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唷,这两个可都是硬铮铮的好汉。那天黄昏,他们来到了那个青皮的店里,那个粗壮的家伙正坐着喝茶,坐地虎和海上龙走了进来,站在他身后。这时大姑也跟了进来。“那个青皮还以为是来了做生意的客人呢。他站起来招呼着大姑:‘唷,几位客人,可是要采办货物,小的店内,可是样样货色齐全……’“大姑看了他一眼,慢悠悠地:‘和你做生意,我们还不敢!’“那青皮还没弄清楚,讪笑着说:‘嗨,我也不是什么老虎,有什么敢与不敢?’“‘据说,和你这位老板来住,你要是欠起钱来,可就要钱没有,要命倒有一条了。是吗?’“这个青皮嗅出味道不对:‘你们,你们是……’“大姑一声冷笑:‘嘿嘿,我们倒是来看看你这条命,货色怎么样?又能值几个钱?’“这位青皮显然不想吃眼前亏,客气地一拱手:‘诸位好汉,小人与你们无冤无仇,生意上亦与诸位并无交涉。诸位今日前来,想必是有人挑唆……’“‘欠债还钱,自古而然,可老板却要以命来抵。’大姑说着,从身上拔出一把刀,扔在桌上:‘嘿嘿,既是如此,我等虽是受之有愧,然而却是却之不恭,你这条命,怎么个付讫法,你自己定吧!’“青皮看着大姑,猛地从身上拔出一把刀,却一下子被坐地虎扳住手,他手上的那把刀,被坐地虎扳着,对准了自己喉咙。“大姑坐了下来,跷起二郎腿:‘嗬,看来这位青皮兄弟,倒也有些血气方刚,不喜欢用别人的刀呢!那好,就用他自己的刀!’“坐地虎扳着大汉的手,将刀挑向大汉脖子上的皮肤,血出,青皮求起饶来:‘好汉住手,我欠债还钱,饶了我这一遭吧!’“‘那好,放了他!’大姑对坐地虎示意地:‘不怕他跑到阴曹地府去!’”小亭内,沈万三听着笑了起来:“也是个吃软怕硬的东西!”“是啊,那家伙毕竟只是个色厉内荏的青皮,第二天就乖乖地将钱给送来了。”沈万三看着王信:“大姑到苏州找我,还有什么事么?”“她说,他们这次来,是为截杀元朝廷的官,后来听说她和张士诚闹翻了。”沈万三至此恍然大悟,帖木儿被杀的事,他已听说了:“噢,那事是大姑他们干的!”说着他问王信:“她找我还有没有别的事?”王信思索着:“她好像提了一句,问起老爷去南洋做生意的事,有什么眉目没有。”海外的南洋生意?沈万三猛地想到了晓云。这些日子忙这忙那,一直没去想这事。如今经提起,不禁叹了口气:“晓云去了南洋,唉,我一直等着苏里哈从南洋派人来与我联系!”王信模糊地知道些晓云的故事,他想沈万三给他讲个清楚:“晓云,哪个晓云?”沈万三并不想提及那遥远的往事:“哦,这事我过后说给你听!”一零五王信缄口了,他也无意打探别人的私情,只是担心这沈老爷的风流韵事会给商业上带来这样那样的伤害。此时见沈万三无意提起,他也不追根寻底了:“老爷在周庄避些日子。苏州那边的事交给我!”“那,拜托管家了!”王信立起身来:“老爷,如没有什么,那我连夜赶回苏州了!”“不!你也太劳累了。歇个几天,陪陪我。”沈万三说着:“四龙去了杭州,那个典当行的生意还平稳吧?”前些日子,沈万三正式让四龙在杭州搞了个沈字分号同时经管杭州茶庄的生意。不过,他担心那典当行会不会因此乱了起来。“典当行一切都还好!”王信说着,“老爷把四龙抽出来,让他去杭州办分号,收购茶叶,这是为西北西南那些地方准备货源?”沈万三摇摇头:“这也不尽然。这些日子,不知怎么我老是想着南洋的事!唉,要是去南洋做生意,茶叶可是一项大宗商品呢!”王信点点头,从这里他至少看出沈万三的经商目光,已不仅仅是立足于国内,而是准备向海外发展了。想到这里,他看着沈万三,这个和常人无异的普通商人,为了那海外的大生意,可以把自己最喜欢的人送给别人。从情的方面看,虽说有些冷酷,但这却是个彻里彻外、直到骨子里都透着商人气的大商人。如今在这个静静的江南小镇上,他却管着千里外的行情、市场乃至商品,现在,他的目光又盯在了万里之遥的海国,没几个人知晓这无言的背后是何等的惊心动魄和刀光剑影。“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他猛地想到了这个词。说到曹操,曹操就到。沈万三和王信前两天还提到晓云和苏里哈,这没两天,一个家人就来禀报说:“老爷,南洋有人来了!”此时,沈万三正和陆丽娘在沈厅中逗着沈茂、沈旺玩。听了那家人的禀告,沈万三一惊,连忙放下手中的孩子问那家人:“什么,你说南洋有人来了?”“是家里原来的晓云姑娘和一个叫苏里哈的外国人派的人来!”这个老家人说着。“他们在哪?”沈万三迫不及待了。“他们乘的船,正歇在码头上。”沈万三匆匆地去船码头了。被撂在了沈厅里的陆丽娘看着沈万三匆匆而去的背影,叹了口气。她理解他向海外发展的雄心,可一想到他和那个晓云,她心中就难过起来。她毕竟是个女人,在情感方面有着强烈排他性的女人。沈万三很快就回来了,他和王信几乎是毫无声息地指挥着家人们从那只小船上搬下东西,小船很快就开走了。沈厅松茂堂上,堆放着刚搬上来的一箱宝石和几枚象牙。王信和几个家人也在一旁看着,沈万三在看着船上来人带来的一封信。万三老爷:你好吗?晓云远在海外,分外地想念你和夫人们。老爷当初要做海外大生意的想法,晓云时刻记在心头。前些时候,苏里哈到爪哇等地去了一趟,他们那里都极需中国的丝绸陶器瓷器还有茶叶等,需求量也很大。你所要的宝石、象牙、药材等我们也都联系上了,找到了货主,他们都能够提供。只是你的船队什么时候能来南洋?托来人捎上宝石一箱,象牙六枚。顺颂大安!晓云并苏里哈顿首沈万三看罢信,把信递给王信:“你也看看!”王信接过信,看,接着又抬起头:“老爷的意思是……”“即刻采办上述物资,并联系船队。”沈万三心中已在筹划着他的远洋出海的计划。陆丽娘这时从厅后走了出来:“官人,你如果去南洋的话,我想和你一起去!”“你?这一路上风颠浪打,你一个妇道人家,能吃得来那份苦?”沈万三看着陆丽娘:“我看,你又是疑心病犯了,怕我见了晓云……”陆丽娘打断地:“晓云早已是人家的人了,你总不成送了人家,嘿,再讨回来吧!那不是件东西,可是人哪!”沈万三避开陆丽娘的话锋:“这一路上可是艰辛异常!”陆丽娘:“这份苦,我能吃!”一零六沈万三叹了口气:“那好,这事我让王信先给办着。”想到出海的事,沈万三知道,可不是件简单的事,不禁叹了口气:“唉,还不知到底能不能成行呢?”王信当夜就回了苏州,三天后又回到了周庄。当沈万三在周庄酒楼宴请王信小酌时,周庄酒楼的楼上,就他们两个人。王信看着沈万三悄悄地说:“老爷吩咐的那些,丝绸瓷器粮食等物资的采办已打点落实,四龙在杭州,茶叶收购庄的事也颇顺当。只是这出海之事,倒是挺费周折。”对此,沈万三实际上早有了解,但还是习惯地问了句:“怎么?”“张士诚降元后,这长江上的几个港口,依旧执行元朝的海禁政策,不让一只船出海。”王信看着沈万三说。“那派人去刘家港找大姑,问问他们可有办法想?”