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的法国留学毕业典礼不久后,我前往法国留学。那是一个位于阿尔卑斯山附近,名叫格勒诺布尔的地方。格勒诺布尔是阿尔卑斯地区的中心都市,也是欧洲八大大学之一格勒诺布尔大学的所在地。此处不负文化艺术都市的盛名,随处可见拉小提琴的乐师,还经常举办大大小小的表演。这里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反抗德国法西斯运动的著名基地。这里有许多外国留学生,因此“东方女生”的身份很少会引起他人的好奇眼光。我计划先修完格勒诺布尔的语言课程。在大学期间,我已靠书本和录音带自学了几年的法语,但要想学好专业课程,我认为仍须加强语言能力。格勒诺布尔的生活整体上还算自由,虽说至少会为我安排一个随扈,但他的行踪相当低调,甚至从未被我发现过。我和其他留学生一样住在学校附近的寄宿家庭,那家阿姨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了,她以经营寄宿家庭为业,独自养育两个女儿。阿姨个性爽朗、厨艺精湛,看待每件事也都很积极。那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一个加拿大学生,大家一起用餐的时候总是有很多话题,他们会问我韩国的事,也会亲切地为我介绍法国与加拿大的风俗。有天阿姨介绍了一家人给我认识,他们邀请我参加复活节的派对,派对在他们的山庄里举行,我高兴地接受了邀约。山庄在阿尔卑斯山附近,坐车要几个小时。一路上壮阔的景色渐渐在眼前展开,我沉浸在大自然的美妙中久久无法自拔。住在那里的几天,我体验了普通法国家庭简朴的生活方式。一早爸爸去镇上买面包,妈妈准备好浓汤、热咖啡、热牛奶和色拉,用完餐后全家人一起收拾碗盘,每个家庭成员都有各自的任务:小孩收拾餐桌、爸爸洗碗、妈妈准备甜点,家庭气氛井然有序又很温馨。分享甜点时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天,全家人配合吉他演奏唱歌,这一切看起来非常和睦。在一旁看着他们其乐融融的样子,我也开始描绘起自己的未来,想着有天若能遇到适合的对象,和他一起组成一个温馨的家庭该有多好……一起听课的学生来自德国、美国、英国、墨西哥、日本等,因为国别不同,人种不同,所以大家对彼此都非常好奇。我就读的班级由稍有法文功底的学生组成,日常对话大致没有问题。每个班级约莫有十二名学生,上课方式非常自由。大家围坐在圆桌前定好一个主题后开始讨论,讨论的主题有法国历史、文化差异、动物虐待、人权问题等,非常多样化。大家会翻开百科辞典认真地参与课程讨论,一有不懂的内容就马上查,当然课程最主要的部分是向老师提问题。有一天老师询问我课堂上有什么地方是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我回答是韩国和法国上课方式的不同。“在法国,不是由老师一人站在讲台上单方面授课,而是引导学生积极参与、自由讨论,这点让我印象非常深刻。”有别于韩国教室的沉闷,这种积极讨论的学习方式给了我不少感悟。东方学生面对老师的提问,往往会表现得害羞或犹豫不决,但欧洲学生都相当活泼踊跃,从这一点可以明显看出从小教育方式的不同。来自欧洲的同学对东西方文化差异也有强烈的好奇心。有一天下课后,几个同学提议举办读书会,邀请我去学校前面的咖啡厅进一步讨论。那间咖啡厅提供非常便宜的咖啡和三明治,深受学生喜爱。财力有限的留学生也会在放学后外带便宜的三明治回家当晚餐,就如同韩国一些没吃早餐就出门的上班族,会在公司前的小店吃烤面包或紫菜饭卷简单填饱肚子一样。欧洲的朋友常问我很多问题,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是一位金发的德国女生,她对韩国特别好奇,不仅是因为当时韩国的政治状况与德国相似,而且因为她对东方文化有着特别的兴趣,梦想将来要在联合国工作。“听说你们国家房间地板会发热?”“听说在路上接吻会被骂?”有时她的某些问题会让我发笑。有一天我问她从哪里听来这些事情,她回答有亲戚曾在驻韩的德国公司工作过。“我们的确不会像欧洲人一样在街上接吻,不过这只是文化差异。”她的法语并不是很好,为了让她了解韩国的地暖文化、礼仪、风俗等,我还费了一番力气;后来发现她的英语比较好,我们马上转换成英语沟通,之后讨论时还会翻开法语词典查较难的单词,平时她也会来我的宿舍一起用晚餐。二十出头的她有着和年纪相称的活泼和幽默,是一位非常好的朋友。几个月后她因为家中有事先回德国,不久之后我也收到必须紧急回韩国的消息,两人就此失去了联络。平时,我的原则是尽量早一点回家和阿姨一起共进晚餐。独自一人在外很容易因为孤单而迷失方向,因此我给自己订了一些规定,比如与朋友喝茶聊天只限一周一次。我的计划是修完短期语言课程后,进入格勒诺布尔大学正式学习。每次用完晚餐,我会帮阿姨洗碗或准备简单的茶点,阿姨年轻时的梦想是过吉卜赛女郎般的生活,也常常问我一些关于韩国的问题。她对韩国料理特别感兴趣,考虑到我会想家,甚至允许我自由使用厨房,偶尔可以自己做韩国菜来吃。有一次我提议做韩国的代表性料理——烤肉,并开个派对,她也非常开心。留学时和寄宿家庭的朋友合影。每到深夜我都会想起家人,父亲爱唱的歌曲《荒城古迹》常在耳边回荡,母亲织毛线的身影也常在眼前浮现。我经常写信给父母,等待他们的回信也是我的一大乐趣。父亲会亲自拍下青瓦台庭院里盛开的杜鹃花、紫丁香、木莲花,并一一附上说明,也会说很期待收到我的回信。不过,在法国的生活并没有维持很久,六个月后,我又回到了韩国。当我朝着自己的梦想一步步迈进的时候,没想到人生最大的风暴正朝我袭卷而来。1.母亲出席正式活动时我常在一旁学习,为当好第一夫人打下了坚实基础。2.参加第三十四期陆军士官学校毕业典礼。3.经常打乒乓球练就了我当第一夫人的体力。4.近距离倾听国民意见极为重要。在保护自然活动现场。1.在历史上画下重要一笔的“槿惠—卡特会谈”。美国前总统卡特一家访韩纪念照。2.失去母亲的日子让我经常感到空虚,但我努力以微笑迎接每一天。3.第一夫人和总统代表着国家的门面。在驻韩外交使节晚宴上。4.当时结下的外交友谊持续至今。和日本前首相福田赳夫夫妇。第二部二十二岁的第一夫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母亲对我的教诲。作为第一夫人,我一直以“比别人还要更勤奋”的原则来要求自己,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有效地完成更多事情。我相信只要多处理一件民怨,就能让国民过得更好一些。代替母职担任第一夫人的时候。啊,母亲某天和朋友出去旅行的路上,突然接到了寄宿阿姨的一通电话,说母亲出事了要我早点回家。一个人坐在回程的火车上,我的心一直挂念着母亲。到家时发现门口站着大使馆派来的官员,大家看起来都非常冷静,但从他们的表情里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他们要我赶快整理行李回首尔,在我确定预感没有错的那一瞬间,极大的不安涌上了心头。当我问起家人是否发生了什么事的时候,他们只露出为难的表情,没有给我一个明确的答案。行李还没有完全收拾好就急忙赶到了机场,在办理登机手续的途中,我终于忍不住走向了角落的新闻区,此时看到了一张报纸上印着父亲和母亲的照片,上面写着斗大的“暗杀”两字。我赶紧拿起报纸,第一页就刊登着母亲的大幅照片。瞬间全身就像被数万伏电流击中一般,心脏则像是被尖锐的利刃深深刺进般疼痛。我的眼前瞬间一片漆黑,泪水就像滂沱大雨般不停流下。搭乘飞机回韩国的途中就这样不停地以泪洗面,那是我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的事实。出了机场看见父亲前来接机,透过他那紧闭的双唇和隐忍的眼神,我可以感受到他内心的痛苦。看着我一脸苍白无助的样子,父亲的眼神有短暂动摇,但他马上又恢复平日冷峻的表情。父亲似乎为了要让我安心,只是默默地咬紧双唇不断拍着我的背。我咬紧牙齿,好不容易强忍住想要落下的泪水,感觉全身都麻木了。母亲的遇害让我们全家陷入了恐慌状态,那晚是那么地害怕又混乱。电视上连日都在播报暗杀当时的情况。在“8·15”光复节庆祝典礼进行的途中,突然连续发出好几声枪响,室内瞬间变得混乱不安,人们也开始四处奔逃,原本在朗读庆祝致词的父亲急忙躲到讲台后方。在第一次的枪声响起大约十五秒后,原本端坐在位子上的母亲突然垂下了头。第一个看到这一幕的人是父亲,他大步走出来用手指向母亲大喊:“送医!”警卫人员赶紧抱起已无意识的母亲离开现场。开枪的罪犯不一会儿就被抓到了,逃离的听众也逐渐回到现场。父亲再次走向讲台,按照原定计划把纪念词念完。庆典结束后他默默地走向母亲刚刚坐过的那个位置,绿色的空椅旁散落着母亲的胶鞋及拎包,父亲弯下腰来,捡起了鞋子与拎包。通过电视看着那些画面的我,身体一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那段日子电视上连续好几天都在反复播放着那些画面,要承受媒体将母亲的死当成连续剧一样不断反复播放,对于我来说更是件残忍的事。嫌犯的身份被证实是持有日本护照的间谍文世光,背后支持势力是朝鲜总联[1],接受指令进行暗杀计划。母亲被送往医院后,听说有数百名市民聚集在医院门口。尽管众多市民为她祈祷,母亲还是在8月15日晚间七点,离开了人世。日后听秘书室长说,当父亲听到这消息时,突然起身直奔客厅里的洗手间,久久没有出来。