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人民被建立在不公正、不平等基础之上的政府剥夺了他们在这片土地上的出生权、自由权与和平权;我们的国家,只有我们的所有人民都和睦相处、共享平等和机会的时候才能繁荣昌盛;只有一个建立在所有人民的意愿之上的*政府才能保证他们每一个人都有出生权,不管他或她是什么肤色、什么种族、什么性别或什么信仰;因此,我们南非人,不管是黑人或白人,大家以彼此平等的公民和兄弟的身份接受《自由宪章》。我们决心一起努力,不惜牺牲自己的一切,直到获得*。然后,《宪章》为一个自由、*的南非提出了要求:人民当家作主!每个男人和女人都将有立法部门的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所有的人都将有权参与国家的管理;人民的权利,不分种族、肤色或性别,都是平等的;少数人统治的一切机构,包括咨询委员会、政务部门和当权机构,都将被*政府部门所取代。全国一切团体都有平等的权利!全国各团体、各种族在政府各部门、法院、学校将享有平等的地位;全国各团体将受法律保护,使种族和民族自尊不再受到伤害;所有的人都有使用他们自己的语言、发展他们自己的文化和习惯的平等权利;宣传和实施民族、种族或肤色歧视或轻视将是一种犯罪行为;一切种族隔离政策都将被废除。人民共享国家的财富!我们国家的财富、南非的所有遗产都要归还给人民;土壤下面的矿产、银行及垄断性产业都要总体上归人民所有;将对其他所有工业和商业强化管理,使它们有助于为人民造福;所有的人都将享有平等权利在他们选择的地方经商、生产,并可进入各种贸易、行业和专业领域。在土地上劳作的人们共同分享土地!以种族为基础的土地所有制将被废除,所有的土地都将由在其上劳作的人们重新分配,以消灭饥荒和土地饥饿者……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中有的人,特别是*产党、反白人的一部分非洲主义者,对《宪章》持反对态度,因为它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整个历史上所要求的南非根本不同。他们声称《宪章》有利于社会主义,并认为国民党人和白人共产党人对《宪章》的意识形态有很大的影响。1956年6月,我在《解放月刊》上发表文章指出,《宪章》赞成私有企业,将会使资本主义首先在非洲人中繁荣。《宪章》保证,当自由到来时,非洲人将有机会以他们自己的名义拥有自己的生意、自己的房子和自己的财产,总之,将过上资本家和企业主那样的生活。《宪章》中没有说要消灭阶级和私有财产,或生产资料公有,或公布任何科学社会主义信条。《宪章》中关于矿产、银行和垄断性行业可能国有化的条款是如果经济不仅仅由白人商人拥有和经营则需要采取的一种措施。《宪章》事实上是一个革命性的文件,因为,如果不从根本上改变南非的经济结构和政治结构,《宪章》所展望的变化就不可能实现。它并不是要搞资本主义或社会主义,而是关于人民要求结束压迫的总体主张。在南非,实现公平就必须废除隔离,因为隔离恰恰是不公平的体现。斗争是我的生命 21...(1)1955年9月初,我的禁止期满。1948年,我曾有一次休假的机会。当时我在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中还是一个没有经验的轻量级人物,除了参加德兰士瓦执行委员会的会议和偶然在公共大会上发表讲话之外没有多少责任。现在到了38岁的年纪,我进入了次重量级级别,可以担当更重的担子和更多的责任。我在约翰内斯堡被禁止了两年,忙于合法的政治工作,忽视了特兰斯凯那边曼德拉家族的事情。我渴望再去农村看一看,再体验一下我孩提时代那开阔的草原和连绵起伏的山峦。我渴望见到我家中的亲人,并就涉及特兰斯凯的问题与萨巴塔和达利旺伽谈谈。同时,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也很希望我就政治问题同他们一起探讨一下。我将休一个工作假,这也是我唯一知道如何度过的一次假日。我动身之前的那个夜晚,许多朋友聚集在我的家里为我送行,杜马·诺克韦也在其中。他当时是全国青年团书记,是一个年轻而厚道的高级律师。杜马曾经陪同瓦尔特去布加勒斯特参加世界青年节。那天,他为我们唱了他在青年节期间所学的俄国歌曲和中国歌曲。半夜时分,正当我的客人们准备离去的时候,我的女儿马卡紫薇醒了,当时她只有2岁。她问我,她能不能与我在一起。我同我的家人在一起的时间一直很少,马卡紫薇的请求使我产生了一阵内疚。我去特兰斯凯的热情忽然消失了。但是,我最后还是把她放回床上,并向她吻了晚安,当她睡着了以后,我也为我的特兰斯凯之行作完了最后的准备。我准备动身去进行一番实地调查,通过这次调查我将得到多种喜悦,既看了农村,又看了亲朋好友和同志。我一直被隔绝于南非其他地方的发展之外,很想亲眼看看内地发生了什么变化。尽管我看过全国各地的报纸,但是,那只不过是对实际情况的不真实报道。了解他们的情况对于一位自由战士是重要的,不是因为这种了解可以反映事实真相,而是因为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披露某些新闻的炮制者和读者的偏见。在这次旅途中,我将首先要同在地里劳动的人民谈一谈。午夜过后不久,我就动身了。不到一个小时,我就行驶在了去德班的公路上。路上没有车辆和行人,伴我而行的只有星星和德兰士瓦的微风。尽管我一夜没睡觉,但是我的心情十分舒畅。天亮的时候,我横跨了福尔克斯勒斯特和纳塔尔之间的塞提瓦岳地区。这里是过去祖鲁人的王国,1879年,他们的部队在伊散达尔瓦纳击败了英国的一个纵队。但是,祖鲁国国王没有顶住英国人的炮火,最后被打败了。越过纳塔尔边界上的一条河流时,我看见了马柱巴群山,这里有陡峭的悬崖。塞提瓦岳失败后不到两年,一小股南非白人部队在这里伏击并击败了英国红衣军团的一支驻军。在马柱巴山,南非白人通过顽强抵抗英国帝国主义来保卫他们的独立,他们为民族主义而战。现在,原来那些自由战士的后代却正在*我们的人民,我们的人民正在为独立而斗争,这正是南非白人曾经为之战斗并献出生命的共同事业。我驾车穿过这些具有历史意义的山峰,没怎么考虑这些具有历史讽刺意味的事情,考虑得较多的是残酷无情的南非白人应该从我的人民中得到他们自己在马柱巴山的教训。斗争是我的生命 21...(2)这种苦涩的沉思被从车上的收音机里收到的班图电台播放的欢快的乐曲所打断。虽然我对政府经营的南非广播公司资助起来的班图广播电台的保守政治宣传持鄙视态度,但是,我却对它播放的音乐非常着迷(在南非,一般是非洲艺术家创作音乐,但白人录制公司从中赢利)。我收听的是一个大众节目,名叫“电视节目转播服务”,这个节目主要播放南非最著名的歌星歌唱的歌曲,他们是米瑞亚姆·麦克巴、多利·拉斯比、多萝西·马苏库、陶库·舒库玛和曼哈顿弟兄等。我喜欢各种音乐,不过对反映情感的音乐更是情有独钟。非洲音乐的美妙之处在于,它好像是在诉说一个个悲惨的故事。你可能很穷,你可能只有一间摇摇欲坠的房子,你可能失去了工作,但是,这种音乐会给你希望。非洲音乐能够反映非洲人民的理想,它能使那些不关心政治的人点燃起政治激情,在非洲人的*中,你可以亲耳听到这种富有感染力的歌声。政治可以借助于音乐而得到加强,但是音乐有时也有一种反抗政治的力量。我在纳塔尔作了几次逗留,秘密地会见了那里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在快要抵达德班的地方,我顺便到了彼得马里茨堡,在那里与晁塔·摩特拉、摩西·马布黑达和其他几位朋友共同度过了一个整夜,共同分析了国内的政治形势。然后我又到了格鲁特维勒,与鲁图利一起玩了一天。尽管他遭到禁止已经一年多,但是,他对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活动仍然很熟悉。他为约翰内斯堡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越来越集权、使地区的权力越来越弱化而感到不安。我向他保证,我们将会使各地区维持强大的权力。我的下一站是去德班与奈克医生和纳塔尔印度人大会执行委员会的委员们见面,在那里我提出了一个敏感的问题:全国执行委员会认为,印度人大会最近有点消极,由于奈克比我年长,而且是一个比我遭受了更大打击的人,所以我本不愿意这样做,但是,我们是在探讨克服政府限制的办法。离开德班,我驱车沿海岸线向南行驶,经过谢普斯通港和圣约翰斯港,这是点缀在印度洋上的两个小殖民地城市。在被这个美不胜收的地区迷住的同时,我也不断地对命名建筑物和街道的白人帝国主义者深有感触,是他们*了其名字本属于这个地方的人们。在这里,我调转方向朝内地行驶,去乌姆兹姆库陆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财政部部长康考会面,进一步探讨了出现的问题。然后,我满怀兴奋的心情直奔乌姆塔塔。当我行驶在乌姆塔塔的主要街道——约克大道上的时候,我立即产生了一种亲近感。并找到了一种长时间离家后又重新回到家乡的感觉,我离开这里已经13年了,尽管没有彩旗和肥牛欢迎我这个浪子回到故里,但是,见到我的母亲、我的草舍和我小时候的朋友,我非常高兴。不过,我到特兰斯凯还有第二个目的:我要与一个专门考察小组在这里见面。该考察小组此行的目的是了解特兰斯凯由棒哈管理体制向班图管理体制的过渡情况。棒哈管理体制由108名成员组成,四分之一是白人,四分之三是黑人,其作用是在当地就非洲人立法以及当地事务的管理问题,如税收和道路的管理方面,给政府当参谋。棒哈体制虽然是特兰斯凯最有影响的政治体制,但是,其决议是咨询性的,其决定要接受当地白人行政长官的审查。白人给棒哈体制多大的权力,它就有多大的权力。而按照班图管理法,它即将被一种更有约束力的管理体制所取代。这种管理体制是封建式的管理体制,其基础是政府控制下的世袭制和部落制。政府嘴上说是通过实行班图管理体制将使人民摆脱地方白人长官的控制,但是,这实际上是政府暗中破坏*、制造部落矛盾的烟幕弹。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认为,接受班图管理体制就意味着向政府投降。斗争是我的生命 21...(3)到达乌姆塔塔的那天晚上,我立即会见了特兰斯凯的议员和我的侄子马叹兹玛,我一直称他为达利旺伽。达利旺伽在说服棒哈人接受班图管理体制方面起到了主导作用,因为新的管理体制将强化他作为移居赛姆布兰的酋长的权力。在这个问题上,达利旺伽与我意见并不一致。我们的分歧在于:他选择了传统的领导体制,并准备与这种体制合作。但是,那天太晚了,无法与他深谈,我们决定第二天再谈。我在市内的一家寄宿公寓住了一夜,第二天起得很早,两位当地酋长在我房间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谈论他们在新的班图管理体制中所担当的角色。在我们谈话期间,寄宿公寓的东家神情紧张地把一个白人领进了我的房间。那个白人问:“你是曼德拉吗?”“你是什么人?”我问。他报了姓名,说自己是保安警察局的侦探中士。“请出示你的证件好吗?”我问道。显然他对我的大胆冒犯很生气,但是他还是不情愿地拿出了他的身份证明。我告诉他:“是的,我是纳尔逊·曼德拉。”他告诉我:“警察局局长要见你。”我说:“如果他想见我,那他一定认识我。”然后,那个中士让我跟他去警察局。我问他是否要逮捕我,他说不是。“那样的话,”我说,“我不想去。”他对我的拒绝感到有些吃惊,但是他知道我的拒绝是合法的。于是,他盘问了我一连串的问题:我是什么时候离开的约翰内斯堡?我到了哪些地方?我与谁谈了话?我有没有进入特兰斯凯的许可证?准备在特兰斯凯住多久?我告诉他,特兰斯凯是我的家,进入自己的家不需要许可证。随后,那位中士离开了我的房间。两位酋长对我的行为感到吃惊,责备我太无礼。我解释说,我仅仅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两位酋长没能理解我,显然认为我是一个自找麻烦的年轻人。这两位酋长就是我打算劝他们反对班图管理体制的人,显然,我没给他们留下什么好的印象。这件意外的事情提醒我,回到了家乡,我已经不再是13年前离开家乡的那个我。特兰斯凯的警察是不识时务的,自从我离开那家寄宿公寓,他们就一直跟着我,我与任何人讲完话后,总有警察走到与我谈话的人的面前说:“如果你与曼德拉谈话,我们就来逮捕你。”我与一位当地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进行了短暂的会晤,并且得知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缺少资金,对此我很吃惊。但是,此时此刻我主要想到的不是组织,而是我的下一站:库奴。我是在那里长大的,我母亲仍然在那里居住。我叫醒了我母亲,她猛然看见我似乎有些吃惊。但是,她非常高兴。我给她带来了食物,有水果、肉、糖、盐和鸡。然后,我母亲为我生炉子沏茶。我们没有拥抱和亲吻,因为拥抱和亲吻不是我们的习惯。尽管我回到家里很高兴,但是看到她老人家一个人生活在那样差的环境中,我感觉很内疚。我试图说服她随我去约翰内斯堡住在一起,但是,她说她不愿意离开她热爱的农村。我不止一次地想,一个人置自己家庭的幸福于不顾,而为别人的幸福去奋斗,这是否是合理的。难道能有比照顾自己年迈的母亲更重要的事情?难道政治就是推卸自己的责任和原谅自己没有尽职的借口?斗争是我的生命 21...(4)我同我母亲一起待了一个小时左右,然后动身去穆克孜韦尼过夜。到了那里已经是夜晚,我高兴地鸣着喇叭,根本没有考虑人们如何理解这种噪音。人们担心地从他们的房子里走出来,可能以为来了警察。但是,当他们认出我来的时候,一群乡亲开始惊喜地问这问那。我没有像一个孩子躺在原来的床上那样香甜地入睡,而是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又在思考我所走的路子是否正确。从道义上讲,我认为我所选择的道路是正确的。我并不是说自由斗争比照顾家庭更重要,因为自由斗争和照顾家庭完全是不同的两码事。第二天返回库奴后,我用了一天的时间与乡亲们叙旧,到村子的田地里转转,我也看望了我的妹妹马贝尔,她是我的姐妹中最老练最通情达理的一个,我十分欣赏她。马贝尔已经结了婚,但是,她的出嫁还有一段有趣的故事。我的另一个妹妹巴利韦比马贝尔大,她与一个小伙子订了婚,并且也收了人家的彩礼。但是,在出嫁前两个礼拜,勇敢的巴利韦却逃之夭夭。接受了人家的彩礼又无法退回,所以,家里决定让马贝尔代替巴利韦出嫁,马贝尔竟然同意了。那天下午,我很晚才回到穆克孜韦尼去休息。我又是夜晚到达那里,并高声鸣着车喇叭告诉大家我回来了。不过,这次人们认为是他们的酋长佳士提斯回来了。佳士提斯被政府免去了酋长职务,当时他住在德班。尽管政府指定一个人代替了他的酋长位置,但是酋长是世袭的,是因为他的血缘才能行使权威的。他们见到我很高兴,但是,他们更希望能欢迎佳士提斯回家。在我到达我的第二个母亲、摄政王的遗孀“非英格兰”的克拉尔的时候,她早就休息了,但当她穿着睡衣出现在我的面前的时候,她还是非常高兴,立即让我开车拉着她去附近的亲戚家去庆祝我的到来。她跳进我的车内,我们立即驱车穿过荒芜的草地,来到她亲戚家的圆形房子。在那里,我们还拜访了另一户人家,最后,直到拂晓前才躺下睡觉,虽然筋疲力尽,但我却很高兴。接下来的两个礼拜,我往来于库奴和穆克孜韦尼之间,轮流住在我母亲和“非英格兰”的克拉尔里,不是走亲访友,就是接待来客。我吃的是与我小时候吃的一样的饭菜,我走的是与小时候走的一样的路,白天看的是与小时候所看的一样的天空,晚上看的是与小时候所看的一样的星星。保持与自己的根接触对一个自由战士是重要的,喧闹的城市生活容易把过去抹去。这次回家访问使我重新恢复了我对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的感情。我又一次想起我是我母亲原来那个房子里的儿子,我又一次想起摄政王对我的抚养。这次访问也是检测我与我家乡所产生的距离的一种方式。我看到我自己的人民仍然停留在一个地方,而我却不停地移动,去感受新鲜事物,去获得新的思想。如果我不是以前就已经认识到这个问题,我就不知道在福特黑尔大学读完书后没回特兰斯凯是正确的。如果当时我回到特兰斯凯,我政治命运的变化将不会如此之快。当专门委员会考虑推迟采用班图管理体制的时候,达利旺伽和我前往乌姆塔塔医院看望了萨巴塔。我希望与萨巴塔谈谈班图管理体制,但是他的身体却不允许这样做。我要求萨巴塔病情好转立即和他弟弟达利旺伽谈谈这个问题,并把它搞清楚。组织恩古奔库卡的两个后人共商大事使我感到自豪,我思忖着一个具有讽刺意味的事情,许多年之前就准备把我培养成萨巴塔的参事,而我最终也起到了这种作用。斗争是我的生命 21...(5)达利旺伽与我一同驱车从乌姆塔塔前往佳马塔,在那里我们见到了达利旺伽的弟弟乔治,当时,乔治是一个实习律师,他的两位合同见习职员与我很熟悉,我见到他们很高兴。这两位合同见习职员就是穆达和采波·莱特拉卡。他们两人都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坚决拥护者,并因此而放弃了教学,决定做律师。在佳马塔,我们围坐在一起,研究建议实行的班图管理体制问题。我此行的目的是说服天生要在特兰斯凯的政治中担任领导角色的达利旺伽反对强迫接受班图管理体制。我不希望我们的会谈变成一次摊牌或论战,我也不希望坐视不管或挑毛病,而是希望在心中装着人民和国家最高利益的人之间展开一次认真的讨论。在许多方面,达利旺伽仍然把我看作他的下级,不论是从泰姆布的等级制度还是从我自己的政治发展上看,我都应该是他的下级。虽然在以前的王国中我是他的臣民,但是,我认为我的政治见解已经超过了以前的参事。他关心的是他自己的部落,而我是从整个国家的角度来考虑这个问题的。我不想引用大政治理论使讨论复杂化,我只依靠历史常识和事实说明问题。在我们开始讨论前,达利旺伽邀请穆达、莱特拉卡和他的弟弟乔治参加,他们有点犹豫,但坚持听我们两人的意见。穆达带着尊敬的口吻说:“让侄子与叔叔进行辩论。”按照礼节,我要先发表我的意见,而达利旺伽不能在中间插话,然后,在达利旺伽发表意见的时候,我再当听客。首先,我说班图管理体制是不符合实际的,因为越来越多的非洲人已经从农村搬到了城市。政府的政策是想把非洲人圈在民族部落里,因为他们害怕非洲人团结起来的力量。我说,人民要*,政治领袖身份要建立在功绩之上,而不是建立在出身状况之上。班图管理体制是*的倒退。达利旺伽的意见是想恢复他被英国人毁掉的王室地位。他强调部落制和传统领导的重要性和生命力,不想反对把这些东西奉若神明的班图管理体制。他也希望有一个自由的南非,但是他认为这个目标通过政府的隔离发展政策能够更快、更和平地实现。他说,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将带来流血和灾难。他最后责备我置自己在泰姆布王室的地位于不顾,不支持传统的领导体制,他对此感到吃惊和担心。