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成帝的子嗣问题,乃是西汉最著名的疑案之一。汉成帝在位之时,赵飞燕姐妹专宠后宫,凡是汉成帝临幸过的妃嫔宫女,一旦怀孕,赵飞燕姐妹皆强迫其饮药堕胎,堕胎不成,则将生下的孩子暗中杀害。汉成帝死后,朝野传言纷纷,说成帝其实尚有一子幸存,名为刘子舆,一出生便被调包,换出宫外,躲过了赵飞燕姐妹的毒手,从此流落民间,下落不明。 听到王郎忽然提及这桩陈年疑案,刘林也是一愣,道,如果世间真有刘子舆,大汉江山自然非他莫属,只需登高一呼,刘玄也当将皇位拱手相让,俯首称臣。十三年前,有人在长安自称刘子舆,王莽将其投入狱中,审问之下,原来是一长安无赖,姓武名仲。可见,刘子舆终究只是江湖传言,不足为信。 王郎仰天长笑,道,真刘子舆就在你面前,阁下好不眼拙! 刘林惊叫道,王兄不得胡言! 王郎指着自己额头,道,请看。 刘林瞟了一眼,不屑道,看什么看,你额头上又没有刘子舆三个字。 王郎将额头冲着刘林,又凑近了些,道,再看。 刘林和王郎是十多年的老友,王郎额头上有些什么,他不用看也知道,于是冷笑道,王兄的额头,也不过比常人多长了一撮毛而已。 王郎心满意足地收回身子,笑道,“阁下忒没学问。这叫壮发,俗称圭头,取其形似玉圭之意。元帝额上也有壮发,不欲使人看见,戴帻遮掩,朝野上下于是纷起效仿,舍冠而帻。此事天下皆知。倘若我并非元帝之孙、成帝之子,额上何来壮发?” 古人只知遗传,不懂变异。倘若见到两人有相同的奇异体貌,往往便想当然地认为两人必有血缘关系。譬如,舜帝重瞳,项羽也重瞳,司马迁作《史记》,便将两人拉扯到了一起,曰:项羽岂舜之苗裔邪?额有壮发,也和重瞳一样,属于罕见体貌,因此,在当时缺乏DNA鉴定技术的情况下,王郎额头上的这一撮毛,便足以成为他是真刘子舆的确凿证据。 刘林看着王郎,目光一下子全变了,曾经被他嘲笑过的王郎额头上的那一撮毛,此刻竟也开始闪烁着皇室血统的光辉。刘林于是问王郎道,君既为刘子舆,何以流落至此? 王郎道,我自换出宫外之后,隐于长安。年十二,至蜀,学卜相,通星历;年十七,到丹阳;年二十,还长安;后见河北有天子气,于是辗转中山,来往燕、赵,等待天时,以恢复成帝社稷。 刘林十多年前初遇王郎,可谓是一见钟情,终日厮混,都没顾得上问其身世来历,如今见王郎的故事编得有鼻子有眼,而王郎时年三十六,推算时间也完全合得上,于是对王郎便是刘子舆坚信不疑。 (前一阵琐事太多,未能更新,望大家见谅,接下来大致可以恢复正常)【第十六章,飞龙在天】NO.7:三十而立 十二月初一,刘林纠集赵国大豪李育、张参等人,率车骑数百,护卫着王郎,一大早冲入邯郸城,占领赵王王宫,同时派人缉拿耿纯。耿纯率众镇压,无奈手下兵卒皆从赵国本地募集而来,一见刘林、李育、张参等人,当即阵前反戈。耿纯猝不及防,仓惶出逃,心想刘秀正在北方,不如先和刘秀会合,然后再作理会。 耿纯单人匹马,昼夜急行,行至真定城,终于追上刘秀。耿纯直奔刘秀住处,一进门,正碰见邓禹。耿纯问道,明公何在?邓禹道,正与真定王刘扬饮酒畅叙。耿纯道,我欲面见明公!邓禹摇摇头,不,你不能见。 耿纯大怒道,军情紧急,岂容耽搁! 邓禹笑道,耿兄勿恼,等明公散席之后,我自当为你引荐。说完,命人将耿纯领入厢房歇息。耿纯千里奔波,岂是为了歇息而来!当场冲邓禹发作道,误了大事,你负得起责吗? 邓禹笑容不改,道,请耿兄放心,我负得起责!邓禹话已至此,耿纯也没了脾气,冷笑数声,悻悻入厢房歇息。 正在堂上与刘秀推杯换盏的真定王刘扬,更准确的说,应该是前真定王。自王莽改朝之后,刘扬的真定王爵早已被废,如今的刘扬,就是一介平民。然而,刘扬家族在真定世代称王,统治已逾百年,即使刘扬如今无官无爵,其在真定的威望和影响仍是无人可及。自王莽倒台之后,刘扬更是招兵买马,麾下聚集了十万之众。可以说,摆平了刘扬,也就摆平了真定。因此也就不难理解,刘秀会对刘扬如此重视,亲自陪酒陪笑,务必使其尽兴而归。 一个时辰之后,刘扬告辞,刘秀满面堆笑,亲送出门。刘扬驾车远去,刘秀这才回身入府,只在一转身间,脸上笑容已经全无。邓禹迎上刘秀,道,耿纯自邯郸而来,我见真定王刘扬在内,因此未予通报,命其先在厢房候着。 刘秀望了邓禹一眼,点头道,“你处置得甚是妥当。耿纯既来,显然邯郸有变。刘扬此人,拥兵十万,其心叵测,一旦让他知道邯郸出事,难保他不会趁人之危,将不利于我等。” 耿纯在厢房中来回遛弯,从窗到门是七步,从门到窗也是七步,仿佛过了十年牢狱,刘秀、邓禹这才现身。邓禹一见耿纯,抢先致歉道,适才得罪,耿兄勿怪。耿兄与真定王有舅甥之谊,真定王一见耿兄,必知邯郸已经失守。此事事关明公安危,因此不得不委屈耿兄暂时回避。 听邓禹这么一说,耿纯顿时释然。耿纯之母,出自真定王宗室,虽然和刘扬是隔代堂姐弟,但排起辈份来,耿纯的确得管刘扬叫舅舅,而以耿纯对刘扬的了解,邓禹之言,绝非危言耸听。 刘秀问耿纯道,邯郸失守,莫非刘林为乱? 耿纯答道,不仅刘林,更有王郎,自称乃成帝之子刘子舆,以蛊惑人心。 刘秀下意识哦了一声。刘林作乱,早在他预料之中,本不足为患,如今再加上一个冒牌的刘子舆,事情未免就有些讨厌了。刘秀再问细节,耿纯刚从邯郸逃出,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催促刘秀道,请明公速发州郡之兵,回师邯郸,剿灭乱党。一旦乱党壮大,不易制也。 刘秀沉思片刻,答道,刘林等人,终究不成气候。邯郸归冀州管辖,剿灭邯郸乱党,乃冀州牧庞萌之责。我受朝廷委派,总揽河北全局,今北上行程已定,不宜因之更改。 耿纯见刘秀已有计较,不便再劝,于是道,邯郸已失,愿追随明公北上。 刘秀笑道,“卿家乃巨鹿大姓,能为我安定巨鹿者,非君莫属。卿且回故里宋子,待我返程之日,自当相见。”说完,吩咐邓禹道,“真定不可久留,知会部属,即刻启程。” 真定城外,刘秀与耿纯挥手而别。耿纯南归故里,刘秀一行则继续北上,日暮之时,已出真定国境,抵达中山国毋极县,入传舍投宿。 憋了一路的冯异、铫期、祭遵、臧宫、王霸等人,联袂来谏刘秀——募奔命,回邯郸,杀王郎,诛刘林。