听到这番话我能感受到父亲当时的悲痛。想起连一句遗言都没留下就离开人世的母亲,心中又开始撕裂般地疼痛。身为长女没能陪伴她最后一程,心中的愧疚再次让我泪流不止。在我紧急坐上飞机赶回韩国的这段时间中,青瓦台前涌现哀悼母亲的大批人潮。从一个穿着司机服的中年男子拿着几朵菊花交给站岗卫兵开始,前来哀悼的人潮就从未间断过。那天下着倾盆大雨,但那些人宁可淋雨也不愿离开哀悼现场。国内外记者也相当关注这起暗杀事件,几乎每小时都会报导一次相关新闻。16日早上十点开始,我们开放一般民众前来参加告别式,还不到九点,外面就拥来一万多名市民,这个消息也被媒体报导到世界各地。被儿子背来的老奶奶、戴着斗笠的老爷爷、流鼻涕的小朋友、穿着整齐麻布衣的中年男女等,全国各地成千上万的人都来参加告别式。1974年8月19日上午,出殡队伍将经过的那条路上,凌晨起就聚满了人。父亲目送灵车离开青瓦台,直到完全消失在眼前,他悄悄地走进留有母亲遗物的第一夫人办公室,静静关上了房门。无论多忙总是不忘读书的母亲一直是我最好的榜样。只能默默送母亲最后一程的父亲。母亲的告别式就设在中央厅正门前广场,父亲则独守青瓦台。葬礼结束后回到青瓦台时,父亲张开了双臂将我们抱在怀里,还记得当时父亲的手不停地颤抖着。我根本没有时间伤心难过。为了让家人从悲伤中恢复,我必须先打起精神,然而越是故作坚强,越会更强烈感受到母亲的空缺。看着母亲在青瓦台四处留下的痕迹,我的心就像是跌入万丈深渊般。失去主人的物品,孤单地占据着一旁的角落。母亲总是喜欢在自己的卧室里放一张练习书法用的书桌,一有空闲就会练字,在我看来倒不像是单纯的艺术喜好。每当母亲遇到困难或烦心事时,都会坐在那张书桌前拿起笔来写字,仿佛要努力将自己的心绪重新集中起来。我有时也会在她身旁帮她磨墨,看着写字的母亲那么认真平静,就连在一旁磨墨的我也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某天,我看见母亲到了深夜还在专心投入地写字,这也意味着那天她可能遇到了极大考验,以至于需要烦恼到深夜。母亲经常对我说,她很期待以后回新堂洞的家过日子。“要是能卸下肩上的重担,即便是住在小房子里,我也希望能一家人其乐融融地过日子。”在整理母亲的遗物时,心头就像是被刀凌迟般痛苦。感觉母亲会随时推开那扇门,穿着白色丝绸韩服走进来叫我的名字。心里就像破了个洞一样,冷风飕飕地吹进来,食而无味,寝而不眠。就这样过了一段行尸走肉般的日子,那种悲伤根本无法言传。或许是因为当时心理压力过大,我出现了停经的现象,身体开始到处疼痛,免疫力下降,甚至变成过敏体质,每天都会打喷嚏。但是不能继续难过下去了,相信父亲心里一定远比我们三姐弟还要痛上几十倍。于是我决心振作起来,并告诉自己活着的人得好好活下去,因为忙碌的蜜蜂是没有时间悲伤的。* * *[1]在日本朝鲜人总联合会,简称总联或朝鲜总联。面对狂风巨浪我被赋予了一项新的使命。二十二岁的我代替母亲,成为韩国的第一夫人。葬礼结束才不过六天,我以第一夫人的身份,胸口别着白色小花参加了预定的“第一夫人杯母亲排球大赛”。在难过哭泣的人群面前我强忍住泪水,因为那个场合的我不再是以前的朴槿惠,而是“第一次”履行第一夫人职务的朴槿惠。母亲的离世大大地改变了我的人生轨道,法国留学后要站在讲台上教书的梦想就此离我而去,或许这是我无法逃离的命运吧。大学时期我做过一个奇怪的梦,当时我并没有多想,也没有告诉任何人,但是那个梦却一直让我记忆犹新。在大风大浪的海岸边,因为浪太大,我与周围的人全部躲到了灯塔下方。就在那瞬间整个场景突然转变,灿烂的阳光下出现了平坦的康庄大道。路尽头的小山丘上升起了耀眼的太阳,是一个既美丽又火红的太阳。做完这个梦不久,又做了另一个奇怪的梦。我被环绕着璀璨蓝光的宇宙包围,这个光环一边转动一边逐渐向我逼近,散发的灿烂光芒既美丽又神秘。当时我在日记中记下这场梦,它让我有种莫名的不安感,也找不出理由为什么会有那种感觉。毕业后应该就是要踏入社会展开新生活了,但那场梦却让我有种即将遇到严峻考验的预感。虽然无法证明那场梦和我的人生有何关联,但是每当想起母亲的死以及我人生的转变时,不知不觉都会让我回想起这两个梦。我承接了母亲生前的全部工作。检查寄到青瓦台里的数百封反映民情的信件,还要一一确认负责部门是否在认真处理才能放心。我的主要工作包括改善落后环境、寻访中小型企业、慰问被遗忘的贫苦阶层,进行公益服务。要做的事情堆积如山,总觉得时间过得实在太快,尤其是工作繁忙时,恨不得把时钟的指针固定起来。只觉得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根本不够用,只好缩短成一天只睡五个小时,晚上十二点就寝、凌晨五点起床。要是有海外贵宾来访的话,为了事前准备,连仅剩五小时的睡眠时间都只好舍弃。嘴唇总会累到起泡,身体也经常发低烧,就连生病也没空理会。凌晨起床后等待早餐的时间,我会先收听早间新闻,接着检查总统一天的行程后再来查阅我的行程表,光是查看每天的拜访行程和处理重要文件,时间就已快接近上午九点,也就是青瓦台开始作业的时间。前来上班的人们一声声响亮的招呼,让宁静的早晨整个活跃了起来。我总是坐在办公室里听着这些充满活力的脚步声,感受全新一天的开始。“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是母亲对我的教诲。作为第一夫人,我一直以“比别人还要更勤奋”的原则来要求自己,这样才能在最短时间内有效地完成更多事情。我相信只要多处理一件民怨,就能让国民过得更好一些。也因为如此,让我的助手们吃尽了苦头。母亲是我最好的教科书。极度讨厌坐在桌前办公的母亲,就算再累都要亲自走访民间处理民怨,亲临现场对她来说是最重要的课题。还记得和母亲一起慰问麻风病患者时的事情。抵达现场时,背着孩子的女人们露出欢欣的微笑迎接我们,她们的手和脸都因为麻风病而溃烂,眼神却是无比地天真明亮。母亲温柔地牵起了年轻女子溃烂的双手,随行人员看到母亲这样的行为立刻阻止了她。“夫人,拜托请您不要握手。这样会被传染的。”“没关系,麻风病是不会传染的。你看她在如此不幸中依旧可以笑得这么灿烂,不觉得那位女子笑容很甜美吗?在我眼里只看得到她的美。”拜访过麻风病患者村之后,母亲花了很多天千方百计地寻找可以帮助他们的方法,最后得出的良策是选出全国三十七个麻风病患者村,配送了四百七十只种猪,为他们能够自力更生奠定了基础。母亲对国民寄来的每一封信都不曾疏忽,这是我最好的榜样。寄到青瓦台的明信片或信件都确实经过母亲之手,因为她特别交代过辅助官不可以暗藏或漏失任何与民怨相关的文件。在我接任第一夫人后,和母亲处理民怨时并没有两样。每天都会一一查阅完数百封的民怨信才会回房睡觉,填补母亲的空位确实是件繁重又不简单的事情。那个角色一点也不轻松,是无限的责任连续。母亲在处理完民怨后也需提供建议给父亲,这样的她甚至被称为“青瓦台内的在野党”以及“青瓦台内的申闻鼓”。对原本一心只想成为学者的我而言,如此繁重的事务,是极大的压力。但是强大的使命感与母亲的实绩成了支撑我的最大力量。这已经是不能推脱、更无法逃避的任务了。对我来说不再有所谓的“逃生口”,只有重责大任而已。想要成为优秀的第一夫人,只能拼死拼活地努力。身为第一夫人的我每时每刻都尽全力而为。和公车跟车小姐见面。为失去母亲后变得冷清的青瓦台注入全新的活力,代替受国民爱戴的母亲执行应尽的职责,这就是当时二十二岁的我必须接受的宿命。我决心放下过去岁月,彻底以第一夫人的身份活下去。原以为遥不可及的春天终于来了。对于失去母亲的一家人来说是个凄凉的春天。曾和母亲散过步的路边已长出了绿芽和小花朵,看着这幅景象,心头一阵酸楚,甚至无法好好地站着。不知不觉间青瓦台的花园里开满了白色的木莲花。有一天我打开窗户享受着春天的微风,还邀请了父亲一起用茶。这天父亲尤其沉默,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突然向我提起了母亲的事。“木莲花是你们母亲最爱的花,我的心很痛啊……和你们母亲聊过了无数话题,但她从未提起过为了满足自己私欲而私藏财产之类的话题,就算当了总统的妻子,却依旧过得像贫穷军人的妻子一样。她嘴里总念着要是我离开总统职位,希望可以买一栋山坡上的小房子,在那里种些花草树木过平凡日子。只要想到连如此微小的梦想都没能帮她达成,就让她自己一人离开,我心里就会痛苦万分。槿惠呀,要是连你也不在,我恐怕就活不下去了。”父亲说到这里时不禁流下了眼泪。每当看到这样的父亲,我都会心疼到不知所措,所以必须想尽办法辅佐父亲,填补那极大的空缺。母亲的心愿就是让大韩民国脱离贫穷,让我们的国民能够吃得饱穿得暖,不再有人需要操心下一餐。“6·25”战争让母亲经历过极度贫困的日子,对母亲来说没有比贫穷更可怕的敌人。失去父母的战争孤儿和无止尽的难民行列,到处都是乞丐的战后韩国……为了救国母亲卷起衣袖辅佐父亲。她有非常明确的目标,就是让大家脱离恐怖的贫困日子。当时的韩国粮食短缺,人民生活极度困苦。有一天在京畿女高读高三的槿令放假回青瓦台,经过光华门教育会馆前的天桥时,发现一个趴在地上乞讨的少年。同情他的槿令回到青瓦台就把这件事情讲给了母亲听。母亲要我们把那个少年带到青瓦台,她亲手帮那孩子脱掉了身上破旧不堪的衣物,带去浴室好好地给他洗了个澡,然后帮他梳理了头发,还帮他细心地剪了指甲。那孩子津津有味地吃着母亲替他准备的晚餐,仔细一瞧才发现年纪比志晚还小,脸色看起来苍白无血色,嘴唇发青,一看就知道生病了。一直看着那个孩子吃饭的母亲眼角开始泛红,她坐在孩子身边,认真地帮他搛菜。孩子眼里的恐惧消失了,他就像只可爱的小鸟一样,开心地吃着母亲为他搛起的菜。