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和女儿在青春时代的轨迹其实一样,杨杉希望自己身后的辙,是女儿前进的参照。钱小样北京发展之势必夭折,离京回宁进入倒计时,脑袋拆线那天,成为她和高齐的告别日。 对于小样的离去,高齐由衷发出惜别之情:“你真要回银川?” “我当然不想,可拗不过我妈。她这人轻易不开弓,一开弓就没有回头箭,我荣幸地赶上她拿我开弓,一点辙都没有。” “既然拗不过,你就试着尽量理解她,你妈也是为你好。” “怪不得中老年妇女都喜欢你,你一说话就像她们那伙儿的。” “你自己都说没辙了,我还能说什么呀?” “高齐,那天在我家碰见周晋青楚一起回来,你心里特不好受吧?” “也没什么。” “你越假装没事,我心里越不落忍,我觉得像你这么好的人,将来一定会有个特好的女孩爱上你,你俩肯定能过得特别幸福。” “谢谢小样,你真善良。” “你不会觉得我虚伪吧?我真这么想的。” “说实话,在我周围的女孩里,你心最热,最善解人意,最关心我,你走后我会怀念你的。” “你是对我评价最高的人,我也会怀念你。”第13章03更新时间2009-4-14 14:54:18 字数:2983 离开医院,小样充满离愁别绪,滞留北京的日子越来越少,自己真就这样离开理想、离开爱情了吗?杨杉在女儿耳边赞不绝口地夸高齐:“看看人家高齐,多有正事,你要找这么个男朋友,我就放心让你留北京了。” “我大姨二姨都看上他了,轮不着我。” “青楚不是有周晋了吗?霹雳还小,高齐要跟你好了,也算肥水不流外人田。” “你当点菜呢?你点谁就上谁。” “唉,我也就想想,人家看不看得上你还两说呢。” “你太小瞧我魅力了,我是没想冲他使劲,不然肯定拿下。”忽然一转念,“哎妈,我要答应跟高齐好,你能让我留下吗?” “少打歪主意!要好你早跟他好了,我不知道你?回头一让你留下,就奔方宇去了。” 小样无计可施,与杨杉智斗、武斗都归于徒劳,她该怎么办? 意志品质被否定的霹雳这段时间绝迹于雷蕾视线,天天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不知道忙活什么。偶像决定出手干预一下粉丝人生,不能让自己的初级版本沦为迷途羔羊。 “霹雳你最近在干吗?” “为实现我的宏伟理想四处奔忙。” “嗬,不声不响就奔忙上了?你有具体行动计划吗?” “当然有,目前我正在实施第一步——考察市场。” “怎么考察?” “吃啊!我要吃遍北京所有西餐厅!” “这差事不错,怎么不叫上我?” “你不是说我没毅力,不看好我吗?” “我要给你机会、重新审视,这几天有空,我和你一起去,你考察市场,我考察你,看能不能得出新结论。” 霹雳迎来复活机会,求之不得。第二天,姐儿俩足迹遍布全北京西餐厅,上至一千平米、投资两千万的超规模,下至零店面的窗口外卖,越考察越心虚,理想与现实越看越远。 “霹雳,考察完市场,你有什么结论?” “我算过了,开个基本规模的西餐厅也得八十万。” “你有多少钱?” “两万英镑,合三十万人民币,是我上剑桥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你能用这钱吗?” “没想好,不过我也只有这笔钱可用。” “那也还差五十万呢。” “所以我必须实施第二步计划,拉个股东。” “上哪拉?” “就这儿。” 雷蕾恍然大悟:“我呀?” “你又有创业精神,又爱吃我做的菜,这个股东非你莫属,咱俩一起开餐厅,怎么样?餐厅名字都是现成的——霹雷西餐厅!你要想排我前面,叫‘雷霹’也成。” “嚯!那还有人敢进去吃饭吗?” “我没闹着玩,郑重邀请你做我合伙人,希望你认真考虑,尽快给我答复。” “那我还得再考察考察你。” 霹雳偷偷摸摸开创事业的同时,还要兼顾制造谎言泡沫。应母亲殷殷请求,她将一张自己和老外泛舟剑桥河上、徜徉叹息桥下的PS照片发回杨家。杨尔冲印装裱,高悬伪照,供全家围观,共襄盛举。 杨尔为之神迷,浑然不觉:“多美!轻轻地我走了,正如我轻轻地来……” 青楚、小样火眼金睛,发现门道。 “霹雳去剑桥没几天,怎么体格见长?” “她胸部有那么发达吗?” 表姐儿俩同时起了疑心,像对她们怀疑的呼应,雷蕾突然主动打来电话,约青楚和小样去自己驻唱的酒吧看演出,此前她们通过霹雳结识。姐儿俩如约前往,一进酒吧发现没人,只有雷蕾和乐队成员在调试音响。 青楚纳闷:“这也不像要演出的样呀?” “不在这演,跟我走,带你们去个地方。” 小样:“你带我们去哪呀?” “去了就知道了。”雷蕾滴水不漏,事情玄妙丛生。 雷蕾不作任何解释,径直把青楚、小样带回自己家。一进门,就见长条餐桌铺着雪白餐布,三份盘、刀叉,红、白酒杯,一字排开,虚位以待。 雷蕾:“两位请到餐台边就座。” 青楚云山雾罩:“不要请我们看演出吗?