当达利旺伽说完了的时候,我说,尽管我十分理解你个人作为一个酋长的地位,但是,我认为你自己的利益与部落的利益是相冲突的。我还说,如果我处在与你相同的位置上,我会试图让自己的利益服从人民的利益。我立即对我最后说的话感到后悔。因为我认识到,在讨论中采取以道义上比对方优越的口吻说话是绝对没有益处的。我注意到在自己说这句话的时候,达利旺伽板起了面孔。因此,我立即把话题转到了更一般性的问题上。我们谈了一整夜,但是没有取得一致意见。当太阳正在冉冉升起的时候,我们分手了。我们走上了不同的道路,不同的道路当然会使我们彼此发生冲突。这使我很难过,因为没有几个人能像达利旺伽那样曾经鼓励过我,没有什么事情能比与他一起战斗给我的愉快更多。但是,将来则不同了。我们在家庭问题上发生纠纷仍能保持友好,但在政治上,我们是属于彼此敌对的两个阵营。斗争是我的生命 21...(6)那天上午我回到了库奴,在那里又住了几天。我穿过草地走亲访友,但是,孩提时代的那种奇幻的世界已不复存在。一天晚上,我告别了母亲和妹妹。我去医院看望了萨巴塔,祝愿他很快康复。凌晨3点,我又行驶在去开普敦的公路上。明亮的月光和清新的微风一直伴我渡过了凯河。行驶在步步登高、崎岖不平的山路上,随着太阳的升起,我的心境也开阔起来。18年前,当容欣塔巴开车送我去希尔德顿时,我就曾经走过这条路。我发现路边有一个跛腿行走的男士举手向我示意,于是我把车速降了下来。我本能地停下来让他搭车。他大约和我年纪差不多,身材不高,很邋遢,看样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洗澡了。他对我说,他的车坏在了乌姆塔塔另一侧,他要去伊丽莎白港,已经走了好几天。我发现他说的话有些漏洞,我问他车是什么牌子的,他说是别克。我又问他车牌号,他告诉了我一个牌照号。几分钟后我又问他是什么车牌号,他告诉了我一个不同的牌照号。我怀疑他是个警察,因此决定少说话。我的谨慎并没有引起他的注意,因为他一直唠叨到伊丽莎白港。他似乎对这个地区的历史很熟悉,讲了许多奇闻轶事。他没问我姓甚名谁,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名字。但是他很有意思,我发现他说的话很有道理,也很令我感兴趣。我在东伦敦停了一下,与几个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谈了话。在我离开东伦敦之前,我还与其他人进行了交谈,其中我看见一个人有可能是便衣警察。搭我车的那个人知道了我的身份,我们回到车上几分钟之后,他对我说:“曼德拉,我怀疑那个人是警察。”这更让我对他产生了怀疑,于是对他说:“你知不知道,我怎么知道你自己不是警察?你必须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不然我就再把你丢在路上。”他辩解说:“不是,我将对你说实话。”他坦白说,他是一个走私犯,一直在从旁多兰沿海一带走私大麻。眼下,他遭到了警察的封锁。当发现有警察时,他跳出了车,企图逃跑。警察向他开了枪,打伤了他的腿,这就是他腿瘸和没有交通工具的原因。他之所以搭我的车,是因为他认为警察正在追捕他。我问他为什么选择这么危险的生计。他告诉我,他本想当教师,但是他父母太穷,无法供他上大学。中学毕业后他只好在一家工厂里工作,但是工资太低,连自己都养活不了。所以,他开始走私大麻以补贴生计。他很快发现这个买卖很赚钱,于是就离开了工厂。他说:“在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谁都能找到发挥才能的机会。我发现那些才能比我差的白人所赚的钱竟然是我的40倍。”停了好长一段时间后,他用认真的语气说:“我也是一位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员。”他告诉我,他参加了1952年的反抗运动,曾经在伊丽莎白港多个当地委员会内供职。我问起几个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人士,他似乎都了解。后来,在伊丽莎白港我果断地对他说,他的话是实话。事实上,在那次反抗运动期间,他是走进监狱的最可靠的自由战士之一。自由斗争的大门对选择从其通过的所有的人都是敞开的。作为一名曾经受理过大案的律师,我对这种事很熟悉,我一次又一次地看到与我这位朋友一样精明的人为了生计而走上了犯罪的道路。虽然我确实认为,有的人天生或由于教育不良而去犯罪,但是我相信种族隔离使许多遵纪守法的公民变成了罪犯。完全可以推断,一种不道德和不公正的法律制度会使其法律和法规遭到蔑视。斗争是我的生命 21...(7)太阳落山的时候,我们抵达了伊丽莎白港,马修斯和他的儿子乔·马修斯为我安排了住处。第二天上午,我会见了雷蒙德·穆拉巴、弗朗西斯·巴尔德和戈万·姆贝基。这是我第一次见戈万·姆贝基。我了解他所做的工作,因为我上学的时候读过他写的一本小册子《发展中的特兰斯凯》。他过去一直在特兰斯凯经营合作商店,罢手不干后又担任了《新时代》周报的编辑,戈万办事认真、思路清晰且讲话温和,在学术界和政治界都很有名。他深深地潜心于人民大会的计划工作,在组织中是天经地义的高级领导人。第二天接近中午的时候,我动身去开普敦,一路上只有收音机做伴。以前,我从来没有在伊丽莎白港与开普敦之间的公路上行驶过,我盼望浏览路旁绵延不断的迷人风光。那天天气很热,路两旁长满了茂密的植物。我几乎没离开这座城市多远就轧死了一条正在横穿马路的大蛇,我不迷信,也不信有什么预兆。但是,那条大蛇的死亡使我很扫兴。我不想杀死任何生灵,甚至那些让一些人恐怖的生灵。一过许曼斯多普,森林变得越来越茂密,在那里,我平生第一次看到了大象和狒狒。一只狒狒正在我的前面横穿马路,于是,我停下了车。它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活像一个特警侦探。十分遗憾,我虽然是一个非洲人,却第一次看见故事和传奇中描绘的非洲。我想,这么美丽的地方无一例外地都被白人拥有,而非洲人却无法涉足,我就是不去竞选议会议员,也要选择住在这样美丽的地方。一个自由战士不管走到哪里,他都会有煽动暴力的思想。在伊丽莎白港以西100多英里的小城镇克尼斯纳,我停下来对周围的环境进行了考察。这里的道路比城镇所处的位置高,因此,可以极目远眺整个周围环境。周围到处是杂乱无序的茂密森林。我对草木并没细想,但是,我却想到,这里有许多地方可供一支游击队秘密地在这里驻扎和训练。当天午夜,我抵达了开普敦,在那里一住就是两个礼拜。我住在瓦尔特·苔卡牧师家里,他是卫理公会教堂的主教。白天,我大部分时间都与约翰森·恩格卫韦拉和格林伍德·恩告提亚纳在一起。恩格卫韦拉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西开普地区的主席,恩告提亚纳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西开普地区执行委员会成员。两人都是共产党人,也是韦斯利安教堂的住持。我天天去会见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当地官员,例如沃尔赛斯特、帕尔、斯德琳宝士、西蒙斯敦和荷马努斯等地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官员。我在开普敦每天都有活动安排,当我问礼拜天安排什么活动时,他们告诉我安息日是专门去教堂做礼拜的时间。我虽然有不同的意见,但是仍尊重他们的安排。共产主义和基督教至少在非洲并不是相互排斥的。一天,我正走在市内的大街上,我看见一个白人妇女正在贫民窟里啃鱼骨头。她很穷,显然是无家可归。但是,她年轻,也并不是没有魅力。我当然知道也有贫穷的白人,有的白人与黑人一样贫穷,但是,却很少见到他们。在大街上,我通常能看见黑人乞丐,而看见白人乞丐则使我感到惊奇。虽然我通常不对非洲乞丐施舍,但是,我却很想给这位女人点钱。此时,我认识到种族隔离制度对人的虐待,虽然非洲人把天天受煎熬作为理所当然的事情已经接收,但是,我的心却立即对这位贫穷而邋遢的白人女士产生了同情。在南非,黑人受穷好像是正常的,而白人受穷则似乎是一种悲剧。斗争是我的生命 21...(8)在我准备离开开普敦的时候,我去了《新时代》杂志社,想看几个朋友,并想同他们探讨一下他们的出版策略。《新时代》是早期被取缔的著名左翼出版物之一,同时也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朋友”。那是9月27日上午,当我走在楼梯上的时候,我听见办公室内有愤怒的吵闹声和搬动家具的声音。我听出那是这家杂志社的经理费雷德·卡恩森的声音,我也听见了安全警察的粗暴吼叫声,他们正在搜查杂志社的办公室。我悄悄地离开了那里,后来我发现那并不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而是南非历史上在全国进行的最大规模的警察袭击行动的一部分,警察带着授权对被证明犯有叛国、煽动叛乱或违反《*共产主义条例》的一切人采取行动的搜捕令,对全国500多位人士的家和办公室进行了袭击。我在约翰内斯堡的办公室以及莫罗卡医生、法瑟·哈代尔斯顿和马修斯教授的家,都遭到了搜查。这一次袭击为我在开普敦的最后一天投下了阴影,因为它预示着政府将开始采取新一轮的严厉*。至少,新一轮的禁止将会发生,而且我一定是被禁止的人士之一。那天晚上,苔卡牧师和他的夫人邀请了几个人一起为我送行,在他的带领下,我跪在地上为那些被袭击的家庭祈祷平安。我在我喜欢的时间即凌晨3点离开了他们的家,不到半小时后,我就行驶在了去金伯利的公路上。金伯利是一个矿业小镇,19世纪,南非的钻石生意就是从这里开始的。我准备在阿瑟·莱泰勒医生家住一晚上。阿瑟后来成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财政部长,他是一位很细心的医疗工作者。我患了感冒,他把我接到他家后立即让我上床休息。他是一个勇敢而执著的人,在反抗运动期间,他带领一小股志愿反抗者走进了监狱。在黑人很少参与政治行动的一个小镇上,这对于一位医生来说是一种冒险的行动。在约翰内斯堡,一个人可以得到几百甚至几千同样参与这种冒险活动的人的支持,而在像金伯利这样的保守小镇,没有媒体或司法部门对警察的监督,这种行动确实需要巨大的勇气。正是在金伯利,反抗运动期间有一位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成员被地方法官处以了鞭刑。尽管我患了感冒,阿瑟仍然让我第二天晚上在他家里举行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会议上发表讲话。我准备第二天早上3点离开金伯利,但是阿瑟夫妇坚持留我吃早饭,我只好吃完了早饭后动身。我回约翰内斯堡一路很顺利,晚饭前我就回到了家中,我的孩子们高兴地迎接我,他们知道我会给他们带回礼物。我把在开普买的礼物一个一个地送给他们,并回答他们就我这次旅行提出的问题,虽然不是真正的节日,但是,它与节日具有相同的效果,我感觉又恢复了活力,准备再一次去冲锋陷阵。斗争是我的生命 22...(1)我一回到约翰内斯堡,马上向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工作委员会报告了我此行的情况。他们主要考虑的是大会联盟是否已经强大到足以制止政府的计划,但我并没有带给他们好的消息。我说特兰斯凯不是一个有良好组织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地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一旦能够造成影响,它会很快被安全警察*下去。我提出了另一个办法,我知道这种办法并不是一种正常的办法。为什么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不应该参与新的班图管理体制并以此作为与人民群众保持联系的一种办法呢?如果及时的话,这种参与将会成为宣传我们的主张和政策的平台。凡是有关参与隔离框架的建议,肯定会遭到强烈的反对。开始,我也会坚决反对这样的建议。但是,我认为,只有少数人愿意为了国家去牺牲自己而投身于斗争之中。我们应该满足人民自己的要求,哪怕是看起来有通敌之嫌。我的主张是,我们发起的运动应该像一个巨大的帐篷,能尽可能地容纳更多的人。但是,当时由于我的报告与另外一个相关报告分歧较大,所以我就报告作了一个简短的说明。汤姆林森考察团关于班图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报告的公布引发了一场全国范围的论战。政府炮制的这个考察团就所谓的班图地区或班图斯坦(或者叫“保留地”)的发展提出的建议计划,实际上是“独立发展”或大种族隔离的一个蓝本。班图斯坦体制是由当地事务部部长沃尔沃德博士策划的。这是一种既可平息国际上对南非种族政策的批评又能使种族隔离制度化的手段。班图斯坦将把所有的非洲公民划分成彼此隔离的黑人居住区或居住地。沃尔沃德说:“非洲人应该坚持在保留地上沿着自己的路线发展。”其主张是保留现状,让300万白人拥有87%的土地,而800万非洲人仍然维持只拥有13%的土地。这个报告的中心思想是反对种族之间的结合,提倡黑人和白人彼此独立地发展。为达此目的,该报告建议非洲人居住区实行工业化,声称不为非洲人提供在自己的居住区发展机会的班图管理体制注定要失败。该考察团指出,现在非洲人居住区的地理结构太零散,建议把非洲人居住区合并成七个被他们美其名曰“历史居住地”的主要黑人部落。但是,该考察团建议创建这种个体自给自足的班图斯坦的计划无疑是一场闹剧。作为这种非洲人居住体制的示范,特兰斯凯将按地理划分成三个独立的区域。斯威士班图斯坦、利博娃和文达三个地区各由三个地段组成,加赞库勒由四个地段组成,西斯凯由17个地段组成,宝福萨茨瓦纳由19个地段组成,科瓦祖鲁由29个地段组成。国民党人打算拿人民的生活玩野蛮的七巧板游戏。政府炮制黑人居住体制的目的是把特兰斯凯和其他非洲人居住区作为白人工业廉价劳力的供应地。同时,政府的潜在目的是制造一个非洲中产阶级来堵住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呼声,从而破坏解放斗争。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谴责了汤姆林森考察团的考察报告,尽管这个报告中有一些更自由的建议。正如我告诉达利旺伽的那样,独立发展对于白人不知如何解决的问题是一个似是而非的解决办法。结果,政府批准了这个报告,而否决了许多他们认为太激进的建议。斗争是我的生命 22...(2)尽管形势越来越黑暗,我对政府政策的悲观情绪也越来越大,但是,我仍然构想着未来。1956年2月,我回到了特兰斯凯,想在乌姆塔塔买一块土地。我总认为,一个男子汉应该在他出生的地方拥有一个家,可以在那里找到安静并自我逃避。我与瓦尔特一起北下特兰斯凯。我们首先到了乌姆塔塔和德班,在那里见到了许多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人士。我们对特别分部的政策再一次感到失望。为提高该地区的积极性,我们在德班拜访了纳塔尔印度人大会的朋友。在瓦尔特的帮助下,我在乌姆塔塔向萨克韦预付了定金,算是买下了他在市内拥有的一块土地。萨克韦是棒哈组织的成员,他当时在当地事务局工作。我们在乌姆塔塔的时候,萨克韦告诉了我们一件不幸的事,这件事上个礼拜天刚刚发生在萨巴塔的一个地方——巴姆博哈尼。在政府官员和酋长们共同举行会议讨论实行班图斯坦制的时候,有几位酋长反对政府的政策,对地方长官进行了语言攻击,会议因此不欢而散。这件事让我们知道,基层对班图管理体制方案是持反对态度的。1956年3月,经过几个月的相对自由之后,我遭到了第三次禁止。这次禁止让我在约翰内斯堡受禁5年,受禁期间,不准我参加任何会议。此后的6个月中,我将被隔离在同一个区域内,看同样的街道、同样的金矿和同样的天空。我将不得不依靠报纸和别人的报告去了解约翰内斯堡外面发生的事情,别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能指望。但是,这次我对待禁止的态度发生了根本的转变。当我第一次被禁止的时候,我遵守了*者的规定,而现在我对这些限制却不屑一顾。我不想让我的敌人左右我的斗争范围和政治活动范围。听任敌人的摆布就是一种失败,我决不会作茧自缚。不久,我在约翰内斯堡陷入了一场棘手的政治纠纷的调解中。这场纠纷涉及相互对立的两派势力,双方都谋求得到我的支持。双方在这个特定的组织内都有委屈,两派都很不愿接受调解。这场争论有发展成一场内战的危险,我竭尽全力避免了这次分裂。我当然想谈谈我从事拳击运动和拳击俱乐部的事情,我几乎每天晚上都在唐纳森奥兰多社团中心参加训练。我于1950年加入这个俱乐部,如果没有其他事情,我几乎天天在该社团中心活动。前几年,我总是带着我儿子泰姆比去参加训练。到1956年,泰姆比已经10岁,他也很喜欢拳击。该俱乐部是由约翰尼斯·摩洛茨举办的,其会员既有专业拳击手也有业余拳击手,另外还有许多爱好举重的人士。我们的拳击明星杰瑞(犹茵伽)·摩劳伊后来成为德兰士瓦轻量级冠军,并获得了全国第一种子选手的称号。运动馆的设备很差。我们没有钱建拳击台,只好在水泥地上训练,当拳手被击倒的时候,这往往是很危险的。我们只有一个吊袋和几副拳击手套。我们没有药物和拳击小吊球,没有拳击短裤和拳击鞋,也没有护齿。尽管缺少设备,但是这个运动馆却培养出了许多冠军,如南非最轻量级拳击冠军埃里克(布莱克·莫铁罗尔)·恩彩乐、德兰士瓦51公斤级冠军弗雷迪耶(托冒豪克)·恩基迪,他曾经在“曼德拉—塔博特律师事务所”给我当过助理。我们大概总共有二三十名会员。斗争是我的生命 22...(3)尽管我在福特黑尔大学也参加过拳击训练,但是直到来约翰内斯堡后,我才真正对这项运动产生了兴趣。作为拳击手,我从来没有成名过。我属于重量级拳击手,但是我既没有足够的力量弥补我速度上的不足,也没有足够的速度平衡我力量上的欠缺。我喜欢拳击运动的技巧,但却不怎么喜欢拳击运动的暴力。我感兴趣的是一个人如何通过移动自己的身体来保护自己,如何运用战术既出击又退却,如何在比赛中保持正确的步法。拳击运动主张人人平等。在拳击台上,身份、年龄、肤色和贫穷都没有什么关系。当你正在拳击台上与对手搏击并试探他的力量和弱点的时候,往往不会考虑他们的肤色或社会地位。自从涉足政治后,我再也没有参加过真正的拳击运动。我的主要兴趣是参加训练。因为我发现,严格地进行拳击练习是消除紧张和压力的最好方式。认真练习过后,我感觉头脑和身体都轻松了许多。拳击练习是我恢复精力和体力的一种方式,经过一晚上的练习,第二天早上起来我感觉精力和体力都十分充沛,随时准备再去战斗。从礼拜一到礼拜四,我每天晚上练习拳击一个半小时。