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头紧挨着门口,宇淇的声音让我慌张,几乎撞到宇淇的肩膀。 宇淇漂亮的脸蛋俯身在我的门前,明知故问地打招呼。 我的头发一定是混乱的竖得很难看,这是我瞬间划过脑海的可笑的想法。 宇淇嘴唇性感的面孔没有看我,俯下身来凑近了去看门板上的画,问道:“这些都是你画的么”。 “是的,抱歉,都还没有画完。”我肯定是慌张起来,却挺起胸拉下来脸色。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无形中开始蹦着劲,拿起了维护自尊的架子。 你很漂亮,一定以为所有男孩都该受宠若惊,你一定是在嘲弄我。嘲弄我的丑陋,不自信,和画的丑陋…… 宇淇的侧脸,那完美弧线翘起的鼻子,几乎好像没有眼皮一样的大眼睛,那黑人模特一般性感的红润丰厚嘴唇,在侧面的脸上就好像枝干上一串金子做的葡萄,、每一颗都是那么漂亮和耀眼。宇淇穿了条难看的蓝色裙子,露出两条修长的黑色的腿,这么近的距离,我万万全全看得见那些细弱的毛孔。这是她唯一不甚完美的地方。它就好像一头黑色的肌肉滚滚有着细瘦腰身的母豹子。虽然有着野性的绝美,却完全不适合出现在中国这种庸俗的石灰城市。 “宇淇!宇淇!来唱歌啊!”大家在喊她了。宇淇叫声“来了”,回头忧虑地扫了我一眼。颇不情愿地转身回到众人当中。 她为什么要和我说话呢?我开始目瞪口呆。我被镇住了。 一声一声的吉他。宇淇开开心心心地和着萨沙吉他声唱歌,歌声透明。好听,萨沙的吉他相当棒。那些圆润的滚雷一样的原声木箱琴的声音,远比我挂在门板上永远成不了真正的漫画的东西来得美好。《第三章 我们去哪儿》二(1) 我接了一单较大的工作,在人家公司里干了一个星期。每天忙得要死,连用拇指按一下自动铅笔按钮的时间都没有,每次画到自动铅没铅了的时候,我都是迅速地把有按钮的那一头撞一下胸口来上铅。这样甚至无需变动手握住铅笔工作的状态。我可以在0。2秒内重新画起来。 香港艺术总监对我很满意,当场结了两万块给我。那时候的大陆以外的艺术总监们,总是对我很满意,不像是今天,所有人都嫌我是个市侩。 于是我在凌晨飘回我的小床,什么也来不及思考地睡去了。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去萨沙的房间发现他不在,桌子上却有做好了的米饭和烧茄子,都盖着盘子防止饭菜凉了,一定是萨沙特地留给我的,顾不了许多,我大吃起来。 院门咣当一声。我以为是萨沙。来人高跟鞋笃笃走了几步到院子中间,迟疑了,随即传来宇淇窃窃的声音:“萨沙在家么?” 我慌张了,赶紧咽下饭打开萨沙的房门:“他不在家,抱歉,你是要找萨沙么?” 宇淇大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我,虽然是女孩子常见的怯生生地表情,但是我感觉,这全都是她装出来的。这个女孩,和我遇见过的任何人类都全不相同。她的一举一动,似乎全都像外星戏弄地球人一样地做作。她用着远远高出于人类的智慧,做出种种看似正常其实绝对反常的举动。 宇淇怯生生地看着我,说道:“不是!我是来看看小白的。可以么?” 最后一句“可以么?”好像日本电视中一样地假装可怜地不自然,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完全懵了,她是什么意思?可是我来不及想,已经在努力地蹦着脸。努力地故作冷静。从床底下把小白给拎了出来。 我和宇淇坐在萨沙的床上聊天。小白躺在我们中间,宇淇岔开长长的手指在小白翻着肚皮来回揉捏,小白先是左翻右翻地配合姑娘手掌的走势,很快闭上眼睛打起呼噜。居然被宇淇的小黑爪子摸晕了。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小死猫摆出一副吸了毒般的陶醉样子。原来和宇淇相比,我们所有男人完全都不懂得怎么和猫相处。我们的抚摸。逗弄,完全没弄到小猫的爽快处。 “你……是萨沙的女朋友么”我不知道自己的第一句话怎么会是这样一句话。其实我心里大体上明白萨沙应该还没有到这一步,但是我就是很担心。 “不是”宇淇好像料到了一样,摸着小白没有看我。 “萨沙说你已经是他的女朋友了”我恶意吐槽萨沙。为了能让宇淇对萨沙的印象改观。 “你很喜欢猫么?” “那天我来你们这玩,就是为了看看小白,因为萨沙说他家里有一只很可爱的小猫。就忍不住来了。其实之前萨沙多次邀请我我都没有来。” 宇淇诡异地笑起来,她对我说猫最有意思的地方就是它是长胡须的,说完她把已经摸得晕了头,拼命打着呼噜完全放弃戒备的小白四爪分开。弯过它最长的胡须戳到它粉红的小鼻孔里。于是小白好像委屈的小男孩一样“噗”地打了个与人全无二至的喷嚏。我哈哈哈地大笑了。 那一次,我知道了。宇淇最喜欢的,应该不是我们当中的任何一个男孩,而是小白。 