怎么改吃西餐了?” 雷蕾:“今天这顿西餐本身就是场演出。” 小样稀里糊涂:“吃西餐来这干吗?肯德基多好。” 青楚:“那是西式快餐,相当于咱的大饼油条。” 小样:“我觉得还是汉堡鸡翅好吃,西餐闹半天也不知道吃了什么,最后还不顶饿。” 雷蕾:“行了,静场,演出开始。”手擎空中,啪啪击掌。 青楚、小样顺着她视线望向厨房门,对藏在门后的惊喜心有准备,然而当房门敞开,一身大厨扮相的霹雳施施然现身时,青楚、小样还是齐声尖叫:“啊——”雷蕾堵耳朵,霹雳淡定从容,等尖叫势减,从耳朵眼里拽出俩棉球:“就知道你俩是这动静。” 青楚张口结舌:“你不该在伦敦吗?” 小样目瞪口呆:“对呀,怎么大变活人到这了?玩魔术?” 霹雳:“理论是那样,但事实上我一直在这里。” 青楚、小样异口同声:“为什么?” 雷蕾:“因为她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用等飞机的时间决定放弃生活在别处,然后就从机场来这了。” 青楚:“你根本没去剑桥?” 霹雳:“我去了也得回来。” 青楚、小样又异口同声:“为什么?” 霹雳:“因为……我根本没考上,录取通知是假的,和叹息桥合影是假的,除了我在英国学过烹饪,其他全是假的。” 小样:“传说中的弥天大谎也就这样吧?” 青楚:“你把我们全骗了。” 霹雳:“我是迫不得已,想骗的其实就杨尔一个。” 青楚:“你撒这么大谎目的是什么呢?” 霹雳:“开始没目的,只想在我妈高压下获得一丝喘息的机会,后来为圆上一个谎,下一个、下下一个谎就层出不穷,我干脆把心一横,反正世界末日总有一天会到来,不如在它来临前,从白色恐怖中杀出一条血路。” 小样:“怎么说得跟解放前似的。” 霹雳:“经过长时间探索,我确立了愿意为之奋斗一生的理想,就是开自己的西餐厅,做人类食欲的工程师。” 小样:“还是厨子,对吧?” 雷蕾:“她希望获得你们的声援和支持,还准备拉我入股,今天这局就是为测试她而设,咱们一起看看她值不值得我们投信任票,甚至支票。” 青楚:“你准备拿什么钱开餐厅?” 霹雳:“我妈给的学费。” 小样吓得直缩脖:“霹雳你胆可真大。” 青楚:“我觉得你这么做不太好。” 小样:“我也这么觉得。” 青楚:“小谎可以怡情,大谎就伤人了。” 小样:“就是,二姨要知道了……我都不敢往下想。” 霹雳:“我知道不好,但已经决心要坚定做下去,不为气我妈,早晚有一天她会知道,无论什么结果,我都做好心理准备去承受了,但现在,我要为自己的理想争取一个存活的机会。” 小样:“这么一说我又理解你了,我和霹雳处境类似,都还处在为理想与妈斗争的初级阶段,我应该和她站在同一条阵线上。” 青楚谴责小样:“你这么快就改投赞成票了?” 霹雳:“我今天不是来拉票的,是要坚定走出第一步,不管你们支不支持,我只想让你们为我做个见证,即使所有人都反对,我也不会回头!套用你们爱说的一句话:我的青春我做主!”第13章04更新时间2009-4-14 14:55:35 字数:3407 演出开始,霹雳依次上汤:“第一道,奶油蘑菇汤,意式蔬菜汤,鸡茸菠菜汤。”三人各品各汤,青楚、雷蕾只看自己碗,小样则喝自己、盯别人:“我瞅你们的挺好喝。” 第二道上沙拉:“田园沙拉,土豆沙拉,海鲜沙拉。”小样越发垂涎别人碗里的:“我怎么都觉得你们的比我好吃。”青楚鄙视她:“典型的吃着碗里、惦记着锅里的。” 第三道重头戏,上主菜:“照烧鳕鱼,菲力牛排,鹅肝配虾。”小样干脆截留青楚盘子:“我还是先下手为强吧。” 最后上甜点:“不给每人搞特殊化了,一视同仁,我代表作:大理石芝士蛋糕。”小样免去选择艰难,如释重负:“从第一道这样,就不用我忙活了嘛。”又产生新困惑,“可大理石在哪儿?怎么没见?” 演出结束,霹雳紧张等待判决:“各位觉得怎么样?” 小样历来先放头炮:“挺好,还有吗?我还是没吃饱。” 青楚:“意犹未尽是种境界。” 小样:“就是成心吃个半饱?” 霹雳:“青楚你真是懂吃的人,我到了你说的那种境界吗?” 青楚:“应该讲,你是个——烹饪的小天才。” 雷蕾:“从食客角度,我被你征服了,但从潜在投资者角度,我还要充分听取大家意见,谨慎决策。” 霹雳:“那么,你们支持我在这条道上走到黑吗?” 青楚:“我立场有点混乱,吃前我不支持你,但吃过后,我觉得你的理想不是空想,你有可能去实现它,但我又不该支持你撒谎。” 小样:“霹雳,青楚不是反对你,她是在跟自己的原则交战,经常这样。” 霹雳:“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可以被忽略,我这么做也是想争取在我妈知情前,把理想弄出个样儿来,到时候她看到结果,受完打击之余还有安慰,对她的伤害不但有个缓冲,没准还能引起反思:认真思考一下,孩子的人生到底应该谁做主?是父母?还是孩子自己?自我实现应该怎样面对?