沈万三看着王信:“此事必须得到大姑他们的帮助,否则出海的事,只是个空想。”“大姑那边,我回苏州就立刻派人去联系了,大姑他们回话说,因为张士诚应允要给元大都送粮,船民们怕船被张士诚征用,都将船开到海里去了,泊在海中的一些岛上不回来,现在刘家港可是一只能出海的船都没有!”虽说是预料之中,但沈万三听了,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晓云他们送来的宝石,沈万三让王信带回苏州试着投放市场去了。只是那几枚象牙,他不知怎么办。若是要制成工艺品的话,那必须带回苏州,能工巧匠都云集在那里。这天午后,沈万三信步在街上走着。当他走到竹匠们云集的竹篾街上时,看着那些工匠们正在做着竹篮、竹席等竹器,他心里一动,接着问一工匠:“如果把象牙削成竹篾一样,这,能否编成象牙床席?”那个工匠想了想:“我想是可以的吧!”沈万三高兴地一笑,如做成象牙席,既可实用,又足以弥珍。正在这时,一个家人急匆匆地跑来:“老爷,苏州张太尉派了一个官员在家中厅内正等着你!”沈万三一时没反应过来:“张太尉?哪个张太尉?”“就是张士诚呀!他现在可是太尉了。”“哦,是他,他派来的人说有什么事吗?”沈万三问着那家人。家人摇摇头:“不知道,那个官只说要见你!”沈万三匆匆归去。当他踏进沈厅内的松茂堂时,看见那个官员正不耐烦地踱着步子。沈万三一拱手:“小民沈万三,不知大人驾到,恕罪恕罪!”那官员回过头,也连忙拱拱手:“哦,是沈老爷,没事没事!”二人坐下后,那个官员看着沈万三说:“卑职奉太尉之令,速令沈老爷回苏州!”“喔,张太尉有什么事要我办吗?”“太尉的意思,是要沈老爷出面,串联些苏州商界的头面人物,拥戴太尉。”沈万三大为惊讶:“这,张太尉那年进驻苏州时,小民已出面欢迎过他了呀!”沈万三想推掉这份差事。官员看着沈万三:“啊呀,现在太尉归顺了朝廷,这人心么,难免有些不安,所以想请沈老爷……”“除了这事,还有别的事么?”沈万三问那个官员。“还有这秋后,太尉要给朝廷运粮,太尉为这事也很伤脑筋。所以也想和苏州的诸位富商们协商……”沈万三一听此事更是个难办的刺头事儿,花了钱不算,还要遭人骂。于是赶紧推:“启禀大人,万三这晌身体一直欠安!张太尉这事,最好还是去另请别人吧!”这官员一听,也有些急了:“沈老爷,你必须要回苏州!愿意,我领着你走;不愿的话,那我拖着你走。别怪在下话说得不好听,你不回苏州去,在下将难以向太尉复命啊!”沈万三听出这话中的话,知道不去大概是不行的了,但他又怕张士诚算他的老账:“小人上次有些生意往来,曾去了趟应天,听说太尉以为小人是投靠朱元璋去了,其实小人只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啊呀,这事儿,张太尉早已不提了。下官来时,太尉还再三叫小人好好抚慰沈老爷呢!”那官员笑着说。沈万三无话可说,只好无奈地应承下来:“那,请大人先回苏州禀告太尉,万三不日将返苏州!”一零七第十三章移花接木暗渡陈仓1张士诚向沈万三要了他春册店里卖的秘戏图,更要沈万三为他刻纪功碑,记载他和完颜、帖木儿的会面沈万三来到张士诚居住着的吴宫。当他穿过那重重宫门,走到大殿前时,张士诚也热切地走下台阶,紧紧地执住了沈万三的手:“万三兄,好久不见了!这些日子你去了哪?”说着,他伤感起来:“唉,士德他一死,你们就都不睬我了!”沈万三心中其实是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但此时他也只能接过张士诚的话头:“太尉大人,人死了也不能复生。你可要节哀自重呀!”二人走进殿内,坐了下来。张士诚看着沈万三,情绪有些激昂起来:“朱元璋杀了我兄弟,我跟他已是势不两立。为了防他再度来攻打我,我迫不得已,投降了朝廷。”他看着沈万三无语,又接着说:“我知道你们都不接受我,但我也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呀!”“身在曹营心在汉”?你如今是在了曹贼营中不假,可哪里又是心存汉室?这汉室又在哪里呀?想到这里,沈万三不禁有些困惑。他看着张士诚那张有些浮肿了的脸,又不禁想到,你既心在汉室,可还要给曹营忙着运粮草,还要叫我当始作俑者?想到这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张士诚还在一旁说着:“前些日子,朝廷派兵部尚书完颜和将军帖木儿来我东吴,要我给京城里运粮……”图穷终于匕首见了。沈万三知道张士诚找他来,主要是商量这事儿,脸上不禁露出了为难之色。张士诚显然也注意到了沈万三脸上的细微变化。正在这时,宫人端上一盘盘酒菜,张士诚立刻换了副脸,聪明地先说起别的来:“来,我们先喝酒,一边喝,一边再说。”接着他像是想起什么:“昨天我让人找你时,叫你给我从你开的春店中,带一幅什么秘,秘什么图……”“秘戏图!”沈万三说着,从身上取出一个卷轴。张士诚饶有兴味地打开一看,见图上全是男女赤身裸体的种种姿势,绘得栩栩如生。“乖乖……”张士诚大为感叹,在苏北泰兴那海边盐场长大的他,虽然接触过各式各样的女人,可哪里见过这些架势?张士诚看了一会,接着抬起头问沈万三:“听说苏州的大人家,家中内室,都挂这种图画。还说装有金银的箱子内,放一幅这种图可以镇住金银遁走,是吗?”“这种东西,据说可以避邪。大人家的内室,光线较暗,挂上这种图可以使鬼神无法藏身,这样,家中便不会遇到邪了。”沈万三说着,立刻想到,要不是有这种民俗,我那个春册店又怎么会有生意呢?他看见张士诚还在饶有兴趣地注视着他,继续说道:“也正因为挂有这种图,所以太太和少奶奶的房间内的便桶,一般不让小姐去小解……”张士诚更感兴趣了:“为什么?”“怕小姐们看到这些,不雅观。她们毕竟还没成婚呢!”“看来,你开的春册店,就是让这些富豪人家来买这些东西去镇宅子用了!”“要是没人买,开那个店干什么?”沈万三笑着说。张士诚端起酒杯:“沈兄,喝!”沈万三也端起酒杯,一口喝了下去。张士诚放下酒杯,抹了抹嘴:“沈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沈万三其实知道他还是想说刚刚没说下去的话题,但还是显出副诧异的样子:“帮忙?我,我能帮太尉什么忙呀?”张士诚狡黠地一笑:“我刚刚说了,朝廷上次派兵部尚书完颜和将军帖木儿来我东吴。要我给京城里运去粮食……”说着他看着沈万三:“我想,这粮食的事,只能找你了,你先给我去筹办!”沈万三知道帖木儿已被大姑他们杀了,可张士诚对此只字不提,却说起让他给元大都运粮的事,不由得惊讶起来:“让我去办?!”张士诚不等他推辞,又说起了另外一件事:“另外,还有桩事情,还得要你去挑个头儿……”“还有什么事?”