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9日,被共产党部队围困在淮海战场达66个日夜的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杜聿明,向蒋介石发出了最后一封电报:“各部队已混乱,无法维持到明天,只有当晚分头突围。”[62]是夜,国共两军展开激战,国民党军全面溃败。整个淮海战役,解放军以伤亡13万人的代价,歼灭、俘获国民党军万人,徐州“剿总”副总司令、战场总指挥杜聿明被俘。而作为一个指挥50余万大军的主将在战场上被俘,这在中国历史上曾未有过。1月15日,共产党军队占领天津,北平危在旦夕。胡适匆匆赶往上海拜访银行家陈光甫,商讨赴美求助方案。17日晚上,正在上海的顾颉刚受邀参加胡适的晚宴,早已与胡老师产生芥蒂且不明就里的顾氏,借着酒劲劝胡借此脱身国民党政府的纠缠,不要再回南京,“免入是非之窝”。并谓:“当国民党盛时,未尝得与安乐,今当倒坏,乃欲与同患难,结果,国民党仍无救,而先生之令名隳矣。”[63]顾氏的一番说教,胡适并未放在心上,更没有透露自己行将赴美的半点口风。此时的胡适与顾颉刚在情感上和政治上皆已分道扬镳,这对相互倾注过炽热情感与人伦大爱的师生,上海一别竟成永诀。1月19日凌晨,傅斯年遵照事前安排,欲赶赴机场搭乘军用飞机赴台。在残淡的星光照耀中,傅斯年提着行李走出史语所大院中的居处,专门由上海返京送行的胡适做前导,傅氏秘书那廉君殿后,一行三人在漆黑寒冷的黎明中悄无声息地走着,没有人再说话,千言万语已说尽,最后要道的“珍重”又迟迟不能开口。当那扇宽大厚重的朱红色大门“咯咯”推开时,沉沉的夜幕遮掩下,把门的老工友接过傅斯年手中的行李,在送向汽车的同时,呜咽着道:“傅先生,今日一别,还能相见吗?”傅听罢,悲不自胜,滚烫的热泪“刷”地涌出眼眶,顺着冰凉的面颊淌过嘴角,又点点滴滴地随着夜风四散飘零。“好兄弟,等着我,我会回来的。”傅说着,握住老工友的手作了最后道别,然后登车仓皇离去。正可谓:“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当天上午,傅斯年飞抵台北。此次一去,竟是“回头万里,故人长绝”了。南渡北归:离别(第一章山河崩裂)人生长恨水长东(1)1949年1月21日,蒋介石在李宗仁、白崇禧、阎锡山等派系联合打压下,力不能支,乘“美龄”号专机飞离南京抵达杭州,发表“引退公告”,宣布由副总统李宗仁代理总统,与共产党进行“和平谈判”。此后,蒋躲在老家溪口母墓旁之“慈庵”,韬光养晦,并以国民党总裁的身份暗中操纵军政大局,指挥军队继续与解放军抵抗。1月22日,驻守北平的傅作义正式宣布《关于和平解放北平问题的协议》公告,北平城内25万余国民党军移出城外,开至指定地点听候解放军改编。整个平津战役国民党军队损失52万人,解放军伤亡万人。此前两日,即1月20日,中共中央电贺淮海战役胜利结束,经毛泽东修改定稿的电报中称:现在南京城内尚有头等战犯及其他罪大恶极的帮凶们,例如胡适、郑介民、叶秀峰等人。到了1月26日,延安电台广播说:“对于去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中共权威人士所提出的战争罪犯的初步名单,[64]有人感觉名单遗漏了许多重要战犯,例如军事方面的朱绍良、郭忏、李品仙、董钊、陈继承、张镇;政治方面的谷正纲、徐堪、俞大维、洪兰友、董显光、刘健群;党特方面的邓文仪、黄少谷、陈雪屏、贺衷寒、张道藩、蒋经国、郑彦棻、郑介民、叶秀峰;反动小党派方面的左舜生、陈启天、蒋匀田。许多学生和教授们认为名单中应包含重要的战争鼓吹者胡适、于斌和叶青。”[65]从这个广播可以看出,此时的胡适由罪大恶极的“帮凶”,已晋升为重要“战犯”,而傅斯年似乎成为漏网之鱼。眼看长江以北精华之地尽失,国民政府代总统李宗仁决定立即派代表赴北平与中共进行谈判,展开旨在保住江南半壁江山的和平攻势。为加强社会各界力量的和谈砝码,李宗仁专门向已赴台湾的“漏网之鱼”傅斯年发电,希望傅能拿出翻江倒海的本领助自己一臂之力,尽快达到“和平之目的”。但此时的傅斯年对国共和谈已不抱任何希望,予以谢绝。在致李宗仁信中,傅斯年以他一贯的作风和政治立场,直言不讳地表达了对时局的看法:德邻先生赐鉴:前奉复电感佩之至,我公以民生为念,倡导和平,凡在国人,同声感荷,然共产党之行为,实不足以理喻。共产党本为战争党,以往尚如彼好战,今日走上风,实无法与之获得和平,今看共产党态度,下列数事至为明显:1.分化敌人,彻底消灭中央政权,只与地方谈和,以实行其宰割之策,绝不以人民为念。2.绝对走苏俄路线,受苏俄指挥,而以中国为美苏斗争中之先锋队。3.对多年掌兵符者,必尽量摧毁,介公固彼所不容,而我公及健生宜生诸先生,彼亦一例看待,即我们读书人,不受共产党指挥者,彼亦一样看待也。在此情形之下,中央倡导和平,忍辱负重,至矣尽矣,受其侮辱亦无以复加矣,凡此情形可以见谅于国人矣。乃共产党既如此,则和平运动恐须适可而止矣。盖如文伯、力子、介侯诸先生之办法,和平既不可得,所得乃下列之结果:1.江南各省分崩离析,给共产党以扩张势力以方便,而人民亦不能减少痛苦。2.合法政权既已大明,则权衡轻重,恐须即为下一步之准备,力子、文伯之谈和平,毫无办法,只是投降而已;偏偏共产党只受零星之降,不受具体之降,不知张、邵、甘诸公作何解也?南渡北归:离别(第一章山河崩裂)人生长恨水长东(2)3.大江以南之局势,如不投降,尚有团结之望,(至少不是公开之纷争),如走张邵路线,只有全部解体而已。只要合法之政权不断气,无论天涯海角,支持到一年以上,将来未必绝无希望也。司徒大使实一糊涂人,傅泾波尤不可靠,彼等皆不足代表美国,今日希望以美国之助,与共产党取和乃绝不可能之事也。[66]傅斯年这一与中国共产党决绝的强硬态度,并不是一时兴起的妄言,实与他一贯的政治主张相吻合,同时也是胡适对中国共产党态度的呼应。早在1947年1月15日,傅斯年应蒋介石之约共进午餐,席间蒋提出让胡适组党并出任国民政府委员兼考试院长,一并请傅帮助说服胡。傅斯年当场予以回绝,谓:“政府之外应有帮助政府之人,必要时说说话,如皆在政府,转失效用;即如翁咏霓等,如不入党,不在政府,岂不更好?”又说:“自小者言,北大亦不易办,校长实不易找人,北大关系北方学界前途甚大。”如此谈了许久,蒋一直未放松,傅只好答应写信通知胡,详述其“这一番好意”。2月4日,傅斯年致信胡适说明原委,信中说:适之先生:不大不小之病三个星期,发烧到,而蛋肿得可怕,过旧历年即呻吟最甚时也。老天开这个玩笑,真恶作剧。昨晚出医院,传染期已过(入院原为避染他人),血压较平常为低(热病后之现象),仍在头晕。病发作在1月15日,是日中午蒋先生约去吃饭(前约一次,因他约未去),座中无他人。他问我意见,我说了好些,大致为:(一)政府非振作不可,何必待各党派来再“一新天下耳目”,许多事自己可做也。他问我何事,我说了几件。(二)宋[子文]与国人全体为敌,此为政治主要僵局之一。(三)实施宪政必须积极,此时尽可无多虑,云云。他似乎并不以为然。接下来,傅斯年叙述了与蒋的谈话内容,以及傅替胡适拒绝到政府做官的详情。最后陈述道:自由主义者各自决定其办法与命运。不过,假如先生问我的意见,我可以说:一、我们与中共必成势不两立之势,自玄学至人生观,自理想至现实,无一同者。他们得势,中国必亡于苏联。二、使中共不得势,只有今政府不倒而改进。三、但我们自己要有办法,一入政府即全无办法。与其入政府,不如组党,与其组党,不如办报。四、政府今日尚无真正开明、改变作风的象征,一切恐为美国压力,装饰一下子。政府之主体在行政院,其他院长是清中季以后的大学士,对宋尚无决心,其他实看不出光明来。五、我们是要奋斗的,惟其如此,应永久在野,盖一入政府,无法奋斗也。又假如司法院长是章行严(杜月笙之秘书),定不糟极!六、保持抵抗中共的力量,保持批评政府的地位,最多只是办报,但办报亦须三思,有实力而后可。今日斗争尖锐强烈化,如《独立译论》之freelancer〔自由作家〕,亦不了也。[67]胡适听从了傅的劝告,没有加入内阁成为纯粹的国民党官僚,但办报的理想亦未实现。