是鼓励?还是打击?” 小样:“到时候她一看你餐厅生意兴隆,没准从投资角度转念一想,没赔,就饶了你,你就自我实现啦。” 青楚:“你还算为她着想,如果真能那样,确实是所有坏结果里最好的一种。” 霹雳:“那么,全票通过?” 没原则的小样第一个举手,坚持原则的青楚左右为难,最后还是举手。 霹雳:“众望所归,大股东,你投资吗?” 雷蕾:“我回国两年半,出唱片、出书还有演出,一共赚了六十万,照这速度,要想在第五年还清我爸贷款的200万有一定难度,所以我决定——用50万投资你的西餐厅,加快赚钱速度,争取三年内一次性把钱还给我爸。” 霹雳欢呼雀跃:“这想法超正确,有投资眼光。从现在起,我要翻开人生新篇章——《永别康桥、我爱厨房》!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你们必须成为我同伙,帮我一起瞒我妈。” 青楚:“唉,想想以后每次面对二姨,真有点于心不忍。” 小样:“我也不落忍,不过霹雳你如果答应一个条件,也许我能克服这种感觉。” 霹雳抄起一把餐刀,不成功、则成仁:“你有什么条件?” 小样给吓回去了:“还没想好,要不你先欠着……”话音未落,餐刀横亘在她脖子下。 霹雳:“你要敢跟我妈说,就杀你灭口!” 小样:“投降投降,我保证不说还不行吗?” 霹雳软硬兼施,一举将理想落到实处、变为现实,得到亲友团对自己做主青春的声援。相比之下,小样越发觉得无力把握自己命运,悲从中来:“你们不是已经实现理想,就是走在实现理想的路上;就我,连自由都快失去了,命运多舛,一生都在跟我妈战斗。” 青楚:“才哪到哪儿你就一生了?” 小样:“不管我干什么,我妈就一个目的,拼命把我拖回宁夏,捆她身上。” 霹雳:“其实天下的妈都这样,你要自主就得像我一样抗争。” 青楚:“你打算怎么着?是跟你妈走哇?还是跟你妈走哇?” 小样:“听听你的话,我还有别的选择吗?” 霹雳:“不对呀,离家出走、自己做主都是你在咱家开的先河,你是先驱呀,怎么落我后头去了?” 小样:“对呀,不行!我不能任我妈摆布。” 青楚:“你不是又要离家出走吧?” 小样:“我马上就要这么决定了,举手表决,我有权利选择自己生活,同意吗?” 青楚、霹雳、雷蕾异口同声:“同意!” 小样:“一致通过,拍板!”一掌给自己定了乾坤! 倒行逆施邂逅狼狈为奸就如鱼得水,青楚扭转不了与两个表妹关系的基调,在助纣为虐的路上渐行渐远,打着外出散步的旗号,从杨杉眼皮子底下,把小样带出封锁线。 杨杉:“青楚,我是出于对你的信任才允许她出门的,别让我失望。” 青楚:“小姨,我保证怎么出去、怎么带她回来,一定完璧归赵。”走出家门,内心的谴责让她濒临崩溃,“我无法面对的队伍越来越壮大,再这样下去,很快就没脸见人了。” 小样勉励表姐:“克服克服,霹雳说得好,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微不足道。” 青楚护送小样到接头地点,方宇如约而至。 “长话短说,给你俩10分钟。”青楚闪人。 小别几日,犹如生离死别,小样、方宇像正负两极磁铁,吸上就再也无法分开。 “方宇你想我了吗?” “想。” “怎么想的?” “不停想,想了又想。” “我也这样。” “小样你爸那天回去怎么评价我?” “他说你帅,放光,我能看出他喜欢你,你对他呢?” “你爸太没溜儿了,我看见他就知道你随谁,这么强大的遗传基因,估计你没法抗拒。” “你这是夸他还是损他呢?” “夸他夸他,未来老丈人这样,我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了,差还差到哪儿去?” “去!你们都没发现我爸的价值,全世界都抑郁了,剩他一个还自己找乐呢,他悟到了人生的真谛。” 时不我待,“别说你爸了,咱俩还剩8分20秒,赶紧说你计划。” “你要和我在一起永不分离吗?” “要!” “无论什么都不会分开我们俩,对吗?” “对。” “那我要跟你私奔!” “我觉得可以!” 离京的日子到了,钱小样以后回首往事的时候,觉得这一天就是自己的人生分界线,一边懵懂轻快,一边伤痛沉重,两个自我从此楚河汉界天各一方。 小样先冲郎心平鞠一躬:“姥,谢谢这么长时间以来您给我的慈爱。” 郎心平:“唉,回去我也慈爱不着了。我虽然是你妈的妈,但在对待你的问题上,我不能越权。” “理解,从她年轻跟我爸好,你就没PK过她。”转向杨怡,二鞠躬,“谢谢大姨对我的宽容。” 杨怡:“唉,你不是我闺女,我不能像要求青楚那样要求你。” “就是要求不高我也没达到,对吗?”转向杨尔,三鞠躬,“谢谢二姨对我的忍耐。” 杨尔:“也谈不上忍耐,我就是经常替你妈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急我烂泥扶不上墙,是吗?”