晚上,大家回来了,我们成帮结伙杀出地安门大街,要去打游戏。后海的天已经黑了,我们大呼小叫,飞奔过了金锭桥银锭桥,徐老三骑着唯一的一辆自行车,歪歪扭扭地一路画蛇,海边那些遛鸟遛弯的老头老太太抱怨声不绝,而徐老三也不知是故意的还是真不是故意的,几乎是粘这那些老头老太太画圈,几次肮脏的自行车轮差点撞上老头子们。惹来“看着点!”“啧啧”不断。而他始终一绺乱发挂在眉间,歪叼着香烟一脸严肃。这个臭流氓始终是渴望惹事的也始终是敌视萨沙以外的人们的。而所有的小伙子们当中,他也是唯一对宇淇一点兴趣也没有的。 徐老三突然画了个蛇绕回来我们当中,对萨沙说:“来!给你骑。”然后不由分说把宇淇扶上车后架:“走!你们先去。” 看着萨沙和宇淇有说有笑地在前面骑车,远远地消失。我看见宇淇不时向后望着,不知是不是我会错了意,我仿佛看到宇淇用焦灼的眼神不时望向我。直至他们消失在人海。 现在,要送宇淇回家了。别人都已经醉倒,只有我还醒着,于是我去陪宇淇等车。我的牛仔裤膝盖是破的,头发是脏和乱的,我的脸是黑瘦的,脸色是寂寥的,我没有看宇淇,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宇淇的侧面。这个标致性感的姑娘,围着一块大花布,腰部扎个结作为裙子,侧面若隐若现露出黑黑的大腿,直直的长发在夜风中轻轻摆动,那些炫目的奇妙的脸部器官就在那些微弱的细长的发丝中间摆放的紧凑而小巧。 我们身后巨大的车站广告灯箱上就是我的画,那白炽的灯光让我们成为一对并排站立的沉默而幼稚的影子。那就是之前没日没夜为某个著名品牌画的东西,换来一叠今天晚上让大家开心的钞票。 画上没有我的名字,当然。所有为客户而画的画全都没有我的名字。 我突然蹲下来了,为什么会是这个动作?一般来说应该是转过脸去用帅帅的侧面看着对方,然后深情地说出以下语言么?然而实际情况就是我突然蹲下来了,盯着地面。鼓着幼稚的勇气,喑哑地说:“先别回去了,我们继续去喝酒!”《第三章 我们去哪儿》二(2) 宇淇真是一个奇妙的姑娘,我的这句话似乎让她很吃惊也似乎让她喜出望外,总之我看到一张精致的脸,睁得大大的眼睛瞪着我,宇淇也蹲下来了,用一种几乎是好奇的笑容重复道:“去喝酒?” 宇淇从口袋里掏出一个亮亮的东西,笑着把它举到耳朵旁边,看也不看微笑着按了几下,嘀嘀嘟嘟的声音,那是他的手机。 “爸爸么?我要晚点回来……”《第四章 我们去哪儿》一 鼓楼下的破房子只住了一周。宇淇去天津上学了。我在房子里又独守了三天,每天抽着烟望着鼓楼发呆,一天……两天……三天……到第三天,天天通电话的痛苦已经让我濒临疯狂。于是在第四天上午,疯子同学带着一个大旅行包,拎着一个小密码箱子,出现在了天津XX大学的主楼下。那里是个没有水的喷水池。我站在干涸的铁丝网上,左手密码箱里装着几万块现金,在当年的年轻人当中,我几乎算是一个小款了。右手旅行包里传出小白的一声一声的哀叫声。 宇淇骑着一辆山地自行车出现在喷水池的对面,她下了车,无比惊讶的表情,园睁着那么大的眼睛看着我,用我尴尬地笑了一下,为自己不能抑制的爱感到羞愧。我们先去了她的宿舍,把小白和密码箱先放到她的宿舍里委托那些欢呼的女生来照顾,然后跑到大街中央烂了辆我见过最破烂的出租车去找天津的朋友们。 当然还是大喝了一通酒。大家把我们安排在最高最帅的大哲的窄小寒酸的喷绘店里过夜。所有人笑嘻嘻说:“明天早上6点我们来开门。你们别吵架……”就哗啦啦拉下了卷帘门,一扇钢铁的墙壁把我和宇淇关在同一空间里。 大哲当然也是如我这般地喜欢着漫画。却也如我一般地没有画漫画而干着其他赖以生存的职业。他开了个喷绘店,是天津画漫画的人们中间最富有的。店里却乱成一团,到处是KT板,大卷大卷的喷绘用相纸。在店的最里面,电脑驱动着幅宽两米二的喷绘打印机,仍然在工作。喷头在轨道上滑动的声音整夜都没有停过。 店里没有开灯,灯坏了却忘记了修,在黑暗窄小混乱的店里,在电脑美女屏保不断翻滚的艳丽画面中;在喷头有节奏的滑动声中。我看着宇淇,这个女孩从此就明确地成为我的女朋友了。 在窗外车灯不断扫过她秀丽的脸颊,她的眼睛好像小动物,有一种没有光源的刺目的小亮点。 快到早上的时候,打印机的声音终于停了,卷帘门终于哗啦啦拉开,古利和大哲笑嘻嘻冲进来,拎着一堆啤酒和可乐香烟。不理我却跑去看新打印出来的十几米长的大海报。我点上烟。在早上明亮的阳光中喷出蓝色的烟雾。 古利和大哲在狭窄的房间里展开了巨幅的海报给我看,我张大了嘴,烟也忘了吸了。宽一米五,拉开就占满了整个房间的大海报上全是我熟悉的画,是啊这张巨大的海报上面集中了我们所有人最漂亮的漫画,上面写着:“天津漫画社”。 漫画么?好吧,我终于可以开始真正的画自己的漫画了阿。《第四章 我们去哪儿》二 在天津我认识了古立,第一次见到他,古立穿了条女孩的紧身裤牛仔裤长手长脚地趴在大哲的破沙发上睡觉。 你好象一个人,我从前的朋友萨沙。 