就在胡、傅二人为国民政府前途与自己该在何方用力,以帮助政府摆脱困境而焦虑犹豫之际,1947年,胡适借赴南京选举中央研究院院士的间隙,于10月21日受美国驻华大使司徒雷登邀请共进午餐,这位满身充溢着书呆子气味的司徒大使,竟对众人说出了“中国一两个月后就得崩塌”的丧气话。此举惹得胡适大为不快,当晚在日记里斥骂道:“此老今年七十一,见解甚平凡,尤无政治眼光。他信用一个庸妄人傅泾波,最不可解。”[68]此时,美国政府一些政客抛弃国民党政府的呼声甚嚣尘上,而作为驻华大使司徒雷登不但拿不出相应的办法力挽狂澜,反而以丧门星的角色,只知道拿针扎轮胎——泄气,自然引起胡适等拥蒋政府者的厌恶。而司徒大使本人确也不是一位精明的外交家,从后来落了个舅舅不亲,姥姥不爱,在毛泽东一篇《别了,司徒雷登》的声明中灰头土脸夹着皮包溜回美国,即可见出其人无胆无识与政治眼光的缺乏与短视。或许,正是这样的糊涂大使与一群“庸妄人”,如司徒的助手傅泾波之流占据了中美沟通的位子,加之国民党本身的腐化堕落,才最终酿成了不可收拾之败局。南渡北归:离别(第一章山河崩裂)人生长恨水长东(3)面对国民党内部倾轧与大举溃败,在台湾的傅斯年将窝在肚子里发酵了几年的怒火,借给李宗仁写信之机,一股脑地发泄出来,既怪罪驻华大使司徒雷登的“糊涂”与其助手傅泾波“不可靠”,又迁怒于国民党军政大员的虚妄无能,认为国民党之所以“半壁万里,举棋中儿戏失之”,则是因为“不能言和而妄言和,不曾备战而云备战”,直至导致不可收拾的残局。他在为国民党败局表示“不堪回首”,或不愿回首之际,决定把全部精力投入台湾大学的建设上,以在精神上得到一点寄托和安慰。1949年1月31日,解放军占领北平城,北平和平解放。这年的4月21日,毛泽东主席、朱德总司令发布“向全国进军的命令”,号召人民解放军广大官兵“奋勇前进,坚决、彻底、干净地歼灭中国境内一切敢于抵抗的反动派,解放全国人民,保卫中国领土主权的独立与完整”。[69]当天,中共中央军委一声令下,百万大军在西起九江东北的湖口,东至江阴,总长达一千里的战线上,强渡长江,国民党苦心经营达三个半月,号称“固若金汤”的长江防线轰然崩溃。4月23日,国民党统治了22年的“首都”失守,崩溃中的国民政府南迁广州。24日,中国共产党宣布南京解放。8月14日,毛泽东在为新华社所写《丢掉幻想,准备斗争》一文中,对胡适、傅斯年、钱穆等三人进行了点名抨击与唾骂:“为了侵略的必要,帝国主义给中国造成了数百万区别于旧式文人或士大夫的新式的大小知识分子。对于这些人,帝国主义及其走狗中国的反动政府只能控制其中的一部分人,到了后来,只能控制其中的极少数人,例如胡适、傅斯年、钱穆之类,其他都不能控制了,他们走到了它的反面。”[70]10月1日,毛泽东在北京天安门城楼上宣告中华人民共和国中央人民政府成立,时正在广州与国民党军政大员策划阻止解放军前进的蒋介石闻之痛心疾首,在当天的日记中写道:“据报,共匪已于十月一日在北平成立伪人民政府,毛泽东为主席,副主席六人,宋庆龄为其中之一,总理在天之灵必为之不安。国贼家逆,其罪甚于共匪,痛心极矣。”[71]晚上,蒋氏以沉痛的心情独自步入黄埔公园的屋顶纳凉,心中“忧虑党国,不知何以为计”。[72]10月8日,蒋介石接国民党“五虎上将”之一、陆军总司令顾祝同电称:“粤省西北与湘、黔军事,已趋劣势,请毅然复任总统,长驻西南。”[73]10月10日,正是国民党的“双十节”,作为基督信徒的蒋介石于晨四时起床,早课完毕,仍感六神无主,不能自制,遂以《圣经》卜问国民党前途与自己的命运。一番凝神默祷之后,蒋氏闭着眼睛按住《圣经》随手翻开一页,而后用手指点在某处。查看内容,“得使徒行传第九章四十一节之启示,有彼得拯救多加起死回生之象”。[74]《圣经·新约·使徒行传》第九章四十一节原文为:“彼得伸手扶她起来,叫众圣徒和寡妇进去,把多加活活地交给他们。”因了这条卜文,蒋介石神情为之一振,心中默诵:“感谢上帝,使我中华民国得由忠贞子民介石之手,能使之转危为安,重生复兴也。”[75]10月14日,广州失守,“国民政府”再迁重庆,蒋介石随之出山,在台湾与四川之间布置、指挥战事,并在大陆度过了最后一个生日——63岁诞辰。11月,桂系将领白崇禧指挥的子弟部队大部被歼,李宗仁在政治上赖以生存的条件与靠山被摧毁,遂于11月20日以就医为名,从南宁乘专机飞往香港,后流亡美国。11月30日,重庆陷落,蒋介石偕蒋经国乘机逃往成都。12月7日,新任“行政院长”阎锡〖txt456电子书txt456。Com电子书下载〗山(南按:3月孙科辞职,何应钦继任;5月何辞职,6月阎接任),率领包括“中央研究院”在内的“国民政府”各机构从成都逃往台湾,“政府”迁台声明当天对外发表。12月10日下午2时,一代枭雄蒋介石带着儿子蒋经国,在瑟瑟寒风中,从成都凤凰山机场起飞逃往台湾。此时解放军攻城的炮声正紧,为了逃命,蒋氏父子都来不及详细看一眼大陆河山。此时的蒋公没有想到,此一去,再也不能回到故国家园了。正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南渡北归:离别(第一章山河崩裂)注释(1)[1]《陈布雷先生文集》,台北,“中国国民党中央委员会党史委员会”1984年出版。陈布雷服安眠药自杀后,第二天,即11月14日,国民党机关报《中央日报》作了如下报道:陈布雷昨日心脏病逝世总统夫妇亲往吊唁明大殓。(中央社讯)陈布雷氏于昨(十三)日上午8时,以心脏病突发逝世。陈氏前晚与友人谈话后,仍处理文稿,一切如恒,就寝为时甚晚。昨晨,随从因陈氏起床较晚,入室省视,见面色有异,急延医诊治,发现其脉搏已停,施以强心针无效。陈氏现年59岁,体力素弱,心脏病及失眠症由来已久,非服药不能安睡。最近数日略感疲劳,仍照常办公,不以为意。不料竟因心脏衰弱,突告不起。噩耗传来,各方人士对陈氏学问事业之成就,公忠体国之精神,无不同深景仰。当兹国步艰难之时,失此硕彦,尤为可惜。陈氏遗体于昨日下午5时移入中国殡仪馆。蒋总统夫妇亲往吊唁。陈夫人已自沪赶返。中央党部已成立治丧委员会,筹备丧事,定明日大殓。四天之后,即18日,经国民党高层授意,陈布雷之死以“以死报国”的标题羞羞答答地报道出来,众人皆知陈氏乃自杀身亡。关于陈布雷何以自杀,众说纷纭,或许从陈布雷的部下唐纵日记中能寻出点滴线索。1945年7月24日,唐氏日记载:“上午往见陈主任,彼满面愁容,为国忧惶!为政府威望日落而惧,为参政会纠劾孔祥熙、盛世才案处理困难所苦!”7月26日又载:“昨日在黄山与陈主任相谈甚久。余谓抗战八年,发生许多严重问题,这些严重问题的来源,一则由于历史的积病,一则由于人为不贰。……这些问题,如果没有革命精神,是不会有决心的,无论制度、人事、理论莫不如此。布雷先生有感,喟然曰:‘我对不起领袖,这些事领袖多交给我做,可是我都打消了!我也知道这是一个错误,想改,可是改不过来,也许是身体的关系,也许是性格的关系!”(《在蒋介石身边八年》,唐纵著,群众出版社1991年出版。)[2、62、73]《蒋介石年谱》,李勇、张仲田编,中共党史出版社1995年出版。[3]洪卜仁《黄金怎样从厦门运往台湾》,载《厦门商报·台商周刊》,2007年6月。[4]《我的父亲》,蒋经国著,台北,燕京文化事业股份有限公司1976年出版。[5、8、9、10]《典守国宝七十年》,那志良著,紫禁城出版社2004年出版。[6、7]2005年12月4日,作者采访李济之子、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李光谟记录。据说,当年那位劝李济的学生后来曾对人说:“没想到,阴阳差错,这个事李老师做对了”云云。对于此言,要探讨的地方恐怕很多,假如有先见之明,学者们知道南京解放后仍安然无恙,站在国家民族立场上论,这批文物则无须转移。如果不能预测南京城陷之后的状况,事情就变得复杂起来,论述的角度就有多种,其间的是是非非就不是那么容易说清楚并为世人所广泛接受了。[11、12]巫宝三《纪念我国著名社会学家和社会经济研究事业的开拓者陶孟和先生》,载《近代中国》,第5辑,上海社会科学院出版社1995年出版。