最后转向青楚,四手紧握,“最后感谢你经常和我狼狈为奸。” 青楚:“样儿,我送你一句话: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小样双手摇撼,回道:“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青楚送我情。” 俩人眼神一碰,心照不宣,就此别过。 一家三口在候车室等待检票时,小样还不时频频回首。 杨杉敲打闺女:“看什么?别打歪主意,你没有任何机会。” “我是最后回首一下这块热土。” “咱家那也挺热的。” “妈,我还要最后上一次北京的厕所。” 就是这趟厕所之旅,小样一去不回。杨杉及时醒悟,拽着钱进来、提拉行李冲回站前,父母在这里成功狙击到刚会师的小样、方宇。被追捕者加速逃窜,杨杉、钱进来分兵两路,实行包抄,前后夹击。父母包围圈收缩,小样负隅顽抗,催促方宇加油。迅雷不及掩耳,人与挎子错肩而过的一秒,钱进来手抓女儿背包带,带子、人、摩托形成受力链条,被挎子带倒,失去重心,身体与马路牙子惨烈冲撞! 小样冲到父亲身边。 “小样你别动!” “怎么了爸?” “我动不了了!”第14章01更新时间2009-4-14 14:57:12 字数:4887 命运的改变往往在瞬息之间,一秒、一念、一为,天壤之分、云泥之别。父亲在面前轰然倒塌,钱小样知道自己人生永远地变化了。 钱进来的伤势让专攻脊柱外科、一直外围服务杨家的高齐有了亲自上阵的用武之地,不可救药的责任感又油然而生。高齐向手足无措的母女解释核磁照片:“看到没?这里,第5、6节颈椎骨折、错位,凭我的经验,应该已经造成脊髓损伤。” 杨杉:“那是什么意思?” “骨折可以接,错位可以复,但脊髓损伤不可逆。” “不可逆会怎么样?” “一旦脊髓受到损伤,可能会高位截瘫。” 晴天霹雳,“那我们怎么办?” “我不是说一定会造成截瘫,但可能性很大,所以要立即手术,对颈椎进行固定、复位,同时对脊髓减压,恢复锥管口径。” “手术能挽回脊髓损伤吗?” “现在是紧急抢救方案,目的要控制创伤,遏止情况继续恶化下去,为术后最大程度恢复肢体活动功能打基础,说白了,就是跟伤情争分夺秒去抢,抢回胳膊是胳膊,抢回上肢是上肢;不做手术,等于放任不管,那结果就是一个,全身瘫痪。” 杨杉抓住高齐,像抓牢最后一棵希望的稻草:“你一定要救他!” “阿姨您放心,我会尽全力。小徐,帮她们办手续,马上准备手术。” 助理医生把《手术知情同意书》《输血知情同意书》《麻醉知情同意书》一股脑摊开,密密麻麻的文字,失魂落魄的神志,两者完全接不上轨。“看着眼晕,反正横竖都得签。”杨杉把心一横,看也不看,在一个又一个同意书上签字。 高齐替她们想在前面:“手术要预交四五万块钱,你们没带那么多吧?要不先从我手里挪一点?” “不不,不能再给你找麻烦了。小样,给你二姨打个电话。” 小样充耳不闻,从爸出事后,她就一直这样傻着。杨杉怒喝:“打呀你!”她一激灵,魂儿被吼回来。方宇走到她们中间:“阿姨,手术费你别操心了。”抢下住院单,拉走小样。她望着他把住院单、银行卡一起递进缴费窗口,才张嘴说第一句话:“那是你的钱。” “这时候还分什么你我?祸是咱俩一块闯的,现在什么都没救你爸要紧。”方宇替小样签了该她签的字、做了该她做的事,最后把银行卡裹进缴费单据,鱼目混珠,塞她手里:“押金条一定留好,出院时拿它结账。” “我不要你钱。” “不是给你的!谁也没料到出这种事,你爸妈身上肯定没带钱,拿着。” “方宇,我脑袋一直是蒙的。” “我知道,可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爸马上动手术,你妈需要身边有个人给她支持,帮她一起撑着,明白吗?你必须赶紧振作起来!听见没有?!” 方宇一嗓子唤醒小样神志,她意识到:恶果是自己酿成的,现在她有收拾残局的义务和承担错误的责任,必须!这一刻开始,“义务”和“责任”这两个词汇进入钱小样脑海,从此萦绕不去。 回到手术室外,小样把缴费单据交给杨杉:“妈,钱交过了,方宇交的。” 杨杉从牙缝儿挤出四个字:“他应该的!小样,你是护士,高齐刚才跟咱们说的那些话有没有保留?情况还会不会更糟?” “他说的是实话,具体情况要手术后才能判断。” 方宇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阿姨您别太担心,也许情况没想象的那么糟……” “走开!我现在不想答理你,以后再跟你算账。”杨杉陡然露出凶悍,声震屋瓦,“马上从我眼前消失!” 除了低头走开,方宇什么也做不了。但他不能离去,宣判结果没出来,不能瑟缩逃避,被宣判的犯罪分子不仅小样一个,他俩是同谋。 