吃到肚子很撑的小朋友说,哥哥会出来找他,所以必须赶快回去。母亲帮他穿上了新衣服后要秘书室长陪他回家,还屡次嘱咐秘书室长要是见到他的哥哥,一定要替他找到合适工作来养家。那天晚上母亲在办公室里工作到凌晨才回房休息。我至今都无法忘记那天看到的母亲的眼神,充满着心痛、怜悯、歉意……每当工作疲惫时我就会看着母亲的照片,就像以前和她面对面谈心事一样把心里的话说出来,这个时候我就会确信母亲一定在某个地方守护着我。父亲对外婆的爱自从母亲过世以后,外婆的健康开始急速恶化。失去相信又依赖的女儿所带来的打击,让外婆的病情变得更加严重。况且在母亲过世不久前,外婆的大女儿刚不幸离开人世,当时家人的悲伤无法形容,母亲也哭了好几个夜晚。“‘6·25’战争爆发当时,姐夫被绑架后就一直生死未卜,从那天起姐姐在痛苦与折磨中没有一天过得心安,光想到这样的她我的心都快碎了。”母亲对大姨的感情特别深厚。自从大姨去世后,母亲就一直照顾生病的外婆,父亲也一样非常积极,甚至把外婆接到青瓦台来全力看护。母亲每次工作结束后就会到位于二楼的外婆房间去查看房内的温度和湿度,也会和外婆分享一天当中发生的趣事及外面世界的状况,母亲就这样充当着外婆好友的角色。在父亲和母亲的尽力照顾之下,外婆的病情一天比一天好转,没想到这时又传来了母亲的噩耗,外婆仿佛失去了活下去的意志般脆弱无力。担心外婆的父亲心情也越来越沉重,对他来说外婆就像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当初外公极力反对母亲嫁给父亲时,只有外婆相信父亲,坚定地把女儿交给他,婚礼当天也只有外婆前来参加。因为这些往事,对于父亲来说,外婆就如同亲生母亲一样重要。每当听到外婆不舒服的消息,父亲的表情也会跟着变得凝重。父亲平常称呼外婆时不叫“岳母”,而是直呼她为“母亲”,足以看出两人之间的亲密程度。还记得这件事情发生在外婆病情恶化后住在小姨家接受治疗的时候。“接连失去两个女儿,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你们要记得常回来看外婆啊。”父亲时不时前往小姨家安慰外婆,每次都会亲自了解外婆的病情是否有好转、是否有什么特别想吃的等等。和母亲在世时一模一样,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外婆。办完母亲的葬礼后的第五个月,外婆的八十大寿将近。看着外婆沉浸于失去两位爱女的哀伤中,父亲很是心疼。某天,父亲悄悄地把我叫到了身边。“我想帮你们外婆办八十大寿。虽说她一直沉溺于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痛中不愿办寿宴,但你还是想办法去筹备吧。”我准备了一顿只邀请亲戚参加的简单餐宴。三十多位亲戚聚集一堂庆祝外婆大寿,但她似乎又想起离开的两个女儿,忍不住频频擦拭流下的眼泪。在拆孙儿孙女们送给她的礼物时,外婆难得地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因为遭受太大打击,健康状况差到喉咙发不出声的她,仍通过便条表达了开心的心情。外婆的八十大寿,和亲戚们难得度过了愉快的时光。父亲也难得见到这么多亲戚,脸上始终是开心又满意的表情。边用餐边聊天的过程中,有人站起来帅气地唱起《白马江》,炒热了整场气氛。接下来又有人跳出来担任主持人,一家亲戚开始轮流唱起自己爱唱的歌。没有乐队也没有特别装饰的简单八十大寿,却比任何时候都来得热闹且开心。从读中学的表弟开始到父亲,所有人都轮流唱起了歌。志晚则是很害羞地唱了首《新农村之歌》,但由于他太过害羞,最后大家帮他合唱完整首歌。爸爸唱的则是以“啊,紫芒开始悲伤,所以是秋天……”开头的《暗恋》,在唱歌的途中父亲经常忘记歌词而露出为难的表情,最后也只唱了前半段就回座位了。父亲脸上虽然微笑着,但这首歌曾经是他与母亲最爱唱的一首,似乎也想起了与母亲共度的时光。真没想到大家的歌单如此丰富,从当时最流行的歌曲开始到老一辈喜欢唱的老歌为止,简直就像在看全国歌唱大赛一样。轮到我唱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要唱什么了。最后我也和志晚一样唱了《新农村之歌》,换作现在应该能唱更像样一点的歌曲,心中不免留下了一些遗憾。对我来说,那天就像是刺骨寒冬过去后吹来的温暖春风,是令人怀念的记忆。外婆是非常虔诚的佛教徒,在行动不便之前时常会去庙里朝拜。年轻时开始照顾大家庭的外婆,不管是身体还是心灵都吃尽了苦头,对这样的外婆来说宗教是她唯一的寄托。有天,陪着外婆去庙里朝拜回来的路上,外婆看到正在路边站岗的年轻士兵,要我把车子暂停在小杂货店门口。“您要买什么东西吗?”“你就先在这里等我一下。”“要是需要买东西叫我去买就好了,您让我来吧。”“不用啦,你就在这里坐着,我只是想去看一看而已。”从杂货店里出来的外婆,手上拿着一包香烟和几包泡面,就这样一口气走到士兵面前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了他。“小小几样东西你就收下吧。年轻人在这大冷天里这么辛苦,我心里看得难过啊。拿去和其他伙伴一起分着抽吧。”士兵收到陌生老奶奶给他们的烟和泡面时,脸上露出了不知所措的表情,但是依旧万分客气地向外婆说了声“谢谢”,回到车子里的外婆这下才露出了放心的表情。平常外婆都会把一些干净的衣物整理过后拿去给贫穷家庭。因为虔诚的佛教信仰,她一直认为人活着就是要行善。我初中读的是基督教中学,从小接触的是《圣经》,但后来因为外婆的关系,也渐渐对佛教产生了兴趣。陪着外婆到庙里朝拜的日子尤其会让我想起母亲,她以前时常陪着外婆一起去庙里,当我有时间时也会跟着她们两位同行。宁静的山寺里两人并坐朝拜的模样,一直深深烙印在我的心中。母亲也是虔诚的佛教信徒,但是对子女从未强求过宗教信仰。每当我读《圣经》的时候,母亲就会说:“任何信仰只要是虔诚地去相信就好。”虽然有父亲的牵挂和无微不至的照顾,外婆的病情依然没有好转的迹象。因为行动越来越不方便,最后连每个月都会固定去一次的朝拜也取消了,全家人开始担心起外婆的健康。听到外婆过世的消息时,父亲的脸上露出了非常悲痛的神情,好长一段时间不发一语。在外婆的灵堂前,父亲号啕大哭,让周遭的人都感到不知所措。从外表看父亲是一位非常强势的领导者,但是他的内心却隐藏着非常感性的一面。小时候他那看起来高大的背影,如今反而觉得越来越小,做子女的看到这种景象心里不会好受。看着为失去两个心爱的人而崩溃的父亲,我也难过了好一阵子。父亲的政治课身为第一夫人的生活就像是蝴蝶破茧而出的过程,我用尽力气拼命往外飞,除了独自承担青瓦台的家务外,也尽可能将精力放在辅佐父亲的政事上。每当父亲进行国土视察或拜访企业现场时,我都会跟随在父亲身边学习,与他的对话大多都是在车中进行。父亲是一位非常棒的老师,我则是一位认真的学生。他会讲一些历史、国防、经济等领域的相关事情,不知不觉间我从父亲那里学到了一些金钱无法衡量的珍贵课程。每天早上我都会朗读报纸给父亲听,顺便询问父亲对今天主要新闻的立场和见解。父亲有时候也会问我的想法和意见。就这样过了一阵子之后,父亲与我的对话范围已经扩展到了国防和外交。“国益优先”是父亲坚定的政治信念,他花上一生来使国家富强,并让国民生活稳定。而我也开始逐渐有所改变,第一夫人这份工作已经得心应手,同时也增添了许多信心。1974年起,我担任女童子军的名誉总裁,接着开展“新心运动”让第一夫人的活动变得更加积极。所谓“新心运动”含有将“新农村运动”的精神更具体化延续下去的含义。虽然提高收入水平很重要,但当时也迫切需要人民能有符合收入水平的意识水平。那个年代的韩国到处都可以看到“请不要在街上随意吐痰”、“请重视卫生与清洁”等宣传海报。想要成为发达国家,全国人民都要提高思想素质,每次参加演讲我都会强调这个观念。我尤其花很多时间去见青少年,因为青少年就是大韩民国的未来。恢复国民“只要努力工作就能有好日子过”的信心也非常重要。在战争的伤痛尚未完全痊愈时,国民需要的是一个全新的希望,政府所要扮演的角色,正是成为国民心中那盏永不熄灭的希望之灯。我时常陪着父亲到首尔以外的城市去,也很频繁地参加高速公路开通仪式或国土视察等重要活动。每次父亲都会在车上聊起历史,比如“这里是忠武公李舜臣将军治疗伤病的地方”,“那里是李栗谷先生的墓地,我们去看看吧”等。他对历史遗迹相当感兴趣,我也自然开始关心起我国的文化遗产。就算是为了后代也好,好好保存现有的古迹让其流传百世,比任何政策都来得重要,所以当时推动的就是“净化事业”。像“七百义冢”就是一个例子。为了保卫国家而牺牲的烈士们的墓地竟然没人理会,除了已经长满杂草之外,整个墓地快要塌陷。听到这个消息的父亲相当不悦,多次强调“身为后代,理当好好保存那些为国牺牲的伟大先烈的长眠之地才是啊”。“6·25”战争时被破坏殆尽的水原城复原工程,也就是在这时开始动工的。参观新心医院的设备。另外,父亲也致力于绿化工程,重视程度不亚于文化遗产复原。坐车经过的路上要是看到树木被砍光的地方,他会立刻打电话去追问并严加指责,在听到已完成改善作业前,还会屡次追踪确认。父亲对我国的国土有着绝对的爱心,爱护国土的心可以媲美他对经济发展、祖国现代化、自主经济的用心。我详细记下在父亲身边看到学到的每件事情,另外也将与父亲一同参观后留下的所有感想整理成册。那时,我对电子产业非常有兴趣,大学时选择电子工程学专业也是希望自己可以对国家的经济发展尽一份力。恰巧当时父亲也意识到电子产业的必要性。自从几年前听到任职于哥伦比亚大学的电子工程学教授金完熙博士所提出的电子工业培养相关建议案,父亲就开始烦恼要如何进行这项计划。