萨沙么?我听说他,你转告他,我比他更强。 我笑笑,你很强,可是没有人比他更强。 古立对我说:“千万别相信天津这些画画的家伙,他们全是些不够意思的家伙,好色的家伙。为了一点钱和利益,他们什么事都会干的。而我,我决不会和同我朋友认识的女人有任何关系。这是我的原则。” 在天津,我发现,所有的人里,我和古力的关系是最好的,不光是因为他是最有才华的。而且因为他性格最开朗,最酷。 古利家里很有钱,爸爸是个开饭店赚了点钱的画家,画的坦白讲不怎么样。那点画画的才华全都让给儿子了。古利妈妈是个头脑聪明心地自私的大学教授,这样的家庭,让他从来不缺吃喝。古力的脑子也聪明,拥有世界上最棒的口才,他能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大道理,让听的人每个都觉得受益匪浅。然而实际上,他又从没有过什么真正的信仰,他的大道理,一转天,就会变成完全相反的道理,同样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地放出来,同样让你受益匪浅。 这家伙,让我明白了所谓语言是怎么回事。语言之存在,原来是给自己的行为找理由的。 古利一定有许多女朋友,虽然我从来没有见过。 古利一定是由无数的才华,虽然我从没见过他画完任何一张画。 古利一定是和我一样有着追求,虽然他从没有像我这样吃过那些亏。《第四章 我们去哪儿》三 我买了辆自行车,我骑着这辆自行车送宇淇去上学,她坐在后座,抱着我越来越瘦弱的腰。我骑着这辆自行车去古力的家,要骑上两个小时去,而之前的我,无论到哪里都是打车的。我几乎忘了,刚到天津的我,是惊喜于天津远远低过北京的物价,天天打车的人。 我开始花宇淇的钱,而宇淇的生活费也很快花完,她不得不经常回家里要钱。这令我无比难过。我从来是自食其力的,甚至都没向朋友借过钱,从来都是我借钱给别人。宇淇向我提议过去向古力借钱,被我断然否决了,那怎么可能呢?我要用自己的努力渡过难关。 小白开始断粮了,一袋猫粮30块,很快,我就连三十块钱也没有了。我只能给小白买一块钱一根的火腿肠吃,小白吃惯了猫粮,不吃火腿肠,它用爪子抓挠着火腿肠,把火腿肠在水泥地上滚来滚去,仿佛当火腿肠是个大老鼠一样追逐,直到把火腿肠玩得稀烂。就跳上椅子睡觉,那张五官都挤在一起的毛茸茸的脸,显得非常之忧愁。她那紧皱的小眉头,那些缩在一起长长的胡须似乎在说:“好想要猫粮啊”。小白只睡觉开始不理我们。我和宇淇看着它盘成一团的小身体,心里非常难受, 我越来越穷了。我为了给小白买吃的,什么办法都想了。每能领到一笔欠我的小钱。分外高兴。我骑着自行车去不远处最大的超市给小白买猫粮,一路上阳光耀眼。我心里充满了音乐。好像自己有好饭吃一样的高兴。 我和宇淇开始吵架了,宇淇说我总是不陪她玩,我说我的漫画马上就要画完了,我一旦画完,我们的生活就有救了。 经常觉得疲累。怎么说呢?感觉怎么也不能从现在这个贫穷和无作为的状况里摆脱出来。包括女孩,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但是我又缺乏足够的力量能够自己站立住。其实,只是因为怕失去,就给自己套上了枷锁。想想之前的我,什么也没有,也没有女朋友,还不是过的快快乐乐?就是因为太在乎别人了。才会给自己带来这样的阴影。 为了解决经济问题,我只好回到了北京,京津路上两个小时。我都在发呆,挺得直直的,其实心里全都在想着自己尚未完成的那份作品。《第四章 我们去哪儿》四 站在北京站口,身后是熙熙攘攘的巨大北京站,好像是个蚂蚁窝。人们来来去去,警察来来去去。我站在那里,两腿中间一条白色的禁区线。身边全是贫穷,乞丐,地头蛇,买假身份证假票据的小商小贩。我眯着眼睛,看着这个蓝天之下的北京。北京阿。我又回来了。你还记得我么?我从北京带走了一个女孩,留下了一个萨沙。 接下来的几天我到处奔波,但是我离开的半年期间,事情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些总监们好像商量好了一样同时辞了职。公司里充满了新面孔,我连前台都进不去。要不就是整个公司都失踪不见,说是业务发展的好,搬到更大的不知所以然的大厦里去了。 我还去了原来最常为之工作的广告公司,在那里和大家聊聊天,但是问起花小插图的工作,大家都摇头说暂时没有,有了就会给我打电话。 那些原本总是骚扰我睡眠的电话号码,不是无法接通就是永远正在通话中。 可是我等不了啊,我口袋里只剩下300块钱,天津的家里还有一只小白急需一袋猫粮。路过一家书店的时候,我突然热血冲上头,买了一本北京市电话号码本,坐在马路边上一边吸烟一边哗啦哗啦地翻,挨个地给那些广告公司打电话。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我几乎把命赔了进去, 在那些夜晚,我通宵通宵地在人家的公司里画画,下午到夜晚,夜晚到白天,在隆隆的正午的喧闹声中飘回萨沙的小房间。