颈椎修复手术整整进行一通宵,天色放亮,每个人精神、意志、身体接近临界点时,主刀医师高齐才走出手术室:“放心阿姨,手术顺利,钱叔叔现在状况稳定,没有生命危险。” “那手术效果怎么样?他以后能不能……” “手术本身是成功的,我们能做的努力全做了,以后怎么样还不好说,得看他苏醒后有什么知觉,另外肢体感觉和功能也是一点一点逐步恢复的,你们别急。” 钱进来全身包裹在白单子里,无知无觉被推出手术室。这样一个苍白失色、寂静无声的父亲,让小样感觉遥远陌生,他本来是世上距离快乐最近的人,是自己让他从此与快乐千山万水、远隔重洋。 “高齐,你跟阿姨透个实底儿,你钱叔叔他情况到底怎么样?” “我打开脊柱,看见他的脊髓……损伤很严重。” “那他以后会瘫痪吗?” “上肢不一定,但下肢……你们最好有点心理准备。” “还有恢复的可能性吗?” “乐观估计,手术会抢救回来一部分,至于能抢救回多少,现在说不准,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在这种情绪下,杨杉依然保持良好风度:“谢谢你高齐,熬通宵做手术一定很辛苦,赶快回去休息。”可就在一扭脸的转瞬,杨杉的巴掌旋风一样横扫小样的脸,“啪”一声,裂帛般清脆!这是母亲对女儿经年累月、点滴积攒的一次总爆发。 小样感到两腮灼热前,双膝已经匍匐在杨杉脚下:“妈你打我吧,打了我心里还能好受点!”女儿心甘情愿想化成枪林弹雨的标靶,可母亲握成拳的手,却再也找不到准星,扣不动扳机。 方宇挺身而出,用身躯挡住小样,引火烧身:“阿姨,这事责任在我,我看见叔叔没减速,你有火冲我来!如果能让您减轻痛苦,我怎么着都成。” 杨杉冲方宇胸口左右开弓,毫无章法一通乱拳,方宇不闪不躲,任由被打,低头死扛。最后她把小样往方宇怀里一推:“你不是要跟他走吗?走哇!你俩都给我滚,滚得远远的,爱上哪上哪儿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哀大莫过于心死,一个母亲伤心至极就是放弃。方宇再没勇气在医院待下去,离开是唯一的致歉;小样走不了,无论接下来是疾风迅雨,还是数九严寒,她都必须承受。 杨家人闻讯集中到医院,钱进来从全麻苏醒过来,高齐第一时间给他做了知觉测试。当高齐走出病房,不用抬眼就知道老老少少几个女人目光聚焦在自己脸上:“检查过了,状况和我预计的差不多,两臂和双手逐渐恢复知觉,可以撤掉呼吸机自主呼吸,但下肢……没感觉。” 杨杉的心往深不见底的地方下坠、下坠:“哪儿以下?” “还要再看,休养几天再拍个片子,那时就能清楚了,可能是胸,好点就腰以下。” “你是说,腰以下肯定不行了?” “临床上可以肯定,因为影像学上早就显示清楚了。” 杨家一片静默。 “别灰心,位置不算太高,将来通过康复训练,做到完全恢复上肢活动功能,甚至借助步行仪重新站立,也不是没有可能。进病房看看他吧,人别太多,别让他多说话。” “他要问起,怎么对他说呢?” “他逐渐恢复知觉,瞒不了太久,你们自己看选择一个什么时机告诉他合适。” 郎心平:“咱们商量一下,谁进去跟他说?怎么说?” 杨尔:“最好先别说真话,能拖一阵子是一阵子。” 杨怡:“我也这么觉得,现在说可能对他打击太大。” 杨杉摇头否决:“你们不了解钱进来,不可能瞒住他,我进去跟他说。” 生命里总有一些这样的时刻,肝肠寸断,可必须挨过。在青春遭遇前所未有的灾难时,钱小样有了一些前所未有的感受,例如:自己突然间失去率性而为的权利,想望风而逃,却必须迎头而上。她的意识想狼奔豕突、觅个地缝钻进去、永不露头,脚步却亦步亦趋,跟随母亲来到父亲床前。 杨杉伸手握住钱进来手,对他微笑:“感觉怎么样?” “没感觉,算好?还是坏?” “妈、大姐、二姐、青楚她们都来了。” “这是给你爸的待遇啊,我这出回马枪,把她们惊着了吧?” “别贫了,大夫让你少说话。” “那不可能,我人死了,嘴还动呢。”父亲看见女儿脸上有种素未谋面、极其陌生的怯懦,不敢近前,“闺女,你站那么远干吗?别怕,我现在想打你也打不了。” 小样心先一松,为父亲苏醒后依然故我的玩笑;随即却抽得更紧,他知道自己状况后,还能风格不变、一直乐天下去吗? “怎么个情况,你们娘儿俩跟我说说吧。” “颈椎5、6节骨折、错位,伤到骨髓,给你做了颈椎复位固定手术,给脊髓减压,手术很成功。” “那为什么还是动不了?杨杉,你在我腿上掐一下。” 杨杉不动。 “小样你,快,使劲掐我一下。” 小样挨不过去,掀开被单,在他腿上敷衍一下。 钱进来眼神黯淡下来,一声叹息:“什么感觉也没有。” 小样反过来握住父亲:“爸你看你手劲儿还那么大,估计掰腕子我还赢不了你。” “净挑没事儿的地方说,你这叫避重就轻。样儿,你是护士,爸也不是医盲,疼和麻都不可怕,怕的是没感觉,对吧?脊髓损伤不可逆,对吧?” 答案显而易见,但此刻“对”像被从字典里抹去一样,小样死活吐不出它的音。 “手术效果比预想好,医生原来担心状况会很糟,结果你两臂和手都没出问题,说不定过一阵子腿脚很快就能逐步恢复。” “媳妇,咱两口子一辈子直来直去,你一兜圈子我就能看出来,直说吧,我下身以后还能动吗?” “高齐说情况还挺乐观,以后即使有些部位活动不便,也可以通过复健……” “明白了,就是瘫了。” “爸,就算腿脚暂时动不了也没什么,你身体素质好,只要坚持复健,肯定能恢复,以前电视里不总介绍一些瘫了又重新站起来的人嘛……” 钱进来拦腰斩断女儿的话:“安慰词儿留着以后再用,我现在不愿意想这事儿。高齐在吗?让他给我打针能睡觉的药。反正动不了,躺着胡思乱想还不如睡呢。”闭眼闭嘴,把交流的门反锁。 高齐只能依言行事,以这种方式度过这样的时刻,让所有人在阵痛间获得片刻喘息,是目前最好的办法。杨杉被郎心平带回家强迫休息,杨怡、杨尔姐儿俩躲进厨房,背后议论钱家一夜间的变故。 杨尔:“大姐你说,咱家是不妨男的呀?你看赵志华走得早,李博怀也和我离了,就剩一个独苗儿钱进来,又这样了。” 杨怡:“别瞎说,咱爸算正常生老病死。” “那撑死把老太太刨除在外,咱仨还是妨。没准我离婚还救了李博怀一命,天哪!那青楚小样霹雳不会也……” “你别乌鸦嘴,回头再传到周晋耳朵里。” “你怕他因为这个不要青楚?” “呸呸呸,别说得那么邪乎。唉,小样这孩子也忒混了点,非把她爸闹成这样才老实。可我琢磨,这事也不全赖她。” “那赖谁呀?” “赖教育啊!你说我们青楚怎么就从来不干没谱的事?那是我教育得好,从小到大,升学、读研、找工作、恋爱,就没一件事让我操心。” “得了吧,哪个节骨眼上你不跳脚出主意?哪回她听你的了?” “甭管听谁的,反正她总能做出正确选择,归根结底,就是我底子打得好。” “但我觉得你对青楚干涉过多,什么都管,她找个男朋友,你比她还起劲,一会儿高齐好,一会儿周晋好,这事你说了算吗?对孩子该放手就放手,事无巨细替她操心,结果往往适得其反。你看我,早早就把霹雳送到英国去,放手让她自己锻炼、成长,当然,前提是我基础教育搞得好。” “我看你家霹雳是个蔫有主意的主儿,你只管放手吧,将来不定干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呢。” “好哇,我就等她有惊天动地的成就呢。” “杨杉没把基础教育抓好,所以小样越来越不像话。当然了,这也跟她家的经济条件有一定关系。” “经济条件不好也是她自己造成的,当初非挑那么个人,现在瞎了吧。” “所以说啊,能什么都让孩子自己做主吗?不能!当妈的必须用宝贵经验影响她们,你说杨杉当初要听了咱妈的话,现在至于这样吗?对小样她倒是吸取了教训,可也干预得不够彻底,结果是当闺女太拧、不听老人言,当妈又太软、没树立起权威……”第14章02更新时间2009-4-14 14:57:48 字数:3271 俩人从别人的无妄之灾升华到自己的教育理念,从他山之石可攻玉引申到一览众山小自吹自擂,只用几回合就完成由浅入深的跨越,可惜话题被郎心平腰斩。 “都什么时候了你俩还扯闲篇儿?唉,24小时前谁能料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现在那娘儿俩脑袋里肯定一团乱麻,她们乱,咱不能乱,得替她们分担,能帮多少是多少。” 杨怡:“您说怎么帮?” 杨尔:“那还能怎么帮?妈意思是让咱出钱呗,这是最大一个忙。” 郎心平:“不是我非让你们出钱,杨杉家里什么情况你们姐们儿最清楚,我算着她家撑死也就几万块存款,一个手术折腾个底掉,以后还要源源不断往里扔呢。” 杨怡:“那还不是个无底洞啊?” 郎心平:“所以我们就更得帮衬,家庭是干吗的?就是一合作社、互助组,一人有难,八方支援,我不给你们规定数目,反正我准备先拿出两万,以后需要再添。” 杨尔:“那我翻倍,拿四万。” 杨怡左看看、右看看:“这就募捐上了?妈,虽说你没给规定数目,可这……还是有点强行摊派的意思。” 杨尔:“知道你心里的小九九,不就不想出太多吗?又怕我们显得你吝啬。大姐,你买房钱都省了,拿出个万八千给老小,将来万一你有难,不也能指望上我们吗?” 杨怡:“你能别替我展望那天吗?我也没说不出哇,关键是一下拿出那么多,我不比你,不是款婆,掂量掂量不也正常吗?” 杨尔:“多是跟人家遭的难成正比的,要就一感冒,保证一分钱不用你出。” 郎心平:“杨尔,别那么跟你姐说话,这时候拿多拿少都是雪中送炭,杨杉保证不跟咱计较,也不会在心里比较谁多谁少。但杨怡,我觉得自己必须出这钱,因为我们是一家人,家是中国人几千年赖以生存的条件,是每个人的安全伞、保护罩,是心里的底,什么都没了,还有家,就不至于一无所有。对家庭的理解,决定对家人的态度,如果是以情分为出发点,即使只拿一千,也不算少;但出发点如果是义务,那掏一万也不算多。两种态度都没错,拿多少,我都替杨杉谢谢你。” 