来。公馆内的白色大客厅里摆上了酒席。公馆主人利家原本是个美食家,自己有时还亲自下厨房掌刀显身手。《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黑装(5) 利长代替父亲担当主人,预先来到家康的休息室解释道:“遗憾的是,老父大约十天前,终于连如厕都不能自理了。卧病不起,大人专程惠临,却……”家康没让他把话说完,就表态了,“我是来看望病人的。”话语里包含着“不必起床”的温情。家康走过长长的走廊,被请进了中间的房间,这是利家的病室。利家躺着,因为不能换装,叠得板板正正的礼服,放在被褥旁边。家康一进来,利家就说:“哎哟……”他要抬起头来。家康以伤感的表情连忙劝止,他坐在枕头边致意,说些安慰的话。利家抬起沉重的头,以眼神致谢,然后嘴唇微动:“我都这样了。”家康没听出来,声音太小,他已无力发出声音了。“看来,我就要不行了。今后,秀赖公的事,就拜托了。”“当然,我心里有数。但更要紧的是别悲观,望提起精气神,安心疗养。”“唉,很奇妙,人的死期好像可以预感的。再三拜托内府大人,犬子利长不才,还望如同对待老夫那般提携犬子。”“知道了。”说完,家康双眼溢出了泪水,脸颊被泪水洗得很不雅观了。其后,家康告别利家,被请进了宴会厅,酒宴开始。家康坐上座,请求陪伴的列位大名,坐了一长排。将分隔邻室的拉门卸去后,侍奉家康的重臣一个挨一个挤满了一屋,盛馔也已经端上来了。众人开始杂谈唠嗑。交战、武艺、茶道、“能剧”演员的隐私等,接连不断变换话题,酒宴喧哗热闹。宴会接近尾声时,前田家负责接待的重臣跑来了,来到列位大名中年纪最长者有马则赖法印身边,耳语了一阵。有马法印张口诧异:“什么?石田治部少辅要来这里?”“来这里。”此人不正是要暗杀家康这一传言里的中心人物吗?众人诧愕,全场鸦雀无声。无奈,前田家的接待官又腾出一个席位,新摆上饭菜。俄顷,三成在司茶僧的引领下,走了进来。人人屏住了气息。三成穿了一身打破穿着常识的异样黑色装束——黑礼服、黑坎肩、黑裙。他压着怒气,绷紧嘴唇入座,一言不发。《关原之战:争霸天下》:黑装(6) (打的什么主意呢?)人们猜不透。满座冷了场。上座的家康,也不知示以何种表情为好,他错开了眼神。全场人都郁闷了,其中不堪忍受的一人,向家康和在场人说道:“我想起了一件事,就此告辞。”那人偷偷摸摸溜掉了。其他人也想随之溜走,都站了起来。最后,家康也站起来了。三成面对饭菜,缄默不语。前田家的家臣一副要哭泣的表情,举酒壶给三成斟酒。三成一饮而尽,假装糊涂,开口问道:“今天是何聚会呀?”一身黑装,意外出现,这是三成特色的对大名们非正义的谴责。家康来看望利家,此事他分明是知道的。但是,遵照太阁遗言,秀赖公十五岁之前,诸位大名聚合,结为党徒,私设宴席,皆须慎行。明明有遗令,出现如此现象为哪般?三成以这种形式弹劾的,就是这种现象。此举可谓异常。三成的形象俨然是一个画在画上的可恨之人。《关原之战:争霸天下》:藤堂公馆(1) 藤堂公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