倒在床上不脱衣服睡上几个小时,爬起来再打车去公司。 我所在的房间是公司的会议室。那张操场一样宽广的会议桌已经被我的120支马客笔,几百页画稿摊满。和我一起加班的设计和文案都很同情我,觉得我的辛苦很可怕。我甚至画着画着,就滚翻在成排的会议椅里,手里的铅笔滚得远远的,睡着了。来北京的时候我忘记带手机充电器。我的手机没电了,他们到处询问帮我借来相同型号的充电器,督促财务赶紧算账,争取能在工作结束的同时把钱结给我。 在那些不知时间,不知自己在干什么,疯狂画画的夜晚,我吸着一支烟。看着马路下面夜色中的车流,缓缓流动,想我的宇淇,你睡了么?你爱我么?你在等着我么? 周末,我带着新挣的一万块钱回了天津。《第五章 我们去哪儿》一 大概人年轻时候同爱人的发作,荒唐到了记忆无法承载的地步吧,反正那肯定是一件小事。我记得那天好像是宇淇说饿了,我就去买菜,洗菜,切菜,下面条,默默作好了晚饭,是一大碗难吃的面条。 我大声喊:“宇淇,吃饭了。宇淇,吃饭啊”。无人应答。 从厨房里冲出来,我气呼呼地看到宇淇端坐在书桌前复习功课。她戴着银色长线的耳机,跟着音乐摇头摆脑。怀里卧着一只警惕的小白猫。这时,女孩和猫全都用扑闪扑闪的大眼睛看着我,完全不明白我要做些什么。 我记得自己一脚从上到下劈跨了桌子。那张五合板的桌子从中间粉碎,木屑纷飞断为两截,仿佛一块被折断的饼干。桌子上的玻璃杯甚至一直飞到20米外厨房里的冰箱上才撞得粉碎。 宇淇大声尖叫。缩在角落里。双手挡住脸,吓得哭起来。小白窜没了踪影。 一地狼藉之间。她最喜爱的小熊闹钟仍然完整,于是我抄起来在地上全力砸得粉碎,那些彩色塑料碎裂的粉末飞溅了整个房间,仿佛沙子一样,再也扫不拢了。 宇淇冷着脸对着镜子开始化妆。眼睛里全是晶莹的泪水,涂唇膏,画眼影。 我说:“你要去哪?” 宇淇说:“离开你!”匆匆出了门。 天津刚刚进了春天,虽然到处是穿着厚棉衣的人们,虽然我只穿着黑色的紧身衬衣,但是一点也不冷,只有新鲜而锐利的空气扑进我的胸腔。我知道她会去哪里。我箭步跨上破破烂烂的公交车,拼命往里挤。车上人很多,我贴在扶手栏杆上,肚子上感到好多只紧抓着栏杆的手,人们默不作声。但是车窗外面灯火辉煌,大街上人声嘈杂,正是上班族蜂拥而出用物质的洪流去解决他们空虚的精神生活的时候。那些灯火一遍又一遍地划过我的脸,瞳孔放大的脸。 这时候,我们谁也没有发现,谁也没有发现,就在几米开外的人墙后面,宇淇就坐在最后一排的座位上。我一路上什么也看不见,而她一路上看着窗外一栋一栋豪宅的辉煌。 后来我知道,我们是去了同一个地方,我们在那里下了车,真的好像电影里一样。我们一个从前门下了车,一个从后门下了车,我发誓,我所讲的一切全是真的。这不是小说不是故事。这是一个人生命中所遇到的一个宿命般的真事。我们的一生也许会被许多宿命般的巧合所改变,但是我也向你保证,错误不在上帝,错误在于你。但是你又何必深究呢?反正这个人生,就好像一台戏剧一样。既然他这么好看,纵然你如此的伤心,又何必在意呢?反正除了你之外,也不会有别人感到痛苦,我们飞吧,在广漠的沙漠上 灯火辉煌的滨江道。天津最繁华的夜市,这里好像天津夜晚的一盏灯,无数的蚊虫在漆黑的夜晚在这里聚会,人挤人的时髦的小店一排排,各种骗子出入兜售他们的商品。打火机,胸罩,色情影片,应有尽有。 我和宇淇从不同的入口,进了同一个商场。在同一个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穿梭,我跑去了宇淇一定会光顾的化妆品柜台,而这时,她可能刚刚离开。 我又跑到外面浩浩荡荡的违章夜市上,在那些假货云集的摊床之间来回奔跑。人们撞来撞去,没有看到宇淇。我的手机已经欠费了,我在公用电话处打了她的手机,没有人接。我等了十分钟,焦躁地吸了支烟。走开了。 这里是我们曾经浪漫恋爱的场所,宇淇和我,曾经在这些便宜货和假货之间流连忘返。我爱她,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我在这里买过假的zipo,很快就坏了,宇淇在这里买过假的注水胸罩,只带了一次就发现很不舒服。 然而现在,我找不到她了。 后来,宇淇和我说,那一刻,她刚刚看到手机上的未接来电,立刻打了回去。是个粗糙的老男人的声音。那是公用电话的小店主。 “那个人走了,是个样子不老精神的年轻人,好象生了大病一样。”店主人说。 我和人大打出手了,从什么时候起,我开始喜欢打架了呢?啊,天啊,暴力好像毒品一样,它的快感让男人都很难摆脱。《第五章 我们去哪儿》二 我拼命地冲开人群,跑掉了。他们拉扯我的时候撕烂了我的紧身衬衣。在这个依然算是冬天的夜晚,我穿着件破烂的衬衣,在人人的侧目中间跑出整条街,胸口灌满了凉风,肩膀从骨头缝里往外地疼。 