[13]《竺可桢日记》第二册,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14、17]陈槃《师门识录》,载《傅故校长哀挽录》,台湾大学1951年6月15日印行。[15]俞大綵《忆孟真》,载台北《联合报》副刊,1997年3月26、27日。南渡北归:离别(第一章山河崩裂)注释(2)[16]陶希圣《傅孟真先生》,载台湾《中央日报》,1950年12月23日。[18]《胡适杂忆》,唐德刚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19]季羡林《为胡适说几句话》,载《胡适还是鲁迅》,中国工人出版社2003年出版。[20]《沈卫威讲胡适》,沈卫威著,安徽教育出版社2007年出版。[21、24]《致傅斯年》,载《陈寅恪书信集》,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出版。[22、26、27、28]《陈寅恪先生编年事辑》,卷中,蒋天枢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年出版。[25、50]《胡适之先生年谱长编初稿》,第六册,胡颂平编著,台北,联经出版公司1990年校订版。[23、31]《陈寅恪诗集》,陈美延、陈流求编,清华大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29]杨联陞《陈寅恪先生隋唐史第一讲笔记》,载《传记文学》,第十六卷,第三期,1970年3月。卜汝克临,即布鲁克林(Brooklyn)。韵卿师母,指杨步伟,字韵卿。[30]赵元任、杨步伟《忆寅恪》,载《谈陈寅恪》,俞大维等著,台北,传记文学出版社1978年出版。[32]陈寅恪《致郑天挺》,载《陈寅恪集·书信集》,北京,三联书店2001年出版。徐高阮(1914—1969),字芸书,浙江杭县人,1933年考入清华大学,颇受陈寅恪赏识。后参与政治,加入共产党,一度出任中国共产党北平市委组织部长,1935年被国民政府逮捕送至南京宪兵总部关押。出狱后因与与中国共产党北平市委李葆华等领导以及清华大学蒋南翔等之间存在尖锐分歧意见,被开除党籍,彻底绝了徐的从政之路。抗战军兴后,徐先后在沪江大学和西南联大受业于陈寅恪、傅斯年等大师,在学术上多有创见发明,深得陈寅恪器重。1948年3月10日,陈寅恪曾为徐著作《徐高阮重刊洛阳伽蓝记序》一篇,文中追述徐氏校注此书的经由,并推许其“不独能恢复杨(南按:东魏杨衒之)记之旧观,兼可推明古人治学之方法。他日读裴、刘、郦三家之书者,寅恪知其必取之以相参证无疑也。”陈把徐氏之作与前三家并列,可见对徐的推崇与期待已超出常人。惜后因种种原因,徐终未成为陈的助手。1949年,徐赴台任职于“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有《山涛论》等著作问世。[34]载《申报》1948年12月15日。[35]邓广铭《在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闭幕式上的发言》,载《纪念陈寅恪教授国际学术讨论会文集》,中山大学出版社1989年出版。[36]王昊《文人南渡》,载《历史学家茶座》,总第八辑,2007年6月出版。[37、60、61、65、68]《胡适日记全编》,第七册,曹伯言整理,安徽教育出版社2001年版。[38、39、45]北京大学档案馆,全宗号(七),目录号第一号,案卷号1231。[40、41]《申报》1948年12月17日[42、44]《申报》1948年12月18日。[43]胡适《北京大学五十周年》,载《国立北京大学五十周年一览》,北京大学出版部1948年印行。[47]《申报》1948年12月22日。[48]《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增补本),浦江清著,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2版。1949年1月29日条。[49]《清华园日记西行日记》(增补本),浦江清著,北京,三联书店1999年第2版。1948年12月27日条。[51]载《申报》1948年12月19日。[46]《齐如山回忆录》,齐如山著,辽宁教育出版社2005年出版。南渡北归:离别(第一章山河崩裂)注释(3)[52]《李宗仁回忆录》,李宗仁口述,唐德刚撰写,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5年出版。[53]《蒋总统传》,董显光著,台北,中国文化学院出版部1980年版。[57]陶诗原意大略为:种桑长江边,喻东晋偏安江南。据傅斯年门生逯钦立释,西晋初,人们率以桑为晋之祥瑞。傅咸《桑树赋序》云:“世祖(司马炎)为中壘将,于直庐种桑一株。迄今三十余年,其茂盛不衰。”又赋云:“惟皇晋之基命,爰于斯而发祥。”诗本此义而申言东晋。三年望当采,寓言刘裕立晋恭帝既已三年,似可做出成绩。黄文焕曰:“刘裕以戊午年十二月,立琅琊王德文,是为恭帝。庚申二年而裕逼禅矣。帝之年号虽止二年,而初立则在戊午,是已三年也。望当采者,既经三年,或可以自修内治,奏成绩也。长江边岂种桑之地,为裕所所立,而无以防裕,势终受制。”柯叶以下六句,和傅曰:“柯叶枝条,盖指司马体之之事。休之拒守荆州,而道赐发宣城,楚之据长社。迨刘裕克江陵,奔亡相继,而晋祚始斩,故以春蚕无食,寒衣无待况之。其必作于元熙以后无疑也。”[54]《大公报》1946年7月17日第二版,标题为《胡适明日由京返沪:附志其致毛泽东之一电》,文前有编者按:“胡适博士去年八月在纽约曾有一电致毛泽东,特附志于次,以见其对国事之主张。”[55]鲁迅《灯下漫笔》,载《鲁迅杂文全集·坟》,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出版。[56]《关于重庆谈判》,载《毛泽东选集》,第四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2版。[58]台北,“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傅斯年档案。[59]《“九一八”一年了!》,《傅斯年全集》,第四卷,欧阳哲生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63]《顾颉刚日记》,台北,联经出版公司2007年出版。[64]这天宣布的战犯名单如下:蒋介石李宗仁陈诚白崇禧何应钦顾祝同陈果夫陈立夫孔祥熙宋子文张群翁文灏孙科吴铁城王云五戴传贤吴鼎昌熊式辉张厉生朱家骅王世杰顾维钧宋美龄吴国桢刘峙程潜薛岳卫立煌余汉谋胡宗南傅作义阎锡山周至柔王叔铭杜聿明汤恩伯孙立人马鸿逵马步芳陶希圣曾琦张君劢等。[66]《致李宗仁书》,载《傅斯年全集》,第七卷,欧阳哲生编,湖南教育出版社2003年出版。[67]《胡适往来书信选》下册,中华书局1980年出版。[69、70]《毛泽东选集》,第四卷,1451、1485页,人民出版社1991年出版。[71、72、74、75]《总统蒋公大事长编》,秦孝仪总编纂,台北,中山图书公司1968年出版。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归骨于田横之岛(1)1949年1月20日,傅斯年正式就任台湾大学校长。时台大中文系教授黄得时仰慕傅的声名,请其写几个字作为留念。尚以齐鲁之士自居和自豪的傅斯年,挥毫写下了“归骨于田横之岛”短幅相赠。[1]众人见之,顿生凄怆之感,更想不到竟一语成谶。抵台后的傅斯年仍兼任随迁的“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但主要精力则投入台大的兴建改革之中。台湾大学的前身为台北帝国大学,是日本在中日甲午海战之后,强占台湾并于1928年创建的一所综合性大学。1945年抗日战争胜利,台湾重新回归中国。当时国民政府派中央研究院植物研究所所长罗宗洛赴台接管该校,并改名为“国立台湾大学”,罗任校长。