当时韩国根本没有可以称得上尖端科技的产业,相反美国从1950年代中期开始积极进行卫星通讯、信息通讯及计算机、半导体产业等相关学术研究。因为美国的积极发展,世界的产业架构也开始产生了极大的变化。当我们只能出口棉制品时,美国已经发展到可以利用电子产业获得巨大的利润。不懂尖端技术的话,要制定电子产业相关政策是非常不容易的,相对也很难获得支持。要是无法跟上快速的产业发展和技术脉动,这项政策就很容易变成废纸一张。况且要是想跨过国际市场的高门坎,利用技术发展提高竞争力则更是当务之急。我一直认为对电子工程学相关领域必须积极地提供人力和财力资助。1979年终于说服了父亲去参加第十届韩国展览会的电子展,这么做就是希望能够提升电子产业领域工作者的士气。父亲对科学技术的执著非常强烈,他说过“没有天然资源、没有钱的韩国要想填饱肚子过日子的话,就只能靠人去研究科学技术”。之后,1966年在洪陵设立了韩国科学技术研究院,也号召在国外的韩国科学家归国效力。令人惊喜的是,两百多位科学家明知道韩国科学研究基础相当薄弱,却因为一颗爱国之心毅然决定归国效力。接着设立了国防科学研究所并大力提供研究资金,挑选研究员的事情就交给研究所所长亲自决定,并杜绝所有外部的干涉与压力。沈文泽博士在管理研究院时,向父亲提议人事自律性、组织自律性、预算运营自律性,父亲也很爽快地在公文上签名。日后沈博士每当遇到难以拒绝的人事请托时,都会把这份文件拿出来给对方看代替回答。和父亲一起参观现代重工业。父亲时常到大德科学园区去听取科学家们的意见,也不忘鼓励他们。父亲对科学技术工作者有着绝对的期待和信任,另外他对国防工业的基础建设也相当热衷。“槿惠呀,要记住:要看一个国家的工业水平,只要看他们的国防工业就可以知道,国防工业就是那个国家的工业衡量尺度。一个国家需要国防工业,自然是为了自主国防,但亦可借此发展汽车出口、坦克生产等,不用看其他国家的脸色,单靠我国的技术就可以生产出所有东西。就算现在觉得国防工业和重工业发展以及综合炼铁所建设等工程,既辛苦又繁重,但是这些在未来将会是我国国民赖以生存的重要产业基础,同时也会是提升国家实力的重要武器。有些人可能会觉得现在还太早,但现在才是绝佳时机。领导者必须懂得开辟艰难的路,同时也得有自己的主见,就算被外界责骂,也不可以畏惧退缩,莫忘当初所选择的那条路。”视察完大德科学园区后又参加了潜水桥开通仪式,在回来的路上,父亲对我说了这段个人信念。在我辅佐父亲的这段时间,感受到了父亲身为总统所背负的重大责任,以及同样身为普通人的烦恼。令人痛心的贫穷某天我从父亲那里听到了这样的故事。“小时候隔壁家在烤鱼的话,那阵香气会绕过围墙传到家里,而每次那个香味都会让我觉得肚子更饿。虽然邻居的家境也不是非常富裕,但至少一个月还是会烤一两次秋刀鱼来吃,每当他们烤秋刀鱼的时候我的口水简直流个不停,甚至会让我觉得很心酸。但是又知道家里的环境很不好,所以也不敢开口向父母要鱼肉吃,这样的经历成了小时候的阴影。那个年代,村子里除了一两家以外,大多都是贫困家庭,所以一点也不觉得难为情,但是也让我思考了许多关于贫穷的事情。‘我们为什么会穷?’这问题我思考了很多天,最后终于明白人民的贫困其实就等于是民族的贫困。当时是被日本占领时期,国家被侵略的耻辱难以言语,从那时起我就开始梦想某天我们也可以抬头挺胸过日子。在那么艰苦的生活环境下拼命苦读的原因,也是因为有着一个希望能够实现的梦想。”听到父亲这番话后,我终于充分明白父亲的心了。被日本侵略、“6·25”战争再加上自然灾害,韩国变得更加穷困。那个时候路上到处都是乞讨的人们,要是能够填饱肚子就谢天谢地了。人们奋力寻找求生之路,却没有任何工作机会,只要能有份工作,不管什么事情都愿意做的人更是多到数都数不清。那是相当悲惨的现实。失业人数多但工作机会少,农村的状况更是凄惨,就算在田里累死累活,也无法填饱家人的肚子。父亲正是以无论如何都要帮国民找到工作机会的信念,展开了他的施政计划。“就是因为过去这段时间我们国民没有足够的工作机会,才会被外国人误以为韩国人只喜欢喝酒赌博,是一个懒惰的民族。但那是绝对错误的观念,从古至今我们民族一直都是勤勉又上进的民族。”当时父亲认为不能让下一代也过这种贫穷的日子,大家必须咬紧牙关,用一致的信念快速突破这个国家的贫困期,这样的意志也成就了父亲致力于经济成长的坚定信念。平日父亲就是勤俭节约的楷模,无论外头有多热,只要没有客人来访,他的办公室就不会开冷气。虽然有电风扇,但也很少使用,就算再炎热的日子,也只拿一把扇子来消暑,这也是大家很熟悉的画面。他认为在独自一人使用的空间里开冷气是浪费电力的行为,就连我自己工作的时候也不会开冷气。平时若是发现不需要的房间开着灯,一定会顺手关掉,自来水也会省着使用。青瓦台的生活和母亲在世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菜单也没有改变,我们都吃麦米混合饭,中午则常吃小鱼干汤面或凉拌面,偶尔也会配合喜欢吃简单面食的父亲吃韩式冷面。父亲同母亲一样讨厌奢侈的东西,而我也在母亲的遗物中挑了一些可以用的东西来继续使用。青瓦台使用的东西大部分都是国产货。父亲的日用品中,外国货只有从国外回来的人送给他的领带、刮胡刀、钢笔,其他像外套、皮鞋、西装等一般生活用品都是使用国产货。在好不容易刚度过粮荒的时候,领导者是不容许过奢侈生活的。对当时的父亲而言,最重要的课题就是脱离根深蒂固的贫困,我则真心努力想辅佐父亲,将经济稳定下来。虽然那时已有了耀眼的经济成长,但还是有许多需要改善的地方。减轻社会底层人民的困苦在当时是非常急迫的事情,我将这件事情视为第一夫人应完成的重要任务。就算沉重的责任感压着我我辗转全国各地的学校,号召大家一同参与新农村运动和新心运动。每当拜访学校时,青年学子们给我的支持都相当热烈。不管是在哪个地方的学校,微笑和欢呼总是迎接着我的到来,我想也许是因为“年幼的第一夫人”这个头衔引发大家好奇心的缘故吧。我勤奋地走访各地,亲自去了解孤儿院、陆军医院、母子院[1]、养老院等营运状况,当灾害发生时,不管有多偏远都会火速赶到现场。当父亲烦恼于重大政策决定时,我都会努力让自己的脚步走到父亲未能顾及的地方。那天正好是我去拜访净水职业训练院回来的路上,这天不同于往常,天气特别阴沉,仿佛要下起冬雨似的。天气突然转凉,也许是因为我穿出去的衣服太薄,使我不断地搓揉着衣角。回到青瓦台后,打开电视收看晚间新闻,听到报导说今年的寒流会提早到来,而且将会是近年来最寒冷的一个冬天。我紧急呼叫正准备下班的秘书室职员。“请先简单和我聊一下好吗?听说今年冬天的寒流会提早到来,请问对于这次的严寒冬雪是否准备了一些对策?要是各个地方提了一些对策方案的话,可不可以也拿一份给我?”“啊,是……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收到任何相关文件,明天我会马上发公文到全国各地,请他们提出针对寒流来袭的对策方案并做简报。”为了将灾害造成的损失降到最低,必须提早做准备,但是过去大多数时候都是等灾害来临后,才急着想亡羊补牢的对策。就算事前做好万全准备,也还是无法百分之百防止灾害发生。“我知道你很忙,但也只好辛苦你了。我好像总是提出一些为难的要求,过几天找个时间和秘书室员工们一起吃顿饭好了。”近距离观察下来发现,公务员无论再怎么努力都会被民众责骂。青瓦台里的公务员们也都非常辛苦,一天要处理的事情堆积如山,我这个第一夫人总是不放过任何小事,身为总统的父亲就更不用说了。要求正确回报实时状况,听完报告后也会追根究底问清楚事情是否已经顺利完成,可想而知,员工们在工作上一定有相当的压力。在难伺候的上司底下工作的心情,也是我当时的心情。就算再怎么细心处理每件事情,代替母亲的角色依旧不简单。有时甚至会觉得自己的责任太过重大难以负荷,很想抛开一切远走高飞,但是只要看到父亲坚强的意志,那颗动摇的心就会回到原来该有的位置。虽然当时忙到有十个分身都不够用,但是每当看到努力过日子的人民,我就会打起精神振作起来。在韩百训练院。几天后,我准备了几百件御寒卫生衣前往极贫者宿舍。想到生活贫困的人们要在此处度过寒冬,心里就相当沉重,没有家人或者生活条件不足以养活孩子而仰赖这个机构的人大有人在。我穿梭在每间房间和大家聊天,也听到了许多人的诉苦。“拜托你帮帮我,从一个月前开始我的腰就痛到根本无法出去工作啊。”我一一地握住了他们的手,告诉他们虽然目前政府没办法立刻给予太多支持,但是我承诺会尽快用最大的努力提出解决方案,改善现状。离开那里时已经是深夜了。如同冰冷的晚风,我的心情非常沉郁,仿佛有更大的责任感压在我的肩膀上一样。突然,我想起了过世的母亲,终于明白为什么她会不分昼夜地做慈善活动了。为了和国民分享心情,也想替国民尽一份力,义工工作从没有间断过。在红十字义工会。成为第一夫人的母亲,决定一生成为父亲的影子,代替父亲去关怀那些我们平常忽略照顾,甚至不曾去关心的地方。母亲默默做了许多事情,像是提升女性地位、改善农村地区收入、带领社会关心那些被遗忘的阶层。那么多的事情单靠一颗心是不够的,要是没有正确的知识与判断,就很难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你现在的位置很重要啊。代替母亲角色的这段时间,说不定没有一天是可以好好睡觉的,要是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就没资格成为这个国家的女主人。务必每天想着你能为国家做什么才行。”有一天父亲是这样对我说的,他是大力支持我成为第一夫人的人,同时也是最冷酷的顾问。每当要做的事情遇到难关时,父亲的忠告总是解开难题的线索。