沈万三猜想大概就是那个他投降了朝廷,让他沈万三出头拥戴他的事儿吧。可张士诚不仅要沈万三出面拥戴,还要沈万三为他树一块像牌坊般的碑──纪功碑,记载他这次和完颜、帖木儿的会面。沈万三回到家中,沮丧地坐着,一言不发。家人们见他心中有事,都不敢打扰地远远走开。只有年幼不懂事的沈茂和沈旺走了过来,争着要往他身上爬。沈万三心情极烦躁,不由得对着孩子吼了起来:“走开,去找你们的妈!”渐晓世事的沈茂委屈地转过身,可沈旺却哭了起来。陆丽娘本就远远地在一旁看着,见此情景,她走了过来,抱起沈旺搀着沈茂:“你心里不开心,怎么这样对待孩儿们?”沈万三看了看陆丽娘,低下了头,他不想说什么。一零八陆丽娘看他那沮丧的样子:“看你这样儿,我有时想,那些穷人,一直以为你这个大富豪整天是无忧无虑,快快乐乐的,可谁知晓你整天是这副模样。”沈万三抬起了头,接着又无奈地摇了摇:“唉,小时候,爷爷一直给我们说:‘猪娃脑门上顶三升糠,这世上的人各有各的活法。’现在细细想想,倒是这么回事。你想想那张士诚,他活得不也挺累的么?当初反元造反,后来占了地盘,都是造反的却自相打了起来,要防着元朝廷,还要防着朱元璋。这下投靠了元朝廷,但又要防着元朝廷乘机来勒索自己了。”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怕别人算计这个,防别人算计那个!自己还要想着去算计别人。”“是啊,帝王将相,达官贵人有自己的活法,可贩夫走卒、普通百姓不也有自己的活法么?你吃你的筵席,人家喝人家的白干,喝醉了的感觉,大概都差不多吧!”陆丽娘看着沈万三说。“唉,达官贵人的苦衷,普通人哪里能体味呢?”沈万三感慨起来。“这倒不见得!”陆丽娘看着沈万三说:“我想茂儿旺儿要是生在普通农家,虽说吃粗茶淡饭,整天光着屁股一身泥,可那些孩子不也是挺快活的么?你看看茂儿旺儿,一见着你不高兴,就像见了马胡子似的不敢再靠近你了。唉,你这整天忙这忙那,还要到南洋去忙,图的个什么呀!”说着,她抱着旺儿,搀着茂儿,向后园走去。沈万三目送着他们娘仨,他知道为去南洋的事,他没明白地表示让陆丽娘同去,这几天她一直有些心绪不顺。正在这时,沈贵走了过来。这些日子,他一直和苏州的一些士子泡在一起,吟诗作曲,吹拉弹唱,甚至酗酒。一个个酩酊醉了,就是放浪形骸地骂元鞑子、骂张士诚。此时他见了沈万三,关切地问:“兄长,张士诚他找你,要你为他做些什么?”沈万三看着沈贵,无奈地说起了张士诚投降了元朝廷,弄得众叛亲离,现在要我做个领头羊,成为苏州富户拥戴他的头儿。接着他还说起了要为他树纪功碑的事儿。沈贵听了,竭力劝阻起来:“兄长,他这是怕遭人唾骂,让你来顶着这个石臼。”说着他顿了顿:“这可是为虎作伥之举,要遗臭万年的,你万万不能为!”“我只是一个商人,我的一家一当都在这里。身在他这矮檐下,又如何能不低头哪!”沈万三无奈地说着。“你这样一来,老百姓可都以为你是和他穿一条裤子了!”“张士诚他已这么说了,我能不答应么?”“三十六计,走为上,你就不能避?再说,你在周庄,他一喊你就来,这干什么呀?”沈贵实在有些气不过。沈万三看着沈贵:“避?我何从避?这么些店都在这里,这又怎么能一走了之?再说那块碑,我已让人去凿了。”沈贵看着沈万三,恨他竟是这么奴颜婢膝:“这事,你就这么骨头软下来去给他办了?”沈万三想辩白什么,但终于什么都没说,只是点点头:“晓云他们夫妇从南洋给我送了一大箱子珠宝来,我想在观前街上再开一家域外珠宝店,专卖外国来的珠宝。到开张那天我摆个宴,请他张士诚和一些同仁来,一来借此让大家都知道我新开了这店……”沈贵打断了他的话:“你……到了这时候,你想的竟然还是要借他的力来为自己的店做招牌,还想的是你的生意!”沈万三苦笑笑:“我是个商人,不想着生意那想着什么?本来,这么一来,不显山、不露水地把这张士诚要我给他办的事给了了。”说着,他叹了口气:“我不像你们这些读书人,可以放浪形骸地不怕天,也可以愤世嫉俗地不怕地。但我没法子,就是不愿意,也得为他脸上抹金哪!”2沈万三借开新店之机,向张士诚献上了纪功碑。于是在今天的苏州北塔公园内,还保存着那元代著名的隆平造像石刻“抹金”的事在十几天后就进行了。观前街上,沈万三又开了家“域外珠宝店”。开张之日,几个伙计在燃放着爆竹。店四周挤满了围观的人群。沈万三在店门口迎接着前来贺喜的士绅们。当沈万三把这些士绅们迎进店堂内,张士诚“太尉府”的几个宫人前来宣说“张士诚太尉驾到”时,众士绅还以为张士诚也是来贺喜的呢。店堂布置成一个并不奢华的宴席。在这个场面上,张士诚当然也得说几句祝贺开张之喜之类的应酬话了。作为答谢,沈万三着家人拿出了那领在周庄做成的象牙席子,指着说:“这可是用象牙做成的!”说着,他取过席子,献给张士诚:“请太尉笑纳!”众人听说,都惊诧不已地纷纷议论。张士诚听见别人惊诧的议论,高兴地从沈万三手中接过象牙席,他看着看着,也感慨起来:“嗬,这可是件国宝哩!”主桌上,沈万三站了起来说:“张太尉抚吴之初,入苏州城时秋毫无犯,全城百姓,有目而共睹;进城之后,张太尉更是轻财而好施,赈济贫民,减轻赋税。值此乱世之秋,四方割据,太尉为避全城于斧鉞,毅然归顺朝廷,此乃千秋之功业。万三虽不才,亦愿率商界同仁共同拥戴太尉。”说着,他举起杯:“诸位,我们敬张太尉一杯,聊表心意!”众人一个个地站起,举起了杯子。张士诚也高兴地站起,举着杯子:“有谢诸位!”“干!”沈万三说完,一仰脖子喝下,接着亮了亮杯底。众人见了也纷纷干杯。看着张士诚满面春风,看着众士绅纷纷干杯,沈万三在心底里满意地笑了。借这次新店开张,他终于把众士绅和他自己一起绑在“都是出于无奈”这块石头上。今后这块石头要是落水,那大家一起落水,谁也跑不掉。眼见得火候到了,沈万三吩咐家人撤去屏风,露出一块丝绸蒙着的巨碑。沈万三上前解开巨碑上的绳带,丝绸滑落,一块刻着浮雕的纪功碑显现。一零九沈万三看着众人眼睛里露出的不解,说:“我沈某为了记志大王的功绩,特意刻了这块纪功碑,记载太尉抚吴的千秋功业!”这块刻写着张士诚耻辱的纪功碑,现在尚存在苏州北寺塔下的北塔公园内。六百年风雨过去,这块石碑在1982年被江苏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省级保护文物。因张士诚据苏州后,将苏州改称隆平府,所以现苏州北塔公园内张士诚纪功碑亭中的介绍文字说:“张碑原称隆平造像石刻,是罕见的元代纪事石雕作品。高3.06米,宽1.46米。内容是张士诚设宴款待元使伯颜的礼仪场面。……据记载张士诚纪功碑为元末江南富豪沈万三为歌颂张士诚‘政绩’而置。该碑采用高浮雕手法,琢工精细,风格与山东东汉武梁祠画像石接近,浑朴、雄健,故亭有‘武梁遗轨’之匾额。”引号内的内容,为现今该碑旁的文字说明。