此时的台大经济拮据,举步维艰,刚上任的罗宗洛大有乱杆子扑头——痛中带晕之感,于是很快挂冠回沪,专任他的植物研究所所长去了。此后国民政府又相继委派中央大学教授陆志鸿和北平研究院研究员庄长恭出任台大校长,此二人又都因地方长官的冷漠和校内种种困难而辞职。当傅斯年执掌台大时,已是抗战胜利之后第四任校长,而这个时候正是国民党大撤退,台湾地区大动荡、大混乱、大失控时期。学校内部房舍狭小,经费奇缺,校务混乱,学潮迭起。再加上一百多万从大陆撤退的国民党政府军政人员及家眷蜂拥而至,要求入学就读者骤然增加。原在“台北帝大”时代只有几百人的校舍,根本无法容纳狂潮一样汹涌而来的学生,一旦权要显贵人物的子女亲属有入学者稍不如愿,高官大员们便凭借手中权力横生枝节,给学校当局制造麻烦甚至灾难。傅斯年接手后仍是这种令人激愤和无奈的局面。在“台北帝大”时代,学生大都是富家子弟,全部走读,学校不设宿舍。傅斯年执掌台大后,本着“决不让任何学生因经济拮据而丧失他的学业”的办学宗旨,不论学生出身贫富,一律按招考标准予以录取,从而使贫苦人家的孩子得有入学就读的机会。经此嬗变,出身贫穷且远离家乡的学生不断增多,台大的师资力量更显得异常奇缺。尽管在撤离大陆时,朱家骅、傅斯年对这一问题有前瞻性考虑和准备,无奈被“抢救”到台湾的学人实在太少,著名的教授只有沈刚伯、钱思亮、毛子水、郑通和、余又荪、台静农、姚从吾、王国华、东方美、夏德义、李宗侗、英千里、杨树人、潘贯、萨孟武、杜聪明、彭九生、陈振铎等三十几人,显然无法填补大多数学科一流坐椅的空白。所幸的是“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大部分人员与数学所几位精英迁往台湾,才算把台大各院系勉强充实起来。如史语所抵台的李济、董作宾、凌纯声、芮逸夫、石璋如、劳榦、高去寻、屈万里,连同晚一辈的陈槃、王叔岷、严耕望、周法高等年轻学者,皆应聘到该校兼课。因了这些条件,台大的师资力量才有所改观。当然,此时的傅斯年一直没有忘记继续拉拢大陆学人赴台。据留在北大的邓广铭说:傅氏做了台湾大学校长,“此后便经常以朱家骅的名义给北大郑天挺先生打电报,号召北大教授到台湾大学去任教,有时也指名道姓,说要某某人去。记得点过张政烺先生的名,也点过我的名。当时郑先生问我去不去,我说,要论和傅先生的师生关系,我应该响应他的号召,到台湾去。不过,傅先生与蒋介石关系密切,所以跟他去。我与蒋介石没有什么关系,不愿跟他到那孤岛上去。我还和别人开玩笑说,如今国民党的军队是不战、不和、不守,我的态度是不死、不降、不走。我没有做过蒋介石的官,和国民党没任何关系,用不着为他们尽节殉死。我和共产党没仇恨,我在大学教书,人民政府是否让我继续教下去,当然还很难说,但这并不是一个投降不投降的问题。我不跟傅先生去,也不跟国民党走,决意留在北京大学”。[2]邓是北大历史系学生,与傅斯年的侄子傅乐焕既是同班同学又是好友,深得傅的赏识。邓毕业后受傅的邀请赴昆明和李庄出任北京大学文科研究所助教,其间一直受傅的提携。两年后,邓广铭离开李庄,受傅斯年之荐任复旦大学副教授,抗战胜利后随傅到北大出任校长室不挂名的秘书,直到胡适接掌北大仍任此职。再后来转入北大史学系任副教授、教授,并一度出任过历史系主任,算是与北大瓜葛较深的一人。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归骨于田横之岛(2)邓氏所说,是1949年初期事,直到1950年年初,傅斯年一直未放松努力,像北京方面的郑天挺、罗常培、向达、汤用彤、冯友兰、饶毓泰、叶企孙、曾昭抡、钱三强、周一良、沈从文,特别是在南京停留了一宿就由上海转往岭南大学的陈寅恪,多次受到傅的邀请,只是受邀者出于多方面考虑未作响应,仍留在大陆“静观待变”,或躺在床上打着自己的算盘,做着“走进新生活”的美梦。据当年北大文科研究所研究生、后来成为哲学家的任继愈在谈到郑天挺去留问题的一个片断中说:“郑先生接受我们党的指示精神,坚守岗位,安心迎接解放,北大的绝大多数教授在党的影响下没有南逃。当时的一些高级知识分子,虽说不上对共产党有多少了解,但对国民党几十年来的日暮途穷,倒行逆施,毫无希望,是十分清楚的。有一次有事到办公室,正遇上有位清华大学教授和他通电话,问他走不走。郑先生用安详稳定的口气,慢条斯理地说:‘不——走。’胡适在南京天天盼北平来的飞机,离开北平最后一架飞机,胡亲自去飞机场迎接。只接到北大一位历史系的教授毛子水。这个人与国民党特务头子戴笠是好朋友,他心虚,仓皇逃走了。郑先生把北京大学的物资、档案,完整地移交到人民手中。旧北大从此结束,新北大从此开始。”[3]任氏所言郑天挺答复清华教授“不走”二字应是事实,就郑当时的地位和条件,假若要走,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机”,但他还是留下了,其中的原因固然复杂,但最后留下来当是郑天挺的本意。至于说到胡适接机与毛子水出逃外加一个特务头子戴笠等人事纠葛,似是一部反谍电影故事,可惜与事实相去甚远。当时欲南飞的人员多多,只要回顾一下“中鼎”号军舰向台湾运送故宫与史语所等机构的国宝时,各色人等争相登船并令百感交集的海军总司令桂永清泪水涟涟一幕即可推知,更从梅贻琦出走以及与学院派教授有明显区别的戏剧理论家、梅兰芳好友齐如山的出走亦可见出当时的紧迫慌乱情形。就在海峡两岸纷乱动荡的特定历史阶段,还有一些不为人知的明争暗斗和黑幕,据说当时傅斯年很想邀请哲学名家朱光潜到台大任教,但他手下的文学院长沈刚伯生怕朱到台后,对自己的地位形成威胁,暗中作梗,把邀请信息暗中压下,秘而不宣,直到大陆完全解放,朱才得到消息。按朱后来的说法他没有去台之意,但就当时的情形,纵然想抽身起程已无能为力矣。当时拒绝傅氏敦请赴台而坚持留在大陆的知识分子,除大部分坚守北平、南京、上海等中心城市外,尚有一少部分转赴偏远的岭南、广西和长白山等一带大学任教。逯钦立算是这类学人的一个代表。1946年晚秋,李庄姑娘罗筱蕖随夫君逯钦立携怀中的幼子,在亲友的泪光里作别故乡,辗转来到了南京,与中央研究院史语所同仁一道在废墟上再造家园,构筑未来的辉煌梦想。1948年年底,当国民党军溃败,江山撼摇,傅斯年来回奔波,竭力动员史语所同仁迁台之时,作为新生代学者队伍精锐的逯钦立自是在被动员之列。只是,出乎傅斯年意料,逯、罗夫妇却犹豫不决,个中原因除了对国民党没有好感,更多的是不忍远离故土,再加上当时夫妇二人已有3个孩子,且与逯的母亲在一起生活,怕到台湾这座孤岛之后生活无以为计,当时盛传到台湾的人只靠吃香蕉皮度日,故拖延下来。正在这时,罗筱蕖收到了她的五哥、中共地下党员罗叔谐自家乡发来的书信,谓“盼了那么多年的解放,临解放又要离开大陆,你们都不是国民党员,不要随他们去殉葬”云云,劝其留下。逯、罗夫妇认为此说有理,决心不去台湾,此举令傅斯年大为不快。傅斯年与逯钦立属于相隔不远的鲁西小同乡,傅又是师辈人物,对忠厚聪明的逯氏甚有好感,加上他又是逯、罗婚配的媒人,尽管心中怀有不快与不甘,但也无可奈何。据罗筱蕖回忆:“当最后一次傅先生来我们住处劝说时,知道我们留意甚坚,眼睛都红了,泪在眼眶中打转,好像马上就要溢出来。他站起身对逯君说:‘你们都不愿同我下火海,只好我自己去跳了。但筱蕖是我从李庄带出来的,我要对她负责。’遂表示愿意介绍逯钦立到当时尚算安静的广西大学任教。”[4]该大学的校长陈建修是北大老教授,与傅斯年友善,逯钦立夫妇接受了傅的好意,于这年初冬携家带口离开南京抵达桂林。罗筱蕖的这一说法后来得到了台湾“中央研究院”史语所研究员王汎森的证实,王撰文说:“1948年秋,因为政治上的歧见,逯钦立转赴广西大学中文系任教。”[5]南京一别,成为逯氏夫妇与傅斯年及史语所同仁的最后一面。1949年秋,西南战局紧张,国民政府大厦将倾,设在桂林的广西大学陷入空前混乱,校领导人与大部分教授纷纷逃往香港躲避。在国民党彻底崩溃的前夜,傅斯年怀着最后一线希望,再度致函逯钦立,劝其出走桂林,随史语所最后一批人员迁台,并寄来了旅费与三个月的薪水。