* * *[1]为收养了孤儿的未婚女性所提供的社会福利机构。国民健康第一优先在我担任第一夫人的时候,一直想尽全力代替母亲去照顾被社会遗忘的贫苦阶层。虽说当时人民饿肚子的问题已经改善了许多,但是仍有许多人生病却无法就医,于是母亲设立了“受惠免费诊疗所”,专门照顾那些接受不到医疗照顾的人们。我永远忘不了和母亲一起去服务时所看到的景象。为了领药而大排长龙的病人们,表情里没有丝毫的生活意志。光是吃饭都很拮据的家庭,要是家里再多一个生病的人,生活自然就会变得更加困苦。在那个时代,一辈子只要能健康活到死去,就是最大的福气。母亲过世之后我深受打击,导致我的体质整个改变,有一阵子也曾为身体状况不良所苦,就算是炎热的夏天也不停打喷嚏,非常容易疲劳。身体不舒服时整个人提不起劲,有一次还发了高烧,好几天都受尽折磨,经历过这种折磨后才领悟到,原来拥有健康的身体是多么重要。我非常认真地投身在免费诊疗所参与义工服务,帮助护士们照顾患者的同时,也会聊病患们的故事。他们都异口同声地说,生活中最大的担忧就是生病,要是生病时能毫无担忧地买药、到医院接受治疗的话,就能卸下肩上最大的负担。我认为照顾国民的健康是政府的义务,所以一直致力于医疗事业。在夜间免费诊疗所。“医生先生,我家媳妇生了病,可是都没能去医院也没吃过药啊。”一位老奶奶哀伤地哭诉着,不禁让我感到心痛难过。对于生活困苦的人民来说,医院的门坎实在太高了,尽快建立医疗保险制度是当务之急。医疗保险相关问题不停被质疑,同时却得不到任何实际成果。虽然在1963年拟定了《医疗保险法》,实际上却没有被正确地执行。全国只成立了少数的医疗保险协会实施示范保险业务,多年来却一直没有回馈于人民。为了那些受苦受难的人们,1976年12月我在圣洁教[1]首尔神学大学大楼里设立了夜间医院。医师和大学医学院学生们自愿前来帮忙诊疗,人民的反应相当热烈。在那里老年人可以享有无条件免费治疗的优惠,一般人民的话只收取实际费用。另外也首度成立了捐血本部。这家医院在1979年更名为“新心医院”,到1987年为止,到新心医院看诊的累计人数高达四百三十万人。如果将免费诊疗换算成挂号费的话,总额高达一百亿韩元。之后还开设了小儿麻痹症青少年会馆,持续不断地有医药品寄送至此。父亲偶尔会到夜间免费诊疗所查看诊疗现场,看到人山人海的病患,父亲的神情难掩悲伤。于是我对他说:“我们国家也迫切需要一个完整的医疗福利制度。”父亲深思熟虑过后,决定打好医疗保险制度的根基。虽然有许多经济学家和相关人士反对:“就国民收入还不到一千美元的经济现状来说,实施这样的政策还太早了。”但是父亲用他坚定的意志和决心,持续推动了这项制度。在填饱肚子都很不容易的情况下,如果只注重眼前,这项制度确实过早,但若放眼不久的将来,这确实是一项必要的制度。1976年终于全面修正了既有的《医疗保险法》,1977年7月1日起,以五人以上员工的公司作为对象,实施了强制入保方式的医疗保险制度。医疗保险制度的执行,形成了国民福利相关的舆论,也成了启动国家福利政策的契机。之后通过国家支持,成立了韩国麻风病医院研究所,也推动了敬老医院的设立。医疗保险制度的导入和发展过程让先进国家看了都叹为观止,而我们的医疗保险政策也如火如荼地在进行。推动过程中虽然遇到不少难题,但这是迈向福利先进国的第一个信号弹。这也是我担任第一夫人期间,付出极大心力和热忱所进行的事项,所以对我来说也有着相当大的成就感。帮孩子们建立健康又快乐的未来,也是我的重要任务之一。* * *[1]基督教新教下的一个教派。不知不觉间累积的外交训练第一夫人的任务中有一项重要的任务就是接待国外贵宾。1979年为了筹备美国总统吉米·卡特的访韩事宜,青瓦台比任何时候都要忙碌。当时因为驻韩美军撤退一事,韩美关系处于相当敏感的时期,甚至还散发着一股紧张感。在敏感时刻迎接如此重要的贵宾,更不能疏忽任何一个小细节。卡特总统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像个友善的隔壁大叔,第一夫人罗莎琳女士则温柔婉约,浑身散发着女人味。父亲和卡特总统的会谈从一开始就因聊起驻韩美军撤退一事而擦出火花。父亲不停地提起驻韩美军除了对韩国之外,对整个东亚和世界和平扮演着多么重要的角色。卡特总统则拒绝父亲所提出的冻结驻韩美军撤退事宜,同时也强烈质疑我国的人权问题,让整个会谈散发着浓浓的火药味。在会谈中两位最高领导人谁也不愿退让一步,导致会场没有任何人敢出声。卡特总统甚至回绝国宾礼遇,决定到美八军[1]驻地的宿舍就寝,这已表现出他有多么不悦。对于身为青瓦台女主人的我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尴尬的状况。一句话、一个行为都有可能造成两国反目成仇,因此我如履薄冰般地小心谨慎。父亲和卡特总统正在打冷战的时候,我和罗莎琳女士认真地聊了一下。当时卡特总统和龙山美军部队士兵们慢跑的画面,引发我国国民关注,而我就以慢跑为例,向第一夫人表达了韩国和美国的差异。“看到卡特总统慢跑的模样,我国的国民们开始对慢跑产生了兴趣。”“是吗?总统会这么健康,都是因为每天坚持慢跑。他不管去哪个国家,早上一定都会出去慢跑。”“连我看了都觉得应该会对健康有很大帮助。有一定体力且健康的人,相信一口气跑好几公里都不成问题,但是对刚开完刀身体不适的人来说,过度的运动会不会反而带来负担呢?”“说得没错,生病的人要是太急着慢跑,反而会对身体造成伤害。”“我也是这么认为。然而,我觉得这个观念套用在国家上也是同样的道理。现在我国依旧处于南北分裂的痛苦之中,朝鲜南下造成整个国家巨大的创伤才没多久,目前朝鲜依旧时时刻刻在等待着机会南下,派送间谍、挖进攻用的地洞,甚至还派了特攻队突击过我们的青瓦台。”“这么严重?”“为了保护国民的生命和财产,当务之急就是从朝鲜的南侵中保护自己的国家,阻止战争的爆发,同时也得要加强韩国的经济发展,让那些饿肚子的人民脱离苦难。这就是韩国目前面临的最大课题。”向美国前总统卡特说明韩国的现状和保留驻韩美军的必要性。“我也很清楚韩国目前正在蓬勃发展。”“现任的总统相当关心韩国的人权问题,也听说为了驻韩美军撤退事宜烦恼不已。人权问题固然重要,但就如同要让一个生病的人像健康人一样慢跑,反而会造成他身体的伤害一样,对于处于南北对立的紧张时刻、还得全力投入经济发展的韩国来说,和其他国家的状况确实有些不同,还希望您能了解这一点。”“您说得很有道理,我一定会把您说的这番话转告给总统。”据说卡特总统在当日的晚宴上,从总统夫人那里听到了我说的那番话。由于整场晚宴中他不停地向我提出问题、回答问题,以至于有人称那次的晚宴为“槿惠—卡特会谈”。之后卡特总统的态度大变,大家都感到非常惊讶。甚至最重要的驻韩美军撤回事宜,最后也决定取消了。罗莎琳女士在记者的采访当中提到,两位领导人的意见相差甚远,导致对话很难进行下去,但是后来她把和我聊天的内容转达给卡特总统后,就顺利地解开了那些争议点。一个国家的外交实力并非一日就能积累而成。第一夫人时期和新加坡总理李光耀建立的交情至今仍维持着。父亲比任何时候都要开心地对我说:“槿惠这次立了大功,做得好。”经过这次的契机,我明白了其实国家间的外交也是由人来进行的,为了守护自己国家的利益,一个领导者的外交能力是多么重要。我坚信只要能给对方信赖感,找出适当的说话方式,就有无限可能来创造出令人满意的结果。我沿用了母亲使用过的接见室——那是一个小而温馨的空间,简单的装潢很适合在里头喝下午茶——并保持母亲使用时所布置的饰品和窗帘。母亲当初选择的点点纹路窗帘就算用久了也不觉得过时,接见室的节俭之美也深受外国贵宾的喜爱。执行第一夫人任务的时候,在青瓦台里接见的国外贵宾就相当多。有来自德国、美国、瑞典、英国、法国、日本的贵宾,还有新西兰副首相夫人、哥斯达黎加外相、突尼斯总务处长官、澳大利亚和泰国的大使夫人、危地马拉和肯尼亚的外相夫人、以色列和芬兰大使等,数都数不清。他们有时候看到我还会歪头表示不解。“这位第一夫人怎么比我们想象中还要年轻许多。非常感谢您的贴心招待,等我回国,我愿意担任介绍韩国的外交使者。”每当听到这番话时我都会感到相当有自信。在与外宾的交谈中给对方亲切的感觉,对我们的外交也产生了相当正面的作用。除了聊文化、社会福利、经济发展等政治性的话题外,也会聊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话题。每个国家的第一夫人其实都有自己的烦恼,我们通过这种聊天方式,也解开过许多不容易解开的政治问题。爸爸时常露出满意的表情说“托你的福,事情轻松解决了”。在国宾来访时和父亲一起出席会谈的机会变得越来越多。我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用轻松的话题化解僵硬的气氛。为了达成这个任务必须做好万全准备,就连一个小时的会谈,我都得花上更多时间做准备。只要是对外交有帮助的情报,我都会整理得一目了然,这时候代替母亲参加过大型活动所累积的经验,就发挥了它的功效。偶尔我还会在父亲身旁担任翻译,在这个过程中学到的东西也不少。父亲时常会提醒我外交的重要性,他的外交哲学是很坚定的。“日据时代把国家让给日本,对我们这辈的人来说是一种巨大的恨。眼看着我们的年轻子弟们被抓去日本当兵却无能为力,那种痛苦是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发生‘6·25’战争这种悲剧也都是因为我国的国力太弱,现在为了要在这块土地上去除战争的恐惧,让我们的民族可以兴旺,最重要的就是搞好外交,无论如何都得把国家利益摆在优先。比如,我在越南派兵的问题上绞尽脑汁思考,甚至熬夜好几天之后下的结论就是:曾经帮助过我们的友邦国家有难,我们的确应该帮助他们,比起我们的牺牲,我们所能带来的益处会更大。”