其中“吴王”系指是时据守吴地的大王张士诚,此时他的职衔是“太尉”。至于他自称“吴王”,那是后来的事了。再回到六百年前沈万三新店开张的那一天。沈万三走到了自己在主桌上的座位后,招呼其他桌上的人说:“诸位,下来请各自便!”说着他坐了下来。沈万三这刚坐下,坐在他身旁右侧的张士诚就和他悄声地说:“万三兄,上次说起的筹粮运京师一事,你看怎么个和大家说啊?再说,就是大家出钱,这筹粮的事,还得劳驾你呀!”沈万三沉思未语,可以为沈万三不肯办此事的张士诚倒急了:“这方国珍的船就要从南面抵达我们这儿了,可这筹粮运粮的事,怎么办呀?”坐在沈万三左侧的王信拉了拉沈万三的衣袖。沈万三看着王信,王信示意他答应下来。沈万三站起给张士诚敬了杯酒:“太尉,这运粮之事,我现在即刻筹备,争取在不长时间内就能开航。”“好!还是沈兄爽快!”张士诚这才高兴起来。可当客散后,沈万三问王信:“你刚刚的意思是要我答应为张士诚筹粮运粮,这是为什么?”王信一笑:“这种机会想要还要不到呢!”“你说什么?什么机会?”“老爷,你不是为没船去南洋而发愁么?这,船不是从南面开来了么?”沈万三猛然省悟:“你是说,明修栈道……”“对!暗渡陈仓!”王信的“暗渡陈仓”并不复杂,那就是借给元大都运粮,施以掉包之计,换上出海南洋的物资,乘机出海,到了海上,向南洋而去。“嘿嘿,这既不用为搞不着船而担心,更不用为海禁的事而犯愁,这可是奉旨运皇粮呢!”王信周密地说。沈万三听了不禁击掌叫好。“到了海上,我领几只装皇粮的船只,北去大都,老爷领着其他船只向南海而去。只是到了南海,那海上情况可就复杂矣!”王信说。“那,我去找大姑!”“只怕大姑他们会误解你!”王信有些担心地说,说着他叮嘱沈万三:“此事底牌不可轻易泄露,也不可让别人知晓。老爷为朝廷运粮事,宁可一任他人去误解,也不可道出底细。”沈万三点头:“对大姑他们呢?也不能说吗?”王信想了想:“他们,不要紧!”当沈万三来到刘家港的望江楼上时,大姑冷冷地看着沈万三,久久地不说一句话。可吃不透大姑在想什么的沈万三,倒急了起来:“大姑,兄弟前来,你怎么不说一句话哪?”“听说,你挑头拥戴张士诚,还给张士诚立了块纪功碑?下来据说还准备给元官府送粮去哪!”大姑目光犀利地看着沈万三。沈万三从座上站起:“大姑,你听我说……”他向大姑讲起了去应天救张士德未果以及晓云和苏里哈来信之事等等。就在沈万三和大姑在说着这一切的是是非非之时,在望江楼的楼下,奉大姑命守在这里的海上龙正挎着刀坐在楼梯口。坐地虎气呼呼地走了过来:“沈万三那家伙在楼上?”“你要干吗?”海上龙也站了起来。“他妈的,我们为他的事如此出力,没想到,这家伙……”坐地虎说着拔出刀,急步要上楼。海上龙急忙阻拦:“兄弟,大姑叫我守在这里,不许任何人上去。”“大哥,你让我上去,杀了这条张士诚的狗!”海上龙也拔出刀:“兄弟,不可造次!你再不退下,我可要不客气了。”坐地虎也不客气起来:“你给我让开!”海上龙坚持堵在楼梯口,坐地虎挺刀和他厮杀起来。一一零在望江楼楼上,大姑正拉着沈万三的手,歉意地说:“兄弟,大姑错怪你了!”这时,楼下传来了钢刀撞击的厮杀声,大姑见状和沈万三匆匆地下了楼。“你们俩,还不给我住手!”大姑站在楼梯口,厉声喝道。接着,她指着身后的沈万三说:“这位万三兄弟,还是自家兄弟。这次在应天,他为了救士德兄弟差点连命都送掉!他为张士诚做的那些事,也是出于无奈。”当大姑说起沈万三这次准备借给元大都送粮的机会出海,到苏里哈和晓云那儿去时:“你们也要做好准备,到时候,和我一起护送沈大兄弟出海!”海上龙爽快地答应了,可心中仍有疑虑的坐地虎虽是也答应,但多少有些勉强。沈万三见状,对海上龙和坐地虎说:“这船去南洋,你们二位不妨也从苏州这里带些货去!”坐地虎和海上龙互相看看,他们知道,这位沈老板是有心也让他们发点财。“我们带货,带些什么货呀?”海上龙问着大姑和沈万三。“你们自己看么,比如说苏州这儿的土产什么的……喔,要带经得起放的,这路上要走好几个月呢!”大姑看着他俩说。经商对这两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来说,倒有些吃力了。他们不知带些什么去南洋。这天,他俩在市廛上转着。新秋天气,格外爽人,市廛上堆放着一堆堆、一筐筐黄得发红的苏州东洞庭山的早红橘。看着那橘子,海上龙突有了想法:“我们一人买一筐这东山橘子吧,这东西经得起放!”“那好呀!”坐地虎也不假思索地说。3借为张士诚给元大都送粮之机,沈万三驱商船向南洋而去,开始了他著名的私人海上贸易海上龙和坐地虎各花五两银子买的一筐橘子被悄悄地扛到了船上。此时的刘家港,塞满了从浙江方国珍那里开来的大海船。奉旨运粮的气氛,一扫多年港口海禁的沉寂。此时在港口里,船桅如林,船队待发。沈万三准备运往南海的货物,也悄悄地上了那十几只船。看着海上龙、坐地虎他们手下的那班盐帮弟兄都变成了船工上了船,王信悄悄地指了指那几只船:“老爷,那些丝绸瓷器都装上了船,还装上了足够的粮食蔬菜。你上那些船去。”接着他又指指另一边的那几条船:“这几条船装的是大米,我上这几条船!”沈万三将张士诚写的并盖上印信的文书交给王信,接着拱手地说:“王管家,去元大都的事,拜托你了!那我就先上这船了。”说着,沈万三扶着陆丽娘上了一只大船。船上,大姑、海上龙、坐地虎在迎接着他们。王信上了另一只船。这时在岸边,一队吹鼓手正鼓乐齐鸣。鼓乐声中,船队开航。张士诚派来的官员在岸上向着船上的沈万三等人招着手,接着回去复命去了。江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船队在大江中航行着,没几日就出了长江口,航行在茫茫的大海上。按照预定的安排,船到了海上后,分成了两个方阵。两个方阵的船队分成两个方向,背道而驰。一只船的船头上,沈万三对着另一方阵船上的王信喊着:“王管家,我们向南去了,再会了!”向北航行的船上,王信也喊着:“老爷和夫人,再会了!”两个方阵的船,各自向北向南,渐渐地都消失在白茫茫的海雾之中。深蓝色的海洋,变幻无穷,前一天还是风平浪静,可第二天却刮起了海风。海风掀起连天的巨浪,呼啸着向着沈万三他们的船队扑来。在舱内站立不稳的陆丽娘禁不住地一口一口地呕吐起来,大姑在一旁扶着她。沈万三赶紧给陆丽娘端过一杯水:“来,喝点水吧!”陆丽娘推开杯子:“不,我一闻见这海上的腥味,就想吐!”说着,她紧紧地抱住沈万三,哀哀地说着:“唉,心里真不好受呀!”作为一个成年女人,大姑疑惑地看了看陆丽娘,又看了看沈万三:“你们俩,该不会是又有了吧?”“不,她这是晕船,到了岸上就好了!”沈万三直摇头。“到岸上?”大姑依然不相信沈万三所说的:“没四五个月,怕是上不了岸呢!我说你们俩,要弄得在这船上生出孩子,嘿,我这儿可没接生的稳婆呢!”