刘秀笑而不答,叫人摆下酒席,命诸将就座。刘秀亲自为诸将一一斟酒,举杯祝道,“今日,十二月初六,我之生辰。诸君满饮此杯,为我寿。” 众人跟随刘秀虽久,却谁也不知道刘秀今天生日,不免有些措手不及,惶惶然一饮而尽。刘秀再为诸将斟酒,举杯又道,“今日一过,我便年满三十。三十出头,人生过半,思来不免怆然。前半生已了,是非恩怨,成败荣辱,皆不可追。后半生未定,敢与诸君共努力。”诸将闻言,无不感奋,恨不能连酒带杯而吞。 酒至三巡,刘秀再道,诸君随我至今,不离不弃,深感。诸君于我,真可以共患难、托死生。今日,请与诸君剖心。诸君围棋乎? 诸将有人点头,有人摇头。 刘秀道,“人生如棋,人也如棋。在洛阳之时,我这块棋只剩一口气,朱鲔等人只需花上一手,便可以将我从棋盘上抹去。如今来到河北,有诸君追随左右,我这块棋总算是多延了好几口气,但仍然不能算是活棋。为什么?因为无眼。只要无眼,就不能称为活棋。眼是什么?眼就是根据地。诸君扪心自问,我等来河北已逾一月,根据地在哪里?” 诸将默然。诚如刘秀所言,他们这一路经过,所到之处,欢迎欢迎,热烈欢迎,离开之时,走好走好,不送不送。挥一挥衣袖,既带不走一块云彩,也留不下一颗尘埃。在河北经营了一个多月,他们仍然只是一群陌生人。 刘秀再道,“所谓河北,无非幽、冀二州①。我等来河北一月有余,未出冀州范围。而冀州牧庞萌、尚书令谢躬,皆出身绿林军,为朱鲔心腹,领兵驻于冀州,明为讨贼,实则掣肘于我。如今邯郸兵变,王郎称帝,冀州必乱。庞萌、谢躬二人责无旁贷,势必出面收拾。朝廷素来忌惮于我,我倘若发兵救难,非但有与庞萌、谢躬争功之嫌,日后也恐将授人以柄,自招祸殃。既然如此,不妨北上幽州,静观时变。幽州僻远空虚,为朝廷势力所不及,我等欲求活,眼必在幽州也。” 诸将于是拜服。 ①幽州下辖涿郡、广阳国、勃海郡、渔阳郡、上谷郡、右北平郡、辽西郡、辽东郡、玄菟郡、乐浪郡等十郡国。冀州下辖常山郡、赵国、魏郡、广平郡、巨鹿郡、真定国、中山国、信都郡、清河郡(西门庆故里)、河间国等十郡国。 【第十六章,飞龙在天】NO.8:天有二日 事实证明,刘秀低估了王郎,而且是大大的低估。 王郎自从赶走耿纯、盘踞邯郸之后,自立为皇帝,以刘林为丞相,李育为大司马,张参为大将军。一个皇帝再加上三驾马车,朝廷的架子就算搭起来了。和洛阳朝廷相比,王郎这边虽然规模简陋,但却要团结得多、高效得多。 王郎有一个好爸爸,或者说,他认了一个好爸爸——汉成帝,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大汉帝国首选的继承人刘子舆。王郎很清楚,他的身份就是这个朝廷赖以生存的最大本钱,而这也就注定了,他拥有无可动摇的权威,刘林、李育、张参等人,只能自甘人臣,不可能对皇位存有觊觎之心。因此,王郎乐意放权,也敢于放权,让他手下的这三驾马车各尽其能,纵情驰骋。至于刘林、李育、张参等人,此前就已经有了十多年的深厚友谊,一旦同朝为臣,也都彼此体谅忍让,各司其职,各安其位,不像洛阳朝廷一般,明争暗斗,派系林立。 邯郸朝廷新立,当务之急就是对付仅一河之隔的赤眉。王郎问刘林,还淹吗?刘林摇摇头,不淹了。王郎奇道,你不是一直主张掘开黄河,水淹赤眉的吗?刘林讪笑道,当家方知柴米贵。当初替刘秀出主意,只图一时之快,不用计较后果。如今我任丞相,一切当以朝廷为重。赤眉数十万人,天下无敌,他们不来进犯我们,我们正该举额称庆,哪里还敢主动去招惹他们?王郎问,童谣有云,谐不谐,在赤眉。赤眉屯兵濮阳,虎视眈眈,该如何应对?刘林笑道,君子动口不动手,臣自有主张。 刘林派一能言之人,前往赤眉营中,对赤眉首领如是说:你们一开始前往洛阳投靠刘玄,后来却又不告而别,刘玄对你们怀恨在心,时刻不忘报复。此次刘玄派刘秀前来河北,就是要让刘秀悄悄掘开黄河,将你们淹死在汪洋之中。你们看看,刘玄和刘秀,多狠的心!这么缺德的事,他们也想得出来!我们实在不忍心见诸位葬身鱼腹,于是将刘秀赶出邯郸,使其阴谋不能得逞。 赤眉一听,皆悚然变色。如此说来,竟是王郎救了他们的命! 使者继续说道,刘玄虽僭越称帝,终究不改小家子气,诸位亲至洛阳归降,刘玄却只封诸位为列侯,还不给封邑,思来让人寒心齿冷。我家皇帝刘子舆,乃成帝之子,上秉天意,下御万民。所谓天子穆穆,气度自非刘玄可比。我家皇帝说了,诸位皆当世豪杰,有大功于社稷,不封则已,一封就必须封王。这里便是王爵委任状,来,各位首领,一人一张,别抢…… 赤眉被使者忽悠得一愣一愣,以为王郎对自己真有救命之恩,又见还有王爵可封,无不大喜,道,刘子舆不仅是你家皇帝,也是咱们的皇帝! 王郎和刘林不费分文,仅用了几口唾沫以及几张空头支票,便稳住了赤眉,于是开始着手统一河北。 王郎首先颁下一道诏书,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给河北人民写了一封公开信。诏书大意为:我,成帝之子刘子舆,大汉帝国无可争议的继承者。真龙既出,天下束手!南阳刘玄,不知我尚在人间,暂且称帝。我已下诏刘玄,令他和手下功臣速来邯郸,面圣称臣。刘玄接诏,正星夜兼程前来。各州郡刺史、二千石官员,虽是刘玄所封,却也不必自疑。刘玄既已称臣,诸君幸勿观望,速速来降,官爵俸禄,一如其旧。其他起义兵、反王莽者,也都是有功之臣,速来邯郸归顺,我必将裂土封爵,享祚其子孙。赤眉首领皆已封王,便是明证。总之,王莽伏诛,寡人临朝,革命已经成功,同志都来领赏。 王郎的诏书,写来虚虚实实、真真假假,甚是蛊惑人心。刘子舆的传说已在民间流传多年,有着广泛的群众基础,忽然有一个刘子舆跳将出来,而且公然称帝,老百姓思念前汉,自然是宁可信其有。从法理上讲,刘子舆作为成帝之子,是大汉皇位理所当然的第一继承人,没有人够资格和他抢。和刘子舆一比,刘玄的皇位明显没有底气。刘氏宗室十多万人,皇家血统比刘玄更亲的多的是,刘玄能算老几,他凭什么称帝? 王郎仗着刘子舆这三个字的魔力,分遣将帅,徇下幽、冀二州,赵国以北,辽东以西,皆从风而靡。