杨怡:“那我……就出一万五吧。” 杨尔:“还五什么,两万凑个整,跟妈看齐。” 杨怡:“两万……就两万。” 郎心平:“回头我建个账户,你们把钱都集中到我这,一起交给杨杉。” 青楚留守医院,见小样眼睛直勾勾,凝固在对面墙上,顺她目光望去,发现视线终点是面挂钟:“看什么呢?” “钟,我想爬上去,把它拨回到30小时前,重新来一遍,你说有可能吗?” 青楚攥住小样手,感同身受:“我也想。” “如果能,我保证老老实实跟他们回宁夏,再不离家出走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不知道,就几秒的事儿,一切都改变了。昨天以前我还坚定地认为:在理想面前,错误和谎言都微不足道,现在面对错误,理想才微不足道。” “小样,这是个意外,是偶然。” “不,不是偶然,我知道坚持自己得付出代价,但没想到代价在我爸身上,还这么大,我光想着自己做主,早知道是今天这样的后果,我情愿牺牲个性、牺牲自由、牺牲爱情。可现在就算牺牲了,也换不回我爸的健全。” 所有青春都有追悔莫及的时刻,在错误后、伤痛后、醍醐灌顶后、知耻近乎勇后,破茧而出的才是成熟。当终于能用“成熟”这词汇形容自己时,透过依稀尚存的伤疤,依然可以忆起丝丝疼痛。 深夜,青楚陪小样回家,郎心平、杨怡迎上来,唯独不见杨杉。 青楚:“高齐不让我们在医院干熬,让我把小样带回来,她连轴转,都一天一宿不吃不喝没睡觉了。” 郎心平:“那赶紧洗洗睡吧。” 杨怡:“要不大姨给你弄点吃的?” 小样却径直走向母亲房间:“我要对我妈说几句话。”这几句话一直堵塞住她的喉咙、呼吸道乃至胸口,不说出来将无法呼吸。小样推开房门,进屋就双膝跪倒在床前,“姥你们别拦着,妈,现在这里没外人,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因为心力交瘁,杨杉归于平静:“我没劲,该打的都打完了。” “妈,你别轻易饶了我,我保证自己犯的错,自己弥补。” “怎么弥补?你能让你爸站起来吗?能吗?” 小样无言以对。 “你们年轻,觉得什么都那么轻易,犯错容易,改错更容易,你们不知道有些错一旦犯下,永远都改不了。你不是要个性、要自由、要做主吗?从今天起,要什么我都给你,再也不拦你干任何事,你爱去哪去哪儿,就为要个自主,让你爸付出这么大代价,我还不该给你吗?” “妈,我不要了,什么都不要了!” 在此之前,钱小样与自己命运,基本上是蹩脚操盘手和放飞出去的风筝之间的关系,她妄图操控命运,但命运完全不听她摆布。但这次终于有十足把握,生平第一次牢牢扣住命运脉搏,她心甘情愿放弃青春赋予自己的一切权利:个性、自我、自由、自主,人掌控不了得到,但可以掌控失去。从今天起,她放弃做一个成功的钱小样、一个赚钱的钱小样、一个时尚的钱小样,甚至一个恋爱的钱小样,她只要做回那个叫做“钱进来女儿”的钱小样。 方宇从医院回来就躺在床上,眼望天花板,一动不动。方奶奶看在眼里,疼在心上:“起来吃点东西,啊。”方宇乖乖坐起,狼吞虎咽地吃,像刚穿过饥荒隧道,饿了几百年。 “慢点。” “奶,我肩膀疼。” “我给你揉揉,好点吗?” “没有。” “抻着了?” “不是。”方宇攥住奶奶手,不让她按下去,“别揉了奶,没用,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呀?” “奶,以后我肩上要扛的东西多了一份,不光你,还得顾小样那边,分不过来身时,你别怨我。” “我不怨,奶奶不用你顾,也不给你增加负担,小样爸爸那边,奶帮你一起背。” 方宇清晰预见到即将来临的变化,并责无旁贷开始为变化预热准备,但在不久的将来,他突然发现提前热好身,进入好角色,却不需要他登场了。 钱进来睡睡醒醒,睡着如白驹过隙,醒着却度秒如年。 “俗话说舒服不如倒着,这回才知道,倒着也能遭这么大罪。” “爸,我给你分散分散注意力,听收音机吗?” “不听。” “要不我给你念段报纸。” “甭念!” “对了,我MP3里有京剧。” “我什么都不听!!!” “那你想干什么呀?” “要不你跟高齐说说,再给我打一针,让我睡觉吧,你们也省事。” “你也不能总睡呀?” “我不睡干什么呢?” 小样对这问题同样感到无解,只好去找高齐。 高齐对她解释:“他不跟人交流很正常,我们这意外伤害造成损伤的都有这个阶段,你爸还算安静的,我遇到过好几回闹自杀的,结果造成再次损伤。这种病既是对伤者求生意志的考验,更是对家属的考验,要一面妥善护理,预防各种并发症、肌肉萎缩、肢体痉挛,还得一面照顾他情绪,跟狂躁、抑郁甚至自杀念头作斗争,唤起他生存渴望。” “他目前倒没别的,就是一直想睡觉,非让我来求你再给他打一支安眠针。” “他是不愿意面对现实,想用睡觉来逃避。” “我也想睡,你能给我也打一针吗?