正如画家父亲的孩子,会比其他小孩更容易启发美术天分一样,我借由总统父亲快速熟悉了外交的敏感度,也学会了和其他国家的政商人士保持良好关系的重要秘诀。在担任第一夫人期间,我享受了与世界各国的顶尖人物和伟大的人物见面的机会,直到现在依旧和当时见面的人们保持着良好的交流关系。外交训练并不是短时间内可以练成的,就像需要长时间发酵才能酿出陶醉人心的红酒一样,它需要时间和真诚的磨炼。虽然当时我并没有发现,但现在回想我在第一夫人的位置,不断透过反复地预习和复习,的确培养了外交的敏感度。* * *[1]驻韩美军。温柔的领袖风范父亲是懂得关怀周遭的人。对国家大事公私分明,但对私底下见面的人来说,他是一个光明磊落且拥有温暖关怀之心的人。有一次全家人出去旅行的途中,父亲被飞虫咬了一口,没想到当场伤口整个肿了起来。因为夏天天气炎热,花草间会有许多飞虫,其中也有几种是毒性较强的。父亲马上叫来了身边担任保镖的护卫官,要他们赶紧把药喷在身上,怕他们会被虫子咬。他就是如此细心照顾旁人的一个人。坐着海军军舰前往闲山岛的时候也一样,父亲看到久坐在船板椅子上的年轻海兵,担心他会不好坐,还特地过去自己试坐了一下。“像这种椅子坐久了,会坏了年轻人的腰,快帮他换成比较好坐的椅子来。”说完之后马上下令执行。有一次一家人开心去真海度假,在船上看到的满月是如此美丽,志晚不停嚷嚷着要把那月亮拍下来留作纪念,可是日后把底片拿去洗才发现,当天的灯光不好,拍出来的照片都是模糊的。年纪还小的志晚看到后心里很难过,父亲看到他这么难过,就发挥了自己的油画功力,将当天晚上看到的风景完整重现到画布上,让看到这幅画的志晚开心不已。父亲的兴趣是作画,每当休息日或有空闲时,都会把握时间作画。尤其在休假期间,父亲都会带着画本和水彩等美术道具,把印象深刻的画面画在画本中。和父母亲一起前往澳大利亚的时候也一样,父亲在飞机里拿出了画好的母亲肖像画给我看,那幅画里甚至正确地点下了母亲脖子上的那颗痣。说要改裙子的长度、正在一针一线缝纫的母亲,看到父亲画好的画,意外地露出了失望的表情。“这张画画得不怎么好看,看来你眼中的我就长这样子啊。”听了母亲说的玩笑话,父亲幽默地回了一句:“你最美的就是下巴和脖子的曲线,我就再仔细地画给你看吧。”画好后父亲还在上面签了“给英修!”的字样,送给了母亲当作礼物。父亲除了画画之外,也善于演奏风琴和钢琴、洞箫等乐器,也许是在闻庆担任教师的时候学会的消遣活动吧。父亲这种优雅的生活习惯只有身旁的人看得到。尤其在母亲过世之后,父亲还把对母亲的思念写成一首首的诗,其中这两首是我最珍惜的。猪岛的回忆……日与月日复一日地升起又落下浪潮声昨日今日一成不变地传入耳中人已离开无处寻随着那苍天的白云走向天边的另一个国度成为九万里长天银河江边的蓝色小星星瞭望着这座岛屿闪烁着是那颗星星吗应该就是它岁月流呀流岁月流呀流花儿谢了又再来但人生犹如浪人短暂停歇离去后就不会再回来了父亲时常在我面前展露任何人都不曾看过的内心世界,大部分都是对母亲深深的怀念。对父亲来说母亲是一辈子的伴侣,也是最亲近的朋友。“昨天你母亲到梦里来看我,穿着黄色的衣服,手里提着装满橘子的篮子。我高兴得大喊‘你去哪里了,怎么现在才回来!’结果反而吵醒了自己。就算是梦里也好,要是能常常见到她该有多好……”礼拜天休息的时候,父亲会把那些哀悼母亲的相关新闻全部用剪刀一一剪下整理在档案夹里。父亲的房间也总是整理得干干净净,还说这是为了万一自己突然去世做万全的准备。父母节当天,我们拿着用心准备的卡片和三朵康乃馨给父亲,结果从父亲办公室出来的弟弟哭了。我问他为什么哭,他说他看到父亲把花和卡片拿去放在母亲的照片旁边,听到他这么说也让我感到心痛。1970年代中期开始,父亲开始准备离开总统职位。有一次是在他担任第九届总统还不到一年的时候,他问我:“你觉得谁适合担任下一任总统?”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看样子当时父亲应该是认为他梦想的祖国现代化事业已经差不多有一定成果了吧。父亲为了让政权移交不产生混乱而做了一些具体的准备,他时常对我说等他卸任后,要到南方的小村里专心读书写字,想过一个安稳的晚年。有一天又说他想买下一座荒废的小山,然后在那里种植花草树木,过过清幽的生活。“能养两三只乳牛也不错吧?每当放假的时候有一些孙子孙女来我家,热热闹闹的应该也挺好玩的。”其实父亲在说这些话的时候,我就有预感父亲已经下了决心。他想离开政治圈,想在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度过他的晚年。1.与父亲在镇海樱花树下合影。2.父亲离开我们的那天。3.全家在一起的光景,好想回到那个时候。4.台湾文化大学名誉文学博士学位受赠式。1.怀念父母亲的追思事业是我需要亲自负责的事情。父亲留下来的画更是重要的资料。2.为了矫正扭曲的历史,我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决定开始接受媒体采访。3.每次来到儿童会馆的槿花园,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有种平静的感觉。4.在父亲去世十周年追悼仪式中读追悼文。第三部孤单又漫长的航海在青瓦台生活的十五年期间,毫无选择地我也成了爱国者。当对父亲的毁谤与流言传得沸沸扬扬的时候,有人劝我暂时离开韩国过段时间。但是我做不到。这里是我出生长大的国家,是我的土地。不管去到哪个国家生活,都比不上住在自己国家理直气壮又幸福啊。就算再痛苦再疲惫,我都会在我的国家完成我的人生并长眠在这片土地里。离开青瓦台后,踏出的每一步都有着岁月的重量和各种含义。再次面临的悲剧悲剧再次无声无息地找上门。1979年10月26日清晨,父亲说“今天要去参加在插桥川举行的仪式”。我向他道别后,父亲就离开了青瓦台,那是一如往常的一天。那天我一样在青瓦台接待贵宾,度过了忙碌的一天。父亲回到青瓦台是在下午三点左右,听到直升机的声音后知道父亲已经回来了,但是因为有贵宾来访,和父亲的见面就移到了晚餐时间。等贵宾回去后,我去找父亲才得知,晚上他已经和其他人在宫井洞有约。过去父亲在外用餐时,都会用电话事先告知,但那天因为我在见外宾,就告诉秘书要我自己先在家用晚餐。那天我从电视里看到插桥川的完工典礼。按下排水闸门的按钮后,巨大的水柱从闸门倾泻而出,父亲看到这景象露出了非常满意的表情。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他的脸色异常苍白,虽然是用黑白电视观看,依旧能看得出父亲苍白的脸色,现在回想起来,当时他的面孔仿佛不像活在这世上的人一样。而当时的我只想着父亲的健康恐怕亮起了红灯,得要更加注意他的健康才是。之后跟随在父亲身边的秘书才告诉我,当天其实发生了许多不寻常的事情。明明彻底做好了万全准备,但当父亲揭幕的那一瞬间,纪念塔上的布幕却只拉下了一半。活动结束之后为了要用午餐而前往道高温泉观光饭店,结果那里饲养的獐子听到父亲搭的直升机的声音,吓得到处乱跳,最后撞到树上死掉了。也许这些事情都只是巧合,但这些状况确实也都发生在那一天。我隔天的行程很满,所以决定要早点入睡。差不多夜里一点三十分左右,我被电话铃声吵醒。“麻烦请起床准备一下。”听到电话另一边秘书的这番话,我的脊背突然升起一股寒意,脑中像闪电般闪过母亲当初被暗杀的画面。稍后金桂元秘书室长来到了官邸。“总统阁下过世了。”听到这一番话,我的身体瞬间冻结。“怎么会这样……”金桂元秘书室长简单向我报告了当晚发生的事情。“前方没有任何异常吗?”这句话无意识中脱口而出,我顾虑的竟然是三八线的安全,也许我当时担心的是朝鲜会趁着父亲过世这个时刻发起武力进攻。我不记得那天晚上是怎么熬过去的,恐怖的宁静缓缓包围,一开始只是一阵寒意袭来,接着全身上下开始不停地颤抖起来。当一个人受到太大打击时,听说是哭不出来的,那晚我终于明白了。慢慢地全身的感觉逐渐消失,仿佛置身在令人晕眩的梦境之中。父亲的遗体在凌晨天一亮就移回了青瓦台,就安置在五年前放置母亲遗体的屏风后面。那一刻,即使有人在背后刺我一刀,恐怕我也不会觉得痛了。父亲的表情非常安详,仿佛睡在一个非常舒服的梦里一样,非常平静。我抓紧父亲已经失去温度的手,这是此生父女之间最后一次的告别。父亲还有太多话没对我说,多希望自己能像个孩子一样哭闹,叫他不要丢下我们离开。当我恢复意识时,看到号啕大哭的弟弟,他怕哭声太大,用手捂着嘴巴。我看着他,心里仿佛撕裂般地疼痛。槿令的眼里也不停地流下眼泪,外表看起来坚强又活泼的她,其实是一个心思非常细腻的孩子。于是我静静地拥抱了我的弟弟妹妹,就像母亲过世的时候,父亲紧紧抱住我们一样,我用力地紧抱住我的家人。突然想起中秋节前夕,父亲到母亲墓园扫墓回来的时候对我说的话。他说“我也好想去,过不久我也会去的”。或许当时他已经预见了自己的命运,想到这里我的心更加剧痛。父亲走过的最后一程。灵堂设置在青瓦台的接见室里,丧礼以九日丧的习俗举行。我们为一般民众另外准备了焚香所,从丧礼当天开始就不断涌入哀悼人潮。前来奔丧的人龙超过景福宫的围墙,甚至看不到尽头,青瓦台内则不分老少全哭成了一团。白天我会先隐藏心中的伤痛迎接前来吊丧的客人,但到了晚上痛苦就开始袭来。好几天我根本阖不上眼睛,仿佛胸口被敲了一根钉子一样,痛到无法入睡。这感觉让我觉得不像现实,而是在梦中被噩梦追赶一般。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的手脚像是要被折断一样剧烈疼痛,撩起丧服才发现手臂像是被棍子打过一般到处都是紫色的瘀青,而且不只一个地方,看起来就像是拔过火罐一样,大大的瘀青从肩膀到脚底都是。