至于刘玄派往河北的冀州牧庞萌、尚书令谢躬二人,看了王郎的诏书,也是莫辩真假,以为刘玄真和王郎已经达成了交易,因此也不敢轻易发兵征讨,从而贻误战机,坐视王郎之壮大。 于是,帝国便出现了两个中央,一个在邯郸,一个是洛阳。【第十六章,飞龙在天】NO.9:幽州往事 刘秀身为河北地区最高长官,将冀州拱手让给王郎,转而专心经营幽州。在刘秀的战略规划当中,幽州就是他的陕北。 由于地处边疆、远离中原,更始朝廷对幽州根本看不上眼,甚至连幽州牧都懒得指派,只是遣使者韩鸿前往安抚镇慰。而韩鸿也是不靠谱的主,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自抵达幽州之后,其一系列人事安排,几乎如同儿戏。 以幽州最为强盛的渔阳郡、上谷郡为例。韩鸿是南阳宛城人,一到渔阳郡,正好碰见两位老乡,一个叫彭宠,一个叫吴汉。彭宠和吴汉听说韩鸿是朝廷使者,手握人事大权,顿时起了沾光之心,想借机混个一官半职当当,于是死活不肯放过韩鸿,拉进酒馆就是一通猛灌。 几碗老酒下肚,韩鸿已是半醉,这才想起问彭宠和吴汉的来历,二人一一作答。彭宠,字伯通,出身官宦世家,父亲彭宏,哀帝时为渔阳太守,在当地声威甚隆。彭宠托父亲的荫庇,曾出任大司空士,陪着王邑参与了昆阳大战,又陪着王邑狼狈逃回洛阳。王莽覆灭之后,彭宠亡命来到渔阳,投靠父亲当年的部属。吴汉,字子颜,在老家南阳之时,最大的官不过只做到亭长,喜养宾客,后来宾客杀人,吴汉法当连坐,于是也亡命逃到渔阳,平日以贩马为业,勉强糊口而已。 韩鸿听完二人的简历,一个劲摇头,遭孽,真当遭孽。吴汉不善言辞,干笑着,无话。彭宠则油滑许多,趁机敬酒道,同为乡党,正要大人多多帮衬。大人吃肉,我等跟着,想必也能喝上几口热汤。 韩鸿打了个酒嗝,豪气上涌,拍案大叫道,大哥吃肉,哪能只让你们喝汤!说完,圆睁醉眼,指着彭宠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渔阳太守。又指着吴汉道,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安乐县令。 彭宠和吴汉都以为韩鸿只是酒后胡话,不敢当真。次日,原渔阳太守孔嵩前来拜见韩鸿,呈上印绶。韩鸿接过,转手就交到彭宠手上。彭宠接过太守印绶,几疑身在梦中,问韩鸿道,这么简单?韩鸿大笑道,就这么简单!说完,拍拍彭宠肩膀,勉励道,好好搜括几年,然后衣锦还乡。 就这样,昨天还是两个亡命之徒的彭宠和吴汉,一个成了渔阳太守,一个成了安乐县令。 韩鸿离开渔阳郡,再到上谷郡。原上谷太守耿况亲自迎接,盛情款待。韩鸿问耿况,你是哪里人?耿况答道,扶风茂陵人。韩鸿点点头,又问,太守印绶何在?耿况献上印绶,韩鸿接过,道,我先留着。 耿况心神不宁地回到府中,功曹寇恂进见,询问见韩鸿之情形。耿况叹道,韩鸿扣下印绶,似乎没有还的意思。寇恂大怒道,韩鸿欲故伎重施乎?上谷可不是渔阳!骂完,不顾耿况阻拦,领数百精兵,直冲传舍,将韩鸿堵住屋内,按剑言道,上谷功曹寇恂,请太守印绶。 韩鸿也是见过大阵仗之人,虽然身陷重围,却也丝毫不慌,冷乜寇恂一眼,道,我乃天子使者,寇功曹欲胁我乎?寇恂高声道,朝廷早有明诏,“先降者复爵位”。上谷太守耿况闻使君前来,举郡而降,不敢迁延。今使君不奉朝廷诏书,私夺其太守印绶,意欲何为? 韩鸿自知理亏,沉默不答。寇恂叱左右以韩鸿的名义召耿况。耿况既至,寇恂对韩鸿道,请使君交还印绶,诏拜太守。韩鸿冷哼一声,恍如未闻。寇恂大怒,上前按倒韩鸿,将韩鸿骑在胯下,生生抢过印绶,替耿况佩带妥当。事已至此,好汉不吃眼前亏,韩鸿只得接受现实,承制诏拜耿况为上谷太守。 韩鸿回归洛阳之后,余恨难消,四处告状,非要罢免耿况不可。无奈朝廷视幽州为穷乡僻壤,鸟不生蛋的地方,谁当太守还不是一样!对韩鸿的抱怨不予理会。 再说耿况,虽然官复原职,心里终究不能踏实,遣长子耿弇携厚礼前往洛阳,打算贿赂权贵,广通门路,从而稳固自己的太守之位。耿弇时年二十一,即日启程,行至宋子,适逢王郎在邯郸称帝的消息传来,随行官吏人心浮动,从吏孙仓、卫包共劝耿弇道:“刘子舆乃成帝正统,天命所归;刘玄乃帝室旁枝末属,势难久长。与其远投洛阳,不如近依邯郸。”耿弇年轻气盛,按剑叱道:“子舆弊贼,何能成事!我至洛阳,与国家陈渔阳、上谷兵马之用,还出太原、代郡,反复数十日,归发突骑以辚乌合之众,如摧枯折腐耳。观公等不识去就,族灭不久也!”孙仓、卫包赔笑道,公子教训得是。NO.10:年终总结 耿弇一觉睡醒,残梦犹存,闭目回味,只觉其美无涯。久之,见天色已然大亮,这才抻展躯干,习惯性地举目四望。一秒钟之后,耿弇一记鲤鱼打挺,直立而起,纵声狂呼,人呢?人呢? 天地一片死寂,无人回应。 耿弇忽然有了不妙的预感,顾不上穿衣,撞门而出,满驿馆乱窜:他随身的从吏,包括孙仓、卫包等人在内,早已走得一个不剩。原本要带往洛阳行贿的车辆及金银,也已不知去向。 雪后的驿馆,寂寞得像拔光了牙的牙床。 耿弇跑出驿馆,如同疯子一般,在大街上发足狂奔,徒劳地希望找到孙仓、卫包等人。路上的行人饶有兴致地看着耿弇,有些人闲极无聊,索性跟着耿弇一起跑,无一例外的是,他们脸上全都挂着暧昧的笑。你想啊,这么位英俊少年,一大清早不好好困觉,却要衣衫不整地在大街上玩命狂奔,动动脚趾头也能猜到,一定是刚从某间闺房里逃出来的,不信你等着,后面一定有追兵,不是那闺女的丈夫,就是那闺女的老爸。然而,他们脖子都等粗了,却也并没有人追来。 宋子是一座小城,耿弇一圈跑完,只花了小半个时辰,还是没有见到孙仓、卫包的人影。耿弇这才死了心,不问可知,孙仓、卫包等人已经连夜卷走车辆金银,投靠王郎而去。 耿弇牵马出城,在路边发了好一阵呆。他在老爸权势的庇护之下,从小到大都没受过什么挫折,他也没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挫折一物。接下来该干什么呢?金银财宝都丢了,再去洛阳已经毫无意义。回上谷吧,这头一回出门办事,就给办砸了,实在也没脸回去。耿弇呆坐半晌,忽然想起曾听人提过大司马刘秀现今正在中山国,刘秀是更始朝廷在河北的全权代表,既然去不了洛阳,投奔刘秀也是一样。 