我在昏黄的路灯下停下来,弯下腰大口大口喘气,擦去汩汩而下的口鼻里的鲜血,嘴角破了。胸口淋了血。我的手上,裤子上,全是大片大片的鲜血。这却不是我的,是那个倒霉的卖毛片的家伙,我的第一拳就让他鼻血磅礴了。这时我才发现衬衣全都烂了,我却不能脱了它在晚冬的大街上赤膊。我用如此破烂和狼狈的样子举起细细的胳膊,想打车。突然想起自己已经穷得丁当响了,打一次车,能给小白买一袋猫粮。我犹犹豫豫,还是放下了胳膊。 在家的门口,我们相遇了。我看到漆黑的楼道门口,一个女人正站在台阶上若有所思,似乎在犹豫要不要回家。这是我的宇淇,却仿佛不是宇淇而是一个瞬间老了好多的女人,宇淇打扮得很夸张,什么时候她开始穿这么庸俗的强调着女人味道的裙子和小西服外套了呢?一点也不好看。她走得太快,我都没来得及仔细打量她的穿着。曾经那个花布做裙子,露出年轻的腿的女孩,什么时候变成一个如此打扮性感,有着超过年龄的成熟表情的女人了呢? 黑漆漆窗户里面有一个喵喵在叫的白色团团,那是我们的小白。它看到我们回来了,很是着急。 我在她身后小声地说:“宇淇……” 她冷漠地回过头来,看到了黑漆漆夜色中黑漆漆的我,月光下,宇淇盛装的肩膀闪闪发光,眼睛却是黑暗的。 宇淇的反应是出乎意外;瞬间那个冷漠的老女人不见了,宇淇满脸焦急,冲上来抓住我的手,用一种小女孩不韵世事的惊慌问道:“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和人打架么?赶紧去医院吧……” 这是我第一次发现,暴力对女人产生的奇怪的激素。我们是亲人,我们心连心,我的伤痛对她来说远比实际的痛还要痛。我满足。 宇淇抱着我哭了一夜,呜呜咽咽地一直说,我才知道,一直近在咫尺的我们,被打,流血,她却完全不知道,宇淇无比的伤心。 沉浸在幸福中,感到宇淇是如此的爱自己。宇淇把我抱得紧紧地,好像母亲抱着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我看着窗户外面明亮的月亮。窗户的一角有一个毛球,逆光的白色的毛茸茸的轮廓线,微微起伏的呼吸,那是盘成一团在睡觉的小白。我被宇淇的用力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感觉全身的疲乏都在女孩全力的束缚中间释放出来了,我轻声叫了一声:“小白……”。 居然收到了睡梦中一声轻微的小猫叫,小白伸了个懒腰,它在示意,表示它知道我在叫它。 我的觉得好幸福啊好幸福阿。我悄悄地哭了。哭得很小心,绷紧了全身的肌肉,好让自己不会颤抖。不能惊动宇淇,这糟糕的一天,她也已经够伤心够疲倦了。那时候我却不知道。 一切就在我被打的时候转变了,每一分每一秒全都是新的时间了,宇淇的人生,我的人生,遽然转舵,全都向着另外的方向发展了。 醒来的时候宇淇已经不见,她早起去了学校。我浑身酸痛,感觉半边脸肿的很高,摸起来没什么感觉好像不是自己的脸。而镜子里面,明显左边的脸被打变了形,牵连得嘴也有点歪。傍晚,我犹豫很久,现在的样子潦倒至极,用这样一张被打歪的脸去在大众面前出现,去面对自己的爱人,是否只会带来反面的效果呢? 然而我还是肿着一张脸,歪着嘴,忐忑不安地,迎着来往学生们古怪而惧怕的眼神,去宇淇上课的主教学楼下面守候了。 太阳还没有下山,满天都是黄色光芒,大群女孩子从教室里散出来,相互道别和尖叫着笑。里面有宇淇,她仿佛从来没有不开心过一样地和女孩子们笑着闹着。 我不由自主有些尴尬,很想低下头去,经过昨晚一场大闹,我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宇淇发现了我,夸张地大叫了一声老公,令那些刚刚道别的女同学们回头会心地笑着看我们。宇淇扑过来抱住我。好像,完全忘记了摔碎了一地的小熊闹钟,忘记了断成两截的桌子,忘记了曾经说过要离开我。 “别生我的气好么?”我小声说。 “怎么会生你的气呢?我这么能担待你,是这么这么地喜欢你。”宇淇说。但是她又补充了一句:“假如有一天我走了,你一定要来找我回来啊。”这一句,多少是有点刻意轻描淡写。 “嗯!”我轻声回答。当时的我完全没有认识到,事实的波涛之下有着什么样的暗流?如果是今天的我,一旦听到了这种莫名其妙的话,就会知道事物的内在已经大事不妙了,女性那难测的心机已经在转变了,丑恶的黑幕已经全面展开了。但是那时候的我,还是一个初恋中的大男生,粗糙,莽撞,单纯,满心装着画画阿画画,满心以为是和爱人的志同道合……。而未来的悲剧,其实很快就要到来了。 一点点地,全都变了阿。《第五章 我们去哪儿》三 很多年以后,宇淇说,当年她看到我在小白的惨叫声中画着那些灯红酒绿的漫画,就再也不想画漫画了。甚至再也不想看到漫画了。写这些文字的时候,我感到内脏在抽搐,好像胃疼。