当年嫁给史语所工作人员的几位李庄姑娘如张素萱、张彦云等,此时都已随夫渡过了台湾海峡,而跟董作宾见习的李庄籍青年刘渊临也已迁往台湾,罗筱蕖成为从李庄走出的史语所人员、家眷中唯一一个未成行者,傅斯年信函是历史赋予她的最后一次赴台机会。但经过思考权衡,逯、罗还是没有成行。1949年11月,桂林被解放军攻陷,受中共地下党指示,逯钦立等少数几位没有逃亡的教授出面维持广西大学校园秩序,并坚持为学生开课。逯在军管会和中共代表的领导下,参加了全校接管工作并被任命为中文系教授、负责人。1951年,逯被选为桂林市人民代表。同年10月,根据中共的号召以及随之展开的对科教队伍调整政策,逯、罗夫妇被调入长春东北师范大学,逯被聘为中文系教授,后出任古典文学教研室主任。罗筱蕖在教材科图书馆工作。自此,夫妇二人开始了悲欣交集的人生之旅。[6]而一直盼望他们赴台的傅斯年,此时早已气绝身亡,归骨于田横之岛了。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傅斯年之死(1)坐上台大校长交椅的傅斯年,再度“聊发少年狂”,施展出当年敢打硬冲,“凡事先骑上虎背”的本领,对台大积习实实在在地来了一番大刀阔斧的改造,不论是通过谁的条子和门路,后台有多硬,凡不合学术水准,滥竽充数的教授,全部驱逐出校门。校内职员,特别是原“帝大”时遗留的医务人员,凡无医疗常识,不知救死扶伤为何事,只想自己的薪水待遇者,一律解聘。未出几个月,傅斯年抡圆了手中的权力之刀,如同切西瓜一样“稀里咔嚓”,将七十余名不合格教授与职工切掉,赶出校园。自此,台大面貌为之一新,形成了一个蓬勃向上的局面。许多年后,无论是傅的追捧者还是被赶走的对立面,在回忆这段往事之际,都不得不承认,假如没有傅斯年,台湾大学在那样动荡的时局中,想要在短时间中迅速崛起,奠定一个现代大学的基础,确是难以想象和不可能的。据陈雪屏回忆,傅赴台时健康情形已很是令人担忧,“但他一方面心忧大局,同时锐志要把台大建设成一个够世界水准的学府,殚精竭虑,竟无一刻的轻松”。[7]也正由于世事纷乱与劳累过度,导致傅斯年英年早逝。傅在台大的改革使一部分人为之叫好欢呼的同时,自然触及了许多权贵者的利益,令对方极为不快和恼怒。当时台大师生反对国民党腐败无能,以权谋私等令人激愤的丑行,学潮一浪高过一浪,而傅的对立面借学潮运动趁机发难。有国民党政客在报纸上发表致傅斯年的公开信,指责台湾大学优容共产党,并指名道姓地说法学院院长萨孟武“参共亲共”,某某院长、系主任是“共产党分子或参共分子,他们把持院系,排除异己”,把各院系变成培植亲共势力的温床等,企图置傅氏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绝地。傅斯年对台大师生特别是台湾一帮闹独立的土著反蒋倒蒋活动一直深恶痛绝,对学生中有真凭实据的共产党员亦不宽容,每有发现均严惩不贷,其态度与他处理西南联大学潮时并无二致,曾不止一次地喊出了“让布尔什维克滚出台大!”的响亮口号。但他同时认为,如没有真凭实据,当局不能肆意进入校园在师生中搜查,更坚决反对随意指责他人为共产党。当年西南联大爆发学潮,并闹出了人命,他在致俞大綵的信中谓西南联大学潮“地方当局荒谬绝伦,李宗黄该杀,邱清泉该杀”等便是他做人处世的主张与原则。正是缘于这一指导思想,傅斯年读了报上对台湾大学师生的指责后,既恼又怒,毫不顾及地以“他妈的!”开骂起来,而后采取以牙还牙的战略进攻态势,在报上两次发表措辞强硬的檄文予以反击:“学校不兼警察任务”,“我不是警察,也不兼办特工”,“若当局有真凭实据说某人是共产党,我将依法查办,但是我办理这种事,决不能含糊其辞,血口喷人”。最后声明:“反共须有反共的立场,贪官污吏及其他既得利益阶级而把事情办坏了的,我不能引以为同志。”[8]傅氏声色俱厉与咄咄逼人的态势,令对方不得不暂时退却,伺机而动。机会很快到来,1949年3月底,台湾省立师范大学与“国立台湾大学”学生联合闹将起来,并且高呼中国大陆的学运口号:“反内战、反饥饿、反迫害”等,引发当局的严重关切,认为台湾校园确实受到共产党的统战与渗透,必须捉拿主谋分子,给予严厉惩治。台湾省主席兼警备总司令陈诚,命令警备副总司令彭孟缉率部缉拿。4月6日,台北大批军警按预定计划闯入校园欲开杀戒,傅斯年对当局不经法律程序的进入台大校园内逮捕师生表示不满,亲自找国民党最高当局交涉,要求逮捕台大师生必须经过校长批准。傅对前往执行任务的彭孟缉道:“我有一个请求,你今天晚上驱离学生时,不能流血,若有学生流血,我要跟你拼命!”彭孟缉禁于傅的气势,不敢造次,遂当场保证:“若有人流血,我便自杀。”[9]未久,台大被捕的学生多数放回,而师范学校不但近百名学生被送进监狱,还有7名学生以反革命罪名被枪杀。事件过后,省立台湾师大受到了停课整顿,师生重新登记并接受军训、校园戒严等惩处。而国立台湾大学虽受波及,但比之师大要好得多,此皆得益于傅斯年竭力庇护、斡旋之功。许多年后,台湾师大师生还就这次事件与台大相比,并大骂当年的学校领导者软弱无能,几乎就是一文不值的臭狗屎一堆,而对傅斯年夸赞不绝。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傅斯年之死(2)1950年新生入学考试,国文卷由傅斯年亲自命题,其最重要的一题摘自《孟子·滕文公下》中一段: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此题可视作傅斯年赴台后“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心志独白,也是对台大学生精神层面上的心灵寄托。这年1月,风浪再起,校外校内传言傅斯年“将去国,将辞职”。针对传言,傅氏在23日的校刊上发表了《致台大同事同学》公开信,信中说:“半年多来,校外攻击斯年者,实不无人,彼等深以不能以台大为殖民地为憾。然彼等原不知大学为何物,故如遂其志,实陷本校于崩溃。鉴于一年来同事同学对斯年之好意,值此困难之时,决不辞职,决不迁就,决倍加努力,为学校之进步而奋斗!”[10]正是这种内外交困局面与本人刚烈不屈的性格,导致傅斯年血压骤然增高,身体很快垮了下来。1950年夏天,傅身患胆结石,不得不到医院做手术。出院时医生劝他至少要在家中休养一周,但台大的事务纷乱如麻,根本无法办到。对此,随国民党赴台的朱家骅曾以十分伤感的心情回忆道:“在他(傅斯年)去世的前几天,闲谈之中,他忽然对我说:‘你把我害苦了,台大的事真是多,我吃不消,恐怕我的命欲断送在台大了。’当时我只以为他因感觉办事的辛苦,而出此苦语。不意数日之后,便成谶言。”[11]像冥冥中有一种渊薮,傅斯年于心力交瘁中,生命的步伐戛然而止,一头扎进了烟雨迷蒙的黄泉古道。其情其景,俞大綵有一段深情的回忆:“三十九年十二月十九日,他去世的前夕,是一个寒冷的冬夜,我为他在小书室中升炭盆取暖。他穿着一件厚棉袍伏案写作。我坐在对面,缝补他的衣袜。因为他次日要参加两个会议,我催他早些休息,他搁下笔抬头对我说,他正在为董作宾先生刊行的《大陆杂志》赶写文章,想急于拿到稿费,做一条棉裤。他又说,你不对我哭穷,我也深知你的困苦,稿费到手后,你快去买几尺粗布,一捆棉花,为我缝一条棉裤,我的腿怕冷,西装裤太薄,不足以御寒。”[12]傅氏说到这里,俞大綵一阵心碎,欲哭无泪。尽管当时台湾的经济状况极度混乱糟糕,但比抗战时期在昆明和李庄总要好一些,傅斯年作为当时台湾岛内唯一一所大学校长兼“中央研究院”史语所所长,一般人也许觉得他不该再像李庄时代那样闹穷了,殊不知当时傅领的只是台大的一份薪水,时儿子傅仁轨仍在美国读书,他和时任台大英语系副教授的夫人俞大綵两个人的收入,仅能维持最低限度的生活。此前傅斯年拿到一笔报刊文章的稿费,想托卫生署的官员刘瑞恒出差到香港时买一套现成的西服,但把稿费和家里的存款加起来一算,只能买一件上衣。傅斯年只好说:“幸亏我还有没破的裤子,那就只买件上衣吧。”[13]在这个暗伏不祥之兆的冬夜,正当俞大綵为家中的穷苦生活黯然神伤时,傅斯年起身满脸疲倦地打了个哈欠,突然指着壁上的书架说:“这些书,还有存于史语所一房间的书,我死后留给儿子。我要请董作宾先生制一颗图章,上刻孟真遗子之书几个字。”言毕,长叹一声,一反常态地对俞大綵说道:“你嫁给我这个穷书生,十余年来,没有过几天舒服的日子,而我死后,竟无半文钱留给你们母子,我对不起你们。”