耿弇计较已定,抑郁一扫而空,打马北上,不日便抵达中山国卢奴城,一打听,刘秀正在此间,于是登门求见。 此时的刘秀,已经很少亲自接见来访群众,并非他有意自绝于人民,而是想要见他的人太多,他根本应付不过来。因此,但凡群众来访,通常都要由邓禹先行把关。邓禹见了耿弇,哦了一声,原来是个娃娃。邓禹只不过比耿弇大一岁而已,耿弇自然不服,脱口而出道,你不也是娃娃!邓禹微微一笑,这小子还挺横。于是问耿弇来历,等听到耿弇竟是上谷太守耿况的公子时,邓禹不禁又惊又喜。 刘秀是否能够成功扎根幽州,有两个人的态度至关重要,一个是渔阳太守彭宠,另一个就是上谷太守耿况。刘秀一直在发愁该如何争取这两人的支持,如今,耿况的公子竟然主动前来投诚,真可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得来全不费功夫。然而,惊喜归惊喜,邓禹还是多安了个心眼,他仔细打量着耿弇,骑的马倒是宝马,佩的剑也是名剑,衣着华丽,面相白皙,看上去也的确一副官家公子的模样,不过,所谓“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此人既然是太守家的公子,又怎会在乱世千里独行?一念及此,邓禹不免疑窦丛生,并不敢贸然将耿弇引荐给刘秀,这年头,冒充高干子弟的人实在太多。 邓禹不放心,特意请冯异也来验一验。冯异也不客气,绕着耿弇转了一圈,然后像古董行家看见一个赝品似的,不好意思直接说假,只是摇了摇头,道,不真。 耿弇闻言大怒,拔剑便要杀人。长剑出鞘,尚未舞动,剑气已然纵横。邓禹拍手大笑,道,如此方才真了。说完,对耿弇招招手,随我来。 在邓禹的引领之下,耿弇终于见到了刘秀。和见到邓禹时的蛮不在乎相比,耿弇见了刘秀之后,举止突然拘束起来,脸上也随之泛起红晕,纯乎一副粉丝见到偶像的表情。 耿弇从小便在上谷长大,上谷乃边地,由于常年备战匈奴,郡中男儿无不娴熟弓马刀枪,耿弇耳濡目染,早早便立下将帅之志,每恨生之太晚,不能与古时名将并肩杀敌。半年之前,昆阳大捷,刘秀以三千人大破王邑百万雄师,威震天下,耿弇听闻之后,心慕神往——感谢上天,这个时代至少还有一个人值得追随。 刘秀望着满脸真诚的耿弇,忽然有了一种悲伤的满足。眼前这孩子之所以如此激动,不是因为他的官位,也不是因为他的权力,而是因为他就是他,除了他之外,再无附加。 刘秀见耿弇久不说话,开口问道,“小儿因何而来?”邓禹管耿弇叫娃娃,耿弇大不乐意;刘秀管耿弇叫小儿,耿弇听来却很顺耳,当即献计,愿意回上谷找老爸发兵,帮刘秀杀回邯郸,诛灭王郎,勘定冀州。 刘秀心中早有一盘棋,断然不会因为耿弇的出现,便打乱原有的战略规划,不过年轻人的热情也需要鼓励,于是大笑道,“小儿乃有大意哉!且先随我北上,一路再议。” 加入了耿弇这位新成员之后,刘秀一行离开中山国,继续北上。这一年(公元二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刘秀终于走出冀州,进入到了他向往已久的幽州境内。两州交界之处,身在异乡为异客的刘秀,忍不住驻马回望,在他眼中,闪过的是他这一年走过的道路和时光: 正月初一,他和长兄刘縯一起,大破南阳太守甄阜的十万精兵,汉军起死回生,声威大震。 二月初一,刘玄称帝,长兄刘縯被汉军抛弃,他也随之遭到排挤。 六月,他指挥了名垂青史的昆阳大捷,王莽的新朝经此一役,再无翻身的机会;长兄刘縯在宛城被自杀,他连夜赶回,为了自保,只能草草将刘縯安葬,不敢发丧;同样为了自保,他不顾居丧之礼,迎娶了阴丽华。 九月,王莽授首,他则困于洛阳,在死亡的阴影下,艰于呼吸。 十月,他终于逃出洛阳,渡过黄河,持节来到河北,从此天高皇帝远。 十二月,王郎在邯郸称帝,他离开冀州,进入幽州。 新的一年即将开始,在陌生的幽州,等待他的又将会是什么?【第十七章,长征】NO.1:贝多芬 所谓新年新气象,大抵只是一厢情愿而已。甭管新不新年,愿赌都得服输,欠债都得还钱;不操枪杆,你还就出不了政权。 公元第二十四年的新年刚过,刘秀收到了他的第一份新年礼物,那就是他发现自己相当值钱——王郎悬赏十万户,公开收购他的人头。听到这个消息之时,刘秀正在赶往蓟城的路上,荒郊野外,朔风怒号,雪下得一阵紧似一阵,丝毫不肯饶人。刘秀摸了摸脖子,大笑道,“当初王莽购伯升人头,开价封邑五万户,黄金十万斤,封爵上公,天下为之咂舌,以为自古以来,人头未有如此之贵。如今王郎购我十万户,折算下来,价更在伯升之上,以弟胜兄,岂不惭愧!” 见刘秀不动如山,众人心中稍安。冯异、邓禹等人,更是彼此交换眼色,难掩欣喜。自从刘縯死后,这是刘秀第一次主动提起他的长兄,而且是带着一种充满自豪的轻松,看来,经过半年多的时光,刘秀终于渐渐走出了自责和悲伤。 十万户的身价也再次提醒着刘秀,过完年之后,他的处境不仅毫无起色,而且将越发危险。何以如此?归根结底还是那个老问题——命运,从来都没有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脚下便是幽州,是时候和贝多芬一样了,扼住命运的咽喉! 刘秀甫一抵达蓟城,立即分遣使者,遍徇幽州十郡国。他不仅要和时间赛跑,更要和王郎赛跑,王郎也正在幽州到处拉票,起劲地挖着他的墙角。刘秀亲自修书,正告各郡国负责人:一,不要迷恋刘子舆,刘子舆只是个传说。王郎假冒刘子舆,其实不过邯郸街头一算命的混混而已!二,更始朝廷正调集数十万大军,前来河北清剿,王郎指日可灭。三,忠不忠,看行动。即日起,有钱出钱,有兵发兵,前来蓟城向我报到。 使者们怀揣着刘秀亲笔书信,如信鸽一般,自蓟城飞去,消失于茫茫的天宇。 早在冀州之时,部属们便建议刘秀赶紧募兵,迅速壮大实力。刘秀未予首肯,朝廷在冀州耳目众多,他没有借口拥兵,也没有条件拥兵。如今,王郎之事已经如愿闹大,冀州牧庞萌和尚书令谢躬又没有足够能力镇压,此时征兵,可谓名正言顺,水到渠成。 对于刘秀的军事才能,部属们不是相信,而是迷信!给阿基米德一个支点,他能撬动地球。