“这哪会呢!”沈万三一笑,其实,他心里也没个底。事后,直到陆丽娘月信来了,沈万三这才放下心来。这天,船正在平静地航行着,海上龙走进船舱匆匆地对大姑说:“大姑,前面有几条船,好像在拦截我们!”大姑闻讯,和海上龙走出舱去。正照料着陆丽娘的沈万三看着他们匆匆而出,也紧张了起来。未几,大姑又走进舱来。“他们那船上,是些什么人?”沈万三不放心地问。“就是上次我们去南海时打过交道的那些朋友。海上龙也跟他们打了招呼,今后我们这条南洋通道,还要请他们给予帮助呢!”一一一沈万三知道,大姑并不是仅仅为这一次的出海,更重要的是为他沈万三开辟今后的这一条海道,不由得异常感激:“大姑,真不知怎么感谢你!”“都是一家人,说什么两家话!”大姑大大咧咧地笑了。北去的王信毕竟走的是近海,没多少日子,船就开过了那挟带着泥沙、黄乎乎一片的黄海。接着驶进了北方大港,接着又驶进了内河,向着大都而去。没天把,船就停泊在大都近郊的皇家粮库了。卸粮的同时,王信到京城官府去交差。一个蒙古官员看了看王信,接着又看着手中的文书:“这张太尉的文书中写着是二十条船,十万石粮食,可如何只有八条到大都,这八条船五万石粮食也没有啊!那还有十二条船到哪去了?啊!”“啊呀,老爷,这一路上,可甭说了。”王信叹起苦经来:“刚出了长江口到了海上不久,就遇到大风暴,这一下子就沉了七八条船。每条船上都有十几个船工呢!这风暴刚过,一路上,海盗不断。我们奋力抵抗,但仍被他们抢去了四五条船。可怜这些船上的船工死的死,被抓的被抓,我这回去,还不知怎么向张士诚老爷交待,更不知如何向这些船工们的家属们交待呢!”“你说的可都是真的?”那个蒙古官员疑疑惑惑地看着王信。王信一笑,接着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须:“我也老了,难道还要胡说么?下次再来运粮,无论如何让张老爷派些年轻力壮的来吧!我可受不了这份罪了!顶着石臼唱戏,还吃力不讨好!”蒙古官员倒劝起王信来:“嗬,京城的粮草,还得靠你们呢!下次还是你来吧,还是老马识途呢!”当王信返归苏州时,沈万三他们的船队还在太平洋上航行着。应当指出的是,这是在十四世纪中叶,其时欧洲还处在黑暗的中世纪。此时在海上,沈万三那个十几只船只组成的庞大的船队在航行着。按照晓云和苏里哈来信中所说的方位、特征,这天他们终于看到了星岛那绿葱葱的山和绿葱葱的热带树。沈万三他们的船泊定了后,这才着人去报苏里哈和晓云。苏里哈和晓云闻说,既惊讶又激动,连忙来到了星岛的船码头上。他们找着了来自中国的船队,也找到了沈万三。沈万三正在船上,闻说苏里哈夫妇到来,连忙走到了船头上,朝下看着。他看见了苏里哈,也看见了晓云。他太激动了,不由得大声喊着:“苏里哈,晓云……”看着苏里哈和晓云在向他招着手,沈万三连忙下了船。他刚下船,晓云就走上两步,看着沈万三,接着深深地道了个万福。待晓云直起身,沈万三呆呆地看着晓云,晓云也抬起头来看着沈万三。当沈万三和晓云再次相见的六百年后,在沈万三的故乡苏州,有一位作家为电视剧作词时曾用现代歌谣写下了他们的重逢。这歌谣的名字就叫《再相逢》。歌词分别摹写晓云和沈万三是时的意识流动,词曰:昨天我们曾经分手,故园古寺内的钟声,依然还响在我心头。那故乡小桥下的碧波绿水啊,在我心头悄悄地流,流过了情天万里,流过了春夏冬秋。——以上写晓云昨天我们曾经分手,灯火阑珊里的脚步,依然还响在我心头。那烟消云不散的往昔情思啊,在我心头悄悄地流,流过了多少岁月,流过了多少哀愁。——以上写沈万三海角万里天涯客,难得此生再相逢。依然是挡不住的乐中悲,悲中乐,挡不住的泪眼婆娑,生死朦胧。——以上写两人各自然而又是共同的心情正当他俩沉浸在相逢的喜悦中时,陆丽娘却在一旁心情复杂地看着沈万三和晓云,那褊狭的情感,使她怀疑沈万三这次的南洋之行,似乎就是为了这一刻。她看看晓云现在的男人苏里哈,可苏里哈却乐呵呵地看着沈万三和晓云。这哪像个男人哪?陆丽娘心头莫名地掠过一丝连她也说不清是鄙视还是愤怒的感情,末了,只是冷冷地看着沈万三。沈万三看见陆丽娘在看着她,猛然想起,连忙给苏里哈介绍:“哦,苏里哈兄,这是我的夫人陆丽娘!”苏里哈连忙向陆丽娘依当地礼节弯腰致意。可晓云却给陆丽娘道了个万福:“夫人,晓云这边有礼了!”陆丽娘看着晓云,猛想起那次在周庄时让她洗那些东西的情景,心中不由一阵羞赧,也慌忙还礼。晓云看着陆丽娘,本想问她褚氏的情况,可转念一想,还是回过头问了沈万三:“老爷,我家那个小姐,喔,就是褚氏夫人她还好吗?”沈万三心情复杂地看着晓云。他不想骗她:“她去世年把了!”晓云大惊:“她,她年岁不大,怎么会死了?”说着,她泪流下来,拉着沈万三的手:“你说,她是怎么死的呀?”沈万三欲语又止了。他不想让站在一旁的陆丽娘难堪。可陆丽娘已备感难堪了。回到了住处,陆丽娘又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了。她大声地嗔怪沈万三:“你跑到这儿来给我翻唱相思曲了,哼,那个苏里哈,怎么也不像个男人,还在一旁乐呵呵的!”“你呀,这是在外国!”他本想说,外国人在男女交往方面,不像中国人那样死板,可他怕陆丽娘又不知会想到什么地方去,因此咽下了那后半句话。可陆丽娘依旧不满:“在外国,在外国你就可以把我撂在一旁?”“撂在一旁?没有哇!”“没有?哼,见了她理也不理我了,活着的不谈,就谈那个死了的女人,难道就只有她是你的老婆?你这不是存心要气我么?”一一二沈万三有些气愤起来:“你,怎么这样?晓云并不知道茂儿的娘已经死去,那是她原来的主人呀!这见了面问起,不很正常么?再说,我也介绍你了啊!怎么谈得上是存心要气你?”陆丽娘语噎了。可沈万三气却上来了,他看着陆丽娘:“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你一看见晓云,心里那股酸气就升腾起来了。这离家几万里的,我不是来会人,而是来做生意的。你也不要这么搅和,把生意给搅了,你我这趟可就是白跑了!为了这生意,我可是盘算了好几年,也付出了好多好多!再说,这,你也费了许多心思,路上又吃了这诸多苦头,怎么到了这要紧关头,你又这样了呢?”沈万三一席话,可算让陆丽娘气通气顺,她一时下不来,只好看着沈万三变得娇嗔起来:“人家心里不开心,在你这个男人面前不好发发啊?”沈万三看着她叹了一口气:“你啊,真是既让人离不了,又让人靠不近。你是我现在生意上的一个好帮手,大事小事我都离不开你;可是,你就这么时不时的心里不开心,要发发,使小性子,这又让人怎么能靠得近你!”正在这时,晓云和苏里哈走了进来。有晓云在身边的缘故,苏里哈的汉语说得愈加流利了:“唷,什么靠得近靠不近啊?”“喔,苏老爷,你来了,没什么,我们正说话呢!”沈万三连忙招呼。