[14]俞大綵听到这里,大为惊骇,急忙起身捂住了傅期年的嘴巴,没让他继续说下去。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傅斯年之死(3)后来俞大綵回忆这个夜晚的凶兆时说:“我一向不迷信,难道这几句话就是他的遗言?夜深了,窗外吹起一阵寒风,室内盆中的炭已化成灰,我猛然感到一阵透骨的寒冷。”[15]不数日,当董作宾含泪把稿费送到傅家时,俞大綵双手捧着装钱的信封,悲恸欲绝,泣不成声。用心血换取的稿费到来了,但此时的傅斯年已命归黄泉,不再需要为自己的双腿做御寒的棉裤了。1950年12月20日上午,傅斯年出席由蒋梦麟召集的农复会的一次会议,讨论农业教育改进和保送台大学生出国深造问题。会上,傅提了不少意见,据现场的人回忆说,他一会儿用汉语讲话,一会儿用英语和美国人交谈,一会儿汉英交杂,滔滔不绝地大发宏论。两个多小时的会议,他讲的话比任何人都多。午饭后稍事休息,傅又于下午2时许赶往省议会厅,列席台湾省参议会第五次会议。这一天,参议会所质询的问题全是有关教育行政方面的事务。会议开始后,傅斯年登台讲话,但主要由时任台湾省教育厅厅长陈雪屏作答。大约到了5点40分,参议员郭国基突然站出来质询有关台大的问题。这郭国基乃台湾省屏东人,生于1900年,曾留学日本。此人好勇斗狠,在日本留学时,他就开始率领一些志同道合者,打起“苍天已死,国基当立”的大旗或明或暗地搞运动。抗战胜利后,他对国民政府派员接收台湾极不甘心,开始纠集蒋渭川、王添灯等一批人,与以国民政府接收大员陈仪为代表的台湾省行政公署官员公开叫起板儿来,对大陆赴台军政官员极尽丑化、污蔑之能事。尚以铁腕著称的陈仪对台湾人在日治时期的遭遇、命运深表同情,因而保持了克制,迟迟不忍动武,并有些浪漫地一直认为自己的善意总有一天会得到同样的回应。但不久之后情况急速恶化,终于在1947年2月28日因当局取缔私烟的事件,引爆了一场社会暴乱。以台湾土著郭国基、蒋渭川、王添灯等为首的人,召集本岛内部与海南岛等地归台的群众,成立了“台湾省自治青年同盟”、“大同青年同盟会”(服役日军陆军者)、“海南岛归台者同盟”(海南岛归台者)、“若樱敢死队”(服役日本海军自杀艇队员)等组织。而王添灯拟组织台湾省临时民主自治政府,自任主席。各种运动组织一时聚集了十余万众(一说共14万人),联合一处,兵归一家,成立联军,身穿日本浪人服装,其编制一如日本军队,带队者自封队长,肩扛长枪,挥舞东洋刀,高唱日本国歌,甚至叫喊“皇军马上就要回来了”等口号,开始疯狂地攻击、占领台湾长官公署与台湾广播电台,企图通过广播号召全台人民加入运动队伍。同时四处抢夺各地仓库之械弹、以大规模武装力量攻占军事要地,整个台岛浸染在一片暴乱枪声与血污之中。当时国民党驻台北军队不足千人,台当局陈仪等人采取保持克制的策略,未克弹压。但近2万大陆赴台军公教人员,如坠渊坑,面临着生命危险。短短几日,就被打死枪杀约200人,伤约800众。守台的国民党军队遭到攻击,开始反击。事发当日,陈仪曾致电蒋介石:“奸匪勾结流氓,乘专卖局查禁私烟机会,聚众暴动,伤害外省籍人员。”但陈氏仍糊涂地认为事态不大,仅要求将21师部分兵力调返台湾即可(该师曾赴台接受日军投降,后大部撤回大陆)。陈仪的善意与克制,被郭国基、蒋渭川等人曲解成懦弱无能;陈氏的让步令对手以胜利者的姿态,步步进逼。在政府公署官员们被协迫与运动头目的谈话会上,高雄要塞司令彭孟缉应邀出席。郭国基狂妄至极,竟跳到桌子上指天戳地大肆叫骂,讥讽国民党军乃一群不堪一击的乌合之众,并指着彭孟缉的鼻子高声说道:“我怀疑你们没有什么战斗力。”彭孟缉意识到对方可能要攻击台岛要塞军事要地,遂乘间隙悄悄离开会场潜回要塞应付紧急事变。面对危局,中统局台北站却极为清醒并富有远见地密电南京,“今日之问题,已非陈仪能否统治台湾,而为祖国能否保有台湾”。[16]蒋介石一听这帮人要分裂祖国,那还了得?于是在震怒中高声骂道:“娘希匹!我看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谋反作乱,分裂中国,此乃十恶不赦的逆天之罪,格杀勿论!”立即命令驻防江苏昆山的21师师长刘雨卿,率一个精锐整编师火速乘船赴台平叛。同时命令海军司令桂永清调派太康、伏波两炮舰开赴基隆,归陈仪指挥,炮轰暴徒阵营;空军司令周至柔调派飞机抵达台岛上空侦察敌情,与陆海军配合联络,并散发传单,劝台湾民众“勿受人煽动,勿牺牲自己的生命,作野心家的工具”,等等。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傅斯年之死(4)3月9日,2万国民党军精锐在基隆、高雄相继登陆。在随后的战斗中,郭国基方面除少数人退往中央山脉进行游击斗争外,大队人马很快被各个击破。王添灯等数百人被击毙,郭国基、蒋渭川等数百人被俘。——这就是台湾现代史上著名的“二二八”事件。此事件对台湾的政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也为后来的动荡局面埋下了伏笔。随着国民党撤往台湾,为安抚当地土著领导人,同时也受当地政客要挟,国民党高层决定从“二二八”事件中选出几个著名领导人为省参议员,以达到平衡与和稀泥的效果。如此这般,郭国基被关压了一百二十多天后,随着国民党新政策的到来,顺利出了监狱。未久,又成为具有正义化身的台湾省参议会的议员和立法委员。坐上政府大员专用木头皮椅的郭国基,喜欢直抒胸臆地发一些火药味甚浓的长篇宏论,江湖上人送外号“郭大炮”。意想不到的是,作为台大校长的傅斯年竟与这样一个人物在议会大厅遭遇了。当时的台湾大学属台湾省政府拨款,具体通过省教育厅长,也就是当年在西南联大为平息学潮出力甚多,于“抢救学人”中在南京出谋划策的陈雪屏具体操作。故“郭大炮”便以台湾土著的身份,向“傅大炮”斯年开起火来。据在场者事后透露,郭的发难主要是国民党教育部从大陆抢运来台并存放于台湾大学的器材如何处理,以及放宽台大招生尺度等问题。此事看起来简单,但又十分敏感、复杂、棘手。如台大招生,尺度己尽量放宽,招生人数已达最高限度,但各界仍不满意,特别是郭国基等人认为台大亏待了当地生源,便宜了国民党官僚的后代,并以各种方式和手段向学校施加压力,惹得傅氏极其恼火愤怒。今日郭氏质询,当然需由傅斯年亲自答复,于是傅不得不第二次登台讲话。在回答完上述两个问题之后,郭又提出台湾大学用的是台湾人的钱,就应该多聘台籍教授,多取台湾土著学生,否则便是与台籍人民作对等。针对郭的提议,傅斯年予以反击,在讲台上大谈其办学的原则、规矩、计划与理想,并云台大考试,对台籍学生已尽量照顾,考虑到台籍学生的国语水平较差,光复未久,在录取时专门规定国文科分数比大陆学生降低10分录取等。讲着讲着,傅氏情绪激动起来,说道:“奖学金制度,不应废止,对于那些资质好、肯用功的学生,仅仅因为没有钱而不能就学的青年,我是万分同情的,我不能把他们摒弃于校门之外。”又说:“我们办学,应该先替学生解决困难,使他们有安定的生活环境,然后再要求他们用心勤学。如果我们不先替他们解决困难,不让他们有求学的安定环境,而只要求他们用功读书,那是不近人情的……”[17]言毕,大约是6时10分,傅斯年满含怨气地慢步走下讲坛。就在即将回归座位时,突然脸色苍白,步履踉跄,坐在台下的陈雪屏见状,赶紧上前搀扶,傅只说了一句:“不好!”便倒在陈雪屏怀中昏厥过去。较近的议员刘传来疾步向前,把傅斯年扶到列席人员的坐席上,让其躺下,顺便拿陈雪屏的皮包作了枕头。从此,傅斯年进入昏迷状态。刘传来本身是台大的医学教授,经他初步诊断,傅是高血压病发作,于是一面用冷毛巾贴额,一面打电话通知台大附属医院和俞大綵。傅原定当天晚上6点钟在家中召集有关人员开会,商讨台湾省政府和台湾大学合办“血清疫苗制造所”事宜,下午2点多钟还打电话给校长室秘书那廉君,让他把自己亲笔拟定的合作办法准时送到家中,以便开会时用。5点多钟,那廉君来到傅家,俞大綵以为众人在家里开会,自己不便打搅,准备外出去吃饭。不一会儿,傅的司机老杨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呼喊:“校长不行了,校长晕倒了!”