仅仅是写到这里,就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我画了一整天,晚上打开厕所门,惊呆了;地面上,马桶上,窗台上,到处是小白一根根的粪便,又粗又大。而钢铁的窗户大敞四开。小白却失踪了。她怎么打开窗户的?我明明是把铁制窗户的窗拴扣死的呀。 那种痛苦有多巨大?有多痛苦?居然令它大小便失禁,居然令一只柔软小猫不可能有的力量抠开了铁窗的窗拴逃跑了呢? 我都不记得我那段时间是怎么活过来的了。我好像个真正的疯子,并且明天就要死亡了。我的眼睛里什么也看不到,看不到宇淇,看不到小白,看不到窗外早已喧哗了的夏天的阳光,那些属于夏天的风流,恋爱的空气,女友不断变化着的世界,我全都没有注意到,一心一意地,画着可笑的漫画。 在沮丧之中,过了一个星期。一天中午,我再次听到小白的叫声,我跑到窗户外面,看到了小白。 好像一个天神一样。白毛胜雪,好像刚刚用最好的洗发水洗过一样干净;粉红色的小鼻头一尘不染;大眼睛在强烈的正午阳光下微微眯起;小****白地,干净地,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路上。认真地看着我。 我快哭了,“小白……”我轻声叫。 小白很温柔地“喵”地应了一声,好像我从没欺负过它一样,好像始终是一个善良的,爱着它的主人一样。 “小白……”,宇淇也从窗户里伸出头来说,她用一把木梳子疏着乌黑的长头发。 最近这段时间我对小白的虐待,宇淇反映非常冷漠,她基本上是不太干涉的,其实我早就该感觉出来,这不像是爱猫的宇淇,不像是她。 小白也喵地应了一声宇淇,温柔地。 我弯下腰,张开双手,慢慢地向小白走去,我想抓住它。但是小白弓起腰,箭一般地从我身边划过,我仓皇的手只擦到它一点光滑的皮毛。这就是我对小白最后的印象了。小白从此真的消失了,再也没有回来,再也没有在我们的窗户底下叫过。 这是小白同我们最后的道别。它在走之前特地来看了我和宇淇一眼。《第六章 我们去哪儿》一 那个一直赏识我的艺术总监跳槽到了上海的一家更大的广告公司。我作为他的资源之一,也跟到上海上班了。这是解决我困境的唯一办法。 而没考上好大学的弟弟也来和我一起讨生活了。我原以为,我能比老师教会他的更多。 我们住在静安区,紧挨着非常漂亮的古建筑静安寺。我们租的房子也是这种小破楼中的一栋,陡峭咯吱咯吱响的木楼梯。不到十平米大小的二楼。不足以叉开腿的木地板,几家共用的简陋厕所,可以俯瞰弄堂后面停车场的小窗户;七拆八断的百叶窗;勉强摆下电脑的桌子和一张大床,这张软绵绵的床非常之大,大过我的木地板,让我感到孤独。 在楼下,弟弟也有一个自己的房间,由于要让出楼梯拐角的空间。他的房间比我的还要小,地板是瓷砖,床也更要小。房间很潮湿,因为他还有一个不足以伸开胳膊的自制淋浴室。 还好,虽然贫穷,这里的一切都很干净。因此,我爱上海。 “疯子”进入公司上班算是个小小的新闻,作为一个画插画的自由职业者,“疯子”在广告行业里有一定名气。甚至在半个中国之外的上海。不过,那已经是年少时的往事了。 半年,需要半年,不断地提醒自己:只要努力工作半年,我能够存起一笔比较可观的金钱。可以飞回天津,再次找到我的宇淇,画我的漫画,再次和她幸福地生活在一起。。。。这是不是一个笑话?将会发生什么?哈哈哈 画啊画啊……《第六章 我们去哪儿》二 正常的情况每天9点起床跑去上班,晚上八九点钟回来在弄堂口的便利店买夜宵。回去吃完饭画会漫画。但一般来说都是不正常的情况居多,一般来说广告公司总是要加班到10点以后;而我总是没时间画漫画;一般来说到了住的地方总是先去弟弟的房间看看,他一般总是在打游戏,而我这个哥哥一般总是骂他几句却没时间教他画画;一般和弟弟说完话我回到自己房间,总是往小床上一摊,蹬掉两只球鞋;一般来说,总是五分钟之内,就迅速地睡着了。 有时候上班时间却没有工作,就深深觉得自己在浪费生命,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我却两手空空就这么坐在一把转椅上。我焦灼地转着铅笔,不由自主地计算:这样多的时间,如果用来画漫画,会打多少格呀,上多少页颜色呀,会有多少作品出现了呀? 于是工作之余我偷偷画画,进度甚微,却总是把总监给招惹过来。好像血腥味会招来鲨鱼一般。他满面笑容背着手在我身边转来转去。偷窥一样惊喜地看着我手下的颜色和线条,问:“是不是在创作?是不是在创作?”然后也不评价什么,拎着满面凝固的笑容又转回了自己那间有养着一缸真的小鲨鱼的豪华办公室。 撒尿的时候看着尿池就想:如果在我的画中,应该用什么样的技法来表现这种白瓷的质感呢?公司里的漂亮前台小姐发现我盯着她目不转睛就不好意思了,其实我只是在想该用什么颜色表现她柔嫩的双唇呢?大厦门口的保安全都认识我,见到我全都会心地微笑,那个俏皮的看起来连十三岁都不到的农村小保安甚至双臂交叉,兴高采烈作出一个奇怪的pose向我致敬;那是咸蛋超人的姿势,其实他可能并不知道这个姿势代表什么。