晓云也热情地说着:“老爷,夫人,这儿很热,还过得惯吗?”陆丽娘抓住晓云的手:“过得惯,啊呀,晓云,真麻烦你们了,这儿很好呢!”当坐下后,苏里哈开始切入正题:“沈老爷,你带来的那些中国商品,我已为你接洽买主。你回去要些什么,我们今天去市场上看看,你看看你还要哪些货色!”作为一个商人,在那人群熙攘货物堆积的南洋市场上,他能很敏感地找到能够赚钱的异国商品。苏里哈、晓云陪着沈万三、陆丽娘和大姑一处处看着,沈万三已从那些宝石、香料、生漆、犀牛角、象牙中发现了和国内的巨大的价格差。这价格差就是商人货物流通赖以生存的利益所在。他一一和苏里哈说着,这样要多少,那样要多少。突然,他们看见前面人群拥着排着队买着什么。人群中,海上龙在一手接钱、一手交货地卖着,坐地虎在一旁对着拥挤的人大声地喊着:“莫挤,莫挤,都买得着哩!”沈万三这才发现,买着货的人们手里都拿着一只只橘子,正稀罕地看着。坐地虎抬头看见大姑和沈万三他们:“唷,大姑,沈老爷,你们也在这儿哪?我和海上龙从苏州各带了一筐橘子,嗨,没想到这儿的人这么喜欢,一个橘子要卖到头二十个钱。我们这一筐,在苏州才买了五两银子,这卖出后,嘿,只怕是一千两也不止呢!”说着,他抓了一把橘子给晓云:“姑娘,你们这儿没这个,你尝尝!”晓云双手捧着橘子,闻着那股橘子的清香,眼睛湿润了。苏里哈看着她,问她怎么了,她抹了下双眼,笑着说:“这味道真香哩,你知道吗,这可是我们家乡吉祥如意的果子哩!”夜晚,在苏里哈家门前的空地上,点燃起了篝火。篝火旁,一群南洋少女裸着上身,正跳着南洋风情的舞蹈。沈万三看着那些少女,后来发现陆丽娘在看着他,连忙掉转了眼光。晓云正给大家拿来椰子、槟榔等热带水果,招待着大家。沈万三、陆丽娘和大姑、坐地虎、海上龙等都坐在地上。陆丽娘看着晓云,她想和解和晓云的关系:“晓云,你在这儿还好么?”晓云低下头:“还好,就是有些地方不习惯。”说着,她呶呶嘴示意那些正跳着舞的少女们:“就是这儿的女人,从大到小,都是上身不穿衣服,让人受不了。还有,唉,有时候真好想家啊!”正在这时,那群少女来请大姑和陆丽娘一起加入到她们中去跳舞。大姑和陆丽娘都极不习惯,但还是被少女们拉到了舞队中去。沈万三和晓云看着大姑和陆丽娘略显笨拙的舞姿,都笑了起来。晓云给沈万三递上一片西瓜,沈万三接过咬了一口,看着晓云说:“你在刘家港时说,你家中还有母亲和妹妹,你来了这里后,我曾去找过她,想给她们点接济,可,她们已不在你老家了!”晓云:“谢沈老爷,你别麻烦去找她们了。妈妈那年死了,后来,妹妹也离开家去苏州了!”“苏州?”沈万三惊奇地问:“她在苏州哪里?叫什么名字?”晓云出神地看着那堆篝火:“妹妹叫素琴,听说后来到了一个戏班子里!别的,我也说不清了。”正在这时,苏里哈走了过来,在沈万三身畔坐下。他看着沈万三:“你们船上运来的这批丝绸和瓷器,到刚才为止,已销掉了大半。”说着,他从身畔取出一盒,打开:“那天在市场上,你看中的这南洋出产的蓝宝石,我也给准备了几大箱,你看看这样品!药材、生漆、香料,我都已让人去采购了。在南洋你还准备要些什么?”沈万三:“南洋有许多好东西啊,可是有些不便运输和保存,比如水果这些。上面说的那些,国内都很急需。如果便于保存的话,山货也帮我采购一些。”苏里哈点点头,接着在一本小本子上记着。他停下笔,抬起头:“今天来买丝绸的,有的是蓝眼睛高鼻子,他们可是在海上航行了半年多才能到南洋呢!”“他们除了最欢迎丝绸外,还欢迎些中国的什么货色?”“中国瓷器!”苏里哈介绍道:“这瓷器他们称为CHINA,后来他们就用这CHINA来代表中国,当然这也表示既是中国,也是瓷器的意思!”沈万三感兴趣起来:“CHINA,中国叫CHINA?他们那地方,叫什么?”“不知道,他们说的话叽里咕噜的,我们也都听不懂。要请人当翻译!”苏里哈说。沈万三仍回味在外国人感兴趣的商品信息上面:“丝绸,他们也喜欢丝绸?”苏里哈看着沈万三:“这丝绸,不管是什么地方的人,都喜欢。你在中国收得再多,运过来,不愁卖不掉的!”“这海上的通道已打通,沿途的一些人也都交了朋友。运输尽管有风险,但问题倒不大了。不过,就是丝绸生产有限,中国丝绸主要产在江南,可江南一年只能生产那么多。这收购起来,要想多,可能有困难。”沈万三太熟悉这丝绸的行情了。可苏里哈却理解不了:“既然丝绸这货色这么抢手,那,干吗不多生产点呢!”多生产点,又谈何容易!养蚕要种桑,种桑要用地,可地大多掌管在像父亲沈佑这样的人手里。他们只要种五谷粮食,并以之为本。再说桑树种下去,可不是明天就能长出桑叶来的。这里面的周期太长。同时,蚕茧的收购,也没形成个固定的关系。农民种桑养了蚕,收了蚕茧,谁又能保证有人要呢?那蚕茧可是活物,没人收购、或不及时处理,蚕蛹可要咬穿了茧子变成蛾子飞出来的。这种种因素,制约着丝绸的生产。沈万三也知道,苏州城东,有抽丝织绸的机户近万户。这些机户使得丝绸的生产和现有蚕茧的收购形成了一个大致平衡的关系。当然机户们主要是为皇家宫廷生产,由皇家的专门机构收购。如果要扩大丝绸的生产量,那同时必须相应扩大蚕茧的生产量。所有这些,是一个社会的平衡关系,靠自己一个人,能成吗?一一三当沈万三把这些讲给苏里哈听时,他听了半天也不得要领,只是说,有人收购,哪里还怕没人生产,既是桑树少影响丝绸的整个生产,那为什么不弄点地,种桑养蚕乃至收茧、缫丝、织绸呢?沈万三知道,苏里哈的思想已明显的是走出了“商”的范畴,而带有“工”的味道了。《吕氏春秋·上农》云:“农攻粟,工攻器,贾攻货。”意思是农民管粮食生产,工匠们研究用品的生产制作,商人管商品的贸易。但是,要想进行南洋海上贸易,这种思路倒不无参考之处。此时,他的思想又集中到操作性的方面来:弄点地,种桑养蚕乃至收茧、缫丝、织绸?!当他和陆丽娘在苏里哈、晓云夫妇陪着参观南洋种植场时,他的这一思想更趋成熟了。苏里哈种植的植物场,正如苏里哈介绍的是先买了地,然后租给人,让他们给他种橡胶甘蔗。他再把橡胶甘蔗卖给别人。沈万三看着橡胶园内那一排排的树,大受启发了:“对呀,我也可以买些田地,让农人耕种,给我种些桑树么!”在这一点上,陆丽娘的精明又一次表现了出来:“我们可将家中买的地,租给农人耕种,不妨提出个条件,须有三分之一的农田种桑以养蚕。或者,更干脆,以茧代租,强行让农人养蚕!”“以茧代租?!”沈万三玩味着,立刻拍手叫起好来:“这办法好呀!”苏里哈也钦佩起陆丽娘来:“沈夫人精明,真是个治家的好手呢!”次日将启程回国的沈万三,此时也拉着苏里哈的手,动情地说:“苏里哈兄弟,我们明天就要走了,好在这条海上通道已经打通,我们今后,生意上多加来往,还有我现在在国内开了许多分号,你要些什么,比如江南的陶器、江西的瓷器、浙江的茶叶、西北的中国药材等等,我都可以供货……”苏里哈紧紧握住沈万三的手:“这些,我都要,越多越好!”4从南洋回来的沈万三,躲在了周庄小镇,纵横捭阖地做起了天下四海的大生意两个月后,驶离南洋星岛的沈万三的商船队,已抵达中国的南海。