俞大綵、那廉君等急忙驱车赶到省议会厅。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傅斯年之死(5)大约6时30分,台大附属医院院长魏火曜、台大医学院代院长叶曙、副教授王大杰亦赶到会场。经王大杰诊断,傅斯年得了脑溢血,当即采取急救措施。此时,台湾的陈诚、何应钦、王世杰、程天放、罗家伦、朱家骅等政界要人,以及学术界人士李济、董作宾、毛子水、萨孟武、英千里、劳榦等纷纷赶来探视病情。蒋介石闻讯,立即指令陈诚动员台湾所有名医,不惜任何代价抢救傅斯年的生命,并要陈诚每过半小时打一次电话报告傅斯年的病情。陈诚得令,竭尽全力组织台湾一流医务人员进行抢救。病床上的傅斯年仍处于昏迷中,西装已被剪开,头部堆满了冰块,医生、护士跑前跑后地紧张忙碌。满脸焦虑之色的陈诚在会议室来回踱步,周围站立的一圈党政要人均不敢坐下,神态凝重地观望着来自病室的风吹草动。9时30分左右,傅斯年的血压渐降至180左右,体温亦降至38℃,情况稍有好转。至11时23分,仰躺着的傅斯年突然睁开了眼睛,床前的医护人员惊喜交加,以为傅氏终于醒了过来。医师急忙走过来按了按脉,抬手合上了眼皮,一声不吭地退后低下了头。这时众人才顿悟——傅斯年走了。门外的俞大綵会意,疾步进来抱着傅斯年号啕大哭:“孟真呵,孟真……”陈诚等人闻讯,冲出会议室呼呼隆隆地向病房奔来。——傅斯年就此与大家永别了。第二天,台湾省议会副议长李万居召开新闻记者招待会,宣布台大傅斯年校长于20日夜“弃世”。李万居乃台湾土著,国语水平极差,有大陆籍记者误把“弃世”听成“气死”。[18]于是马上传出消息,说傅斯年参加省议会,被参议员郭国基活活气死。当天台湾报界刊发消息,称“郭大炮”与“傅大炮”两门大炮不幸交火,“大炮议员郭国基骂倒傅斯年,傅氏绝命身亡”云云。12月21日,台湾大学宣布停课一天,悼念校长并下半旗志哀,由各院系学生代表联合会组织学生排队前往极乐殡仪馆致唁。当学生们听说傅斯年是被郭国基活活气死的消息后,心中的悲痛立即转为愤怒,纷纷冲出灵堂,打着“失我良师”的白色横幅,向省议会厅拥去。学生们聚集在省议会厅门口,强烈要求气死傅斯年的郭国基出来述说昨日会场中质询经过。郭国基隔着门缝一看学生们包围了参议会,并高声怒吼:“郭国基有种你出来,你出来……”冲在前方的学生喊叫着与阻拦的议会人员扭打在一起。躲在门后的郭国基见状,立即意识到事情严重,怕遭到对方的群殴,张狂之气顿消,乃悄悄溜出后门,老鼠一样逃窜了。副议长李万居一看郭氏溜之乎也,万般无奈中,只得硬着头皮出面向学生解释,说郭国基昨天提出的质询没有伤害傅校长处,言辞也不过分,等等,学生们置之不理。陈雪屏又出面加以解释说:“昨天的质询,总共有六项,我本人回答了四项,傅校长回答了两项,那些问题都不是什么难题……”[19]但学生坚持要郭国基出来答话。人越聚越多,有人喊出了“杀郭国基为傅校长报仇雪恨”等口号,并开始冲撞议会大厅,局面异常紧张,台北市警察局长亲临现场指挥大批警察维持秩序。此时阴风顿起,大雨骤降,风雨交织中现场更加混乱。愤怒的学生终不肯离去,继续冲击议会大厅,并与警察发生肢体冲突。直至下午1时20分,台湾大学训导长傅启学冒雨赶来,向群情激愤的学生高声喊话:“我跟傅校长一块在北大时,即是好朋友,我到台大也是由于傅校长让我来的,这次出事我十分愤慨。不过现在大家只有百多人,我们回去聚集全校师生开会讨伐他。而且现在是戒严时期。”[20]傅氏转头看了一下全副武装的宪警,又说,“郭国基在议会里讲话,可以不负责任,他所问的问题,都是些没有常识的问题。傅校长是学术界第一流的人物,拿他和一个毫无常识的参议员是不能相比的。今天大家到这里来,是出于对傅校长的敬爱,假如他在世的话,一定不愿大家这样做。如果今天同学出了事,叫我如何对得起地下的傅校长。”言毕,傅启学已是泪流满面。学生们见状,悲从中来,同声哭泣,泪水和着雨水在整个议会大厦前弥漫流淌。眼看已是黄昏时分,傅启学含泪表示将同学们提出的问题交省参议会,由参议员作书面答复,尚未吃中午饭的学生已是饥肠辘辘,听说郭国基已从后门逃跑,一时难以抓住,只好拉队返校。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傅斯年之死(6)12月22日,傅斯年遗体大殓,自早晨7时起,前来吊唁者越来越多,殡仪馆的屋子和院子几无立足之地。在上千吊唁者中,有台湾学者、名流、国民党军政大员、傅斯年的亲友、同事和台湾大学的学生。国民党元老于右任扶杖前来,陈诚哭得两眼红肿,王宠惠、蒋梦麟、罗家伦、王世杰、朱家骅、李济、董作宾、毛子水等人,另外加上一个刚从香港赴台,与傅斯年生前关系并不融洽的钱穆,都站立在人群中默然相送。10时30分,傅斯年的遗体送往火葬场,上千人冒着大雨,踏着泥泞的道路,慢慢行走。热泪横流的学生们手执小旗,上面写着:“校长,回头来瞧瞧我们!”望之令人心碎。目睹此场面的台湾记者于衡在后来回忆自己采访生涯的长文中说:“傅斯年先生逝世,是我采访二十五年中,所见到的最真诚、最感人的一幕。”[21]12月31日,亦即1950年的最后一天,治丧委员会在台湾大学法学院礼堂(当时台湾大学本部尚无大礼堂)举行傅斯年追悼会。礼堂正中,悬挂着蒋介石亲笔书写的“国失师表”挽章,国民党高级官员、名人学者的挽章、挽联分挂两旁。蒋介石亲临致祭,各界要人亦皆前来,竟日致祭者达5000余人。据统计,当时各界致送挽联达270余副,挽诗60余首,挽词20余首,祭文6篇,唁电唁函90余封。各报章、杂志、专刊登载纪念文章110余篇。“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同仁的挽联:廿二载远瞩高瞻,深谋长虑,学术方基,忍看一瞑;五百年名世奇才,闳中肆外,江山如此,痛切招魂。台湾大学全体师生的挽联:早开风气,是一代宗师,吾道非欤?浮海说三千弟子;忍看铭旌,正满天云物,斯人去也,哀鸿况百万苍生。国民党大佬于右任挽联:是子路,是颜回,是天下强者;为自由,为正义,为时代青年。蒋梦麟挽联:学府痛师道,举国惜天才。蒋介石于12月22日发唁函致俞大綵夫人。12月30日又频布褒奖令。傅氏身后可谓备极哀荣。台湾大学为纪念傅校长开创台大一代风气的功绩,按照美国维吉尼亚大学为杰弗逊(ThomasJefferson)专门在园内建造陵墓的成例,特在台大实验植物园内划出一块地建造罗马式纪念亭,亭中砌长方形墓一座,同时按中国传统,墓前立无字碑一座,设纪念亭,另有喷水池搭配,形成独特的景观。1951年12月20日,傅氏逝世一周年忌辰,举行安葬仪式。典礼由继任校长钱思亮主持,俞大綵亲手将傅斯年的骨灰安置在大理石墓椁中。现场有二千余人观礼,气氛庄严肃穆。自此,此处被称为“傅园”,墓亭定名“斯年堂”,与周围景致浑然一体,蔚为壮观。兵工署特别捐赠一座纪念钟,钟上铸有傅斯年提出的“敦品励学,爱国爱人”八字校训。后来,这座钟架设在行政大楼前的水池和椰林大道之间,名为“傅钟”,成为台大精神的象征。傅斯年溘然长逝,远在美国的胡适闻迅,立即给俞大綵发来唁电:“孟真的去世使中国失去了一位最有天才的爱国者,我自己则失去了最好的朋友、诤友与保护人。……”[22]随着媒体报道,在海峡另一边的学术界人士,也通过不同的渠道陆续得到消息并有不同的反应。已成为中国科学院副院长的竺可桢在日记中写道:“阅《参考消息》知,傅孟真于星期二下午列席台湾省参议会,报告台大状况,皆即患脑充血,于晚11点20余分去世,年55岁。孟真为人专断,才大而私心太重,解放前将史语所全移台湾,并影响数学所,实研究院之罪人也。”[23]几乎与此同时,蛰住岭南的陈寅恪亦得知傅的死讯,想起与傅的交情,特别是抗战八年傅氏给予自己的帮助与关怀,悲从中来,赋诗一首为之追念。鉴于当时的天命、人事,以及严酷的政治气氛和压力,陈氏不能直白地剖露心迹,只能采取历来知识分子惯用的“曲笔”手法,以《霜红龛集望海诗云〈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感题其后》为题而作,以此表达心中的哀悼之情。诗云:不生不死最堪伤,犹说扶余海外王。