下班后我会直接回家,然后带上泰姆比一同驱车去社团中心。我们作一个小时的拳击训练和其他综合性练习,如长跑、跳绳、健身运动或空拳练习,再做15分钟的体能练习和举重练习,然后就进行拳击。如果我们为了参加比赛而进行练习,那么练习时间将延长到两个半小时。为了培养领导能力、积极性和自信心,我们每人轮流领导练习活动。泰姆比特别喜欢担任这种领导角色。每当我儿子担任领导角色的时候,事情往往多多少少地让我狼狈不堪,因为他专门对我吹毛求疵。不管什么时候,只要我一有懈怠,他很快就会惩罚我。在运动馆内,大家都叫我“酋长”,而他却不使用这个尊称,而叫我“曼德拉先生”,偶尔当他同情他的老爸的时候,他会叫我“老兄”,这种称呼是镇上的一句土语,意思是“我的兄弟”。当看见我四处游荡的时候,他会严肃地说:“曼德拉先生,今天晚上你在浪费我们的时间,如果你不加油,为什么你不在家陪伴老太太?”对这些笑料,大家都非常开心,看到我儿子如此高兴和自信,我也非常高兴。由于那年斯基珀·摩劳茨与杰瑞·摩劳伊之间发生矛盾,使俱乐部的友谊气氛遭到了破坏。杰瑞和其他拳击手认为,斯基珀对俱乐部没有足够重视。斯基珀是一个技术水平很高的教练员,但是他很少到现场传授相关的知识。他对拳击运动的历史很有研究,能够完整叙述1915年在哈瓦那举行的杰克·约翰逊参赛的那场著名拳击赛的全部过程。在那场拳击赛中,世界上第一位黑人重量级冠军丢掉了他的荣誉称号。不过,斯基珀只有在拳击赛举行之前才愿意露面,露面的目的是收取小费。我同意杰瑞的观点,但是,为了保持和睦,我尽力弥合他们之间的纠纷。最后,就连我儿子也赞成杰瑞对斯基珀的批评,但我没有办法避免这次分裂。在杰瑞的领导下,拳击手们威胁要退出俱乐部,他们要成立自己的俱乐部。我把所有的成员召集起来开了个会。这个会开得很活跃,同时采用塞索托语、祖鲁语、考撒语和英语进行交流。在攻击反对他的拳击手时,斯基珀甚至引用了莎士比亚的话,指责杰瑞如同布鲁特斯背叛恺撒一样欺骗他。我儿子问:“恺撒和布鲁特斯是谁?”在我回答他的提问之前,有人说:“啊,他们死了,但是背叛的事实却在延续着!”会上什么问题也没有解决,拳击手们离开后去了别的运动场所,只有举重运动员仍然留在了社团中心。在我与拳击手们一起离开社团中心后的前几周里,我们在警察运动馆内练习,那里对自由战士来说是个很不舒服的地方。此后,英国国教教堂许诺以合理的租金在奥兰多东给我们提供一个练习场所,我们在西蒙(木神古)·萨巴拉拉的带领下进行练习。西蒙后来成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名地下自由战士。我们的新练习场设施并不比原来的练习场好,而俱乐部再也没有能够重新组成。像其他黑人运动员和艺术人员一样,非洲拳击手也受到贫穷和种族歧视这两方面的限制。一个非洲拳击手所能挣的钱仅仅够吃饭、租房和买衣服,如果能剩下一点,就被用来购置拳击器械和用于拳击练习。他无法得到加入白人拳击俱乐部的机会,白人俱乐部拥有培养一流世界级拳击手所必须具备的设备和教练员。与白人专业拳击手不同,非洲专业拳击手白天需要全天干苦力劳动。陪练员很少,而且赚钱也不多。他们没有正规的练习机会和实战机会,这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他们的成绩。但是,一些非洲拳击手却能够克服这些困难,并取得伟大的成就。像艾利伽(梅斯特劳)·莫考尼、艾诺奇(斯古宝艾)·恩拉珀、堪格鲁·冒托(他是拳击运动圈内自成一派的最伟大的拳击手)、莱卫(金童)·马迪、恩考撒纳·穆格基、马基德·莫佛和诺曼·赛伽帕尼,他们都获得过很大的成功。而佳克·吐力这位最伟大的拳击英雄,则获得过英国皇家重量级冠军。这都是最有说服力的例子,说明如果给予机会,非洲的拳击手同样能够获得成功。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59...(1)午夜时分,我醒来并注视着天花板,审判的情形仍然像电影一样一幕一幕地在脑海里浮现,此时我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我被单独关在我的牢房里,和别人不在一起。忽然有人敲我的牢房门,我能从栅栏门认出是奥卡木博中校。“曼德拉,”他用沙哑的声音小声说,“你醒着吗?”我告诉他,我醒着。“你是一个幸运的人,”他说,“我们准备把你带到一个你可以享有自由的地方。在那里,你可以四处走走,能看见大洋和天空,并不是每天只能看见灰墙。”他并不是故意嘲笑,但是我十分清楚,他所指的那个地方并不会给我我所渴望的自由。然后他神秘地说:“只要你不惹麻烦,你将要什么就得到什么。”然后,奥卡木博叫醒了其他犯人并命令他们收拾东西,他们都在牢房里。15分钟之后,我们直接向比勒陀利亚地方法院的钢铁迷宫走去,铁门的叮当声不绝于耳。一走出牢房,我们七个人就都被戴上手铐,押上了警车的后厢。其中有瓦尔特、雷蒙德、戈万、凯西、安德鲁、伊莱亚斯和我。午夜已过,但是我们却没有人感到疲倦,气氛一点都不忧伤。我们坐在满是尘土的车厢地板上,唱歌、聊天,重新回顾审判的最后时刻。狱警给我们提供了三明治和冷饮,中尉范·威克与我们一起坐在后车厢内。他是一个乐哈哈的人,在唱歌的间歇,他主动就我们的前途谈了他的看法。“好,”他说,“你这些家伙不会在监狱里待多久。释放你们的要求太强烈了,一两年你们就可以从监狱里出来,将作为国家的英雄归来。群众将欢迎你们,每个人都想做你们的朋友,女士们会希望嫁给你们。嗨,你们这些家伙真行。”我们听他唠叨着,没作任何评论。但是我承认,他的话让我非常高兴。不幸的是,他的预言过了将近30年才得到证实。深更半夜,我们在警察的押解下静悄悄地离开了比勒陀利亚。我们不到半小时就来到了市外的一个小型军用机场,然后被押上了一架达库塔大型军用运输飞机。飞机上没有暖气,我们在飞机里冻得瑟瑟发抖。有的人以前从来没有坐过飞机,他们似乎对坐飞机比对我们的目的地还要惧怕。飞机在15000英尺的高度突然上升和下降,似乎比关押在高墙里面的牢房里还要危险得多。大约在空中飞行了一个小时,飞机下面的大地开始出现了黎明的曙光。飞机上有舷窗,我们刚刚能看到飞机外面那柔和灰暗的光线,同志们就立即纷纷把脸贴在玻璃上向外看。我们是朝东南方向飞行,越过了奥兰治自由省那干旱的平原和翠绿而多山的开普半岛。我也伸长脖子通过舷窗向外看,但是,我并不是作为一个旅游者观看风景,而是作为一个战略家进行观察,看游击队在哪里能找到隐藏自己的地方。自从组建民族长矛军以来,关于南非的农村是否适合游击战的问题一直存在争论。多数最高司令部成员都认为不适合。当我们飞过开普地区一个叫默里斯堡的山林的时候,我向同志们说,这里是我们可以进行战斗的地方。大家感到十分高兴,都伸长脖子想看个明白。真的,这片茂密的山林看起来完全可以隐藏一支新生的游击队。几分钟之后,我们就到达了开普敦郊外的上空。我们很快就看到了开普平原上那火柴盒式的房子、市中心闪烁灯光的高楼和桌山的平顶。然后,在桌湾、在大西洋那深蓝深蓝的碧水之中,我们模模糊糊地看见了罗本岛。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59...(2)我们降落在位于罗本岛一端的飞机跑道上。那是一个阴暗多云的日子,当我们走出飞机的时候,寒冷的冬风刺透了我们单薄的囚服。我们受到了带自动武器的狱警们的迎接,气氛十分紧张,但非常安静,不像我两年以前到达这个岛上所受到的接待那样喧闹。我们被押送到老监狱区,那是一个孤零零的石头建筑物,在那里,我们被命令*衣服站在外面。监狱生活侮辱性的仪式之一就是当你从一个监狱转到另一个监狱时,第一件事就是脱下旧监狱的囚服换上新监狱的囚服。当我们*衣服时,他们扔给我们每人一套罗本岛监狱的平纹卡其布囚服。种族隔离甚至也体现在着装方面。除凯西之外,我们每人都是一条短裤、一件质地很差的紧身上衣和一件帆布夹克。凯西是我们当中的一个印度人,他领到了一条长裤子。一般情况下,非洲人会领到一双用汽车轮胎做的拖鞋,但是,这次我们每人发了一双鞋。只有凯西一人还额外领到了一双短袜。给非洲人发短裤子的意思只不过是在提醒我们是“男的而已”。那天我穿上了那件短裤子,但是,我发誓不会长时间穿它。狱警用枪指了指我们要去的地方,用简单的单词发着命令:“走!”“静!”“停!”他们不像我们以前在这里的时候那样虚张声势地威胁我们,而是不再表露任何感情。老监狱区仅仅是我们的临时住所,当局正在为*建一座完全隔离的、结构最安全的新监狱。当时,新监狱正处于收尾阶段。在那里,不允许我们到外面来或与其他囚犯有任何接触。第四天上午,我们戴着手铐被押上了一辆封闭的卡车,前往另一个狱中之狱。这个新监狱是一座长方形的单层碉堡式建筑,中间有一个院子,是一片大约长100英尺、宽30英尺的水泥地。它的四周三面是牢房,另一面是20英尺高的墙,墙上有狭小的通道,狱警带着德国牧羊犬在通道上巡逻。三排牢房被分别叫做A、B、C区,我们被关押在B区,位于四边形庭院的最东侧。我们每人住一间单独的牢房,长长的走廊两侧都是牢房,只有一侧牢房的窗户面对着院子。总共大约有30间牢房而单人牢房的囚犯通常只有24个。每间牢房有一个窗户,大约有一英尺见方,用铁棂子封着。牢房有两个门:里面是铁门或叫铁栅栏门,外面是厚厚的木门。白天,只有铁栅栏门是锁着的,而夜间外面的木门也要上锁。牢房建得很仓促,墙仍然是潮乎乎的。当我把这个情况反映给监狱长时,他刻薄地告诉我,我们的身体可以吸潮。我们每人发了三条毯子,但都很薄,也很旧,几乎是透明的。我们睡觉的地铺只有一片剑麻席或草席子。后来,我们又领到了一个毡垫子,有的人把毡垫子放在剑麻席的上面,以增加一些柔软度。那年月,牢房里很冷,毯子又不暖和,所以我们总是穿着衣服睡觉。我被关押在走廊头上的一个牢房内。它的窗户面对着院子,高度与眼睛齐平。我三步就能从牢房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当我躺下的时候,我的脚和头都能触及水泥墙。牢房的宽度大约有6英尺,而墙的厚度却至少有2英尺厚。每间牢房外面都有一个白色的卡片,上面写着囚犯的名字和牢房号。我的卡片上写着:“N.曼德拉466/64”,意思是说我是466号囚犯,于1964年来到罗本岛。我当时46岁,是一个被终身监禁的*,这个小天地就是我不知还要住多长时间的“家”。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59...(3)在普通监狱区里关押的几位犯人很快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们原来被关押的地方离B区不远,是一个低矮的砖结构建筑。普通监狱称F区和G区,关押着大约1000名最普通的囚犯。他们中有四分之一是*,只有少数人在B区与我们关押在一起。我们因为两个原因被与普通犯人隔离关押:从安全角度看,我们被认为是危险人物,但是,从政治角度说,我们具有更大的危险性。当局认为,我们会把我们的政治观点“传染”给其他犯人。与我们关押在一起的有乔治·皮克,他是南非有色人组织的创始人之一,也是叛国审判的涉案人员,最近刚刚成为开普敦市政府的成员,因在开普敦监狱的外面安装爆炸物而被判刑;还有丹尼斯·布鲁特斯,他是一位有色人政治活动家,也是伊丽莎白港的诗人和作家,因违反禁止令而被投进了监狱;另外,比利·奈尔也与我们关押在一起,他是纳塔尔印度人大会的老会员,因参加民族长矛军从事破坏活动而被判刑。几天后,我们有了更多的伙伴,其中有内维尔·亚历山大,他是一位杰出的有色人知识分子,是“非欧洲人团结运动组织”的成员,他在开普组建了一个名叫“玉奇禅俱乐部”的激进支部,专门研究游击战术。内维尔在开普敦大学获得了硕士学位,在德国图宾根大学获得了德国文学博士学位。与内维尔一起的还有斐济莱·巴姆,他是开普敦大学法律专业的学生,也是“玉奇禅俱乐部”的一个成员;泽法尼·马托朋则是阿扎尼亚泛非主义者大会全国执行委员会的成员,他一直在奥兰多西任教,是班图教育制度的坚决反对者,并且是阿扎尼亚泛非主义者大会领袖中头脑最清醒的一个;来自特兰斯凯的三位上了年纪的农民因策划袭击特兰斯凯自治政府首相马叹兹玛,也被判入狱同我们关在了一起。这些人组成了我们大约20名囚犯的中心组织。他们当中,有的我认识,有的只是听说过,其他人则根本不认识。正常情况下,监狱里很少有的节假日,往往是看望老朋友和新朋友的机会。但是,头几周气氛非常紧张,我们甚至不能相互打招呼。狱警的人数与囚犯的人数一样多,他们以威胁和恐吓强化着每一项狱规。我们第一周就开始工作,在随后的几个月内,我们将一直干这项工作。每天早晨,院子的入口处都堆放着大量排球般大小的石头,我们必须用独轮车把它们运到院子中间。监狱为我们配备了4磅重的铁锤,而14磅重的铁锤则用来粉碎较大的石块。我们的任务就是把这些石块粉碎成石子。我们被划分成四排,彼此相间码,大家双腿叉开席地而坐。我们每人发了一个用轮胎做的厚橡胶圈,用来把石块围在中间,以防碎石飞溅。狱警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不准我们相互说话。在开始的几周内其他监狱区的狱警甚至其他监狱的狱警都来看我们,好像我们是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稀有动物。这项工作是单调而艰苦的,它不是多么费劲就能使我们感到暖和,但却使我们浑身肌肉感到酸疼。在罗本岛上,6月和7月是最冷的月份。空气寒冷,雨季刚刚开始,似乎从来没有到过华氏40度以上。就是在太阳底下,我穿着卡其布衬衣也冻得直打寒战。这时,我第一次懂得了“透骨寒”这个被用得再滥不过的字眼的含义。中午,我们就停下来吃午饭。第一周,我们的伙食全是汤,而且味道很不好。下午,我们被允许在严格的监督下活动半个小时。我们排着队,轻快地绕着院子散步。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59...(4)在开始砸石子的头几天里,有一次狱警吩咐凯西推着独轮车为停在院子入口处的汽车运石子。凯西身材比较单薄,不适合干重体力活,推不动独轮车。狱警们高声吆喝着说:“Laat daardie kruiwa loop!”(使劲往前推!)当凯西用力推的时候,独轮车眼看着就要翻车,狱警们幸灾乐祸地笑起来。我看得出来,凯西决心不让他们看笑话。我会推独轮车,于是赶忙站起来过去帮他。在狱警命令我坐下之前,我设法教凯西慢慢地往前推,并告诉他,那是一个掌握平衡的问题,而不纯粹是一个力气问题。他点头称是,然后小心翼翼地推着独轮车穿过了院子。狱警们总算是停止了嘲笑。第二天早晨,监狱当局在院子内停放了一辆很大的运石子的翻斗车,要求我们到周末完成半车石子的工作量。我们努力地干,最终完成了定额。第二周,狱警要求我们完成四分之三车的石子。我们卖命地干,也完成了定额。第三周,狱警要求我们完成满满的一车石子。我们知道根本无法坚持长时间的拼命工作,但是,我们也没有说什么。我们甚至一直埋头苦干。但是,狱警激怒了我们,于是我们悄悄地低声喳咕了一个主意,那就是不要定额。接下来的一周,我们开始在岛上第一次进行消极怠工:我们的工作速度比以前放慢了一半还多,以此抗议对我们过分的、不公平的要求。狱警立即发现了我们的意图,并对我们进行威胁。但是,我们就是不加快速度,我们在院子里一直坚持这种消极怠工的策略。1962年,我们到达了罗本岛刚刚才两个礼拜,岛上就发生了变故。1962年没有几个囚犯,罗本岛与其说是个监狱,倒不如说是一个试验基地。两年后,罗本岛俨然成了南非监狱体系中最严厉、最残酷的监狱。它不仅对囚犯,而且对监狱管理人员而言也是最艰苦的地方。过去曾经为我们提供香烟和同情的有色人狱警都走了。现在的狱警都是白人,都说南非荷兰语。他们要求与囚犯保持主仆关系,命令我们称他们老板,对此我们予以拒绝。罗本岛上的种族划分是绝对鲜明的:没有黑人狱警,也没有白人囚犯。从一个监狱到另一个监狱总是需要一段调整时间。来到罗本岛,就像来到了另一个国家。孤立的地理位置使得它不仅仅是另外一个监狱,而且与我们原来的监狱相比,完全是另一个世界。我们离开比勒陀利亚的那种欢快心情完全让罗本岛严酷的气氛窒息了。我们面面相觑,知道我们面对的生活将是严酷的。在比勒陀利亚,我们可以感觉到我们与我们的支持者和家人紧密联系在一起。在这个岛上,我们感觉这种联系被割断了,而且是实实在在地被割断了。我们相互安慰,而且这是唯一的一种安慰。我的失望心情很快被一种新的、完全不同的战斗即将开始的感觉所代替。从第一天起,我就对被强迫穿短裤提出了抗议。我要求见监狱长,并且起草了一个意见清单。狱警对我的抗议置之不理,但是,到了第二周周末,我发现一条旧卡其布裤子被随便丢在了我的牢房的地板上。这种不带条条的三件一套的衣服从来没有让我如此高兴过。但是,在我穿上这条裤子前,我还要看看我的同志们是否也发了这样的裤子。他们没有发。我告诉狱警把裤子拿回去,并坚持每个非洲囚犯必须都有长裤子。狱警嘟嘟囔囔地说:“曼德拉,你说你要长裤子,我们给你长裤子你又不要。”这个狱警并没有取走我的裤子,最后,监狱长亲自来到我的牢房,把裤子捡起来。“很好,曼德拉,”他说,“你想让别的囚犯都有同样的衣服。”我说,如果同意给我长裤子,那么为什么不给每一个人发一条呢?他没有回答。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0...(1)在岛上住了两周之后,有人告诉我们,我们的律师布拉姆·费希尔和乔尔·乔菲第二天将来罗本岛访问。当他们来到罗本岛的时候,我们被押到会见地点同他们会见。他们来罗本岛访问有双重目的:看看我们在监狱里生活得怎么样,并确认我们是否仍然不想就我们的判决提出上诉。从上次我们见面只过去了几周,但是,我们却感觉好像分别了很长时间,他们似乎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访问者。我们坐在一个空荡荡的房间里,一位少校就在房外监视我们的谈话。我很想与两个律师拥抱,但是,由于那个少校的存在,我们受到了限制。我告诉他们,我们大家都很好,并且说明,因为以前我们列举的那些理由,我们仍然不想上诉,其中包括事实上我们不想因为我们的上诉而影响到其他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被告。布拉姆和乔尔似乎赞成这个意见,尽管我知道布拉姆认为我们应该上诉。当我们的谈话快要结束的时候,我顺便向布拉姆询问了他夫人莫莉的情况。没等我说完莫莉的名字,布拉姆就站起来走出了房间。几分钟后他又回来了,他还是那么镇定自若,并重新开始谈话。但是,他最终也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们的会见紧接着就结束了,当我在少校的监视下回我的牢房的时候,他对我说:“曼德拉,你注意到布拉姆·费希尔的举动了吗?”我说,我注意到了。他告诉我,莫莉在上周发生的车祸中遇难了。他说,布拉姆驾驶着汽车,为了躲让马路中间的一只动物而不幸冲进了河中,莫莉是被淹死的。我们为这个消息感到震惊。莫莉是一位优秀的女士,她慷慨、无私、没有偏见,一直从多方面支持布拉姆。她是他的夫人、同事和同志。