给刘秀三千兵马,他也能再来一次昆阳。因此,一听刘秀下令征兵,人人都来了精神,纷纷主动请缨,刘秀惟独看中善于忽悠的王霸,命其前往东市募兵。 尽管是大冬天,东市上人倒也不少,王霸树了杆旗子,开始大声吆喝。很快,人就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然而只是抱着膀子看。王霸拉过一个后生,很热情地问,当兵,每月发钱,天天管饭,干还是不干? 蓟城,即今天的北京。那时的北京人,已经相当之贫,后生根本无意当兵,却又故意要逗王霸玩,于是装出一副作难的表情,道,好是好,不过俺很怕死呢。 王霸仰天长笑,他精心准备的说辞终于派上用场,叫他如何不爽!他清清喉咙,当街开讲道:大家都听好了!当了兵不外乎有两种可能:一个是留在后方,一个是送到前线。留在后方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送到前线又有两种可能:一个是受伤,一个是没有受伤。没有受伤不用担心,受伤的话也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轻伤,一个是重伤。轻伤不用担心,重伤的话也有两种可能:一个是能治好,一个不能治好。能治好不必担心,治不好也有两种可能:一个不死,一个是死。不死的话不用担心,死了嘛……也好,既然你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后生一听之下,不免有些发懵,嗯,好像还真是那么回事,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哪儿不对,一时又说不上来,于是扭头要走,王霸拉住后生就不撒手,苦口婆心又劝,后生拼命摇头。王霸不肯甘心,又道,那你府上还有什么人,叔叔兄弟侄子表哥之类的,都行。什么,你们家没有男的?那女的也行啊,女扮男装,打起仗来也是一样…… 后生被王霸拽住衣袖,久挣不脱,泫然欲哭,实在没辙之下,索性脱了衣服,光着上身,滑溜溜地钻出人群。见走了后生,王霸也不气馁,又对众人吆喝道,某姓王名霸,大司马刘秀属下任功曹令史,今日征兵…… 王霸话未说完,众人已经哄然大笑,指着王霸,噫嘻,王八……笑声越来越多,越来越大,眼看这兵是没法征了,王霸只得红着脸,怏怏而归。【第十七章,长征】NO.2:穷途末路 换人如换刀,王霸征兵不成,换个人上总行了吧?继王霸之后,邓禹、冯异、铫期、祭遵、臧宫等人轮番登场募兵,无奈蓟城百姓狡猾狡猾的有,热闹是要看的,风雨无阻,兵是说什么也不当的,油盐不进。几天下来,还是一个兵也没招到。刘秀大笑,看样子,非我亲自出面不行!邓禹等人一听就急了,不惜以死相谏,咱们丢得起人,你是当朝大司马,你丢不起这人啊。刘秀不得已,只得作罢。 征兵这条路断了指望,而派往十郡国的使者,也是全无回音。好消息苦盼不来,坏消息却接踵而至——王郎自称帝以来,势力扩张迅速,现已控制了冀州大部,正在组织大军,向蓟城进发,扬言要活捉刘秀,荡平幽州。 听到此一消息,部属们的反应远比刘秀紧张,齐声劝刘秀赶紧挪地方,切不可坐以待毙。刘秀一笑,道,“公等怕死乎?”邓禹泣道,“我等死不足惜,明公不可不自爱。天下可以无我等,不可无明公!”刘秀笑道,“王郎无能,惯为危言耸听。且在蓟城静观其变。”邓禹急道,“即使王郎大军不至,蓟城也不宜久留。我等募兵数日,竟无一人应征,不亦怪哉!可见,在蓟城百姓身后,一定有人暗中操控,将不利于明公也。” 刘秀扫视众人,问道,“邓禹所言,乃诸君之共识乎?”众人点头。刘秀叹道,“既然如此,离开蓟城,又当去往何处?” 耿弇抢话道:“今王郎在南,不可南行。渔阳太守彭宠,乃明公之同乡;上谷太守,即家父也。请明公随我北上,发此两郡控弦万骑,王郎不足虑也。” 刘秀欣慰地点点头,道,“小儿用心大佳。”又问其余人,“耿君主张北上,诸君意下如何?”众人都是一般心思,耿弇这小子,真实身份依然存疑,万一是个冒牌货,那可就被他坑惨了。就算耿弇真是上谷太守耿况的儿子,儿子也作不了老子的主。渔阳、上谷的态度究竟如何,谁也心里没底,派往两郡招抚的使者,至今仍无消息。倘若听信耿弇的一面之辞,匆忙北上,真要到了渔阳、上谷,而渔阳、上谷又已经归顺王郎,那就连退路也没有了,再要想逃,那就只能往匈奴逃了,从此流亡异邦。与其去国,毋宁去死,此计断然不可考虑!邓禹于是道,“死尚南首,奈何北行入囊中!” 南归,看似自投罗网,然而毕竟辗转腾挪的余地更大,有冀州牧庞萌、尚书令谢躬等人可以接应,万一接应不上,也可以逃离河北,回奔洛阳。因此,邓禹一言既出,众人皆随声附和。刘秀笑道,“众意难违。”指着耿弇道,“小子,为我北道主人。” 南归策略已定,邓禹便请即刻启程。刘秀摇头不应。邓禹大急道,再等下去,刀就架到脖子上了。刘秀正色道,危急之时,第一便是定力。希望没有完全破灭,绝不放弃希望。逃亡未到最后关头,也绝不轻言逃亡。 邓禹知道,刘秀还是舍不得放弃幽州,他还想继续再等使者的消息。对于刘秀的这一选择,邓禹无可责备,因为只要一逃,就意味着前功尽弃,就意味着刘秀以幽州为根据地的策略彻底破产。成功与否,往往就看你能不能撑到最后一秒。 看看正月将尽,忽有请帖送来,邀刘秀赴宴,署名为故广阳王之子刘接。邓禹道,明公来蓟城已近半月,此人不早来拜谒,如今却邀明公登门赴宴,其心不可测。刘秀道,这一趟我必须去。幕后操控蓟城百姓者,必是刘接无疑。我倘若能说服刘接,则可安居蓟城,徐图幽州。明知此去凶多吉少,但这个险值得一冒。未雨绸缪,君其任之。邓禹道,是。 刘秀前往刘接府上,随身只带铫期、冯异二人。到得刘接府前,府门早已大开,仆从们在门前垂手而立,状貌恭谨,刘接则在阶前站着,满脸堆笑,然而并不亲迎出门。刘秀虽有不祥之感,但既来之,则安之,于是将马交予冯异,嘱其在外看管,携铫期入内,跨进大门,方行五步,便听到身后一片忙乱,仆从们正在关门下闩,刘接身后则忽然涌出数十家丁,皆执刀剑,直冲而来。 铫期挡在刘秀身前,嗔目大吼,声如霹雳,众家丁闻而丧胆,一时竟不敢近前。