担心我的槿令到房间来看我之后,急忙跳起来要我赶快去医院,但当时那个情形不方便这么做,所以我决定去青瓦台内的医务室。“突然受到太大冲击和精神上的痛苦时,偶尔会出现像这样血液凝聚在一处的症状。”医生从医学角度来作说明,但是我完全听不进去。反正只要能确定这个病不会让我死就行了,我告诉医生说我明白了。转身要走出医务室的时候,听到医生用紧急的口吻对我说:“您一定要休息啊,必须好好静养才行,不然要不了多久就会昏过去的。”我再次回到焚香所。在前往焚香所的路上,一位太太跪在我面前大声痛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啊……老天爷实在太无情了……”我把那位太太扶了起来。也许是哭了一整天,她的脸肿肿的,整个人看上去精疲力竭。我请旁人把这位太太送到医务室,然后就这样静静看着她似乎快要昏倒的背影。很多人像她一样为父亲的去世感到难过,前来灵堂的都是真心哀悼的吊唁者,对我来说也都是需要感谢的人。办完了九日丧,人民的哀悼队伍依旧没有中断,青瓦台前面摆着满满的菊花。我洗着沾有父亲鲜血的领带和衬衫,根本无法忍住心中涌出的悲痛与泪水。秘书室长交给我父亲的衣物时,上头沾满了鲜血。因为要急救开刀,还有被撕开过的痕迹,看着这样的衣服,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想起几年前清洗着沾有母亲鲜血的韩服时的情景,我就这样无力地倒在了地上。不只是一位,父母亲两位都中弹过世——我痛恨这惨酷的现实。洗着沾有父亲血迹的衣服,那晚我流了一般人恐怕要哭上一年的泪水。当时我正在度过比死还要痛苦的岁月。离开青瓦台九日丧之后,我就离开了青瓦台。五年前,母亲突然离开我们之前还常说着“我们要再回到新堂洞”。最后弟弟妹妹和我在没有父母亲陪伴的情形下,三个人被迫在新堂洞展开新的人生,当下我必须填补父母亲的空缺,担任这个家庭的一家之长。看着新堂洞寂静的家,仿佛是被丢在深山中一样孤单无助。回到新堂洞以后,一直到父亲的百日祭为止,每天都有数百名的吊唁者前来,包括和父亲维持着良好关系的国外贵宾以及一般吊唁者,人数多到根本无法统计。不知道是谁将客厅里的电视打了开来,电视上正播放着搞笑节目,我也很自然地往电视的方向看过去,却连一丝笑容都挤不出来。每一顿饭也吃得很痛苦,每颗米粒就像沙子一样难以吞咽。也许是难以接受父亲离开的事实,弟弟妹妹们也开始渐渐不爱说话了。父亲画的故乡,细腻的手法呈现得淋漓尽致,是我非常珍惜的一幅画。新堂洞家每天都会收到几百封的慰问信,我拿起了其中一封,是产业附设学校夜间部女学生写的。“……听到朴总统过世的消息后,我和班上同学都哭了好久。因为是姐姐的父亲,同时也是我们所有人的父亲啊。请不要失去勇气,要加油!”李舜臣将军的第十四代孙当时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他们夫妻带着亲手酿的酒来到新堂洞,说那是我父亲生前最爱喝的酒。“我们欠朴总统很多人情啊。”夫人看到我憔悴的表情,脸上露出了怜悯与哀伤。她牵着我的手,让我感受到了一股暖意。我说:“只要是我们国家的人,谁不知道李舜臣将军的崇高呢。”夫人回答:“不是这样的。就像珍珠要是埋在泥土里就会失去它的光彩一样,是朴总统让我们国人知道了历史的真相,只有真正爱国的人才会明白为国家牺牲的祖先是抱着何等的忠诚。”父亲终究没有白白死去,因为太多人记得他活着时坚持信念要做的那些事情。哀悼的人潮不只是在国内,在国外也一样。海外劳工对父亲的悼念更是特别。听说一接到父亲离世的消息,沙特阿拉伯吉达市哀悼用的花和香全部都被买光。派遣到当地的劳动者们,在父亲遗体告别式当天,布置了和韩国当地一样庄严的告别式会场来哀悼父亲,而且因为没有适当的香炉,他们还利用氧炔焊和铜扳手工制作了一款香炉。父亲之前还寄了泡菜罐头给当地的劳工,可是因为用海运寄出,父亲离世后才抵达。收到包裹的那些劳工们在当地大哭,整个工地陷入一片哀伤的情绪。身为女儿的我,对他们的真诚只能低头表达感谢。收到从日本寄来的哀悼包裹的时候,新堂洞邮局员工们还在包裹的外面写上“最近过得好吗?好想念您”“我们会陪伴在您身边,加油!”“要多保重身体”等慰问语。转身离去的人我们离开青瓦台后,在政治圈内不断出现出卖父亲的言论。我们三姐弟连父母亲的祭日也不敢举行任何公开仪式。结果整整六年时间,我们都没有公开举行过父亲的追悼仪式,只和弟弟妹妹在家里一起默默地祭拜他。当时连最亲近父亲的人都对我们变得冷漠,这对我来说是相当大的打击。众多不实的消息不断刊登在报纸和杂志版面上,就连表明自己姓名的人说的也大多是谎言,匿名人士说出的不负责任的诽谤则更是多到数不清;况且他们说的事情当中有些我就在现场,连这样也能被夸大扭曲,仿佛真事一样到处胡说。但是当时的我已经没有任何力量去拆穿他们所说的谎言。就这样,身边的人开始一一背离我们,在世间的不闻不问当中,我们姐弟仿佛消失在历史的背后一样。原来世上的人心一天就能改变。领导国家十八年的总统,在他过世后受到政治评价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是这样的评价若是因为想要靠拢新政权而刻意去扭曲、造假、毁谤的话,恐怕没有比这更让人感到冤枉的事情了。除了贬低父亲成就的事业之外,还对已经躺在地底下的他进行人身攻击,这一切实在是太令人寒心了。人们在没有明确的信念之下,为了追随权力甚至可以随意改变自己的主张,彼此没有信义只有算计。能够遵守原则和信念,用一贯的哲学开拓政策的政治家,简直少之又少。一旦尝到权力滋味的人,就会成天为了不失去权力而战战兢兢,他们不会选择险峻艰困的道路,反而会找寻快捷方式,想要快速成为政坛上的明星。权力这种东西感觉一辈子都能握在手里,但其实某天会突然像风一样消失。权力的珍贵在于我们可以利用它为百姓做更多的事情,但若没有用在国民身上,而是用在个人利益上,结果就会是丑陋的。我在我的日记本里记录着对权力的简短想法,只要有空就会翻阅。在我搬回新堂洞时才终于明白,住在青瓦台的时期,为何母亲要不停地叮咛我们谦虚又谦虚,那是在“青瓦台”这个权力的核心地带中,保护孩子们的最基本条件。非常清楚权力力量的母亲,自己节制又节制,深怕会用到太多的权力,万事极为小心谨慎。像她这样的贤内助对身为政治家的父亲是一大帮助,母亲一直希望自己的孩子不要停留在权力的边缘,而要像平凡人一样过平凡的生活。她的良苦用心直到我三十岁左右时才有所领悟。权力是把刀,当权力越大时,这把刀也越锋利,轻轻一动就会伤及他人。因此权力使人惧怕,但真正需要惧怕的人反而是手持那把刀的人。若不是怀有笃定哲学信念及修养并受到上天的护佑,任何人都无法正确地运用那强大的权力。倘若任意挥舞那把利刀,到头来累积的恨意、愤怒与报复欲,将会反过来使其窒息。——1990年9月2日应该没有比出卖人来得更悲伤又难看的事情。只要有过一次背叛信义的经历,接下来就会更容易出卖他人,最后只会让自己卑微地过一辈子。维新时大声喊着“只有维新才是活路”的那些人,在父亲离世后竟然改口说“当时我们能有什么力量反对他呢”,我真的觉得人生很悲哀。曾经以为非常疼惜我的那些人,在损益计算后都改变了态度,反而是一些没有过多少交流的人们,还会心疼我们,试着想要给一些帮助。我在那种现实中,学会了看破人的内外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我要感谢的并不是多给我一杯水的人,而是那些心和理念不会因时势而动摇,以一贯真诚态度对我的人,也就是内心诚实的那些人。至今每当看到媒体把我一路走来的这十八年写成隐居或蛰伏,脸上会浮出一丝苦笑。当时我依旧留在大韩民国,也是每天努力生活的大韩民国国民。与眼前巨大的高墙奋战包括金大中绑架事件、郑仁淑事件,报章杂志上刊登了许多超出常理的事情。第一次接触这种假新闻的时候,简直就像血液倒流一样感到气愤。有一天看到新闻说,因为父亲是独裁者,所以其他国家禁止父亲拜访,导致父亲无法前往国外。看到这些内容真是令人莫名其妙。因为父亲不仅拜访过美国、澳大利亚、德国等无数发达国家及东南亚国家,还曾说过接下来不如干脆直接请外宾到我国来进行访问。“往后几年我们要以国民收入一千美元为目标来迈进。百亿出口应该也不是梦。每次出国的时候包括随扈在内有很多人必须陪同一起出国,这些经费都是从哪里来的?所以干脆把外宾请到我们国家来,让他们看看我国发展的模样,这样就可以省下很多钱,也比较实在。要是他们看到我们日新月异、突飞猛进的发展,应该就能快速改变战争国或贫穷落后国的错误印象。身为第一夫人的你,工作可能会变得更加忙碌,希望你能好好帮这个忙。要是这个时候你的母亲还活着能给我一些建议,或许我的心会比现在更踏实一些……”这些话是在某个秋天的夜晚,和父亲聊到的内容。父亲对于用在自己身上的钱,总是如此斤斤计较。每次巡访都需要有随扈和大批人马相随,但这么一来会花上许多钱,后来父亲常提醒要以最简化的人力外出巡访。媒体的力量非常强大,人们毫不怀疑地相信并接受了那些错误的报导。开始出现第一个谎言之后,扩散速度更是快到惊人。原以为置之不理,那些恶性传言应该会逐渐消失,但没想到时间过了,却不见消失的迹象。那段时期的我仿佛面对一面巨大的墙壁在作战一样。当时媒体报导金大中绑架事件的时候,我就在父亲身边,还记得他非常生气地说他们简直是多此一举,甚至还怀疑这或许是朝鲜刻意想要让韩国政府陷入危机的一个计谋。因为当时我就在身边,所以记得非常清楚。但是金大中绑架事件的相关消息却和事实有着天壤之别,媒体说那是父亲下达的指示,而我也多次在媒体采访中强调过,这和事实完全相反。