他们只是见到18层广告公司里这个名叫疯子的瘦小子每次进了电梯就盯着监视器愣着脸慢慢摆出漫画中酷酷的姿势,有时候是咸蛋超人有时候是SUPMAN,让他们频频喷了饭。其实我只是在琢磨在那个鱼眼镜头中的超人应该是怎么样夸张的画面结构……。 我给自己定了个规矩,不论多累,回到家里一定要画上一会漫画,哪怕只是画上五分钟也好。 晚上,我萎靡不振踢开家门。和弟弟一起沉默而无力地吃完便利店的五块钱便当,然后打开电脑,拿起电笔,继续画我那仍旧没有完成的漫画,累得昏然睡去。 上午10点惊醒,简单洗把脸把头发往耳朵后面一抹,冲到公司已经11点半了,做杂务的阿姨正挨个座位地问中午要吃什么盒饭。 我在座位上左顾右盼,忐忑不安地装成忙乱努力的样子。漂亮又善良的组长从我身边一过,拍拍我的肩,一个纸条悄悄塞到我手里,走开了。 纸条上写着:“中午请你吃饭,别声张,大厦门口见”。我一愣,想起传言,传言组长是总经理的情妇。我想,她请我吃饭干什么?不会是看上我了吧? 我真是太傻了,一到饭店,菜还没上来,组长就很严肃地说:“疯子,你这样下去绝对是不行的,最起码你得在10点半到公司吧(公司上班是9点半),你不能每次都在开饭的时候到公司,虽然总监和大家都对你很好,可是你自己这样下去,在公司是呆不长的。” 我低下头顶着组长的斥责,这顿饭吃得如鲠在喉。组长还严肃地提醒我:“如果你没有事情做,就看看关于广告的书,看看关于设计方面的书。既然是上班时间,就希望你不要用来画和工作无关的东西。” 我明白,组长一定是在总监的授意下对我进行的这番“素质教育”。我想,多多少少的,我不太适应公司的环境。我孤独惯了。然而我的疯劲已经快憋不住了,我很想掀翻了桌子再和组长说话。组长不是坏人,但是我受不了这些! “听说你喜欢猫是么?”恰巧组长缓解了语气,再次变成平时那个善良的漂亮姐姐,笑着问我:“小白猫你喜欢么?我家有一只半岁的小猫。” “要不要?要不要?”组长满脸笑容地问道?大个的银圈耳坠闪烁着,摇来晃去。《第六章 我们去哪儿》三 广告公司AD的工作非常之混乱,等待客户们研究战略的时候,我们创意部就完全没事干,一旦那些假洋鬼子研究出来名堂了,却恨不得我们一口气全搞定,加班是一定的,恨不能睡觉的时间都不给。 今天难得的能在太阳落山之前离开公司,混入下班的人潮,却有种不安全的轻松感。 走在上海的大街上。周围一片黄昏景色。我跌跌撞撞走出好远,产生一种错觉:自己走在天津的大街上,正在走回天津那个一楼的家,小白和小花,我的宇淇正在等着我。 颓然觉得脚下的人行的那些砖头都扭曲变形了,飘飘荡荡,一股酸楚拥上来:这繁华的上海并不是我的家,这朝九晚五亦不是我的生活,宇淇,小白,你们去了哪里?什么时候事情变了呢?什么时候,那个小小的家已经不复存在了呢? 我决定要小白了。 新的小白于是在某一个晚上来到我上海的木头小家。它夹着尾巴从书包里钻出来。刚刚好是小白当初刚来到我和萨沙的家时的大小。不过,原来的小白脑门左侧有一块大黄斑,萨沙当时说小白的花色叫做棒打绣球。而这个新的小白却是全身白色无一杂毛。所以当我蹲在战战兢兢的它面前,仿佛一个铁塔般地伸出手去摸摸它冰凉的小粉鼻子时,我喃喃说到:“小白……你又回来了阿……” 还有一个不同是:原来的小白是个帅哥而新的小白却是个尚未出嫁的小姑娘,好像当初的宇淇一样总是有着惊讶的眼神。 新的小白仿佛当初的小白一样在最初的几天胆小如鼠整天夹着尾巴卧低了身体跑来跑去,每当它从一个隐蔽处跑到另外一个隐蔽处时,好像一只大白老鼠或者一条黄鼠狼:全身缩成一条紧贴着地面的小蛇,老鼠过街一样匆匆游过开阔地带,也就是我房间那不到两平米的小地板。然后拼命在床下或者桌子下面舔自己的毛给自己壮胆。 新的小白很快就知道这个小小的房间就是它个人的领地。很快它就学会了摆出阔老板的姿势了,再也不贴着地皮狼狈逃窜了,它开始昂首挺胸,尾巴高擎好像一杆大王旗,向所有人宣布这房间里的一切都是它的。包括我在内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它的。为此它孜孜不倦地在每一个家具的腿子上还有我的腿上蹭阿蹭,蹭上它标志性的味道,作用相当于少年用喷漆在大桥墩子上乱涂道:“这里是XXX的地盘……!”《第六章 我们去哪儿》四 宇淇的电话越来越少,越来越冷漠,一开始是她来电话我不爱接,现在是我打过去她不爱接。我开始觉得不妙了。 电话响起来了,我正在公司里有气无力地修图。手机的鸣叫令我精神一振,以为是宇淇打回来了。然而随即丧了气无比的失落——来电号码是上海的。从来到上海我就发现,上海人很少直接用手机打电话,为了省钱多数用台式电话。 是长头发卡连,卡连说:“秋说我适合做漫画家呢,x大唯一的漫画家!” 我愣了:“你!漫画家!?”她也一定并不是真的想画漫画,只是一种小小的虚荣作怪,一个小小的炫耀的火花。令我喷水。原来她只是个避免不了小虚荣的普通女孩阿。 