刘接大叫,“捉获刘秀者,封万户!”重赏之下,终于有家丁抖擞精神,前来迎战。铫期人高刀沉,一刀将来者劈为两半,虽然劈得不很规则,但死状绝对凄惨。其余家丁大骇,一齐踱着碎步,看似向前,却分明离铫期越来越远。刘秀则回身与门吏交战,身为昆阳大战的主帅,刘秀曾创下于百万军中力斩王寻人头之纪录,其勇力可见一斑。门吏迎风而溃,让开道来。刘秀拉开大门,铫期举刀,徐徐后撤,也到门口。冯异正牵马守在门外,三人上马,往回疾奔。 刘接眼见十万户封赏就要泡汤,哪肯甘心,命令家丁急追。一家丁脚快,率先出门,嗖,当头挨了一箭,仆倒在地。第二个家丁不敢冲出,先探出个脑袋,打算看个究竟,嗖,当头也挨一箭。另一哥们见伸脑袋不行,伸脑袋也要挨射,急中生智,先伸腿出门,嘿,伸腿果然没事,然而不放心,又抖晃了两下腿,嗖,一箭穿腿而过。 冯异护送刘秀走远之后,折返回来,向屋顶高处一挥手,在此断后狙击的王霸、臧宫这才收拾弓箭,跳入街中,打马前去与刘秀会合。 刘秀奔向住处,远远便望见邓禹早已集合部属,正倚马而待。一行人聚齐,向南城门狂奔。蓟城老百姓再次发挥了他们爱看热闹的优良传统,倾城出动,守在刘秀必经之路上,人山人海,喧呼满道。眼看就要被老百姓堵死在城中,刘秀一筹莫展,虽说可以硬生生杀开一条血路,但终究于心不忍。这些善良的老百姓只是来过个眼瘾,你收钱可以,要命则难免过份。 刘秀正发愁间,铫期一马当先,冲向人群,作势挥戟,怒目大呼,跸! 再挤的火车车厢,只要卖盒饭的来了,乘客们总能让出一条路来。铫期这一大呼,手中又执有寒光闪闪的大戟,蓟城老百姓望而披靡,如水中分。刘秀及其余人等,随在铫期之后,顺利抵达南城门,却见城门紧闭,城门尉率百余名健卒,守于门前。 邓禹打马上前,道,大司马出城,速开城门。城门尉傲然道,我只知广阳王刘接,不知有大司马。刘秀道,“如此说来,汝等并非百姓,而是反贼,可杀也。”剑锋所指,部属奋勇争先,如虎入羊群,瞬即将百余健卒咀嚼殆尽。 刘秀等人夺门而出,冯异、王霸、臧宫也赶来会合。清点人数,走失了耿弇。众人皆庆幸不已,耿弇没有跟来,显然是冒牌货无疑,幸好没听这小子的话北上。刘秀独不以为然,道,城中扰乱,走散也在情理之中。耿弇必不负我,诸君他日自知。【第十七章,长征】NO.3:行路难 华兹华斯有诗云: “世事终日烦扰着我们, 取得来又用了去,迟早会耗尽我们的生命; 庸碌中再也看不到属于我们的自然, 我们早已丧失了自己的心灵。” 诗一般,意思倒是对的。眼睛一睁,总觉得有太多太多的事要干,怎么着也忙不完,于是低头,盲目地被生活驱赶,从东到西,从北到南,肉体虽团团在转,内心却古井无澜,没啥个存在感。 分明骑着自己,而又满世界去寻找自己,这是可以悲哀的。与其复杂,何如简单!譬如逃亡的刘秀等人,虽然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而心灵却无比充满,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洋溢着最高的存在感——每一口呼吸,都可能是最后一口呼吸,每迈出一步,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步。此时此刻,不用去找你自己,你自己会来找到你。 逃亡之路,不仅帮刘秀等人认清自己的真面目,也帮他们认清了世间的真面目。刘秀以大司马的官衔空降河北,他能看见些什么?他所看到的景象,无不经过各郡县长官的精心选择和有意粉饰,在他和百姓之间,各级官员树起了一道又一道防火墙,惟恐他看见社会底层惨烈的真相。此番逃亡,刘秀顶着一颗价值十万户的头颅,自然不敢招摇过市,只能避开城邑,专走野路、小路,也只有在这时,他方才看见一个真实而恐怖的河北: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然而,刘秀却没有太多时间用于感伤,他们一路向南狂奔,昼夜不敢停顿,间或也派邓禹到大路上去打探一下局势,而带回来的消息总是不妙得很,整个冀州、包括幽州大部都已经尽入王郎之手。身后有追兵,前途也不见光明,尽管如此,却也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前行。 经过两昼夜急行军,抵达饶阳东北的芜蒌亭,天寒地冻,人困马乏,只得暂且休息一夜。冯异出门觅食,附近也有村落,却十室九空,百姓不是饿死家中,就是远走他乡,沦为流民。冯异搜罗良久,只找回来一把豆,熬成豆粥,呈于刘秀。刘秀问道,诸将皆有食否?冯异笑道,不多,但都还有。刘秀信以为真,将豆粥一饮而尽,身心皆暖,沉沉睡下。次日清晨,刘秀见诸将,打气道:“昨夜得公孙豆粥,饥寒俱解。诸君可有同感?”诸将皆默不作声。刘秀顿时明白过来,问冯异道,“昨夜就只有一碗豆粥?”冯异低声答道,“只得一把豆。”刘秀望着眼前一张张疲惫而饥饿的面孔,心中大恸,道,诸君想吃大鱼大肉否?诸将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咽口水。刘秀笑道,前方便有大鱼大肉,随我来。 众人将信将疑,跟着刘秀前行,不一刻,抵达饶阳城下。邓禹、冯异等人大惊失色,拦住刘秀马头,死活不准刘秀进城:饶阳已经投降王郎,进城无异于自寻死路,为了让大家吃顿饱饭,连自个命都搭上,不值当。再说了,其实我们也不是很饿。刘秀道,两天两夜,滴米未进。你们不饿,我可饿了。说完,打马入城,众人只得紧跟。 刘秀直奔传舍,正赶上饭点,传吏们正在午饭。刘秀拍案道,上酒,切肉。快,爷还得赶路。传舍长见来者不善,忙堆笑问道,敢问老爷从何而来?刘秀哼了一声,邯郸。传舍长堆笑再问,原来是邯郸使者,下官斗胆,请验符节。刘秀哪里有符节可验,一瞪眼,怒道“嗯?”传舍长还要再问,早被刘秀身边的铫期一巴掌扇翻在地。传舍长一见这帮人根本不把他当人,看来八成是真的邯郸使者,于是不敢怠慢,赶紧招呼正在吃饭的传吏下厨张罗。传吏们放下碗筷,直奔厨房,没来得及吃完的剩饭剩菜赫然留在桌上。刘秀的这些部属,日后都是有头有脸之人,此时却一点也不淡定,一哄而上,瞬即将剩饭剩菜抢吃个精光。