布拉姆一生已经历过巨大的不幸:他的儿子因患囊肿性胰腺炎而少年早逝。当我问莫莉的时候他转身离去,这是布拉姆的典型性格。他坚韧不拔,是一个不把自己的痛苦和麻烦留给他的朋友的男子汉。作为一个南非白人,他的良心使他不得不反抗自己的血统,并为此而受到了南非白人的排斥。他显示出一种勇气和牺牲精神,而这种勇气和牺牲精神本身就是一种大家风度。他只反对不公正,而不是反对他的人民。我告诉少校我想给布拉姆写一封信,他说我可以写。当时,关于写信的规定十分严格。我们只被允许给直系亲属写信,并且每半年才允许写一封不超过500字的信。所以,当少校不反对我给布拉姆写信的时候,我感到既吃惊又高兴。但是,他并没有遵守我们的协议,我写了信并交给了监狱当局,但是,那封信根本就没有寄出。几个月内,我们的生活总是遵循一个模式,监狱生活千篇一律:每天都与昨天一样,每周都与上周一样。这样,月份和年份有时就被相互混在了一起。任何有违这个模式的事情都会使监狱当局感到不安,因为千篇一律是监狱管理完善的标志。千篇一律对囚犯也是一种安慰,这就是监狱之所以被看作牢笼的原因。千篇一律就像是一个难以忍受但却又令人愉快的家庭主妇,因为千篇一律能够让时间过得更快。手表和任何计时物品在罗本岛上都被禁止使用,所以,我们绝对不知道什么是准确时间。我们依靠钟声和狱警的口哨及吆喝声生活。每周都与上一周雷同,你必须记住那是哪一月哪一天才行。我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就是在我的牢房的墙壁上填日历。没有时间感会很容易使一个人失去注意力,甚至失去判断力。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0...(2)监狱里的时间过得很慢,正所谓度日如年。时间过得慢通常与不得不闲散和没有生气相联系,但是,在罗本岛却不是这样,我们几乎总是忙于工作、学习和解决争端。然而,时间仍然过得很慢。部分原因是,在外面花几小时或几天就如同在监狱里花几个月或几年。请求发一个新牙刷可能要六个月或一年的时间才能实现。阿迈德·卡特拉达曾经说过,在监狱里几秒就像监狱外几年,而年却像分秒那样流逝。在院子里砸一下午石子可能感觉时间无限长,但是,一年的时间又感觉忽然就结束了,你不知道那些岁月都是怎么过的。对每一位囚犯的挑战,特别是对*的挑战,是如何完好地在监狱里生存下来,如何完整地从监狱里走出来,并如何保持甚至加强自己的信仰。为了应对这个挑战,我要完成的第一项任务就是做一些为了生存而必须做的事情。为此,你必须知道敌人的目的,然后再采取策略去破坏敌人的图谋。监狱就是要摧毁你的精神和决心,为此目的,监狱当局企图利用你的每一个弱点摧毁你的所有念头、消灭你的全部个性。他们就是想扑灭我们每个人保持人性和本来面目的火花。我们的生存有赖于知道当局打算对我们作何处理,并且在我们之间共同分享这些信息。任何个人的反抗,如果不是不可能的,那也是非常困难的。如果我一直是孤家寡人,我就不能做这件事。但是,当局最大的错误就是让我们生活在一起。因为在一起,我们增强了决心和信心。我们互相支持、互相鼓励,不管我们知道什么情况和获得什么消息,我们都一起分享。通过一起分享,我们个人的勇气得到了提高,但这并非意味我们对我们遭受的困难的反应是完全一致的。人的能力有差别,对压力的反应也不一样。但是,强者要帮助弱者,使强者和弱者在这个过程中都变得更强。最终,我们不得不在监狱里创造自己的生活,以监狱当局认可的方式去创造,秩序不是由监狱当局维持,而应该由我们自己维持。作为一位领导人,他有时要采取非同寻常的行动,不然,其结果很可能在未来的多少年当中也不被人知。有时候,成功的荣耀仅仅在于取得这些成功的人知道这些成功。这对监狱来说尤其如此。因为在监狱里,你必须在忠于你的理想之中寻求安慰,哪怕是再也没有别人知道。我现在是在外围,但是,我知道我将不会放弃战斗。我处于一个完全不同的、比较小的角斗场,其观众只有我们自己和我们的压迫者。我们把在监狱里的斗争作为整个斗争的一个缩影。我们将如同在监狱外坚持进行战斗一样,在监狱里进行战斗。种族歧视和*没有什么不同,但我们将不得不在不同的条件下进行战斗。监狱及其当局阴谋剥夺每个人的尊严,但我完全有信心生存下去,任何想剥夺我的尊严的个人和团体都将会失败,因为无论以任何代价或在任何压力下,我将不会放弃生存的希望。对于我将终身被监禁的可能性,我决不会太看重,我决不认为终身监禁就真的意味着在监狱里待一辈子,并必然死在监狱里。与此相反,我要否认这样的前景,因为这样太令人不愉快,也是无法令人想象的。不过,我总是相信,有一天,我将再次作为一个自由人感受走在阳光下的草地上的心情。我基本上是一个乐观主义者。我说不清这种乐观主义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培养起来的。这种乐观部分地来自迎着太阳勇往直前的勇气。有许多黑暗的时刻,人道主义信仰一时经受了痛苦的考验,但是,我将不会也不可能会向悲观低头。向悲观低头就意味着失败和死亡。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1...我们每天早晨5点30分由值夜班的狱警叫醒,他总是在走廊头上敲着铜铃喊:“Word wakker!Staan op!”(醒来!起床!)我一贯起得比较早,这个时间起床对我并不是一个负担。尽管我们5点30分起床,但是,直到6点45分才让我们从牢房里出来,我们在这段时间打扫牢房,并卷起我们的席子和毯子。我们的牢房里没有自来水,也没有卫生间,但是有被称作“ballies”的马桶。这种马桶直径有10英寸长,上面有中间凹的陶瓷盖,盖子上面可以盛水。盖子上的水是用来刮脸、洗手、洗脸的。6点45分,当我们被允许走出牢房的时候,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走廊头上的洗涤槽内彻底清洗马桶,不然会产生一种臭气。在早期的那些日子里,清洗马桶唯一令人开心的就是我们可以利用这个时间小声与我们的同事说句话。清洗马桶的时候,狱警不喜欢在旁边逗留,所以是相互说话的一种机会。有那么几个月,早饭由普通监禁区的囚犯负责送到我们的牢房。早饭是玉米片粥,是用玉米加工而成的食物。普通囚犯笨手笨脚地把玉米片粥舀到碗里,然后,从牢房栅栏门递进牢房。这是一个技术活,要想不把粥洒在外面,手必须灵巧些才成。几个月后,我们的早饭被改用旧金属圆桶送到院子里,然后我们用简易的金属碗自己盛饭。我们每人发了一袋被叫做咖啡的饮料,实际上只是一种烤糊了的玉米粉而已,我们可以用热水冲着喝。后来,当我们能进入院子为自己打饭的时候,我会在到院子里绕着院子散散步,直到早饭送到为止。像在监狱里的一切事物一样,伙食是有区别的。一般来说,有色人和印度人的伙食比非洲人的伙食好,不过差别并不大。当局总是说我们的伙食是均衡的,也的确是均衡的——介于不可口与不能吃之间。伙食是我们许多次抗议的原因,但是,在那些日子里,狱警说:“伙计,你们卡菲尔人在监狱里吃的比在家中吃的都好!”在吃过早饭后,狱警吆吆喝喝地说:“Val in!Val in!”(集合!集合!)我们都要站在牢房外面接受检查。监狱当局要求每个囚犯,必须把卡其布夹克上的三个扣子扣好,当狱警走过时还要求脱帽。如果我们的扣子没扣、没脱帽或者牢房内部不整洁,我们就因违反了狱规而受到惩罚,不是被罚单独监禁就是不让吃饭。检查过后,我们就在院子里砸石子,一直干到中午,中间也不休息。如果我们慢下来,狱警们就会喊着让我们加快速度。中午,监狱里会响起午饭的铃声,盛午餐的金属圆桶将被运进院子里。对于非洲人,午餐有煮玉米,即煮粗玉米粒。印度人和有色人的午餐则是玉米片,或玉米饭,这种玉米饭只不过是用一种磨过的玉米做成的粥。玉米片有时还给配上蔬菜,而我们的煮玉米则只能干啃。我们午饭常领到一份phuzamandla,意思是“健力饮”,是一种用玉米片加少许发酵粉做成的粉状饮料。它需要用水或牛奶冲起来喝,如果浓一点,味道还不错。但是监狱当局只给一点点儿,仅仅能改变一下水的颜色而已。我通常把我的那份省下来,直到积攒几天后,足够冲一碗地地道道的饮料才把它喝掉。如果当局发现你积攒饮料粉,就会把它没收,你也会受到惩处。午饭后,我们一直工作到下午4点,当狱警们吹响刺耳的哨子的时候,我们要再一次排队报数和接受检查。然后,我们被允许有半小时的洗漱时间。我们的走廊头上的洗澡间里有两个海水淋浴喷头,一个咸水水龙头和三个用来洗澡的大电镀金属桶。没有热水,我们只能站在或蹲在桶里用咸水打打肥皂,洗掉一天的灰尘。当外面很冷的时候,用冷水洗澡不怎么舒服,但是我们洗得还是很开心。有时,我们边洗边唱,这样感觉水就不那么凉。在那些日子里,这是我们唯一能说话的时间。正好4点30分,走廊头上会响起咚咚的敲门声,这意味着晚饭已经送来了,普通犯人通常把饭打给我们,然后我们回到牢房里吃。我们还可以得到一份玉米片粥,有时,玉米片粥里面有少量的胡萝卜、卷心菜或是甜菜,但通常是少得可怜。我们一旦吃上一种蔬菜,通常是连续几周都吃同样的蔬菜,直到胡萝卜或卷心菜不再新鲜或者发霉,我们彻底吃够为止。每隔一天,我们的粥里面会有一小块肉,并通常多数是软骨。晚餐时,有色人囚犯和印度人囚犯每人有一块面包(通常叫katkop,即“猫头”,因面包的形状而得名)和一块人造黄油。通常认为,非洲人不喜欢吃面包,因为面包是“欧洲食品”。通常,我们得到的食物比本来规定的那点不多的食物还要少,这是因为伙房里盛行克扣之风。伙夫都是普通犯人,他们往往把最好的食物留给自己吃或给他们的朋友吃。他们还常常把最可口的放在一边留给狱警,用来换取狱警的好感或优待。晚上8点,值夜班的狱警将把自己锁在走廊里与我们在一起,钥匙则通过门上的小孔递给外面的狱警。然后,值班狱警就在走廊里来回走动,命令我们睡觉。在罗本岛上从来不喊着让关灯,因为我们牢房里的带网罩的灯泡白天黑夜都亮着。后来,那些攻读更高学位的囚犯被允许学习到晚上10点或11点。走廊上的传音效果不错,所以我们睡觉前总是设法相互聊几句。但是,如果我们能十分清晰地听见低声说话,那么狱警也就能听见,他就会喊“Stilte,in die gang!”(走廊里不准说话!)狱警一般会来回走上几趟,以确定我们不再读书和写字。几个月后,我们沿着走廊撒上了一些沙子。这样,我们就能听见狱警的脚步声,也就有停止说话或隐藏非法物品的时间。只有当我们都静下来的时候,他才在走廊头上的小办公室里坐下来,一直瞌睡到第二天早上。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2...(1)一天上午,我与布拉姆和乔尔见面后不几天,我们被带到了监狱办公室。这里距离我们的牢房大约有四分之一英里远,是个与我们的监狱十分相似的石结构建筑物。一到了那里,我们就排着队按手印,这是监狱里的惯例。但是,在等候的时候,我看见一旁有一个拿相机的狱警。按过手印后,狱警吩咐我们排队照相。我示意我的同事不要动,并向狱警说:“我希望你出示监狱管理局局长让我们照相的文件。”根据规定,给囚犯照相要有授权。熟悉规定总是有好处的,因为狱警本身常常也不知道这些规定。当你知道的比他们知道的多时,他们就多少有点儿胆怯。狱警对我的要求感到吃惊,但却不能提供任何说明或任何书面文件。他威胁说,如果我们不同意照相,他将控告我们。但是我说,如果没有授权,就不能为我们照相,这就是问题所在。作为一条原则,我们反对在监狱里给我们照相,因为,身为囚犯照相是不体面的。但是,有一次我确实同意照了一张相,那是我在罗本岛上同意照的唯一一张相。几周后的一个上午,狱警队队长不是发给我们铁锤在院子里砸石子,而是为我们每人发了针、线和一堆破囚衣,让我们缝补。但是,我们发现这些衣服多数已破得无法缝补,因而认为这是一个不好干的活儿。我们不知道为什么为我们换了工作。大约到了上午11点钟,前门开了,我们发现监狱长带着两个穿西装的人进了院子。监狱长说,这两位来访者,一个是记者,一个是摄影师,他们来自伦敦《每日电讯报》。他说,好像国际媒体的访问对我们来说将是常有的事。尽管这两位是我们的第一批官方访问者,我们仍然对他们有所怀疑。首先,他们是在政府资助下来访问的;其次,我们知道《每日电讯报》是一份保守报纸,不可能同情我们的事业。我们十分清楚,国际社会对我们的处境十分关注,因此,政府很想证明我们没有受到虐待。两位记者慢慢绕院子转了一圈,仔细对我们的情况进行了考察。我们低着头,一直集中精力地工作。他们转了一圈之后,一位狱警拽着我的肩膀说:“曼德拉,来,你来谈谈。”在那些日子里,我常常代表狱友们讲话。监狱当局的规定很清楚,每个囚犯只允许代表自己讲话。这样做的目的是削弱组织的作用,分散集体的力量。我们对这一规定提出过异议,但是没有多大改善。当局不允许我们使用“我们”这样的词。不过在头几年,当监狱当局需要一个囚犯代表其他囚犯说话时,那个囚犯通常就是我。我与那个名叫纽曼的记者谈了大约20分钟,直率地对监狱和利沃尼亚审判谈了我们的意见。他是一个很爽快的人,在我们的交谈就要结束的时候,他说想给我照张相。我不愿意照相,不过在这种场合下我却有些宽容。因为我知道,照片将只在国外发表,哪怕文章稍显友好,也可能对我们的事业有所帮助。我告诉他,如果西苏陆先生和我一起照,我将同意。那张照片上表现出我们两个人在院子里谈话的场景,到底谈的是什么内容我已记不清楚了。不过,我后来一直也没看到过或听到过那篇文章。当狱警们把旧囚衣拿走并把锤子还给我们的时候,那两位记者几乎已经不见影儿了。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2...(2)在最初的几个月中,来自《每日电讯报》的两个记者是小批量来访者中的第一批。当利沃尼亚审判的阴影仍然在人民心中产生共鸣的时候,政府急于向国际社会显示我们得到了公正的对待。媒体上一直有关于岛上的非人类状况和我们如何被殴打、被折磨的报道。这些报道使政府十分尴尬,为了进行反击,他们让许多局外人士来岛上考察,用意是反驳来自舆论的批评。一名英国律师对我们进行了简短的访谈,这位律师曾经在国际法庭为*独立作过辩护。他访谈后不久我们就被告之,美国律师协会的代表海宁先生将来看望我们。当时,整个非洲对美国人还有些新奇感,我很想与这样一个令人敬畏的律师组织的代表见面。在海宁先生来访的那天,我们被召集到院子里。他是在监狱管理局局长斯特恩将军陪同下来到罗本岛的。斯特恩很少在罗本岛上露面,所以他的露面在监狱事务中是一件不寻常的事。他是一个举止高雅、处事老练的人。他总是穿着质地优良、裁剪时髦的衣服。他对人客气,称我们“先生”,甚至脱帽向我们致意,这在监狱里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但是,斯特恩将军是用忽视而不是用权势来对付我们,对岛上所发生的事情视而不见。他经常不露面,使残酷无情的监狱官员们更胆大妄为,想怎么干就怎么干。这位将军以最和善的态度向我们的客人作了介绍,并对我们说:“先生们,请选出你的发言人。”许多囚犯喊出了我的名字。斯特恩将军朝我点了点头,于是,我站起身来。与斯特恩将军相比,海宁先生则是一位粗壮、不修边幅的人。我感谢他对我们的访问,并说,他的来访使我们感到非常荣幸。然后,我概括地向当局提了我们的意见。我首先谈了一些中心的、最重要的问题。我说,我们是*,不是刑事犯,我们应该受到*的待遇。我一一详细列举了我们对伙食、居住条件和工作方面的不满。但是,当我在讲话的时候,海宁先生老是插话。当我说我们工作时间太长时,他说,作为犯人必须要工作,不然就会变得懒散。当我开始说我们的牢房问题时,他突然插话说,美国监狱里的条件远比罗本岛的条件更差,相比之下,罗本岛算是天堂。他补充说,对我们的判决是公正的,没被判处死刑我们应该感到幸运,因为按罪过可能该判死刑。海宁先生信口胡言,我们中的有些人因此认为他一点儿也不稳重。他说话的口音,在我看来似乎是一种噪音,并且说话时特别喜欢吐唾沫,我们过去谁也没见过如此“大雅”之举。最后,我再也不愿听下去了,于是打断了他的讲话:“不,先生,你误解了我所说的话。”海宁生气地说我是在顶撞他,而斯特恩将军则只是在一旁一边观察,一边听,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在这种情况下,大家很难保持冷静,纷纷对海宁先生的话表示不满。大家气愤地说,根本不应该让他来看我们。正常情况下,任何一种访问都会使我们感到高兴,但是,海宁先生的访问却使我们感到沮丧。或许,这正是当局所希望的。与一个倾向如此明显、知识如此贫乏的人会见是令人不愉快的。海宁最后连“再见”都没说就扭头走了,我们对此一点都不感到遗憾。随后的几年中,我们经常议论起海宁先生,我们许多人都模仿他说话的方式进行取乐。我再也没有听见过他的消息,他当然也不会在罗本岛上为美国律师协会赢得任何朋友。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3...(1)在狱中,所有的囚犯都被当局划分成A、B、C、D四类当中的一类。A为最高级别,享受最好的待遇;D类是最低的级别,享受最差的待遇。一切*,即被当局称作“治安犯”的犯人,自然被划归为D类。与这些类别划分有关的待遇包括探视、书信、学习和购买日用品的机会,所有这一切对每个犯人的生活来说都是必需的东西。一个*一般要花几年的时间才能从D类升为C类。我们对这种分类方法十分反感,因为这样的分类是不道德的、有辱人格的。它不仅对普通犯人是一种打击,而且对*也是一种特别的打击手段。我们要求,所有的*应该被划成一类。尽管我们对这种划分提出了抗议,但是我们不能忽视的一点就是,这种划分在监狱生活中是无法变更的。如果你抗议作为一名D类囚犯每六个月只能收到一封信,监狱当局就会说:“改进你的行为,成为一个C类囚犯后,你每六个月就能收到两封信。”如果你抱怨吃不饱,监狱当局就会提醒你,如果你是一个A类囚犯,你就能从监狱外得到钱,那样,你就可以在监狱的糖果店内购买额外的食物。即使是一位自由战士,能购买日用品和书籍也是大有益处的。这种分类一般与囚犯的刑期有关。如果你被判8年监禁,你一般会在头两年被划为D类,随后两年被划为C类,然后两年被划为B类,最后两年被划为A类。但是,监狱当局把这种分类作为对付*的一种武器,他们往往以降低我们的类别相威胁,借此来控制我们的行为。尽管我被带到罗本岛以前就已经被关押了近两年,但是,我来到罗本岛之后仍然被划为D类。虽然我也希望得到高一级类别的权利,但是我却拒绝在行为方面让步。最快的升级办法是听话、不抱怨。“我说,曼德拉,你是个爱找麻烦的人,”狱警们会说,“你将终身被划为D类。”囚犯每六个月被召集到监狱委员会面前评估一次级别。监狱委员会有意以监狱规定的名义对我们的行为进行评价,但是,我们发现这种评分与其说是一种行为评分,倒不如说一种政治评判。在我第一次与监狱委员会见面期间,委员会的官员们询问了我有关非洲人国民大会和我的信仰问题。尽管这与分类没有什么关系,但是我仍然耐心地予以回答,并试图以此感化他们,使他们也接受我们的信仰。这一次还算是把我们当人看待,但这是不多见的,我也是第一次作出了响应。后来我发现,这仅仅是当局从我们身上收集情报的一种办法,我反而无意之中中了他们的圈套。随后不久,我们一致认为不应该与监狱委员会讨论政治问题。