同入兴亡烦恼梦,霜红一枕已沧桑。[24]此乃仿明末著名学者,明亡后毁家纾难,嫠不恤纬,反清复明失败而隐居山寺,并号朱衣道人的傅山(青主)之诗而作。傅青主原诗云:关窗出海云,布被裹秋皓。夜半潮声来,鳌抃郁州倒。一灯续日月,不寐照烦恼。佛事冯血性,望望田横岛。不生不死间,如何为怀抱。[25]陈诗通过仿傅青主之意,隐晦地悼念“归骨于田横之岛”的亡友。──这是当时整个中国大陆对傅斯年唯一的一份文字纪念。[26]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胡适:青山就是国家(1)傅斯年去世后,台湾政学两界许多人的目光集中到台大校长那把粗腿椅子上,各色学者、政客,视台大校长职位如一块肥肉,施展老鼠与黄鼠狼般平时练就的盖世武功上蹿下跳,四处钻营,欲把这块肥肉吞入自己欲壑难填且已散发着霉烂气味的酒囊饭袋中。就在鼠辈们绞尽脑汁争夺与相互倾轧之际,居于台北官邸深宫的蒋介石眯缝着眼睛不动声色,静观群丑表演,最后把视线移离台湾孤岛,在更大的范围内寻找真正的大腕前来维持局面。思虑再三,把目光投射到远在美国的胡适身上。1949年1月21日,即傅斯年离开南京飞台的第三天,胡适打消了把夫人江冬秀送往安徽老家暂避的念头,亲自将其送往上海和俞大綵一起登上开往台湾的轮船,以便在台岛暂避。当夜,胡适返回南京,本欲和蒋介石见面,想不到蒋已携夫人宋美龄于当天下午4点离开南京,直飞杭州转奉化老家隐居去了。正当胡适蹲在屋子里为自己何去何从愁思郁闷之时,突然收到了总统府秘书长吴忠信送来的函件及“总统府资政”聘书,胡当场表示自己不做这个空头“资政”,愿以北京大学校长或个人名义,为政府做一点力所能及的工作。1月24日晨,胡寄函吴忠信:依据“大学组织法”,国立大学的校长都不得兼任为俸给的职务。现在我还是国立北京大学校长,因时局关系,此时尚不能辞职。故请先生千万代我辞去总统府的名义与俸津。聘书也请先生代为收回,并乞先生勿发表此事,以免报界无谓的猜测与流言。适明晚与梅校长同车去上海小住,特来告辞,恐不能相见,故带此信留呈先生,恳求先生念我愚诚,代我打消此事,不胜感谢![27]此时胡适赴美的决心已下,自然不乐意在这个敏感时期戴上这顶不能为自己帮忙,很可能添乱的紧箍咒式的空帽。1月30日,胡适拿到了美国护照签证,赴美已成定局。2月13日,国民政府教育部代理部长陈雪屏来电,谓行政院副院长吴铁城希望胡适出面做驻美大使,胡表示坚决不重做冯妇。第二天一早,胡复电称:弟深信个人说话较自由,于国家或更有益,故决不愿改变。[28]2月15日,胡适在上海银行分行与避住此处的老同学、时任浙江大学校长竺可桢约谈半小时,就时局发表看法。竺可桢在当天的日记中说:“八点至霞飞路……晤适之,……适之对于中共与中央和谈之成功甚悲观,但谓北京之解放未始非福。渠不久将赴美国,或将赴台湾一转。”[23]正是胡适已清醒地意识到和平已不可为,李宗仁的谈判方案是瞎子摸象式的胡扯蛋,才下定决心接受蒋介石旨意赴美,为救国民党政府之危亡,作一次私人外交的最后努力。3月22日,胡适飞抵台湾,与夫人江冬秀短暂团聚,第二天拜访此前赴台的王世杰、傅斯年等人。3月27日,由傅斯年等陪同到中山堂作《中国文化里的自由传统》演讲,29日返回上海。经过几天紧张准备,4月6日,胡适心怀对前途暗淡的忧愁,自上海乘“克里夫兰总统”号轮船,赴美国“看看”。这是胡适一生中第六次出国,想不到这一“看”就是九年。4月21日,胡适乘坐的轮船抵旧金山,还未进港检,海关人员就带来一批新闻记者,挟着报纸呼呼隆隆地前来访问并要求谈话。面对蜂拥而至的新闻记者,胡适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对于这一特殊而尴尬的场景,几年后,胡氏仍记忆犹深:“我已经有十多天没有看到报纸了,连忙接过报纸时,我首先看的消息,是国内和平决裂,共军已经渡江。在这种情形下,要与外国的新闻记者谈话,是多么困难。”面对中共百万大军横渡长江,国民党政权即将彻底崩盘的局面,胡适表示:“不管局势如何艰难,我始终是坚定的用道义支持蒋总统的。”[29]随后又说:“若是国家没了,我们到哪里去呢?”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胡适:青山就是国家(2)4月27日,胡适抵达纽约,仍寓东八十一街一○四号。此前的1942年至1945年三年间,他从驻美大使位子上卸任后即居住此处。稍作安顿,胡适即登台亮相,开始了投石问路式的私人外交活动,而首次会晤的美国官员是国务院的老朋友洪北克(Hornbaek)。洪一向热心支持国民党政府,胡适一连两天与其会谈并共进午餐,企图从这位老朋友处投石问路,试探华府的态度。令胡氏颇为失望的是,见风使舵的美国佬看到国民党大势已去,不但袖手旁观,甚至早已做好帮中共方面猛踩国民党一脚,或干脆落井下石,把国民党砸于泥水中变为虾蟹鱼鳖混合而成的虾酱的打算了。5月28日,胡适接到了蒋介石密信,明确指示:此时所缺乏而急需要于美者,不在物质,而在其精神与道义之声援。故现时对美外交之重点,应特别注意于其不承认中共政权为第一要务。至于实际援助,则尚在其次也。对于进行方法,行政与立法两途,不妨同时并进,但仍以行政为正途,且应以此为主务。望先生协助少川大使,多加功夫为盼。[30]从这封密信的口气与内容可以看出,胡适赴美绝不是蒋介石当初说的“出去看看”那么简单,胡适心中当然清楚,自己是负有重大使命前往美利坚这块土地的,无论是为了国民政府还是蒋介石本人,他都要尽自己的心力作最后一搏。信中的少川大使,指顾维钧,此时正在美国全力寻求援蒋办法。而就在蒋介石给胡写这封密信的第二天,上海解放。国民党政权崩溃如此之速,令远在万里之外的胡、顾二人与他们的美国朋友都感到吃惊。随着国内局势迅速变化,国民党兵败如山倒,再无翻盘的可能。胡适深感大势已去,在国际友人间已抬不起头,精神苦闷至极,遂不愿再出头露面丢人显眼。6月12日,在广州新上任的行政院院长阎锡山仓促发表胡适为外交部长。胡氏闻讯,坚辞不就,仍表示以个人名义自由活动。7月26日,胡适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美国所谓民间外交的各种努力都归于无效,美国佬见风使舵、欲彻底抛弃国民党政权的面目越来越明显,胡氏书生脾气爆发,索性一咬牙,通知国民政府驻美国大使馆,取消自己与美国政界人士的一切约见,以表示对美国“抛弃”国民政府的抗议。8月16日,胡适在写给赵元任的信中,叙述了自己“精神上十分苦闷”的缘由,并表示“不愿意久居外国”,“更不愿留在国外做教书生活”。[31]此时国民党正在大举溃退,客观的环境与政治关系又使胡适不得不强撑着留下来,以战败政府臣子的身份继续在美国等待可能翻盘的机会。1950年5月14日,在艰难困苦与尴尬中苦撑了一年多的胡适,接到普林斯顿大学聘请,出任该校葛思德东方图书馆馆长,签约为期两年,自7月1日正式履职。此时,国民党政权已在台湾另起炉灶,美国的态度尚不明朗,胡适于郁闷憋屈中不得不考虑找份工作谋生,同时也呼吸几口新鲜空气,于是有了普林斯顿大学的聘请。按校方对外的宣传,普林斯顿葛思德东方图书馆所藏中国文献甚为可观,多达十万册,有相当一部分面色蜡黄的中国职员工作其间,但与北京图书馆的规模与藏书数量判若霄壤。即是如此,要谋到一份馆长的差使也颇为不易。据几十年后在该大学就读的华裔博士周质平从当年存留的图书馆档案查考,像胡适这样一个曾领中国近代学术风骚数十年的宗师硕儒,在应聘之时,也要像普通职员甚至临时工一样填写工作申请表,一样要接受异族主人的考核,一样要面对罢官停职的残酷命运。如此际遇,从另一个侧面也可看出这位胡老师在颠沛流离的困厄中,不降格,不辱身,不消沉,始终保持独立人格的学者风范与志向。当然,胡适选择这份职业,除了经济上的考虑,还有想利用该馆所藏文献继续做点学术研究的考虑。在他出任国民政府驻美大使期间,曾与该图书馆高层人士建立了深厚的友谊,并利用内部许多珍贵藏书作过《水经注》考证等。南渡北归:离别(第二章浮海说三千弟子)胡适:青山就是国家(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