最好一觉醒来,发现是场噩梦,我爸活蹦乱跳好人一个。” “对不起,我没那种针。” 对坍塌的精神意志,无论当事人自己,还是旁观者别人,都爱莫能助,杂念丛生也好、万念俱灰也罢,浑浑噩噩是对待时间唯一可有操作性的态度。 周晋第一次以正式男友身份亮相杨家,想对钱进来伸出援手:“小姨,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只要我能办到,一定尽力。” “谢谢你周晋,家里这么多人呢。” “我也是家里一口人嘛,青楚又要说我进入角色太快。” 此情此景怎不让杨杉感慨丛生,低头对闺女说:“你看人家青楚男朋友……”第14章03更新时间2009-4-14 14:58:21 字数:4281 再麻木的心,也会被密集的针刺穿,小样无言以对,默认自己一败涂地、一无是处。几乎同龄、同一屋檐下的两姐妹,为什么一个上层、一个下层?一个站在金字塔尖春风得意、另一个嵌在底座永不翻身?一个男友给母亲无上荣光、另一个男友让父亲从此瘫痪?是什么原因造就她们之间的天壤之别?环境?教育?机遇?还是自身? 到这一步,小样被活生生的现实追赶得无处遁形,被一把扯去东拼西凑的遮羞布,不得不赤裸裸面对赤条条的自己,不得不承认:操控命运的主因,百分之八十决定于自身,决定于个人的主观能动性。好是你自己成就的好,糟是你自己酿造的糟,环境是羞于面对失败的挡箭牌,怨天怨地怨爹妈是无能者喂自己的鸦片烟。这个承认让小样痛心疾首,她陷落在人生最低、最低的谷底,甚至觉得自己从来一直陷在这里。 小样寂静地自我否定、自我沉沦,青楚理智上知道乃她必经、必须的阶段,感情上却心疼不已:“听小样那么自责,我也特别内疚,真想把责任都揽过来。她全部行动都是跟我合谋,我是同犯。” 周晋开解她:“青楚,这只是个意外,你们都不要太自责。” “她只想自己选择生活、争取爱情,这样有错吗?” “至少她愿望没错。” “青春应该自己做主,我从没怀疑过这点,可现在也困惑了,自己做主就一定对吗?” “每个人成长都要付出代价,没有一个人能一帆风顺长大,成熟必然伴随伤痛。” “小样这个代价也太大、太痛了。” “生活就这样,有时候突如其来一件事,足以改变一生命运,这点我比你们更能理解小样。青楚,将来必要的时候,我希望能帮帮她。” 青楚感动于周晋所说的话,但并没有洞察到他的感受来自自身,而非小样。十年来,他一直在为突如其来的变故埋单,埋时间单、金钱单、感情单。医生通知周晋找到肾源,建议立即安排郁欢做换肾手术,周晋独自飞往西塘,继续为过去埋单。 钱进来在北京有一弟一妹,两家都是市民阶层,除了一人塞一只装着三千块钱的信封,其他力不能逮。老钱家拿出的这点,比起杨家的贡献,九牛一毛,高下立现,杨怡立刻找到爱心无边的满足感。 杨怡:“你瞅瞅他家那姓,钱,哥仨一进来、一守住、一存箱,再没比他家更财迷的了,结果一个比一个穷,一遇事谁也指望不着,还没我一人拿得多呢。” 杨尔:“哟嗬,你这会腰杆直起来了?” “那我出钱了还不让我说?” “你那钱是被妈勒出来的。” “勒我也拿出来了,妈说了,多少都是情分,再说我这回是用义务要求自己的。” “你提高了。一家就得这样,五个指头还不一边齐呢,长的就得就合短的。” 小样变成过街老鼠,出没在医院——家两点一线间,行色匆匆,埋头做力所能及的一切,突然听见有人叫她名字,声音熟悉又陌生,那是方宇,几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怎么来了?别让我妈看见。” “放心,从楼上病房窗口看不着这,你爸这两天情况怎么样?” “一直睡,不怎么说话。” “你也瘦了一大圈。” 小样失去凝视他、接触他,甚至想念他的动力,一心只想避走,像避自己铸成的大错:“方宇,最近你别来了,我妈表面情绪好像很稳定,其实我知道她一直控制着,我怕她看见你再受刺激。” “对不起,都怪我,当初我要是踩脚减速就不会这样了。” “跟你没关系,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怪我,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满脑袋就一个念头:照顾好我爸。” “那……你也顾好自己,有事给我打电话。” “求你……别给我打。” 方宇望着她背影渐行渐远,突然对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无能为力,即使他拔腿飞奔追上她脚步,也追不上她心里的远去。小样对他的感觉又何尝不是?她也困惑于距离与感觉的对比,有时候天涯若比邻,有时候咫尺似陌路。 青楚问小样:“今天方宇来找你,你俩都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