作为一名D类囚犯,监狱当局只允许我每六个月有一次被探视的机会,只能写一封信和收一封信。我认为,这是监狱系统最不道德的规定之一。与家人沟通是一种*,不应受到监狱系统人为分类的限制。但是,这却是监狱生活中的一个事实。探视和书信仅限于“直系”亲属,我们发现,这个限制不仅是令人讨厌的,而且也是一种种族歧视。非洲人直系亲属的概念与欧洲人或西方人的直系亲属概念大不相同。我们的家庭结构更大,更具有包容性,任何来自一个共同祖先的后代都被视为同一家庭的组成部分。在监狱里,比来自家中的坏消息还要坏的事情莫过于根本就没有家人的消息,思念家人的不幸和悲伤比实际上的忧伤和失望更令人难以承受。我们宁愿收到一封写着坏消息的信,也不愿意连信都收不到。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3...(2)更有甚者,这个令人痛苦的限制也被当局滥用了。期待来信的心情是非常迫切的。每月有一次通知来信的机会,有时六个月过去了,但一封信也没有。虽然六个月允许收一封信,但是六个月却没有收到一封信,这是一个更大的打击。谁不想知道自己的夫人和孩子们、母亲和姊妹们发生了什么事情?当我接不到信的时候,我感觉心情像大卡鲁高原一样干旱和荒芜。有时,当局还常常恶意扣压信函。我不会忘记狱警们说的话:“曼德拉,我们收到了给你寄来的一封信,但是,我们不能给你。”他们不说明为什么,也不告诉你信是谁寄来的。这时,要完全靠自我约束,不能为这样的事情发火。后来,我通过适当的渠道提出了抗议,有时还真能要回自己的信。当真的有书信寄来的时候,收到这些书信简直可以说是如获至宝。一封信就像夏天的甘霖,甚至能使沙漠变成绿洲。当当局递给我一封信的时候,我不会急不可待地冲上前去,一把把它接过来。尽管我渴望立即把它拆开并当场展读,但是我不想让当局因看到我那急切的样子而感到满足,而是拿着信慢慢地回到牢房,似乎在展读家书之前还有许多事要做一般。在头几个月里,我收到了一封温妮的来信,但是,信却被当局作了审查和删节,除了问候之外几乎什么内容也看不清。岛上的审查人员竟然用墨水把不允许读的段落全部涂掉,但是,当他们发现我们能把涂在信上的墨水清洗掉从而看清墨水下面的内容时,他们于是又改变了删节方式。他们用刀片把要删节的内容裁下来,由于多数信反正两面都写了字,因此其反面上的内容也往往被剪掉。看来,他们巴不得把信弄成碎片。对信笺的审查和删节往往延误信的分发时间,因为有的狱警文化水平不怎么高,所以审查、删节一封信可能要用一个月的时间。我们发出的信也要经过审查和删节,常常与收到的信一样,被剪得乱七八糟。8月末,我来到罗本岛还不到三个月,当局告诉我,第二天将有人来探视,但却不告诉我来探视的人是谁。瓦尔特也被告知有人要来探视。我猜想、我希望、我期待、我相信——探望者可能是温妮和阿尔博提娜。自从温妮得知我们被关进罗本岛监狱的时刻开始,她一直都在设法来岛上探视。作为一个身背禁止处罚的人,她必须经司法部特许才能来罗本岛,因为从法律上说,她与我联系是不允许的。即使得到了当局的批准,来罗本岛探视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探视时间最多不能超过30分钟,*则不允许与来探视的人有任何直接接触,但探视人与囚犯却在同一个房间里见面。当局似乎从不提前安排探视。不定哪一天,他们与你的夫人取得联系,并说:“明天你被允许探视你的丈夫。”这是非常不方便的,常常使探视无法进行,如果某一亲属提前计划到狱中探视,当局有时会故意拖延时间,直到飞机起飞后才批准。由于多数囚犯的家都在离开普地区很远的地方,并且没有多少钱,所以常常无法到罗本岛探视。有的人来自贫穷的家庭,可以说多年甚至根本就见不到自己的妻子。我认识一个人,他在罗本岛上待了十几年,一次也没有人来探视过。非直接接触探视室很狭窄,而且没有窗子。囚犯这边是一个只有5平方米的房间,通过一个小方块玻璃与另一边具有相等面积的房间相望。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通过厚厚的、模糊不清的玻璃看着对方,并通过打在玻璃上的小孔与对方交流,因此,只有大声说话才能使对方听清。后来,当局在玻璃前安装了麦克风和喇叭,效果稍有改善。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3...(3)瓦尔特和我被叫到探视室,并在室内的一个角落坐下来。我心情有点不安地在那里等待着。忽然,窗子的另一端出现了温妮那可爱的面孔。为了探监,温妮总是把自己刻意打扮一番,设法穿得新一点、高雅一点。不能与我的夫人直接接触,不能温情地与她说说话,不能与她单独在一起,这是一种极大的失望。在我们看不起的人的眼皮子底下,我们不得不在保持一定距离的条件下进行接触。我立即看出,温妮的精神压力很大。看到我在这样的处境下,她认为我一定是一直在受苦。仅仅来到这个岛上本身就够苦的了,另外还要忍受监狱中严厉的规矩、狱警们的侮辱和无人格可言的待遇。我随后了解到,温妮近期又遭到了一次禁止处罚,并且由于被禁止而失去了在儿童福利办公室的工作。在她被解雇之前,她的办公室也遭到了警察的搜查。当局一直认为,她正在秘密与我保持联系。温妮很喜欢她的工作,一天到晚忙于为孤婴寻找养父养母、为没有工作的人找工作、为没有医疗保险的人提供医疗帮助。我夫人的被禁止和烦恼使我感到极大的不安:我不能照顾她和孩子们,而政府正在为她自己照顾自己制造麻烦。我的无能为力使我感到十分苦恼。我们的谈话一开始就很尴尬,她身后有两名狱警,我身后有三名狱警,这使得我们的谈话难以开场。狱警的作用不仅仅是对我们进行监视,而且也是一种恐吓。当局规定,谈话必须用英语或南非荷兰语,用非洲人的语言进行谈话是被禁止的,谈话的内容也仅限于家庭方面的事情。任何离开家庭的话题和与政治沾边的字眼都将意味着探视的终止。如果谈到狱警不熟悉的名字,他们会要求我们停止谈话,并问该人与我们是什么关系。这种情况经常发生,因为狱警一般不熟悉非洲人姓名的多样性和特点。有时不得不浪费几分钟宝贵的探视时间向狱警解释家系的不同分支,令人感到无奈和讨厌。但是,他们的无知也给我们带来了有利的条件:我们可以为我们想谈的人起一个假名,谎称我们谈的人是我们家中的成员。第一次探视是非常重要的,因为我知道温妮对我的健康感到不安:她听说我的身体被摧垮了。我立即告诉她我的身体很好,她也能看出我的身体是健康的,只不过是比以前瘦了一点儿而已。她也瘦了,我认为这是由于精神紧张而造成的。当温妮在探视中表现出发愁或紧张的样子时,我会敦促她适当增加体重。她总是想减肥,而我则总是不让她减肥。我逐个询问了孩子们的情况,以及我母亲、姊妹和温妮家的情况。忽然,我听见身后的狱警说:“时间到了!时间到了!”我用怀疑的目光回头看了他一眼,意思是不可能已经用完了半小时的探视时间。但是,事实上他是对的,探视总是感觉一眨眼就过去了。在我被监禁的岁月中,每当警喊叫“时间到了”的时候我总是为时间过得快而感到诧异。温妮和我只好从椅子上站起来,并匆匆告别。温妮走后,我总是感觉温妮似乎并没有离去,只不过为了保持她在我身边的那种感觉。当然,我不会让狱警们看出这种情感。当我走回牢房的时候,我回味着我们所谈的话。随后的几天、几周甚至几个月中,我会一次又一次地回想起探视时的情景。我知道,至少6个月内我不能再次见到我的夫人。事实上,温妮在随后的两年中一直没能再来监狱探视我。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4...(1)元月初的一个上午,当我们在院子里开始工作之前排着队报数的时候,当局不是让我们步行到外面去,而是吩咐我们上了一辆闷罐车。这是我们第一次离开我们的监禁区。没有人告诉我们要到哪里去,但是,我知道我们将被带到什么地方去。几分钟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地方,当我1962年第一次来到这个岛上的时候曾经见过的地方,它就是石灰石料场。石灰石料场看上去就像是山脚下挖出来的一个巨大的白石坑。从悬崖到山脚下,到处是一片令人目眩的白色。石灰石料场的顶部长满了青草和棕榈树,山脚下则是用旧金属板搭成的几间棚子。监狱长韦塞尔斯中校接见了我们,他是一个相当缺乏个性的人,只关心严格坚持监狱里的规定。我们以立正姿势站在那里,他告诉我们,我们要干的这个工作将持续六个月,然后,他将在我们服刑期间让我们干一些比较轻的活儿。然而,他定的时间后来大大延长了,我们在这个石灰石料场一干就是13年。监狱长讲完话后,狱警们给我们发了镐头和铁锹,并告诉我们挖石灰石的基本知识。挖石灰石可不是一项简单的工作,第一天,我们对使用新工具不怎么熟练,挖的石灰石很少。石灰石本身是贝壳和珊瑚的钙化积淀物,比较松软,被埋在岩石层中,必须用镐头挖开岩石层,然后再用铁锹把石灰石挖出来。这项工作远比在院子里干的那个差事要费力得多,所以在石灰石料场干了几天之后,我们下午4点30分吃过晚饭就立即躺下睡觉。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我们感觉浑身疼痛和疲劳不堪。当局从来没有说明为什么把我们从院子里转到石灰石料场去。他们可能仅仅是需要更多的石灰石以修建岛上的道路。不过,后来讨论这次工作变动时,我们推测,这是另一种加强纪律性的方法,同时也表明,我们与在岛上石料场干活的普通囚犯没有什么差别,像他们一样,我们也必须去赎罪。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从精神上摧垮我们。但是,在石灰石料场工作的头几周,在我们身上产生的效果却正好相反。尽管手上起了泡并流着血,但是,我们的精神却十分饱满。我更喜欢在外面的大自然中干活,因为在外面,能够看到草和树木,能够观察鸟儿在头顶上飞来飞去,能够感受从大海吹来的风。背朝着太阳浑身使劲令人感觉舒服,而堆起一堆堆石灰石也会令人产生某种成就感。几天以来,我们都是步行到石灰石料场,而不是乘卡车,这本身也是一件令人兴奋的事情。在20分钟的步行过程中,我们更好地了解了罗本岛,可以看见岛上的灌木丛和高大的树木、闻一闻桉树的芳香,偶然还能看到跳羚和捻角羚在远处吃草。尽管有的人认为步行是一种苦差事,但我却不这样认为。尽管在石灰石料场工作说明我们与其他囚犯没有什么区别,但是,当局仍然像对待曾经在这个岛上居住过的麻风病人一样地对待我们。有时,我们可以看见一伙普通犯人在路边干活,看管他们的狱警会吩咐他们躲进灌木丛。这样,当我们从旁边走过的时候,他们就不会看见我们,似乎仅仅看见我们就会影响他们的纪律。有时,通过眼睛的余光,我们能看见某个囚犯举起拳头向我们行非洲人国民大会礼。那条泥土路在石灰石料场附近分开,向右是通往普通犯人干活的石料场。这个十字路口后来成为我们与普通囚犯沟通的重要地点。在岔路口处,我们可以在灌木丛中看见一幢白色小屋,罗伯特·索布克韦就住在那里。这座小房子是几年前为一位黑人狱警建造的,现在只有索布克韦一个人住在那里。那是一小块灌木丛生的土地,除了站在房子前面的一个狱警,谁也不会知道有别人住在那里。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4...(2)索布克韦的刑期于1963年期满,但是,按照1963年“普通法律修正案”中被大家称作“索布克韦条款”的规定,司法部部长不经控告就可以对*进行无限期的关押。他们对鲍勃也是这样处理的。6年来,索布克韦在岛上一直过着这种半关押式的生活。他是一个失去了自由的自由人。有时,我们能在花园里看见他,但也仅仅是看一眼而已。上午到达后,我们从石灰石料场上的锌皮棚子里领到镐头、铁锹、锤子和独轮车,然后,在石灰石料场前集合,通常是三四个人一组。带自动武器的狱警站在高高的瞭望台上监视着我们。不带武器的狱警则在我们中间走来走去,督促我们更卖力地干活。“Gaan aan! Gaan aan!”(快点干!快点干!)他们像赶牲口一样地喊着我们。到11点,这时太阳高高地在空中照射着大地,我们开始感到筋疲力尽。此时,我已经是汗流浃背。狱警仍然催着我们更努力地干。“Nee, man! Kom aan! Kom aan!”(不,伙计!快点干!快点干!)他们不住地喊叫着。快到中午的时候,我们就停下来吃午饭。我们把石灰石装在独轮车上,然后运到卡车跟前,最后用卡车运走。中午时分,哨声响了,这时我们会走到山脚下,在为我们遮蔽太阳的锌皮棚子下坐在极为简陋的座位上准备吃午饭。狱警们则坐在有桌子和板凳的大锌皮棚子里用餐。有人会把盛煮玉米的圆桶送到我们的旁边。当我们吃饭的时候,数百只海鸥尖叫着不住地在我们头顶上盘旋、俯冲,一次准确的俯冲有时会糟蹋掉一个人的午饭。我们一直干到下午4点钟,这时,我们就把挖出的石灰石运到在石灰石料场附近等候的卡车上。一天下来,我们的脸上和身上沾满了白色的粉尘,要不是汗水已经把部分粉尘冲掉,我们看上去肯定就像一个个白色的小鬼。当回到牢房的时候,我们就在凉水中擦洗一下,身上的粉尘似乎怎么也不能完全洗干净。在石料场,比热更厉害的是光线。我们的脊背有衬衣遮挡太阳,但太阳的光线却通过石灰石折射到我们的眼睛上。炫目的光线和石灰石粉尘对眼睛的伤害使我们无法睁眼。我们的双眼不停地流泪,必须老是眯缝着才行。每天工作过后,我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使眼睛恢复到正常状态。在石灰石料场工作几天后,我们正式向当局提出了戴太阳镜的要求。当局拒绝了我们的要求,这是意料当中的事情,因为当局连阅读眼镜也不让我们戴。我先前对监狱长说过,允许我们读书但却又不让我们戴眼镜读书是没有道理的。后来,我们一次又一次地要求戴太阳镜,几乎用了三年的时间才争取到了戴太阳镜的权利。当时,幸亏一位有同情心的内科医生说,为了保护我们的视力,戴眼镜是必要的,当局才最终同意我们戴太阳镜。就是这样,我们也必须自己花钱买太阳镜。对于我们来说,这种斗争,其中包括争取太阳镜、争取长裤子、争取学习权利和争取伙食平等的斗争,是我们在监狱外长期进行斗争的必然结果。为改善监狱中的生活条件而进行的斗争,本身就是反对种族歧视的一部分。从这个意义上说,这些斗争是完全一样的。我们在哪里看到不公平,就在哪里进行斗争,不管这种不公平是大是小,我们反对不公平,以保留我们自己的人性。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4...(3)我们开始在石灰石料场工作不久,一伙B区的其他著名*也加入了我们的劳动队伍。有几位是民族长矛军成员,他们是在1964年7月被逮捕的。他们被指控犯有50多起破坏活动,这次审判被称作“小利沃尼亚审判”。这些人包括:麦克·马哈拉基,他是南非共产党的成员,在斗争中头脑最为敏锐;拉鲁·奇巴,他是民族长矛军最高司令部的成员,并且是一位不屈不挠的同志,他的这一伟大优点在监狱里得到了证实。维尔顿·穆夸毅,他是叛国审判的涉案人员之一,在1960年政府宣布紧急状态的混乱期间,他因为错误地在别人引导下继续在大街上行走而被逮捕。他秘密离开过南非,接受了军事训练,在利沃尼亚审判之后,他成为民族长矛军的司令员。艾迪·丹尼尔斯也加入了我们的行列,他是自由党的有色人,被指控参与了非洲抵抗运动组织并进行破坏活动,该组织是由自由党党员组成的一个破坏活动小组。在监狱里,艾迪成为我最伟大的朋友之一。为了平衡这些新政治联盟的影响,监狱当局也在我们这个监禁区掺杂了一小部分普通犯人。这些人是不知改悔的罪犯,被指控犯有杀人、*和暴力抢劫。他们是罗本岛上臭名昭著的罪犯帮伙,不是“大五帮”就是“二八帮”,他们专门恐吓别的囚犯。这些人体格健壮、粗暴无礼,脸上大多都有械斗时留下的伤疤。在这些黑帮派成员中,械斗是常有的事情。他们被派到我们监禁区的作用就是寻衅滋事,他们仗势欺负我们,拿我们的食物,不让我们开展政治讨论。其中一人名叫博加特,用的就是美国硬汉电影演员的名字。他的牢房与瓦尔特的牢房对着门,瓦尔特曾经抱怨说,他每天早晨都索要食物,瓦尔特怕他,不敢不给他。犯罪帮伙在石灰石料场内单独合伙干活,不与我们在一起。一天,他们开始唱起了一首像劳动号子的歌。实际上,那是一首著名的歌曲,但是,他们换上了自己编的词:“Benifunani eRivonia?”意思是:“你们要在利沃尼亚干什么?”第二句歌词似乎是:“你们认为你们将成为政府?”他们起劲地唱,歌声中带有嘲笑的意思。他们显然是受到了狱警的鼓动,希望通过这首歌曲激怒我们。尽管我们中有一些头脑发热的人想与他们翻脸,但是,我们还是决定用以牙还牙的方式与他们斗争。我们当中有些比他们唱得好的歌手,我们凑在一起,琢磨着我们应该唱什么歌对付他们。几分钟之后,我们就唱起了《斯蒂迈勒》,这是一首赞扬从南罗得西亚向南奔驰的一辆列车的歌曲。《斯蒂迈勒》不是一首政治歌曲,但是,其含义却有政治意义,因为它暗示游击队战士乘着火车南下去打南非军。连续几周,我们两伙人一边干活,一边对唱,并不时增加曲调、变更歌词。我们的节目增加了,并且公开唱起了政治歌曲,如游击队战士之歌——《阿玛卓尼》,歌名是一个废弃了的英文俚语,意思是歌颂游击队战士约翰尼;《措措拉兹》,这首歌曲把斗争比喻成即将到来的列车(如果重复这个歌名,听起来就像列车行驶的声音)。我们还唱了《自由宪章之歌》,而另一首是关于特兰斯凯的歌曲,其歌词大意是:“有两条道路,一条是马叹兹玛之路,一条是曼德拉之路,试问您将走哪条路?”歌唱使工作变得轻松了一些。有几个人嗓子特别好,我感觉像是放下了镐头,仅仅是在那里听他们歌唱。罪犯帮伙不是我们的对手,当我们继续歌唱的时候,他们很快就变成了哑巴。但是,有一位狱警精通考撒语,懂得我们所唱的内容。他很快命令我们停止歌唱(也不准吹口哨),从那天起,我们又只好默默地工作。我并不把罪犯帮伙看作敌人,而是把他们看作转化的对象。我们中间有个绰号叫“Joe My Baby”(我的孩子乔)的非*,后来他加入了非洲人国民大会,在帮助我们向监狱内外传递材料方面发挥了重要作用。有一天,我们听说博加特在石灰石料场遭到了一名狱警的殴打。我们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我们却看到了结果。他的脸上有伤,而且伤势很重。博加特在走廊里走到我的面前请求帮助,我毅然接收了他的请求。我们一直在寻找与当局对抗的方式,报告打人事件就是我们能够向监狱当局交涉的一种方式。在博加特被打前不久,我们得知一位名叫“甘亚”的阿扎尼亚泛非主义者大会会员也遭到了一位狱警的殴打。我以一名律师的身份致函监狱长,代表甘亚提出抗议。我被带到监狱长办公室,监狱官员们在那里接待了我。他们一致否认有打人事件发生,问我是怎么听说的。我坚持要求把殴打甘亚的狱警赶出罗本岛。他们拒绝了我的要求,说没有证明他打人的证据。但是,随后不久,那位打人的狱警还是被从岛上调走了。这件事使我受到了鼓舞,所以,当博加特请求帮助的时候,我立即要求见监狱长。第二天,我又被叫到监狱长办公室,监狱长和蔼地告诉我,他们已经对案件进行了调查,打人的人也被解雇了。“那是违反规定的,”我说,“这个案子应当进行审讯。”“不,”他说,“我们已经调查过所谓的受害人,他否认曾经遭到过殴打。”“那是不可能的,”我说,“我昨天才与他谈过话。”监狱长向一位中尉招了招手说:“你亲自去了解一下。”