对沈万三来说,船靠中国后,这些船上的货怎么个分法倒成了个问题。早在这些南洋货上船时,沈万三已考虑到这点,所以他把所有的南洋货物都平均分在了十几只船上,毕竟他在全国各地已设了许多分号。作为一个贸易集团所进行的海上贸易,沈万三并非是只在一处做这生意,他习惯于动用整个集团来参与此事。再说,十几船的海外奇珍异宝,在一处委实难以消化。此刻,在那只大船的船舱内,沈万三正和与他同来的一个个家人们说着,这些家人们来时,早已分在了一只只船上。陆丽娘、大姑、海上龙、坐地虎等都坐在一旁看着。“你那条船,靠岸后,直接驶往应天,船上的南洋物资,给应天的分号集散!哦,给扬州分号那儿也靠个一条船去。那,你这条船去。你们这两处,上岸后的一应打点……”沈万三说到这里,看了看大姑。大姑看着海上龙:“他们去应天和扬州的这两条船,你和他们一起去,遇到什么事,请应天的朋友们协助!那儿,你也比较熟悉。”“是!”沈万三又对着另一个家人说:“你们那两只船,直接开往浙江杭州,找四龙!他会把船上的物资再分到宁波和江西去的。”大姑看着坐地虎:“坐地虎,这浙江是方国珍的地盘,他的部下中,好多是你过去的九头鸟朋友,这里就请你代跑一趟,好吗?”坐地虎也爽快地答应了。“还有你们这几条船,直接从南海进入广东,将货给广东分号的王管事!”沈万三这话还没说完,大姑就说:“这广东,我来去!我正想去会会那些南方的朋友们。”沈万三拱手相谢:“大姑,真麻烦你们了!”说着,他招招手,三个家人各手捧一只装着金银财宝的盘子走来。大姑立刻知道沈万三的意思,不禁有些生气:“万三兄弟,你这是小看人了!”“这上岸以后,一应打点,还离不开钱!这,万请勿辞!”沈万三这并非是矫情,作为一个商人,他太知道任何一个人都能从这金钱发出的声音里,听懂它所表达的抽象或不抽象的意义。第一次出海南洋的商船队,在海上就这么化整为零地消失掉了,没消失的沈万三乘一只小船回到了周庄。船抵船埠,沈万三携着陆丽娘的手,走下船来。沈佑、王氏带着三四岁的沈茂和两三岁的沈旺以及一行家人迎接着。陆丽娘走到岸上,紧紧地抱着沈旺:“旺儿,想死我了!”另一边,沈万三抱起褚氏所生的沈茂。沈茂稚气地拉着沈万三已蓄得很长的胡须:“爹,你做生意,怎么没看见你运货的船呀!”“傻孩子,那些船开到这儿来,船上的东西卖给谁呀?”沈万三笑着说。“卖给我和弟弟呀!”沈茂指着沈旺说。众人听了,都禁不住笑了起来。尽管沈万三在南洋的生意做得极大,可此事在周庄镇上并无外人知晓。沈万三从南洋悄悄地归来,沈家最高兴的要算是沈佑了。这个小地主依靠儿子经商的财力,终于使沈家成了周庄镇上数得上的大地主了。可他对土地似乎有种永无止境的欲望。他知道,买地要钱,儿子经商赚的就是钱。所以他对沈万三的一次次经商,倒是愈来愈关心。儿子这刚回来,沈佑就又和他说起这次买卖的事了。“这次我带去十二船货,回来时又带回十二船南洋的货,这一进一出,利翻了有百倍。”沈万三对父亲说着,对这个从起始反对他经商,尔后又渐渐关心起他来的父亲,不管是盈是亏,他从不瞒。此时沈佑听说获利百倍,倒是怔住了。儿子这投的本钱本来就大,这获利又大,这要赚多少钱哪?他看着沈万三:“你现在共有多少财富了?”“这,详细的,我也说不大清楚。粗算算,总有十几万万两银子吧”沈万三说着掰起手指:“在周庄的田产,你都知道。这店铺么,苏州有五六十家;应天分号,有十多家店铺;扬州分号有五六家店;京城大都,王管家运粮去时,在那里建了分号,同时也盘进了十来家店铺。此外陕甘两广,还有荆襄两湖地区各有分号,店铺共有二十多家,福建、浙江各设了分号。算来算去,就是云贵川,因路途太远还没有分号。此外,还有那些遍布一些山区的山货代购店、代销店、作坊等等……”沈佑打断他:“你这财富已累资巨万,这么多钱,这辈子你还用得光么?”“累资巨万,嘿,《史记》里说昔日的陶朱公就是这么个累资巨万,后人注解这‘巨万’说是万万,这陶朱公在春秋时,就已是累资上亿了,我现在这,不过是十数倍于陶朱公而已,这又能算得上什么?”“陶朱公、陶朱公,你整天就是想着这个人。你知道人家是靠什么赚钱的呀?”“陶朱公他靠做什么生意,《史记》里没写,不过总是贱买贵卖,从中渔利罢了!经商不赚钱,或不会赚钱,那可是最没出息的商人了。”沈佑打断地:“赚钱赚钱,你赚得还少呀?我真不知你这个商人的心,还填得满填不满。”“填不满!老实说,现在每次做生意,赚多赚少,我已不是顶在意了。我现在在意的,是我还在做着生意,现在要是不做生意了,我真的就整天不知道去干些什么了!”对沈万三而言,做生意做到已不在意赚多赚少的份上,那无疑已是上升到一个新的境界了。一一四对于这点,沈佑当然不理解。他依然以他的农本思想主宰着自己,并试图以此来主宰儿子:“古人云,以末致富,当以本守之。”沈万三一笑,和父亲的分歧,他太知道了:“‘以末致富’,这经商是‘末’?不知父亲所说的以本守之,何为本?”“这当然是田地为本了!你赚了那么些钱,为子孙计,也当广置田地,更何况近来田地价格大跌。”沈万三心中一动,在南洋时说起的“以茧代租”使他跃跃欲试了:“那,可以啊,我可买一些田,但到时却有劳父亲来代为管理。”“不就是收收租子么!这没问题!”岂止是没问题,对沈佑来讲,他倒是很乐意代儿子管理着这档子事。“我要他们农户以茧代租。”沈万三说出了他的想法。沈佑一时没听明白:“以茧代租?什么以茧代租?”“这就是说,租种我的田,必须要种一定数量的桑田,养蚕,每年以茧子作为租子交我!”“你,你又要搞什么新花样?”沈佑预感到沈万三不仅仅只是为了买田,这里面似乎还有目的。“海外要苏州的丝绸,可丝绸不容易收到,蚕养得太少!”沈佑至此恍然大悟:“咳,你呀,想来想去,还是想到你的经商!”正在这时,一个家人前来呈上一信说:“沈老爷,苏州的王管家着人送了这信来!”沈万三抽开信笺,看完了信,神情一下子兴奋起来:“京城大都分号的人来信说,元军驻辽东边镇军队因添置冬装,缺布料三万余匹!”沈佑惊奇起来:“这笔生意你也要做?”“只要有利可图,有生意为什么不做呢?”沈万三点点头说。沈佑奇怪地:“这你也能做?你的布在哪儿?辽东那儿要布,你也给得了?”“这,小事一桩!”沈万三不屑地一笑,“我让应天和陕甘的分号设庄收购,直接运往辽东,这不就行了?”正在这时,又一人匆匆走了来:“沈老爷,我从杭州赶来,四龙让我禀告老爷,两条船都已平安到达了杭州,四龙他正处理着。还有四龙让我禀告老爷,今年浙江茶叶丰收,茶价大跌,是不是要多进一些?”“进,大量进!”沈万三说着,站了起来:“你赶快再赶回杭州,让四龙大量收进,然而成批调住陕甘和青海西藏。那边,去年运去的茶叶,数量太少。”来人恭敬地说了声:“是!”