另外,传闻一位名叫郑仁淑的女人生下了我父亲的孩子,最后也被证实是子虚乌有之事。要一一查出真相并不是件简单的事,我希望得到最公正的评价,重点是父亲死后发生这种事情,让我感到非常心痛。不过,这也算是付了难以计价的学费,学习到任何人都无法轻易学到的一堂宝贵人生课程。在担任第一夫人的那段时间,我身在可以了解国家整体脉动的权力最上层,但是父亲离世之后,我也尝尽了社会最底层的滋味。多年来我忍受了无数的出卖,简直就像是站在山崖的边缘般岌岌可危。被曾经信赖的人背叛,让我看清了人类对于欲望和权力的执著。那是一段非常苦涩的经验,但也是人生中最昂贵的教训。无数的误会筑成了厚实的高墙,为了推倒那堵墙,我决定打破沉默,接受媒体的专访。沉默的时间,一切都会事过境迁时光飞快流逝,回想过去的时间对我而言就像是座必须翻越的险峻高山。旁人对父亲的出卖依旧没有停止,我已经无法袖手旁观了。在我眼里的父亲除了自己的祖国——大韩民国以外从没有过任何私心,不,应该说他的全身心都被“祖国现代化”这个理念给占据了,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能容纳其他想法的缝隙。我抱着要纠正错误、洗清父亲冤屈的想法,开始整理起父亲留下来的遗物。为了纠正对父亲的误解而开始了“父母亲追悼事业”,我相信这是身为子女正确的选择。在追悼事业起步的时候,我非常需要愿意帮忙的人,但现实是冷酷无情的,大部分的人甚至不愿见我。那个时候,父亲的政绩被全盘否定,就连周围的人也不愿多谈他的事情,这是可想而知的结果。可是俗话说“有志者事竟成”,当初和我有相同理念而被强制解散的人们,突破了重重困难又再次聚集在一起,在追悼事业的进行上帮了非常大的忙。如同“到了寒冬才会懂得松树的绿”这句话,以纯粹之心帮我们的那些人,我认为才是真正有勇气和信念的人。不顾当时社会的冷漠视线和压抑,愿意和我一起工作的他们,其真心不容一般人自行解读。对于在当时那种艰困的环境和条件之下,给予我许多帮助和关怀的那些人,我总是心怀感激。借由这些帮助,终于开始了对父亲的重新评价工作,发行了《民族的指导者》一书,也录制了电影《祖国的灯火》。付出这么多的努力之后,媒体开始慢慢对事情真相有了披露,也渐渐地对父亲有新的评价。我一直非常珍惜父亲和他那一辈人对这个国家的产业化所付出的汗水与泪水,也对为了国家民主化而努力付出的那些人给予非常高的评价。其实父亲那个年代,最紧迫的任务就是从朝鲜南侵的威胁中保护国家,使国民脱离贫穷和饥饿。因此从民主化的角度来看的话,的确存在着许多不足之处,在进行民主化运动的过程中,受害的人也的确是存在的。我对那些人总是抱着非常大的歉意,能有今天的大韩民国,他们的牺牲是无价的。我认为唯一能报答那些人的方法,就是将父亲生前未完成的民主化事业发扬光大,并努力让国家变成一个人民生活富裕的国家。新心服务团被强制解散后,自然无法从事任何社会活动的1980年代,我暂时担任了岭南大学的理事长。但是学校的政治运动圈非常反对我担任这份职务,最后只好放弃。我从未对那份职务存有私心,也从不认为那是我永远必须保持的位置。但是父母亲用上自己的一生所做的事业,由我继续做下去则是我的使命。因此我担任了母亲留下的育英财团的理事长一职,然后把她生前做的事情默默地延续了下去。我在儿童会馆里盖了槿花园和木莲亭、英海楼等韩国传统样式的房子,让从幼儿园到青少年的学生,都可以到这个地方来学习韩国传统生活礼仪,现在这些地方依旧是孩子们学习生活的好去处。有些人胡乱推测我离开育英财团的理由。我不希望母亲亲手建立的儿童会馆竟成为造成我们姐妹纠纷的根源,这种事情是绝对不被允许的。偶尔听到财团内发生问题的消息时,心里虽然感到惋惜,但还是相信妹妹一定能够撑得住。离开育英财团后,我终于开始有了属于“自己的人生”,就是一直以来非常渴望的平凡生活,每天都过得相当平静。我用写日记和读书的方式整理混乱的思绪,有空的时候也会写写诗来安抚自己的心。那段期间,我发现用对的方式活下去才是真正有价值的人生,人生中重要的不是金钱、名誉或权力,那些只不过是一瞬间就会消失的海市蜃楼。重视现在这一刻就像大自然服从于按照顺序出现的四季般我顺应着按照顺序展开的人生旅程今天,不,现在这一刻比什么都来得重要太阳一升起,就开始觅寻食物筑巢、哺养太阳下山又回到自己的窝像那无心的小鸟般迎接今日又送走今日一天又一天接踵而来的工作每一瞬间处理完成的工作那其中有着人生的意义和乐趣也有值得真诚付出的价值何处还能再找到这一切摘自《终究是一把,终究是一点》有一天我开始学起丹田呼吸法,丹田呼吸法对精神健康帮助颇大。心平静了,当然肉体就会变得健康,胸口的郁结也开始慢慢消失了。开始使用丹田呼吸后,身体的免疫力也变好了。父母亲过世的打击,让我身体变得非常虚弱,也很容易感冒,但是自从开始丹田呼吸后,胃和肠变得舒服,感觉像是五脏六腑回到了该有的位置,另外也培养出胆量和毅力,慢慢地恢复了自信心。其中,阅读应该也有着一定的功劳。那段时间我读了《法句经》、《金刚经》等佛教经书和《圣经》。也将东洋哲学相关书籍和《贞观政要》、《明心宝鉴》等书放在床头随时阅读。要是先人们的教诲中有喜欢的字句,我就会抄写在笔记本上,每当思绪混乱的时候就会翻开来看。《明心宝鉴》中写着:“以责人之心责己则寡过,以恕己之心恕人则全交矣。”另外奥修(拉杰尼希)[1]也说过:“虽然人生短暂,但有星星、月亮、花朵、男人、女人、江、山等无数欢乐相陪。而你却还要继续争夺,愚昧地过这一生吗?你空手来空手去,当你领悟到这件事时,一切就会自然变得明朗。”这两段文章看似简单,但是要明白其中深奥的真理并加以实践并不容易。我从这些文章得到了安慰和平静。子曰: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论语》1991年11月11日 星期一横渠说政治家只应知道义理之道。“外虽积险,苟处之心亨不疑,则虽难必济,而往有功也。今水临万仞之山,要下即下,无复疑滞。险在前,惟知一义理而已,则复何所避?所以心通。”横渠横渠先生说人要学着放宽心,要尊重义理过日子。“惟心弘,则不顾人之非笑,所趋义理耳,视天下莫能移其道。然为之,人亦未必怪。”《近思录》1991年11月19日 星期二[2]到了三十好几岁的时候,人生中可以享受的乐趣开始一个个增加。当有了闲情逸致后,我开始学起了中文。每天收看EBS教育电视台的中文教学节目,随身携带卡带,一有空就会反复练习。过去学习英文、法文、西班牙文时努力苦读的经验,在自学中文时也起了很大的作用。因为早已明白学习语言时,不停预习和反复练习才是王道,相信认真的态度一定能让自己多一份实力。不管什么事情都是第一次比较难,第二、第三次就轻松了。实地走访文化遗产是父亲过世之后尚未重返政坛前最令我开心的事情。过去在青瓦台期间,我的心愿就是能走遍我国各地,因此经常踏上期盼已久的旅游之路。有一次去了端宗[3]的流放地。虽然现在已经整理得很干净,观光客的脚步也络绎不绝,但是想到端宗当时的心境,我的心也跟着难过了起来。被所有人背叛后在流放地度过的那些日子,应该比死还要来得难过。每当端宗思念妻子的时候会爬到观音松上哭诉心中的思念,这样的故事更让我感到一阵的哀伤。在清泠浦的短暂时间,时光仿佛倒转了好几百年。我成了端宗的同伴,而他也成了我的好友,两人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地聊起心中埋藏已久的真心话。当我要离开那里的时候,鼻头有着微酸的感觉。这些日子的平静是我身为第一夫人时从未想象过的。舒适的鞋子加上简单的牛仔裤,我走遍了全国知名的大山和遗迹,独自一人走在乡村小路上感觉是那么地舒服。路上遇到的人们露出的淳朴笑容,把我心中的闷气一扫而空。在我到处走访乡村小路的过程中,也听到了几个很有趣的故事。村子里的大婶们正在晒辣椒的时候,看到我经过就把我叫住,她们旁边放着刚煮好的面条。“我说你呀,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反正用餐时间也到了,过来一起吃碗面再走吧。”“谢谢,不用了。”我怕会打扰到大婶们的快乐时光,所以婉拒了她们的邀请。结果大婶们一脸失落。“是因为没什么配菜吗?”我因为走了很长的路,其实肚子也真的饿了,况且要是再拒绝恐怕就难堪了,所以就走向她们。一位大婶马上在碗里装了满满的面条给我,乡村的人情味让我感到相当温馨。“刚才还说不用,结果吃得还真香啊。你看起来好眼熟,我在哪里看过你吗?”有一位大婶还在想这个问题的时候,另外一位大婶急忙回答了她。“是不是三洞里里长的大女儿啊?好像和那家的女儿长得很像呢。”“不对,她家的女儿嫁人之后,和丈夫一起去美国过日子了。我的记忆力算是很不错,可是就是想不起来呢。你认识我吗?”这时一旁不发一语的一位老奶奶突然对大婶们喝道:“你们让她好好吃完面继续上路就行了,干吗这么多话?有句话不是说‘吃饭最重要,谁都莫打扰’嘛。”在温馨的聊天声中,我吃完了一大碗面,原本空空的肚子也变得满足有力了。“谢谢您的招待,可是现在的我没什么东西能送您当回礼。下次再有机会走这条路,我一定会拿些饮料过来见您。”这时候大婶们异口同声地说:“我们只是多加了一副碗筷而已啦。有什么好谢谢的。”吃了那碗美味的面之后,我开心地离开了那里,此时那位沉默寡言的老奶奶紧跟在我后头。“我知道你是谁,和死去的陆女士长得真像呢。她生前做了太多善事,就算其他人把她忘得一干二净,我这老人家是绝对不会忘记她的。拉电线到这个小乡村的人是你爸爸吧?”说完奶奶就从口袋里拿出了揉成一团的几张钞票,要我拿去当零用钱。我不停地婉拒,老奶奶依旧把手里的几张千元钞票塞到我的手里,之后转头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