中尉把博加特带进办公室,他的脸上还绑着绷带。监狱长问他是否遭到过殴打。“没有,老板,”他轻声说,没有理会我正在瞪着他,“我从来没有遭到过殴打。”然后,他立即被带走了。“好了,曼德拉,”监狱长说,“这个案子了结了。”监狱长因羞辱了我而感到非常得意。他显然为了让博加特撤诉而用额外的食物和香烟贿赂了他。从此之后,在接受案子之前,我要求当事人一定要提交签过字的书面委托书。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5...(1)1965年夏季的一天,我们发现早饭的粥上漂着闪光的肥肉,晚饭的半流质食物里也有大块大块的肉。第二天,有人还领到了新衬衣。石灰石料场的狱警们和我们监禁区的狱警们似乎对我们恭敬有加。对此,我们大家都感到有些怀疑,在监狱里,条件的改善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一天后,我们得知,国际红十字会官员将于第二天到岛上来。这是一个重要的机会,他们比以前的任何探视者都要重要。国际红十字会是一个负责任的、独立的组织,是西方国家和联合国关注的国际组织。监狱当局很尊重国际红十字会,我在这里用“尊重”这个词,其中当然也包含着“害怕”的意思,因为当局只尊重他们害怕的人和组织。监狱当局对能够影响世界舆论的一切组织都不信任,不把他们当作合法的、忠诚相待的调查者,而是把他们视为能欺骗则欺骗的爱管闲事的人。避免国际舆论的谴责是当局的主要目的。在那些年月,国际红十字会是唯一既能够倾听我们的抱怨意见又受我们爱戴的组织。这是至关重要的,因为当局不听我们的抱怨意见。按规定,当局应当提供了解我们的抱怨意见的正规程序。他们也的确提供了让我们反映意见的渠道,但是,他们仅仅是采取敷衍了事的态度。每到礼拜六上午,狱警队长就进入我们的监禁区吆喝:“Klagtes en Versoeke! Klagtes en Versoeke!”(快提意见和要求!快提意见和要求!)我们中许多人排着队找狱警队长,因为几乎大家都有抱怨意见和要求。我们纷纷对伙食、囚服和探视等方面的问题提出了正式的意见。狱警队长对每个人点点头,只是说“Ja, ja”(是,是),然后就喊,“下一个!”对我们所提的意见连记录都不记录。如果我们以我们组织的名义说话,狱警们会大声说:“这里不允许有非洲人国民大会或阿扎尼亚泛非主义者大会!Verstaan?(懂不懂)”在国际红十字会官员来访问前不久,我们向监狱长递交了一份正式的意见书。当时,只允许我们用纸和铅笔写信。我们秘密在石灰石料场和厕所里相互征求意见,然后,综合成一份意见书。我们把意见书递交给我们的狱警队长。他不接受我们的意见书,并指责我们写这样的意见书是违反规定的。我们向国际红十字会提的意见之一就是监狱当局不听取我们的抱怨意见。在国际红十字会组织来访的那天,我们被叫到监狱长办公室与国际红十字会的代表见面。那年,甚至随后的几年中,国际红十字会的代表一直是森恩先生,他在他的国家瑞典曾经是监狱管理局局长,后来移民到了罗得西亚。森恩有55岁左右,是一个沉默寡言却又有点神经质的人,对当地的环境似乎一点都不满意。会见是在没有监视的情况下进行的,这与几乎所有的其他人访问和探视我们的情况有所不同。他要求听取我们的所有抱怨意见,并且听得很认真,还不住地记笔记。他十分客气,对我所告诉他的一切表示感谢。尽管如此,他的第一次访问还是使我们感到相当紧张。我们都不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我们对我们的服装十分不满,实话实说,我们不想穿短裤,希望有合适的衣服穿,其中包括短袜和内衣。当时,我们没有这些东西。我对我们的伙食、探视、通信、学习、早操、工作条件和狱警的工作作风都提了意见。我也提了一些我知道当局将不会予以满足的要求,例如,希望被转到离我们家较近的监狱。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5...(2)会谈后,森恩让我们在那里等候,他又会见了监狱长及其他访问团成员,我估计他把我们的意见告诉了监狱当局,并指出了他认为是合理的意见。森恩访问后不久,我们的服装确实得到了改善,当局给我们发了长裤子。但是,森恩无论如何算不上是一个进步人士;他在罗德西亚居住了几年后,似乎对种族歧视已经司空见惯。在我返回我的牢房之前,我又提醒我所提的关于非洲人吃面包的抱怨意见。森恩先生看上去似乎心神不安,并扫了那位监狱长一眼。“面包对你们的牙齿很不好,你知道吗,曼德拉?”森恩先生说,“玉米对你们更好些,可以使你的牙齿变得更结实。”在后来的几年中,国际红十字会派了一些更开明的人士来访问,他们全心全意地为改善我们的条件进行斗争。国际红十字会在不太显眼但对我们却十分重要的方面也起到了关键的作用。他们经常向我们的家属提供资金,不然,他们就无力到岛上来探视我们。被送到罗本岛之后,我们的支持者中有的担心当局会不允许我们学习。但是,到岛上几个月以后,当局宣布,要学习的人可以提出申请。我们多数人都交了申请。尽管是D类囚犯,我们也得到了许可。利沃尼亚审判后,政府感到很有信心,认为准许我们学习没有什么坏处。后来,他们为此而后悔不迭。读研究生是不允许的,但是,他们对我却网开一面,因为我在比勒陀利亚监狱时就已经开创了这个先例。我们监禁区很少有人拥有学士学位,但多数都在学习大学课程。有相当一部分人没有高等学校毕业证书,他们选择进修课程,以便争取拿到高等学校毕业证书。有的人已经受过良好的教育,像戈万·姆贝基和内维尔·亚历山大,但是其他人还没有通过V级或VI级考试。在几个月内,我们大家实际上都在学习这样那样的学位课程。每到夜晚,我们的牢房与其说是监狱,倒不如说是一个学习的大课堂。但是,学习的权利受到了许多条件的限制。某些学科,如政治学或军事史,是被禁止的。多年来,当局不准我们接收我们家庭以外的资助,所以,我们这些穷囚犯很少有钱买书和交学费。因此,学习机会的多少取决于我们手中攥着的钱数。监狱当局也不允许我们把书借给别的囚犯,如果允许借阅,就会使我们身边较穷的狱友也能够有学习的机会。对于我们应不应该接受学习的权利一事,大家经常争吵。有的团结运动组织的成员起初认为,我们接受政府的免费学习材料会有损我们的政治形象。他们坚持认为,学习不应该是一种特许,而应当是一种自由权。尽管我接受这个观点,但是,我们不能因此而拒绝学习。作为一名自由战士和*,我们有责任提高和加强我们自己,而学习是提高和加强我们自己的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监狱当局允许囚犯报考南非大学或速成学院,这两所学校都可以为学习者提供高等学校学历证书。就我的情况而言,在伦敦大学的资助下学习是一种祸福兼而有之的事情。一方面,我可以得到在南非阅读目录上没有的那种激励人奋发向上的书籍;另一方面,监狱当局必然把它们视为不适合学习的书籍,因此而禁止我学习。一般而言,获得书籍也并非易事。你必须按照合同法,向某个南非图书馆提出申请。该图书馆将对你的申请进行审查,然后,通过邮局把书寄给你。但是,由于邮递系统不正常,罗本岛又比较遥远,再加上信件检查人员故意拖延时间,所以,当你拿到书的时候也就到了还书的日期。如果日期已过,狱警将会连看也不让你看就把书直接退回图书馆。正是由于邮递系统这种固有的特点,你很可能没收到书却收到过期罚款单。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5...(3)除了书籍,我们还可以借阅学习所需要的杂志。当局对此特别严格,唯一能通过检查的杂志可能是一种供囚犯学习会计用的保险计算科学类季刊。但是,有一天,麦克·马哈拉基告诉一位同志,他正在学习经济学,想申请借一份《经济师》。我们讥笑说,我们可能还需要一份《时代》周刊,因为《经济师》也是一个新闻周刊。但是,麦克仅仅一笑说,监狱当局不会知道这些情况,他们只是从标题上判断书刊。不到一个月,我们就真的收到了《经济师》,通过这本杂志,我们获得了我们渴望得到的新闻。但是,当局很快发觉了他们的疏忽,并停止让我们继续借阅。一旦多数人都开始学习,我们就都抱怨连书桌、椅子这样起码的学习条件都没有。我向国际红十字会提出了这个意见。最后,监狱当局为每个牢房制作了一个可以站着学习的书桌,即一块从墙上伸出的、齐胸高的木板。这不是我们所渴望得到的那种学习条件。在石灰石料场劳作一天之后,谁也不想站着在这样的书桌旁学习。我们中有许多人对这种书桌提出了抱怨意见,而凯西的意见最大,他告诉监狱长,站着学习的书桌不但是一种负担,而且由于书桌的坡度太大,书老是往下掉。监狱长突然来到凯西的牢房里查看,他要了一本书并用力把它放在凯西的书桌上,书没有动。他又向凯西要了一本书,把它放在第一本书的上面,书还是没有动。他放了四本书之后,转身对怯弱的凯西说:“伙计,这些书桌没有问题。”然后,他走出了凯西的牢房。不过,六个月后当局发了慈悲,我们每人发了一个三根腿的凳子,书桌的高度也降低了一些。我向国际红十字会反映的另一个意见是狱警动不动就告我们的状。告某个囚犯的状就意味着狱警声称他违反了某项具体规定,不是被隔离关押就是不给饭吃,或丧失其他权利。狱警们一般不能随意告囚犯的状,因为,当一个囚犯被告了状,根据违反规定的程度,可以举行听证会,并且邀请开普敦地方法官出席。当时,监狱当局拒绝举行听证会。当我把这个问题反映给国际红十字会的时候,我自己也经历过这样的问题。但是,情况很快得到了改善。在我来到岛上的第一年期间,周末除了半小时的早操时间,我们必须一直待在牢房里。有一个礼拜六,在院子里做完操回到牢房后,我发现一个狱警在走廊头上的凳子上放了一份报纸。他对我们很友好,我猜测他并不是偶然把报纸丢在那里。对*来说,报纸比黄金或钻石都更宝贵,比渴望得到食物和香烟还迫切,可以说是罗本岛上最珍贵的违禁物品。新闻是斗争的思维原材料,当局绝对不允许我们得到新闻。我们渴望得到新闻,没有新闻,瓦尔特比我还要忧伤。监狱当局企图实行新闻封锁,他们不想让我们知道任何可能鼓舞我们士气或让我们相信外面的人们仍然牵挂着我们的事情。我们把坚持及时了解国家的政治作为我们的职责,并为得到看报的权利而长期不懈地进行斗争。多少年来,我们想了许多弄到报纸的办法,但是,当时我们的办法并不那么高明。去石灰石料场的好处之一是狱警的三明治往往用报纸做包装,他们常常用完后把这些报纸当垃圾扔掉。有时我们从垃圾中偷偷把它们捡回来。我们设法转移狱警们的注意力,把捡回来的报纸藏在我们的衬衣底下。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5...(4)设法弄到报纸的最可靠的办法之一就是行贿。这是我们为获取信息而经常采取的一种非道德手段,也是我能够容忍的唯一手段。狱警们似乎总是缺钱,他们的“贫困”变成了我们的机会。当我们真的弄到一份报纸的时候,由于风险太大,我们不敢在狱友中直接传阅,因为囚犯拥有报纸是一种严重的违法行为。我们先让一个人阅读,通常是凯西,后来是麦克·马哈拉基。凯西负责传递消息,他为此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凯西先通读报纸,并把报纸做成剪辑,然后把剪辑过的消息悄悄在我们中间进行传阅。我们每人再根据剪辑写出摘要,然后再把摘要传递给大家。最后,我们再把摘要传递给普通犯人监禁区。当监狱当局特别警惕的时候,凯西或麦克就把报纸写成摘要,然后把报纸销毁。通常的方法是把它撕成碎片,然后扔进马桶里,因为狱警从来不检查马桶。当我发现走廊头上的板凳上有报纸,我就迅速从牢房里出来,到走廊头上向两侧望一下,然后从板凳上拿起报纸并迅速地把它塞进我的衬衣底下。通常,我把报纸藏在我的牢房里的某个地方,直到睡觉时才拿出来看。但是,我就像一个在吃正餐前先吃布丁的孩子,恨不得立即从我的牢房里拿出报纸,了解上面的新闻。我不知道阅读了多长时间,我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那份报纸上,以至于没听见脚步声。忽然,一名狱警长官带着两名狱警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我连把报纸藏在铺盖下面的时间都没有。可以说,我是当场被抓的。“曼德拉,”那位长官说,“我们告你拥有违禁物品,你要对此负责。”然后,两位狱警对我的牢房进行了彻底搜查,看是否还有别的违禁物品。一两天内,一位地方法官被从开普敦请到了罗本岛,我被带到了监狱指挥部的一个房间里,这个房间将被临时用作岛上的法庭。在这种情况下,监狱当局总是喜欢从岛外请地方法官,因为他们知道,他们的案子是一个一目了然的案子。我不要求辩护,然后被判处三天的隔离关押,并且不给饭吃。我并不认为我是中了那个往凳子上放报纸的狱警的圈套,尽管有的人这样猜测。在听证会上,监狱当局严加盘问我是如何拿到那份报纸的,我拒绝予以回答。如果我被判有罪的话,监狱当局也许就会知道我是如何得到那份报纸的了。隔离牢房也属于我们那个监禁区,不过是在另一侧。尽管只是隔了一个院子,但是它却令人感觉十分遥远。在隔离关押期间,没有人做伴,不准做操,甚至连饭都不让吃:三天中一日三餐只有米汤(米汤仅仅是煮过米的水)。相比之下,我们的正常伙食——玉米片粥,就算得上盛宴了。被隔离关押的第一天似乎是最痛苦的。因为习惯了正常饮食,对挨饿很不习惯。到了第二天,我发现自己多多少少对饿肚子有些适应,第三天根本没有感觉怎么饿就过去了。在日常生活中,这种对基本权利的剥夺对非洲人来说并不是什么稀罕事。我本人前些年在民族长矛军就曾经连续几天没有饭吃。正如我已经说过的那样,我发现被隔离关押是监狱生活中最可怕的事情。没有结束,也没有开始,只有自己那颗寂寞的心。我的心开始胡思乱想:这只是一个梦,还是实实在在发生的事情?这颗心开始对任何事情都产生怀疑:我的决定是否正确?我的牺牲是否值得?在隔离关押期间,除了老是考虑这些事情之外,再无心思考虑别的事情。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5...(5)但是,人的身体在适应环境方面具有很大的潜力。我发现,如果一个人的精神十分顽强,就是在身体经受考验的时候,他也能承受不能承受的极限。坚定的信仰是经受住挨饿的秘诀,即使是腹中无食,精神也仍然是饱满的。在早期的岁月中,隔离关押变成了监狱当局的一种习惯性手段。我们常常因小事受到指责,然后就被判处隔离关押。一个人可能因为斜视某个人而被剥夺了吃饭的权利,或者因为某个狱警走进牢房时没有站起来而被隔离关押。有些来自阿扎尼亚泛非主义者大会的囚犯经常嘲笑这些规定,为此,他们的许多时间不得不在隔离关押中度过。当局认为,隔离关押是对我们反抗和叛逆的最好的救治办法。我第一次被隔离关押后不久,接着就又受到指控并第二次遭到了隔离关押。正如我们前面已经提到的那样,我们为了让当局知道我们的抱怨意见而遇到了许多困难。监狱天高皇帝远,当局认为可以无所顾忌地对我们置之不理。他们认为,如果他们对我们的意见充耳不闻,我们就会在受到挫折后屈服,岛外的人也会把我们忘掉。有一天,我们正在石灰石料场干活,这时,监狱长来到了石料场进行视察,陪他一起来的还有一位我们不认识的人。我的一个同事低声对我说,他是监狱管理局的布里格迪尔·奥卡木博,是我们监狱长的上司。当时,两个人站在远处注视着我们。奥卡木博身材不高、体格健壮,他身穿一身西服,而没有着警装。通常情况下,他两年来岛上视察一次。他来岛上视察时,我们被吩咐立正站好,举着自己的监号牌站在铁栅门后面接受他的检阅。我断定,奥卡木博的突然出现正是我们反映意见的好机会,因为只有他有能力解决我们所反映的问题。我放下手中的镐头,朝他们走去。狱警立即警觉起来,冲着我就走过来。我知道我是在违反规定,但是,我希望狱警们对我的行动感到吃惊而手足无措,因此就不会阻拦我。事实上也正是如此。当我走到两位官员面前的时候,我们那位监狱长生硬地说:“曼德拉,回到你干活的位置上去,没有人叫你。”我没有理会他,而是直接对奥卡木博说话。我之所以采取这样的特别行动,是因为监狱不理睬我们所提的意见。监狱长打断我的话说:“曼德拉,我命令你立即回到你的工作岗位上去。”我回头从容不迫地对他说:“我已经来到这里,我不想回去。”我希望奥卡木博能听我把话说完。但是,他冷冷地看了看我,然后回头对狱警说:“让他老实点。”当狱警把我带走的时候,我继续据理力争。“把他弄回牢房!”监狱长喊着。我又一次被起诉到法庭,还是不准辩护。这次对我的惩罚是隔离关押四天。虽然我在这方面已经有过教训,而且我也知道这条教训,但是,却由于一时的绝望而没有记住。尤其是在监狱里,没有人乐意听任自己的权威公开地遭到挑战。要接受我的要求,奥卡木博就不得不使他的下级难堪。监狱官员更喜欢私下提意见,要改变罗本岛的现状,最好的办法就是设法私下对监狱官员产生影响,而不是公开对他们施加这种影响。我有时因为对监狱官员太客气而遭到批评,但是,我愿以遭受批评去换取我们生活条件的改善。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6...(1)在任何囚犯的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物不是司法部部长、监狱管理局局长,甚至也不是监狱长,而是负责其监禁区的狱警。如果你因为睡觉时感到寒冷而额外需要一条毯子,你也许可以向司法部部长提出要求,但是,你却不会得到任何回音。如果你向监狱管理局局长和监狱长提出这样的要求,监狱管理局局长就会说:“对不起,这不符合规定。”监狱长则会说:“如果我额外给你一条毯子,那么我就必须给每个囚犯发一条。”但是,如果你走到走廊内的那位狱警面前,你又与他关系比较好,他可能会什么话也不说,而立即到仓库里给你拿一条毯子。我总是设法与我们监禁区的狱警和平相处,与他们对抗无异于自讨苦吃。作为犯人,老是与狱警为敌是没有道理的。设法教育所有的人,甚至包括我们的敌人,这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一个方针。我们认为,所有的人甚至监狱里的狱警,都可以被改变,所以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设法让他们改变对我们的看法。我们一般都能做到与狱警平等相待。如果一个狱警体谅我们,我们也会反过来对他温和一些。其实,并不是所有的狱警都是魔鬼。我从一开始就注意到,狱警中也有一些人主持公道。与狱警交朋友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因为他们一般都认为对一个黑人谦恭是没有必要的。由于与狱警搞好关系是有益的,所以,我经常让某个人有选择地与某个狱警搞好关系。但是,很少有人愿意这样做。在石灰石料场,有一个狱警似乎对我们很不友好。这很麻烦,因为我们要在石灰石料场讨论问题,如果狱警不允许我们说话,那就是一个很大的障碍。我要求一个同志与这位狱警搞好关系,以便使他不阻拦我们的谈话。这位狱警十分粗野,但是,他很快开始对那位囚犯有些收敛。有一天,这位狱警要那位囚犯的夹克,他要把夹克铺在草地上坐一下。尽管我知道我的那位同志不情愿,但是,我向他点头示意,还是让他把夹克给了狱警。