接着又匆匆地走了。那人走了,可沈佑却还在吃惊:“你这,西藏的生意也做?怪不得这回来才几天,一拨拨找你的人不断。你,你现在,简直是……”沈万三一笑:“躲在这个幽静的江南小镇,做天下的大生意!嘿嘿,这可是句老话了呢!”一一五第十四章吴歌桑田落花流水1政治、军事对峙下的江南乡村,桑田弥望。已敛有二十多亿两银子巨资的沈万三在桑园中听村姑们唱着吴歌一晃七八年过去。在这七八年中,元统治者事实上已越来越失去对国家的有效统治。而朱元璋、陈友谅、张士诚这几股政治力量之间的殊死搏杀却是愈演愈烈。善于利用知识分子的朱元璋,大规模地礼聘读书士人。这些年中一些著名的儒生如许瑷、王冕、宋濂等相继投效,其后刘基、叶琛、章溢更是出山辅佐。其中尤其是刘基,更是当时号称张良、诸葛亮一流的人物。刘基,字伯温,而被人们习惯地称为刘伯温。刘伯温投到朱元璋帐下后,朱元璋询问他如何平天下,刘伯温为其分析天下形势说:“有两敌,陈友谅居西,张士诚居东。友谅包饶、信,跨荆襄,几天下半。而士诚仅有边海地,南不过会稽,北不过淮阳,首鼠窜伏,阴欲背元,阳则附之,此守虏耳,无人为也。友谅劫君而胁其下,下皆乖怨,性剽悍轻死,不难以其国尝人之锋,然实数战民疲。下乖则不欢,民疲则不附。故友谅易取也。夫攫兽先猛,擒贼先强,今日之计莫若先伐友谅。友谅地广大,得友谅,天下之形成矣。”刘伯温此言是要朱元璋先伐陈友谅,此时,“自守虏”的张士诚很可能按兵不动。否则,如果先攻张士诚,那“剽悍轻死”的陈友谅一定会乘虚而入,且局势的关键不在张士诚而在陈友谅。灭了陈友谅,吓破了胆的张士诚根本不会对朱元璋构成任何威胁,而“天下之形成矣”。刘伯温这段堪与诸葛亮隆中对相媲美的议论,真把个张士诚的一言一行算计得死死的。当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血战,担心着张士诚从他背后捅一刀端他的老巢应天城时,张士诚只是在苏州坐山观虎斗,全然没想到朱元璋一旦打掉了陈友谅,那下来就得轮到他了。张士诚的三个弟弟中,以张士德最有才干,张士信最愚妄无能。大弟张士义早死,二弟张士德被擒而亡。安于享乐的张士诚在张士德死后,重用他这仅存的兄弟张士信。张士诚降元,元朝廷授予太尉之职,张士信也被授予淮南行省平章政事,后更被任为江浙行省丞相。这个张士信,贪污无能,骄奢淫逸,后房养姬妾百余人。他逼迫陈肥商出钱给他在府中造了一个专用于宣淫的密室——豹房,又在所住之处的园池中,让沈万三给他用沉檀木做成采莲之舟。上行下效,于是文臣武将一个个都是在姑苏城内大起宅第,广占良田,修园池,蓄声妓,谁也不肯为国事卖命出力。本来,在张士诚、朱元璋、陈友谅三人中,张士诚占着的是最富庶的江南之地,经济实力最为强大,可在战场的角逐中,却是张士诚部最为颟顸和怯懦,这不能不和张氏兄弟在苏州的腐化奢靡有关。特别是这个后当了丞相的张士信,任用黄敬夫、蔡文彦、叶德新三个参军为心腹,弄权舞弊,蛊惑视听,把持政柄,更使政局腐败,上下离心。当时苏州有民谣云:“丞相作事业,专凭黄蔡叶,一朝西风起,干瘪!”至正二十三年(公元1363年),当朱元璋与陈友谅在鄱阳湖大战之际,对丢掉大周之王的头衔而只当一个太尉一直耿耿于怀的张士诚却又和元朝廷讨价还价起来。这年九月,他逼迫要挟元朝廷封他为王,元朝廷不予答复。张士诚便又改国号为吴,自称吴王,并宣布停止运粮至大都。颇为有趣的是,几年前已被小明王封为吴国公的朱元璋在张士诚自封为吴王的第二年——至正二十四年(公元1364年),也自封为吴王,并置百官,初步搭成了大明朝廷的骨架。在陈友谅这股力量已从政治舞台上消失之际,江南的两个吴王,少不得要有一番角逐。磨擦了多年的两个老对手,都不约而同地把战事在江北、淮东展开。然而,在吴之腹地——苏州,却依然是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沈万三还是蛰伏在老家周庄小镇上,这倒不是为了逃避张士诚的勒索、搜刮,而是因为这些年,他凭借那已打通了的海上通道,每年都要派人从刘家港出航南洋。靠金钱铺路的力量,他在张士诚部属、方国珍的水师、元官兵以及海上的各种力量之间游刃有余。出航海上这么些年,除了一次海上风暴,沉了几艘船外,倒也没出过什么大的纰漏。由于蛰伏周庄,这些年,沈万三虽说是竭力使自己不显山不露水地赚钱,但毕竟聚宝盆的传说流传太广,人们虽说并不知晓沈万三到底聚敛了多少财富,但都把他看成是迈左脚、左脚边是金,迈右脚、右脚边是银的财神爷了。只有沈万三自己知道,他那已不下二十万万两银子的财富是如何聚敛起来的。资料引见《梅圃馀谈》:“太祖大怒,胡蓝诛,遂逮万三戳于水西门外,没其资,得二十万万。”钱财并不能留驻青春,这么些年过去,沈万三也老了些许,他的父亲沈佑更是显出了龙钟老态。沈万三的儿子沈茂、沈旺也都是十多岁的大孩子了,连他和陆丽娘牵线的四龙、小凤儿夫妇,他们的女儿伊儿——一个长得颇水灵秀气的女孩——也已七八岁了。七八岁的女孩,在绣棚上,已能绣得一手好花草。由于前些年以茧代租的实施,江南地区桑田弥望,养蚕成为一时之风气。加之沈万三陆续建了蚕茧收购、缫丝、丝绸织造等作坊,江南富户见之亦群起而效,丝绸加工业倒是一度蓬勃起来。当然,这些丝绸的成品,大都被丝绸商们收购,其中有部分后又辗转到了沈万三手里,成了他海上贸易的大宗商品。元末的苏州地区,由于张士诚赋税较轻,更由于经商之风日盛,加之相对和平了一段时期,经济上倒是一度繁荣起来。苏南农村,更是由于桑蚕业的兴起,民风也有所变化。仲春时节,沈万三和王信一行来到乡下一户村户人家前。大杨树下,摆着几张绣棚,几个十七八的村姑们正在绣着花。沈万三饶有兴味地看着她们绣着一朵朵牡丹、一条条金鱼。村姑们并不认识沈万三,只道是路过的客人,依然嘻嘻哈哈地边绣边说笑着。这时走来一个俏丽的小女子,她手提着一只篮子,操着乡间俚语对着绣棚中的村姑们喊着:“日头偏了些了,快去采桑了啊!”绣花的村姑们闻说,纷纷站起,一个个拿起身边的一只篮子,或走或跑的向桑田走去。桑田内,正在采着桑叶的村姑少妇们,早已是一边采摘着桑叶,一边唱着吴歌了。沈万三和王信等坐在那村户人家前,听着不远处桑田内的歌声。桑田内,右唇下生有一粒饱满的黑痣的一个采桑女,抬头看了看天,操着吴语说:“今朝格个日头要把人晒煞脱哉!”在她身旁,肤色白净如凝脂般的采桑女看着她说:“我说倷,尽管有颗美人痣,可本身就黑,再晒晒也唔啥!”右唇下生有痣的采桑女放下采桑的篮子唱起了吴歌:小娘生来黑里俏,元色布包头兜得没眉毛,鼻梁俏痧常常有,绣花作裙束仔腰。那位肤色白净的采桑女也唱了起来:青莲衫子藕荷裳,不装门面淡淡装,标致阿妹不擦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