等到酒菜上来,更是一通疯抢,山填海塞,满嘴油光。 诸将正吃得兴起,忽然听到门外鼓声如雷,数十通之后,便听见一阵大呼,邯郸将军到!诸将皆面如土色,今日何日兮,李鬼撞见李逵,此命休也!【第十七章,长征】NO.4:逢凶化吉 且说传舍外呼声大起,诸将心中无不叫苦,本以为跟着刘秀,能混一顿免费的霸王餐,万想不到这餐饭非但不能免费,反而竟如此之贵,贵得要拿性命来埋单。也罢,也罢,幸好狼吞虎咽过一通,即便要死,也还是一个体面的饱死鬼。诸将望着刘秀,只等他一句话,不辞舍身一杀。 刘秀乍听呼声,也是大惊失色,霍然起身,本能地想率众而逃,才行数步,却又停住,哂然自笑。一,逃也无用。你说一个堂堂的邯郸将军,随身得带多少兵?嗯,我想怎么也得千儿八百的吧。千儿八百?那是骑马的!再加上步卒,至少四五千人起。几十号人遭遇四五千人,逃与不逃,基本都是死路一条。二,邯郸将军早也不来,晚也不来,偏偏此时而来,不免太过巧合,其中定有蹊跷,而传舍长又在门外向里探头探脑,一脸叵测之貌。三,如果真有什么邯郸将军前来,为何听不见吵闹声、扰民声、马嘶声?四,综上,传舍长八成诈胡。 是否真是诈胡,一验牌便知。刘秀徐徐还坐,振衣正冠,召传舍长,道:“请邯郸将军进来。” 不出刘秀所料,传舍长确在诈胡。他早就怀疑刘秀等人非但不是邯郸使者,没准还是什么逃犯。真的邯郸使者,敢于鲜衣怒马,玉剑珠履;敢于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反观刘秀等人,衣衫不整不说,连剩饭剩菜也要争抢,哪有半点官老爷的作派?传舍长谎称邯郸将军驾到,正是意在试探刘秀,要吓他个落荒而逃,不打自招。 刘秀非但不逃,还公然找他要人,传舍长不免有些措手不及。他将自己的慌乱掩饰得很好,脸上堆着职业的腻笑,回复刘秀道,将军刚刚入城,马上就到。 传舍长垂手站在刘秀下首,低眉顺目,虽然和刘秀没有眼神的直接接触,却也是另外一种对视,仿佛在说,哥们,别装了,咱们都心知肚明,你不过是在打肿脸硬撑。累了吧,还是起身跑吧——你一跑,老子就追杀你! 这是一场不见硝烟的神经战,弹药是语言、体位、目光、气场。 此情此景,让刘秀感觉自己是被一头猛犬盯上,而要对付猛犬的威胁,首要便在定力,万不可仓惶而逃,必须原地不动,只要你不动,猛犬之计策,最多也只是冲你狂吠而已,并不敢轻易发起袭击。刘秀于是对传舍长骂道,既然如此,还不赶紧加酒添菜!等邯郸将军一来,好与我痛饮! 传舍长低着头,腻笑道,那是,那是。说完,倒退着出了门。 刘秀无事人一般,示意诸将,吃好,喝好,喝好,吃好。而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诸将的吃相顿时斯文了许多,岂止是斯文,根本是食不知味。反观刘秀,此前吃相斯文,此时却吃相生猛,恰和诸将相反。诸将见刘秀据案大嚼,吃嘛嘛香,受其感染,也随之心安不少。 刘秀饕餮之余,又命邓禹再三催促传舍长,邯郸将军人呢?怎么还不来?传舍长只能不断圆谎,在路上,已经在路上。刘秀肚皮已饱,于是拍案大怒道,久等不来,究为何故!留语邯郸将军,前路当再相聚。骂罢,率众扬长而去。 传舍长眼巴巴地望着刘秀一行远去,不敢阻拦。身旁小吏不甘心问道,就这么放他们走了?传舍长意味深长地一笑,道,过了我这一关,并不算完。现在,就要看他们自己会不会犯错了。小吏问道,他们会犯什么错?传舍长得意答道,他们若是前往幽州的邯郸使者,必然从北门出城;若是逃犯,必然从南门远遁。我已命人给城门看守带话,北门可一路放行,南门则格杀勿论。小吏闻言,拜服不已。 刘秀等人赶路心切,也无暇深想,径直奔南门而去。等到了南门,见大白天的,南城门却紧闭,刘秀这才醒悟犯下大错,急忙拨马回头,意欲改走北门而出。忽听身后传来城门开启之声,转身望去,透过缓缓打开的城门,自城外射进一片光明。南门守吏从城楼探头而出,对刘秀叫道,“天下事未可知,焉可锁闭长者。诸君努力前行。” 大人物创造历史乃是一般规律,但也有许多时候,历史却又不可思议地掌控在小人物的手里。南门守吏者,并不曾在史册留下姓名,但他在这一瞬间的这一决定,却无疑左右了史册的书写,改变了历史的进程。刘秀等人见城门闭而复开,自然不胜欣喜,连连向城楼拜谢,于是出城。 刘秀一行离开饶阳,晨夜兼行,一路南奔,有了饶阳的教训,这次说什么也不敢再入城了,肚子饿了,也打落牙齿和血吞,一忍再忍。一路之上,蒙霜犯雪,寒风如刀,面皆破裂。行至下曲阳,传闻王郎大兵正从身后追来,诸将无不惊恐,勉强前行。再至滹沱河,前方探路的斥候回报道,“河水流澌,无船,不可渡过。” 听闻前路已断,诸将越发躁动不安。难不成,这滹沱河正如项羽之乌江,将目睹他们最后的埋葬?一片阴郁绝望的气氛之中,刘秀的声音显得格外坚定而响亮,怒斥斥候道,大胆妄语!指着王霸道,王将军前探。 王霸得令,打马奔至滹沱河前,放眼望去,斥候何曾妄语!只见河水裹挟着浮冰,急速奔涌,河面上一片舢板也无,如何能得渡过? 王霸倒吸一口凉气,但等他向刘秀回报之时,胡话却张口便来,“滹沱河冰冻三尺,车马可渡。” 王霸心里很清楚,刘秀为什么会特意选中他再去打探,绝非因为他的眼神比斥候好,而是因为他懂得忽悠。他甚至都不用亲自去滹沱河一看,也知道刘秀希望他带回来怎样的答案——无论如何,必须渡过滹沱河,因此,就算是骗,也必须先把众人骗到滹沱河边。 刘秀闻报大悦,笑道,“斥候果然妄语。”官属见前路可行,也是欢声雷动。于是前行。等到了滹沱河前,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短短不到半个时辰,河面居然真的结起了一层冰。刘秀见机不可失,马上下令抢渡。诸将踏冰过河,大部已渡,只剩最后数骑,眼看已到岸边,河冰轰然崩解,连人带骑落入水中,众人赶紧救起。 过河之后,刘秀论功行赏,先赏斥候,赞道,君据实而报,忠正可嘉。后勿惮言!再赏王霸,道,“安吾众,得济免者,卿之力也。”王霸谦谢道,“河水适时而冰,此明公至德,神灵之祐,虽武王白鱼之应,无以加此。”