卡连又问:“欧吉桑你说。如果你的女人背叛你,你会不会在乎?” 我好像挨了一刀,我想都没想过,想也不敢想。 “我不会在乎的,我会很放松!”我软弱地故作坚定地说道。 卡连在电话里顿了一顿,开始滔滔不绝地说起了秋。 秋曾是卡连的同学和最好的朋友,她们俩初中一个班,高中一个班,她们一起上学放学,她们一起喜欢了画漫画,她们俩站在学校的操场上千百个女孩中间,一模一样的肥大运动服。但是她们彼此都明白,她们和周围那些吵闹的女孩子,就好像飞舞的蒲公英同柳絮那么不一样。只有她们两个是一类的,是互为一半的伞球,对画画的梦想就是鼓满了的风让她们的青春飘飘荡荡。她们有多好呢?初中的时候卡连和当时最好的朋友无情决裂搞哭了对方。只因为对方妒嫉秋和卡连的亲密。 女孩尚没有品尝过恋爱滋味的那些年华,友谊有如初恋一般的洁白和专一。 后来是她们的毕业,后来是她们的大学,她们分散在上海一东一西两个远郊区的大学。简直好像两个城市一般的远,甚至连彼此学校附近的地头蛇的当地土腔都是不一样的。但是她们还是经常坐了几个小时的公交车,跑去和对方相会。她们心里装着对方的脸颊,在漫长的地铁上摊开了课本来读;她们笑闹累了,就睡在宿舍的同一张床上,睡在彼此的身边,鼻息交错,过上一个共同的欢乐的周末。那时候,她们还是纯洁的。好像热恋中的一对男女。 卡连嘎然而止:“我要去上课了,白白!”立刻传来听筒被挂掉的声音。我莫名其妙地拿着听筒,感到有些气愤,这个奇怪的姑娘,她怎么了?她想说些什么?《第六章 我们去哪儿》六(1) 秋的眼睛看着我,那双眼睛看起来好像一片黑雾。这个女孩的气质,就是湿润的,看起来全身上下都是雾蒙蒙的,让你很感动很舒服,却什么也看不清楚。 秋说:“你的画已经很好了,几乎能和疯子媲美,只是,天津的疯子比你的作品要奔放,也要完整很多。” 她这么说,似乎是对我企图和她心目中的画家进行比较感到了一点恼怒。这时,我们乘坐的地铁哗啦啦地进了站,气泵的声音,车厢门滑开,静安寺到了。我该下车了,秋微笑着挥手告别。我却上前一步,凑近她的耳朵,说:“你根本不了解,我就是从天津来的疯子阿。”然后退出车门。 地铁列车开走了,我看到灯火辉煌里秋的表情,不是小说里常写的那种“不能置信的表情”,而是一种重新审视的表情,她黑溜溜的眼睛在最后一秒钟望着我,有些不开心,好像在猜测。这个漫展上认识的少年撒出这种弥天大谎来。到底出于什么目的一样。 我为什么会告诉她呢,大概因为我们——我,秋和卡连,逐渐成为朋友了吧。 明天是锋芒毕露的卡连的生日。所以秋特意约了我上街去给卡连挑选生日礼物。据说,我要买的生日礼物是卡连早已经指定好了的。是一个卡连早已看中的时髦的香炉。据说计算机系开始了紧张的复习,卡连没时间跑来折腾我。便委托了秋押着我去买香炉。 “欧吉桑,你看那张地铁海报。和疯子的画颇有点像呢!”买完香炉我们一起等地铁的时候,秋说。直到现在,她们仍然叫我“欧吉桑”。这成了我的外号。 我抬头看去,月台的对面的广告灯箱上一群厮杀的古装人马,相当写实的绘画技术。那是一张巨大的电影海报。电影正在热放。恶评如潮。但是这张画的水平,坚信全中国没有几个人能达到的。这是身为画家的我应有的自信。 “那是我画的……”我说。 “是么!太棒了,真的好像是疯子的风格呢。不过,还要差一点点……”秋显得很兴奋,我苦笑。在她看来,我在电影海报上表现出的绘画水平无论有多好都不重要,我的商业插画有些像是“疯子”画的,只有这一点才是我的优点。但是一个商业插画家无论多么像疯子,也比不上那个只画自己热爱的东西的疯子之万一。 所以我在地铁里犹豫了好一会,内心无比的不平衡。我怎么了?我努力挣钱,我不画自己的东西跑去上班,接单画插画有什么不对呢?我为了保护自己的女朋友保护自己的生存空间凭什么要被蔑视呢?画每一张商业插画的都是同一个疯子阿。谁敢说我的水平不及那个疯子!?每一张画,我同样的呕心沥血。靠自己的双手活着和挣钱,凭什么这么灰头土脸? 于是我凑近了秋,凑近她的耳朵,说:“我就是从天津来的疯子阿。”然后退出车门。秋随着轰隆隆的地铁列车瞬间远去了。她最后的眼神不是震惊,而是莫大的不信任。 这天晚上,我洗好脸漱了口准备睡觉,听见窗外噼噼啪啪下起大雨来。电话响了。没有悬念,震耳欲聋的卡连的高分贝尖叫声!刺耳而漫长。她尖叫了一分多钟,然后静静地说:“坏蛋疯子!请我吃饭!!” “你相信真的我是疯子?”我问。 “哼!和我想的一样,第一眼看见你就知道你一定是个特殊的家伙。倒是秋始终不肯相信,她说,你彻头彻尾的是个骗子,就是为了泡妞才吹牛!” “哈!泡谁?泡她么?好吧我不是疯子,你这么告诉她!”我嘻嘻哈哈,同时又心里一冷,我感受到了,卡连这么坦率地把最好的朋友秋的坏话告诉我,似乎成心要毁坏我和秋之间的一种默契。我有了不好的预感,我替女孩子们感到了一种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