几天后,我们正在锌皮棚子底下吃午饭,这位狱警走了过来。他有一个多余的三明治,他把三明治放在我们附近的草地上说:“给。”显然,这是他表示友好的一种方式。这让我们进退两难。一方面,他拿我们不当人看待,如果拿了那个三明治,我认为将有损我们的人格。另一方面,我们在忍受饥饿,并且,拒绝他的表示对我们设法与其搞好关系的这位狱警就是一种羞辱。我能看得出,我们那位同志也很想要那个三明治。于是,我点头示意,让他把三明治收下。这个策略起了作用,因为这位狱警不再对我们保持警惕,甚至开始问我们有关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事情。通常,如果一个人在监狱里工作,他可能早已经被政府的宣传清洗了大脑。他很可能认为我们是要把白人扔进大海里的恐怖主义分子和共产党人。但是,由于我们平和地向他解释过我们的非种族主义思想、希望得到的权利和重新分配财富的计划,他挠了挠头说:“它似乎比民族主义更有道理。”取得狱警们的同情则解决了我们在罗本岛上的一个最关键的问题,即传递信息。我们认为与F区和G区的同事们保持联系是我们的义务,F区和G区都是关押普通犯人的地方。我们抱定决心,在监狱内也要像在监狱外一样,继续加强我们的组织建设。如果,我们要想在提抗议和抱怨意见方面协调一致,那么,传递信息就是必不可少的。因为大量的囚犯都属于普通监禁区,F区和G区的人不但对外面的运动情况有更新的消息,而且对我们的朋友和家人所发生的新情况也比我们知道得多。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6...(2)监禁区之间的相互联系是严重违反规定的。我们发现,有许多能绕开这种禁令的有效方法。给我们送饭的人都是来自普通监禁区的囚犯,头几个月,我们设法向他们悄悄地了解情况,在了解情况的同时,我们也让他们帮助传递消息。我们组建了一个秘密信息传递委员会,由凯西、麦克·马哈拉基、拉鲁·奇巴和其他几位同志组成,他们的任务就是组织这类传递信息的活动。第一个方法是由凯西和麦克策划的。他们注意到,在我们去石灰石料场的路上,狱警经常乱扔空火柴盒。于是,他们就收集空火柴盒。麦克设法对这些空火柴盒的底部进行伪装,并把写好的纸条藏在火柴盒的底部。拉鲁·奇巴曾经学过裁剪,因而会写一种近似密码的小写字母,他就把信息用这种小写字母写在改造过的火柴盒上。乔·基卡比也是一名民族长矛军战士,他当时与我们在一起。他负责在去石灰石料场的路上把这些火柴盒放在普通囚犯将要路过的那个十字路口上。通过给我们送饭的普通囚犯,我们就可以把信息传递给F区和G区的囚犯。F区和G区的人会指定人员在路上把火柴盒捡起来,信息就这样传递过去。我们获取信息也采取同样的办法,这种办法远远谈不上十分完善,有时下一场雨就可能使我们这种传递信息的办法泡了汤。因此,我们紧接着又研究出了更有效的办法。我们发现,狱警有时候会放松警惕。一种机会是吃中午饭的时候和刚刚吃完饭之后。我们都是自己盛饭,于是我们想出了一个主意,让在伙房里工作的普通囚犯用塑料把信或纸条包好后放在盛饭的圆桶底下。我们回复消息也采用同样的办法,用同一块塑料把纸条包起来,并把它藏在准备送回伙房洗刷的盘子底下。我们努力制造混乱,故意用剩饭把盘子搞得一塌糊涂。狱警甚至对此颇为不满,但是,他们从来就不会自找麻烦去查个究竟。我们的卫生间与隔离关押区相邻,普通犯人被判隔离后常常被关押在那里。我们与他们使用同一个卫生间,但是,我们使用的时间与他们使用的时间不同。麦克想办法把纸条包在塑料布里,然后把它藏在便盆的内沿下面。我们鼓励被关押在普通犯人区的同志故意违反规定,以便顺理成章地受到隔离关押。这样,他们就可以把纸条拿走,并反馈信息。狱警决不会自找麻烦去搜查便盆。为了万一我们写的纸条被当局发现也不让他们看懂所写的内容,我们还研究出了各种不容易被破译的书写方式。一种办法是用牛奶书写。牛奶干得极快,并且干后看上去没有字迹。但是,如果把当局发给我们清理牢房用的消毒液涂在用牛奶书写过的纸上,字迹就会立即显现出来。不幸的是,我们并不是每天都有牛奶。如果我们当中有人被诊断为胃溃疡,他就可以得到牛奶,我们就用他的牛奶书写。另一种办法是在卫生纸上写小字。卫生纸很小且容易藏匿,所以这种办法成为我们传递信息的最常用的方式之一。当监狱当局不止一次地发现这些用来传递信息的卫生纸的时候,他们便采取了特别的发放措施。戈万当时有病,不能到石灰石料场去干活,他被指派负责每天为每个囚犯分8张卫生纸。在所有这些巧妙的办法中,效果最好也是最容易的办法是在监狱医院里传递信息。岛上有一座医院,当我们在那里住院的时候,医院就无法把我们同普通囚犯分开。有时,甚至来自不同监禁区的囚犯也由同一伙狱警看管,F区和G区的囚犯混杂在一起,相互交流有关政治组织、*、怠工以及所有监狱中存在的问题等信息。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6...(3)与监狱外的联系一般通过两种方式进行:通过刑满离岛人员和与探视者接触。出狱的人可以把信藏在他们的衣物里或行李中。通过来探视的人传递信息危险性较大,因为探视者本身就担负着风险。当律师访问我们的时候,不允许狱警在房间里,所以我们有时把信交给律师,让他们带出去,因为律师不会遭到搜查。在这些会见中,我们有时也采取我们在利沃尼亚审判期间采取的书写方式传递信息。由于房间安装了窃听器,我们会说:“请告诉……”然后停下来把下面的话写在纸上:“”,意思是奥利佛·塔博,“我们同意他关于削减……”然后再在纸上写出“全国执行委员会的规模的计划”。通过藏在盛饭的圆桶里的一个用塑料布包裹着的纸条,我们得知,普通监禁区的囚犯将于1966年7月开始绝食,以抗议监狱里的恶劣条件。纸条写得不太清楚,我们不知道举行这次绝食的准确日子或明确目的。但是,对于囚犯以任何理由举行的任何抗议形式,我们都将给予支持。我们大家相互传递信息,决心在下一次开饭时就开始绝食,以表示我们对他们的支持。绝食当然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吃饭。由于信息传递不及时,普通监禁区的犯人可能一两天之后才知道我们参与了他们举行的绝食行动。但是,我们知道这个消息会使他们受到鼓舞。当局当然会告诉他们,我们并没有参加他们的绝食,而是在那边美餐。其实,这是当局惯用的伎俩。在一场危机中,当局必然会发动假情报攻势,挑动一个监禁区去反对另一个监禁区。在这种情况下,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往往一致地支持抗议行动,而某些阿扎尼亚泛非主义者大会的人有时却反其道而行之。在我们进行绝食的第一天,我们都拒绝打饭。第二天,我们发现我们的伙食加大了分量,并且,玉米片粥里面加了更多的蔬菜。第三天,晚饭还增添了肉。第四天,玉米片粥里面不但有肥肉,还有大块大块的瘦肉,并且上面还有新鲜的炖蔬菜。饭菜着实让人垂涎欲滴。当我们拒绝这些食物的时候,狱警们在一旁窃喜不已。诱惑力是巨大的,但是,我们还是顶住了这种诱惑,哪怕把我们驱赶到特别累人的石灰石料场,我们也拒绝进食。我听说,主要监管区的人都被饿垮了,只能用独轮车把他们运离工地。我被叫到监狱长办公室,与韦塞尔斯上校进行了交谈。这种交谈很微妙,正如我的狱友们都知道的那样,监狱当局想对我施加影响,让我取消绝食计划。韦塞尔斯是一个直来直去的人,他问我为什么要举行绝食行动。我告诉他,作为*,我们把要求改善监狱里的生活条件作为反对种族隔离斗争的延伸。他说:“但是,你甚至并不知道F区和G区正在为什么举行绝食。”我说:“没关系,F区和G区的人都是我们的兄弟,我们的斗争是不可分离的。”他哼了一声,然后就让我回了牢房。第二天,我们得知绝食还有另一个特别的原因:狱警们也在为他们的伙食而进行联合抵制,并拒绝去他们的自助餐厅就餐。他们并不是为支持我们而进行绝食,而是认为如果我们能绝食,他们为什么不能?他们要求改善伙食,提高生活条件。两种人联合起来绝食使监狱当局难于应对。后来,他们与狱警实现了和解,一两天后,我们听说监狱当局去了普通监禁区,请普通犯人派三名代表与他们谈判。普通犯人宣布取得了胜利,取消了绝食。一天之后,我们也停止了绝食。那次绝食是岛上发生的第一次绝食,也是最成功的一次绝食。作为抗议的一种形式,绝食并没有多大的成功率,但是,其背后的基本道理总让我产生幻想。为了使绝食斗争取得成功,必须让监狱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绝食,不然的话,囚犯只是被饿死而已,并没有人会知道。我们正在进行绝食的消息悄悄传到监狱外面,将通过报纸广泛传播,因此,支持我们的团体就会对当局施加压力。但是,在早期的年代里,让监狱外面的人知道我们正在监狱内举行绝食几乎是不可能的。我认为,绝食完全是一种被动行为。因为,我们已经遭受了巨大的痛苦,这些痛苦正在威胁着我们的身体健康,甚至正在危及我们的生命。我一直赞成开展更积极、更具战斗性的抗议活动,例如*、怠工或拒绝打扫卫生。开展这样的斗争,受伤害的是监狱当局,而不是我们自己。他们需要铺石子,我们就拒绝为他们砸石子;他们需要打扫院子,我们就拒绝为他们打扫院子。这类行为无疑会使他们感到恼怒和不安。我认为,他们看着我们绝食肯定会偷偷地高兴。因此,每当我们为开展绝食进行表决时,我总是投反对票。但是,一旦要表决,我常常被推举为决策者。有时,我的同事甚至讥讽说我不想因此而丢掉一顿饭。主张绝食的人认为,绝食是一种传统上可以被接受的抗议形式。世界上著名的人物,如马哈特玛·甘地,都曾经开展过绝食斗争。不过,一旦决定开展绝食斗争,我会全心全意地像那些发起者一样予以坚决支持。事实上,在绝食期间,我常常规劝那些不想遵守绝食决议的狱友支持开展绝食斗争。“马迪巴,我要吃饭,”我记得一位狱友这样说,“我不明白我们为什么绝食。我参加斗争已经很多年了。”狱友们有时会偷偷摸摸地吃东西。我们通过一个简单的道理就可以知道:绝食斗争到了第二天时,就应该没有人再去便所。但是,第二天早晨,你会看到有人去卫生间。我们内部有自己的情报系统,我们知道有的人经受不住饥饿的折磨。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7...(1)1966年7月中旬进行绝食斗争期间,我夫人第二次来监狱探视。这次探视与第一次探视正好相隔两年,并且差一点儿就不能成行。自1964年第一次探视之后,温妮一直受着折磨。她的姊妹们和兄弟们都遭到了警察的*,当局企图禁止她家中的任何人与她在一起生活。有些情况我及时得到了消息,而多数情况我是后来才知道的。最坏不过的事情是当我从石灰石料场回来的时候得知这些消息,我常常发现关于温妮的消息被从报纸上剪下来整整齐齐地叠在一起,不知是哪位狱警把这些消息放在了我的床上。当局竭尽其卑鄙之能事,使温妮来岛上的行程尽可能地令她感到不愉快。两年来,地方法官一直从中作梗,一次又一次地对她下达禁止令,不准她外出。我从律师那里听说,警察告诉温妮,她只有带通行证才能到罗本岛来探视我。温妮恰恰拒绝携带让她讨厌的通行证,因为她从1950年起就一直抗议政府关于对女人实行通行证的政策。当局显然是蓄意侮辱她。但是,她认为我们彼此见面比抵制当局的卑鄙阴谋更重要,因此,温妮只好同意携带通行证。我十分想念她,只有见到她我才放心,并且我们还有家庭方面的问题需要商量。温妮每次来岛上探视的手续特别冗长而繁琐。不准她乘坐火车或汽车,只能乘飞机,只能在行程上花费更多的钱。当局要求她必须从机场取道凯里顿广场这条最近的路线,开普敦警察局位于凯里顿广场附近,她必须在开普敦警察局办理各种文件。回去的路上,她还必须向开普敦警察局报告,并办理更多的手续。通过剪报我还得知,有一次温妮正在穿衣的时候,有一位特警闯入了奥兰多西我的家中,温妮愤怒地作出反应,把特警推出了卧室。那位特警控告她袭警,于是我请我的朋友乔治·毕佐斯为她辩护。他巧妙地进行了周旋。我在报上看到了这个消息,有人甚至为温妮的好战与我开玩笑。他们说:“马迪巴,在家中你并不是唯一的拳击手。”第二次探视只有半小时,我们要商量的事情很多。温妮由于在开普敦遭到了无礼刁难而有点激动。事实上,警察只准她坐在摆渡的船舱里,船舱内的汽油味把她熏病了。她为了我而忍痛装成没事的样子,但是她看上去又瘦弱又憔悴。我们商量了孩子的教育问题、我母亲的健康问题和我们的经济状况,而其中最重要的是泽尼和津泽的教育问题。温妮把两个女儿送进了一所专门为印度人办的学校,当局以学校招收“非洲学生”违反法律为借口设置障碍。我们只好作出困难的决定,把泽尼和津泽送到了斯威士兰的寄宿学校。这对温妮是一个打击,她把两个孩子看作是最大的安慰。我为她们在那里可能会受到更好的教育而感到欣慰,但是,我也为温妮而感到不安。她将寂寞地单独一个人生活,并且,我担心有人会假装成她的朋友算计她。如果发生这样的事,温妮会由于太轻信别人而容易上当。为了绕开不准谈论自己家庭之外的事情的限制,我们使用了一些我们两人都清楚而狱警不明白的名字。如果我要知道温妮的真实情况,我会说:“你最近听说过恩古提亚纳吗?她过得怎样?”恩古提亚纳是温妮的一个氏族名,当局并不知道。然后,温妮就会告诉我,恩古提亚纳正在如何如何。如果狱警问恩古提亚纳是谁,我们会说她是一个表妹。如果我想了解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情况,我会问:“教堂怎么样?”温妮将以适当的语言告诉有关“教堂”的情况,然后我可能又问:“牧师们怎么样?有没有布道演说?”就这样,我们即兴地设法交流了大量的信息。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7...(2)正如经常发生的情况那样,当狱警喊“时间到了”的时候,我总是觉得好像仅仅过了几分钟。我想隔着玻璃与她吻别,但是,最后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我总是等温妮先离去,这样,她就不会看到我被带走时的情景。我眼巴巴地看着她低声说再见,并尽量不让狱警看出她的伤痛。温妮离开之后,我又重新回忆了探视时的一切详细情况:温妮穿的是什么衣服,她说了些什么话,我又说了些什么话。然后,我会把我们商量过的某些事情写信再次告诉她,并提醒她我是何等地关心她,我们的感情是如何不可动摇,她又是如何勇敢。我把我的信既当作情书,又当作对她唯一的情感支持。当时,这种支持正是她所需要的。温妮探视后不久,我听说温妮因为到开普敦时没有到警察局报告,并拒绝回去时为警察局提供自己的地址而遭到了指控。她在渡口上已经提供了自己的地址,而回去的时候,警察却又要她提供。她拒绝再次提供自己的地址,说在这之前已经提供过了。温妮遭到了逮捕,她受到审判并被判处一年监禁,但随之被保释出狱。一年的监禁只执行了四天,其余的时间都被保释监外执行。温妮因被判刑而最终丢掉了作为一名社会工作者的第二个工作,因此也就失去了她的主要生活收入。政府千方百计地为我制造麻烦,因为认为我已经无力进行反抗。1966年年底,德兰士瓦法律协会在司法部部长的教唆下,作为利沃尼亚审判的一个结果而提议取消我的律师资格。显然,他们并没有因上次的失败而死心。早些时候,他们就曾借口我在反抗运动中被指控而企图取消我的律师资格。我发现法律协会在我被指控后立即采取了行动,德兰士瓦律师协会是一个特别保守的组织,该组织寻求在他们认为我不能保护自己的时候来惩处我。对于一个罗本岛上的囚犯,到法庭上为自己辩护并不是一件容易事。但是,我却恰恰准备到法庭上为自己辩护。我告诉监狱当局,我计划对德兰士瓦的做法提出抗议,并准备亲自出庭辩护。我告诉监狱里的官员,为了做好充分准备,我希望当局允许我不去石灰石料场工作,并且我还需要好用一点的桌子、椅子和台灯。我说,我需要去比勒陀利亚,到那里的法律图书馆去查资料。我的策略就是用合法的要求打败监狱当局和法庭,当然我也知道,他们不会满足我的要求。当我要求去法院为自己辩护的时候,当局总是感到烦恼不已,因为伴随而来的公开露面,可以表明我仍然在为我一贯坚持的价值原则而战斗。他们的第一反应是:“曼德拉,你为什么不委托律师为你辩护?律师会正确处理你的案子,你为什么自己亲自出庭?”我继续坚持自己的要求,并向最高法庭注册主任申请得到我所需要的资料、文件和书籍。我还请求,我必须得到一个政府方面的证人名单和他们将要作的证言。我收到了一封信,信中说,在注册主任同意我的请求前,他必须要知道我的辩护性质,这是不正常的。在审判前询问律师的辩护性质?没有一个辩护人在真正走上法庭前可以被迫说出自己的辩护性质。我给他回信说,我的辩护性质到我提交辩护资料的时候你就会明白,不到那个时候,我不能告诉你。这是我与注册主任及政府检察官之间的分歧的开始,当时,注册主任就代表着法律协会。我没有放弃我的请求,但当局也同样不妥协:我没有被允许脱离石灰石料场的工作,我没有得到桌子和椅子,我也没能去比勒陀利亚法律图书馆。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7...(3)我继续与法律协会和注册主任交涉,他们对此继续予以拒绝。我交涉了几个月,写了许多封信,最后他们没有大张旗鼓,仅仅草率地给我发了个通知,等于是完全放弃了这件事。这个案子并非像他们预料的那么简单。他们原来认为,我并没有主动权和必要的资金为自己辩护,但是,他们想错了。我能够详细了解官方有关我反对法律协会的做法的态度,因为我们每天都能收到一份报纸,报纸就像直接发到我们的门口那么方便。事实上,也确实就是这么方便。负责夜间看管我们的那个狱警是一位沉默寡言、上了年纪的卫理公会教徒。当时,麦克·马哈拉基与他已经成了好朋友。一天夜间,他慢慢地走到麦克的牢房,并告诉麦克,他想参加一次新闻写作比赛,需要写一篇作文,他想知道麦克愿不愿意帮他写两篇文章。这位狱警表示,如果麦克帮他这个忙,他会有所报答。麦克同意了,并按时写出了文章。两周之后,那位老狱警非常高兴地来到麦克面前。他现在成了参加决赛的选手,问麦克能不能再给他写一篇文章。这位狱警还答应麦克,如果帮他写,他会送给他一只烤鸡。麦克告诉那位老狱警,他将考虑考虑再作答复。第二天,麦克来找瓦尔特和我,把情况向我们作了说明。瓦尔特建议麦克接受他的奖品,而我则赞成他不接受那只烤鸡,因为那样看起来就像是对这位老狱警特别关照。那天夜里,麦克告诉那位狱警,他将给他写那篇文章,条件是想得到一包香烟。那位老狱警表示同意,并且第二天晚上他就送给了麦克一包新买的香烟。第二天,麦克告诉我们,他现在已经有办法控制那位老狱警了。“怎么控制?”我们问。“因为烟盒上有他的手印,”麦克说,“我可以敲诈他。”瓦尔特说,那是不道德的。我没有批评麦克,但是,我问他准备向老狱警索要什么。麦克眼睛一瞪说:“报纸。”瓦尔特和我相互看了一眼。我认为,瓦尔特是岛上唯一与我一样喜欢看报纸的人。麦克已经与通信委员会交流了他的想法,尽管我们两人对麦克的这个办法都有保留意见,但是,我们并没有制止他。那天夜间,麦克告诉那位老狱警,他在烟盒上留下了指纹,如果不合作,他就会告诉监狱长。由于害怕被解雇,或许还会丢掉他的养老金,因此,那个狱警同意麦克要什么就向他提供什么。在接下来的六个月中,直到他被调走,老狱警一直悄悄地为麦克提供当天的报纸。