诸将这才恍然大悟,他们刚才竟然再一次从鬼门关逃脱。 接连的大难不死,已经很难再用狗屎运来解释,只能说,冥冥中真有天命眷顾,要助刘秀成就大事。在这样的心理暗示之下,诸将原本低落的士气,瞬即高涨无比,于是趁势前行,连行百里,至南宫。时遇大风雨,路旁有荒屋,刘秀与众人入内避雨。冯异抱来柴禾,邓禹生火,刘秀对灶烘烤湿衣。冯异又呈上麦饭,刘秀这回却不肯先吃,问道,诸将有食否?冯异笑道,都有。刘秀道,不许欺我!冯异道,这回是真有。刘秀巡查一番,果然人皆有食,于是问冯异道,麦从何来? 冯异红脸答道,说来惭愧,在饶阳传舍之时,曾暗中盗麦数袋。 刘秀大笑道,此乃兵法所云“因粮于敌”,并非盗也。又大赞冯异道,传舍之时,连我在内,都只担忧性命不保,惟卿能有远虑,非常人所能及。 当夜便在路旁荒屋歇息。次日继续赶路,马不停蹄,早至下博城西。举目望去,华北平原辽阔而无边际,接下来,又该去往哪里?【第十七章,长征】NO.5:绝处逢生 且说刘秀等人行至下博城西,无论肉体还是精神,几乎都已到达崩溃的边缘,然而还是没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地,谁也不知道该去往哪里。在白雪覆盖的道旁,一群人凄凄惶惶,怯怯怏怏。乌云遮蔽天空,透不出一丝光亮。 终于,一个人影来自远方,白衣白发,满面风霜。行至近前,乃是一翩然老父,但仍无法看清其面目,只觉其人仿佛若有光,绝非当世之人。老父径直来到刘秀跟前,说道,“努力!信都郡为洛阳坚守,去此八十里。” 没有问候,没有寒暄,老父直接就把这样一句话砸在刘秀等人脸上,像是早已知道他们是谁,也知道他们心中最迫切的渴望。刘秀大惊,行礼问道,敢问先生高姓大名? 老父却已拄杖远去,远远只留下一句,但称九口氏可以。 刘秀追问道,先生,无论如何,请再多说些什么。 老父步履如飞,斩钉截铁抛下一句,不行,家中曼玉在等。 老父神如其来,神如其去,消失于苍茫大地。而他带给众人的消息,却多少给这个绝望的冬日增添了一阵难得的暖意。既然信都依然效忠于更始朝廷,没有投降王郎,在此走投无路之际,自然应当直奔信都而去。然而,对于这一看似必然的选择,众人却表示出了一致的怀疑:天上不仅掉馅饼,有时候更会掉陷阱!就凭老父一句没头没尾的话,就匆忙决定前往信都,未免太过草率,万一老父的话是假的呢?万一到了信都,却发现信都早已投降王郎,那岂不成了自投罗网? 众意难违,刘秀于是问邓禹,“信都太守是谁?”邓禹答道,“任光。”刘秀闻言,仰天狂笑,对王霸道,“昆阳十三骑,任光也在其列,卿尚记忆否?”王霸也是大喜,道,“与任光同在明公麾下,共破王邑百万大军,此乃一生之荣耀,岂能忘却?” 任光,前文已有介绍,曾是刘秀最早的嫡系。既然任光是信都太守,以刘秀对任光的了解,他的确很有可能如老父所言,拒不投降王郎。刘秀问诸将道,“舍却信都,以诸君之见,可有其他去处?” 诸将闻言默然,如果还有别的去处,又何至于逃得如此辛苦。刘秀见诸将不答,于是大笑道,“信都信都,信则可都。”调转马头,遥指南面八十里外的信都城,下令道,“出发!” 再说信都太守任光,自王郎称帝以来,河北境内郡国纷纷归降,任光不为所动,与都尉李忠、信都令万脩同心固守。王郎使者持王郎檄书前来招降,任光召集全城百姓,斩使者以徇,发精兵四千人守城。任光决心虽强,然而毕竟孤城独守,到底能够抵挡多久,心中是一点底也没有。忽听属吏来报,说刘秀已到城下,任光大喜,命人击鼓奏乐,晓谕全城百姓:昆阳刘将军到。百姓听闻,无不感奋,传说中的昆阳刘将军,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为合适的救星! 任光大开城门,百姓皆自发出迎,高呼万岁。在过了十多天逃亡生活之后,忽然在信都受到如此热情的欢迎,刘秀一行无不恍如隔世,惊喜莫名。 刘秀等人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便是吃饭,凶残地吃饭。这十多天来,他们可都给饿疯了,饿怕了。当肚子变成饭桶之后,众人脸上这才渐渐有了些血色,刘秀于是问任光,“冀州还有何处未曾投降王郎?”任光答道,“尚有和戎太守邳彤,此外皆降王郎。”刘秀道,“既如此,可使人召邳彤。”任光道,“一听大司马到,我便已派人前往和戎,命邳彤前来拜谒。” 次日,邳彤果然应召而至,率领精骑二千余匹,前来投奔。转眼之间,刘秀手中已经握有二郡之兵,而也就在此时,又一条命运的歧路摆在了刘秀面前。【第十七章,长征】NO.6:一言兴邦 事情是这样的:信都现有四千兵马,和戎太守邳彤又带来了两千精骑,加起来兵力已达六千,对外则不妨谎称一万。刘秀的部属们昨天还在满世界亡命,一夜之间手中忽然多了如此多兵马,顿时很有了些暴发户的感觉。既然是暴发户,不免便开始惜命,于是纷纷建议刘秀,河北之事已无可为,退一步海阔天空,不如用这六千兵马护送,南归洛阳朝廷,然后再作打算。 刘秀静静听着,内心暗暗摇头——他绝不会离开河北,他死也要死在河北——脸上却不动声色,也不出言反驳。这些人皆曾陪着他出生入死,他们有资格向他提出这样的意见,即使这意见并不合他的心意,其动机也是出于对他的忠诚。 然而,任光、李忠、万脩等人听完诸将的建议之后,却都满脸失望,而且也根本不想掩饰这种失望。至于邳彤的反应,则更要激烈许多,站起身来,指着诸将的鼻子大声质问,你们这一走,自己是干净了,可信都、和戎二郡怎么办? 诸将占着刘秀的势,并未将邳彤放在眼里,见邳彤出言不逊,岂肯示弱,正待反唇相讥,刘秀却伸手止住,对邳彤笑道,请说下去。 还在王莽新朝之时,邳彤便已担任和戎太守,乃是老资格的官僚,政治经验比在座任何一人都要丰富,当即也不客气,大声道,信都、和戎二郡死守不降,苦苦支撑至今,何等不易!诸君之来,二郡百姓无不欢欣鼓舞,以为终于盼来了救星。谁知道,诸君想的只是如何保全性命,南归洛阳,弃二郡百姓于不顾,好不叫人寒心!枉我还对诸君寄予厚望!早知如此,不如索性投降王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