麦克每天把报纸上的新闻进行综合整理,并把它们裁成纸条,然后再在我们中间传阅。不幸的是,那位老狱警后来并没有在比赛中胜出。要说我们在石灰石料场做的更多的是什么,是开采石灰石还是说话?这很难说。到1966年,狱警采取了自由放任态度:只要我们干活,我们能说多少话就说多少话。我们分成一个一个的小组,四五个人围成一个小圈子,在太阳底下说一整天话,所谈的内容涉及各种各样的话题。我们连续不断地讨论着,既谈论严肃的重大问题,也谈论日常的闲话琐事。对监狱来说,我们并没有别的什么希望,可能只有一件事是个例外,那就是有时间思考。在斗争的旋涡中,当一个人不断地应付变换着的情况时,那么,他就很少有机会认真、全面地考虑自己所作的决定或策略。而监狱却提供了时间,而且是非常充足的时间,通过这些时间可以对自己所做过的和没有做过的事情进行反思。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7...(4)我们经常进行政治辩论,有的问题需要辩论一天,有的则需要辩论几年。我总是喜欢激烈的辩论,并且一直是激烈辩论的参与者。我们所进行的最早、最长的辩论之一就是关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与共产党之间的关系问题。有的人,特别是在社会主义国家参加过训练的民族长矛军战士,认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共产党是一回事儿。甚至像姆贝基和哈里·格瓦拉这样的资历很深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人士,也赞成这个看法。在罗本岛上,并没有作为一个独立的实体而存在的所谓党派。在监狱里,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各党派之间不像在监狱外那样存在实质上的差别。我自己关于这个问题的观点多年来一直没有改变。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是一个群众性的解放运动组织,它欢迎斗争目标相同的所有党派共同前进。随着时间的推移,关于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各党派关系的辩论越来越激烈。我们有一位同志提出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给流亡卢萨卡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写信。我们起草了一个长达22页的秘密文件,专门论述这个问题,并附上我个人的亲笔信,一起发往卢萨卡。起草并私自向国外发出这样的文件是有风险的。最终,流亡卢萨卡的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确认,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和各党派是有区别的。随之,这场辩论也就被画上了句号。另一个反复争议的政治问题是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是否应该全部从工人阶级中产生。有人坚持认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是一个主要由普通工人组成的群众组织,因此,领导人也应当在这个阶级中产生。我认为,要求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必须从工人阶级中产生与要求他们都应该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一样,都是不*的。如果这个运动组织坚持这样的准则,那么,其中的多数领导人,例如鲁图利酋长、摩西·考塔尼、达布医生,都将被认为是没有资格的。因此,革命者应当来自各个阶级。当然,并非所有的辩论都是政治性的。引起争议最多的一个问题是行割礼问题。我们中有人认为,割礼作为考撒及其他民族的一种风俗,不仅对身体是一种不必要的伤害,而且对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准备废除的部落制度来说也是一种倒退。这种论点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但是,多数人还是认为割礼是一种人文宗教礼仪,它不仅具有有益健康的长处,而且还具有重要的精神意义。我本人也同意这个观点,即这是一种强化种族身份的习俗,具有一定的积极价值。辩论持续了多年,我们中仍然有人完全赞成割礼。一个在医院工作的囚犯过去曾经为别人行过割礼,还举办了一个秘密割礼培训班,并且我们监禁区的几位年轻囚犯都在培训班上行了割礼。随后,我们为这些年轻人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茶话会,他们还按照习俗围着毯子走了一两天。我们经常反复议论的一个话题是非洲是否有老虎。有人认为,虽然普遍推测老虎生活在非洲,但是,这是一个荒诞的说法,老虎的原生地是亚洲和印度次大陆。非洲有大量的豹子,但是却没有老虎。另外有人认为,孟加拉虎原产于非洲,并且,有的老虎现在仍然生活在非洲。有人则声称,曾经在非洲的灌木丛中亲眼看到过这种最强壮、最漂亮的猫科动物。我认为,虽然在现代非洲已经见不到老虎,但是,在考撒语词汇中有一个词与豹子这个词不同,是老虎的意思。既然我们的语言中有这个词,那么,这种动物就肯定曾经在非洲存在过。不然的话,为什么会有这种动物的名字呢?这个话题被争议了一次又一次,我记得麦克反驳说,几百年前印度语中就有在空中飞行的飞机这个词,并且远在发明飞机之前,但是,这并不能说明飞机在古老的印度就已经存在了。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8...(1)“Zithulele”(文雅一号),这是我们对看管我们在石灰石料场干活儿的那个宽容而讲话和气的狱警的称呼。当我们干活的时候,他总是例行公事般地站在远处,只要我们遵守秩序,他似乎对我们干什么并不介意。当他发现我们倚着铁锹在那里讲话的时候,他从来也不训斥我们。我们对他也十分尊重。1966年的一天,他走到我们面前说:“先生们,雨水把路上的线冲没了,今天我们需要20公斤石灰。你们能帮帮忙吗?”尽管我们当时已经不需要干什么活儿,但是,由于他对我们十分尊重,我们也都愿意帮助他。那年春天,我们感到当局从一定程度上说对我们变得越来越亲切和温和,岛上盛行的严格管制制度有所放宽,囚犯与狱警之间的紧张关系也有了一定的缓解。但是,这种宽容并没有维持多久,9月份的一个上午,这种宽容就突然不复存在了。当时,我们刚刚从石灰石料场放下我们手中的镐头和铁锹,准备去锌皮棚吃午饭。当一位普通犯人推着饭桶朝我们走来的时候,他低声说:“沃尔沃德死了。”他就说了这么一句话,这个消息很快就在我们中间传开了。我们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敢相信他所说的话,而狱警们则似乎不知道有什么重要事情即将发生。我们不知道这位首相是如何死的。后来,我们听说是一位默默无闻的白人议会通信员把沃尔沃德刺死的,但我们不知道他刺死沃尔沃德的动机是什么。尽管沃尔沃德认为非洲人比动物还低级,但他的死并没有让我们感到丝毫的高兴。我和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从来不支持政治暗杀。政治暗杀是一种对待敌手的野蛮方式。沃尔沃德被证明既是种族大隔离的理论干将,又是种族大隔离的实践大师。他史无前例地创造了班图斯坦和班图教育体制。在他被刺之前不久,他还领导国民党进行了1966年的大选。在这次大选中,种族隔离党派赢得了多数,获得了126个席位,而合众党则获得了39个席位,进步党只获得了1个席位。正如岛上常常发生的那样,我们总是从我们的狱警那里得到重大的政治新闻。但是,第二天,狱警们显然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因为他们把气都撒在了我们的身上,这种花了几个月才得以缓解的紧张关系忽然又紧张到了极点。当局开始对*进行*,好像我们的手中正握着刺杀沃尔沃德的匕首一般。当局总是在怀疑我们秘密地与外界各种力量保持着联系。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在*的盟友——西南非洲人民组织(SWAPO)成立的游击队,袭击南非警察的浪潮也使南非当局非常担心。我认为,当局过高地估计了我们。政府认为,我们新组建的民族长矛军羽翼已经丰满,足以成功地打垮政府。但是,这种怀疑只能说明他们这些心胸狭小、目光短浅的人开始感到不安,他们不是把问题归咎于自己的错误政策,而是归罪于他们的对手——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对我们的惩处绝不是新出台的正式政策,而是我们刚刚来到这个岛上时的严酷环境的再现。“文雅一号”被一个邪恶无比的家伙所取代。他名叫范·任斯博,在沃尔沃德被暗杀后,他被派到岛上对我们实行24小时监视。他很有名气,因为他的名字在囚犯中就是“残忍”的代名词。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8...(2)范·任斯博是一个高大、愚笨而粗野的人,他似乎不会说话,只会喊叫。他上班的第一天,我们就发现他的手腕上刺着纳粹的“卍”字记号。不过,他用不着用这个符号证明他的残忍,因为他的工作使我们的生活要多惨就有多惨,并且他还在疯狂地追求着他的这个目标。在接下来的几个月中,范·任斯博每天都会以不服从管理或诈病不工作的罪名把我们中的人送上行政法庭。每天早晨,他和其他狱警都要商量下午要处罚谁。这是一种恐吓办法,只要决定惩处某个人,那么,不管这个人那天工作有多么卖力,他都将会受到惩处。当我们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牢房的时候,范·任斯博会拿着名单点名:“曼德拉(或西苏陆或卡特拉达),我想立即在监狱长面前见到你。”很快,罗本岛上的行政法庭开始加班。为应对这种情况,我们也组成了自己的法律委员会,由我本人、菲基莱·巴姆和麦克·马哈拉基组成。麦克学过法律,他善于让当局处于防御的地位。菲基莱当时正在攻读法律学位,他头脑清醒、足智多谋,成为我们监禁区囚犯法律委员会的负责人。我们法律委员会的职责,就是为我们的同志提供在行政法庭上如何应对指控方面的咨询。范·任斯博并不是一个聪明人,他在石灰石料场上对我们耍威风,我们会在行政法庭上让他黔驴技穷。我们的策略是不在现场与他争论,而是在法庭上与他辩理。在法庭上,我们就有机会在相对比较开明的官员面前进行申诉,指控状也会由主持审理的地方法官宣读。他可能会指控我们“在石灰石料场诈病不工作”,此时的范·任斯博会有点儿自鸣得意。当指控状全部宣读完毕后,我总是让我的同事做一件事,而且只有一件事:请法官允许“更详细地提供案情”。这是作为被告的一种权利,尽管经常会有这种请求,但是,范·任斯博几乎总是拿不出更详细的证据,然后法庭就不得不休庭,而范·任斯博则会走出法庭,去搜集“更详细的情况”。不论事情大小,范·任斯博从来都不怀好意。当我们的午饭被送到石灰石料场的时候,我们会坐下来吃午饭。这时,我们已经有了简单的桌子,范·任斯博必然选择这个时间在靠近我们饭桶的地方撒尿。我们认为,他没有直接把尿撒在我们的饭上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囚犯能报复狱警的为数不多的方式之一就是说笑话,于是,范·任斯博就成了我们许多笑话中的笑料。我们背地里称他“小提包”。我们把狱警们的午餐盒称作“小提包”。一般来说,狱警总是指定一名囚犯给他提“小提包”,这通常也是囚犯愿意干的事情,因为狱警会奖励给他半个三明治。但是,我们拒绝提范·任斯博的“小提包”,他只好自己提着。因此,我们给他送了个“小提包”的绰号。一个狱警自己提午餐盒,可以说是对他的一种羞辱。有一天,维尔顿·穆夸毅一时疏忽,叫他“小提包”时让范·任斯博听到了。范·任斯博问:“谁是小提包?”维尔顿停了一会,然后脱口而出:“就是你!”“你为什么叫我小提包?”范·任斯博问,维尔顿不予回答。“伙计,请讲。”范·任斯博又喊了一声。“因为你自己提自己的‘小提包’。”维尔顿试探着回答说,“普通犯人为他们的狱警提小提包,而我们不帮你提,因此我们叫你‘小提包’。”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8...(3)范·任斯博考虑了一会儿,他非但不生气,而且说:“我不叫小提包,我叫Dick Nek(迪克·奈克)。”大家沉默了一会,然后都大笑起来。在南非荷兰语中,“Dick Nek”字面上是“粗脖子”的意思,被用来形容某个人固执己见、毫不通融。我认为“小提包”太愚蠢,他不知道大家是在侮辱他。有一天,我们在石灰石料场又讨论起了老虎是否原产于非洲这个话题。在范·任斯博担任我们的监管狱警期间,我们不再像以前那样自由谈话,但是,我们可以边干活边讨论。还是有些人认为老虎并非原产于非洲,其中主要是安德鲁·马桑多。他是开普地区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领导人,曾经是福特黑尔大学的讲师。马桑多是一个比较容易激动的人,他激动地断言在非洲从来没有发现过老虎。大家争来争去,争到激烈的时候,干脆放下了手中的镐头和铁锹。这样一来,就引起了狱警的注意。于是,他们喊叫着让我们干活。但是,我们争得正起劲儿,没有理会他们的喊叫。几位身份比较低的狱警命令我们继续干活,但是,我们也没有服从他们的命令。最后,“小提包”走了过来,用英语吆喝我们。他的英语讲得不怎么样:“You talk too much but you work too few!”(意思是“你讲话太多,而干活太少”,但句子中有语法错误。——译者注)大家并没有拿起自己的工具,因为他们只顾在那里捧腹大笑了。“小提包”的语法错误更让大家感到特别好笑。不过,“小提包”一点都没有笑。他立即叫人去叫监狱长克勒曼少校。克勒曼不一会儿就来到了现场,他发现我们还在那里笑个不停。他到岛上的时间不太长,决心为自己定一个正确的调子。一位狱警向克勒曼报告说,安德鲁·马桑多和我一直不干活儿,他们将以诈病怠工和不服从管教对我们进行处罚。在克勒曼的淫威下,我们被戴上手铐带走了,然后被隔离关押。从此之后,“小提包”似乎对我特别仇恨。有一天,他正在监督我们劳动,我与菲基莱·巴姆紧挨着在一起干活儿。我们两人干活儿的地点位于石灰石料场最边缘的地方。当时,我们工作很卖力。但是,由于我们两人当时都在学习法律,因此,我们彼此交流了头一天晚上学习的内容。那天劳动结束的时候,范·任斯博站在我们面前说:“菲基莱·巴姆和纳尔逊·曼德拉,我要带你们去见监狱长。”我们被带到了监狱长面前,范·任斯博说:“这两个人一整天没干活儿。我告他们不服从命令。”监狱长问我们是否有话要讲。“监狱长,”我应声说,“我们不服他对我们的指控。我们一直在工作,事实上我们也有证据证明我们一直在工作,这对我们的辩护是至关重要的。”监狱长对我说的话嗤之以鼻。“你们都在同一个地方干活儿,”他说,“怎么可能会有证据?”我解释说,菲基莱和我一直单独在一起干活,我们能指给你看我们两个到底干了多少活。当时,“小提包”也傻乎乎地承认我们两个在一起。因此,监狱长同意去查看。于是,我们又回到了石灰石料场。一到那里,菲基莱和我就走到我们干活儿的那个地方。我指着我们堆起来的一大堆石块和石灰石说:“那就是我们今天干的活儿。”“小提包”对检查我们干的活从来不怕麻烦,并对我们所完成的工作量说三道四。“不,”他对监狱长说,“那是干了一周的结果。”监狱长对他说的话有些怀疑。“那好,”他对“小提包”说,“让我看看曼德拉和巴姆今天干的那一小堆儿在什么地方。”“小提包”没有回答。监狱长干了一件我很少见到的一个高级监狱官员所干的事:他当着囚犯的面训斥了他的下级。“你在说谎。”他说,并当场撤销了对我们的指控。罗本岛:黑暗的岁月 68...(4)1967年年初的一个上午,在“小提包”任职期间,我们正准备去石灰石料场。这时,“小提包”告诉我们,克勒曼少校下达了命令,在路上和石灰石料场都不准讲话。“从现在起不准讲话!”他高声叫着。对这个命令,大家都感到失望和气愤。说说话、讨论讨论问题是我们可以减轻劳动强度感的唯一方式。由于不准讲话,我们在去石灰石料场的路上当然也就不能讨论这个问题。但是,在吃中午饭休息期间,南非非洲人国民大会的领导班子和其他政治组织的首脑们秘密地制定出了一个方案。在我们悄悄地制订方案的同时,克勒曼少校本人也来到了我们吃午饭的棚子里。这是极不平常的,在我们如此简陋的棚子里从来没有如此高级别的人来看望过我们。他咳嗽了一声说,他的命令是错误的,只要不大声喧哗,我们可以在石料场讲话。他让我们继续吃我们的午饭,然后,转身走出了棚子。我们为取消不准我们讲话的命令而感到高兴,不过,我们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取消这个命令。那天下午剩下的时间里,狱警不再强迫我们非常努力地干活儿,“小提包”也尽可能地向我们表示友好。他说,作为友好的一种表示,他决定撤销对我们的一切指控。那天下午,我发现自己被从靠近监禁区入口处的第4号牢房转移到了靠后面的第18号牢房。我的所有东西都被搬到了新的牢房。作为惯例,也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我们猜测,可能是有人来岛上访问。我之所以被更换牢房,是因为当局不想让我第一个与来访者交谈。如果每个囚犯轮流发表他们的不满意见,在来访者到达第18号牢房之前,监狱当局就可以说:“时间到了!”我们决定,为了统一,如果有人来访问,每个人仅限于向来访者反映自己的意见,其他意见都由第18号牢房的人负责集中反映。第二天吃完早饭后,“小提包”告诉我们,我们不去石料场了。然后,克勒曼少校出现在我们的面前,他对我们说,海伦·苏兹曼女士不久将来岛上访问我们。海伦·苏兹曼是议会中唯一一位自由进步党党员,也是国民党在议会中的唯一真正的反对派。不到15分钟,苏兹曼女士在监狱管理局局长斯特恩将军的陪同下走进了我们监禁区的大门。她一一看望了每个囚犯,并询问每个囚犯是否有抱怨意见。每个人都以同样的方式回答:“我有许多不满意见,但是,我们的代言人是走廊那头的纳尔逊·曼德拉。”让斯特恩将军吃惊的是,苏兹曼很快就来到了我的牢房。她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并热情地作了自我介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