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普兰斯特先生。”亨利感情丰富的表情和手势有力地证明了他 的感激之情。“真不知该怎么谢你才好。”亨利早已打开颜料管盖子,颜料像飘带似地挤在调色板上。“唉!怪事儿。”亨利皱着眉头嘟嚷着,弯腰仔细地看了排列整齐的颜 料筒。“没有黄色!也没有绿色!!蓝的、红的也没有!!!亨利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目光炯炯地盯视着感谢过的先生。“普兰斯特先生!” 亨利拄着拐杖,躬着背读着纸条。“听着!烟茶色、生赭色、栗色、熟褐色、桃红色、琥珀色、淡黄色、 黄褐色、土绿色,另外当然还有黑色,象牙黑,黑色中的灯油色。黑色多得可以画火车机头了。”亨利对正在和陪审员说话的老师克制地诉说道:“生赭和油烟色又怎么 能画画呢?普兰斯特先生,您为什么要这么做呢?”这时,一本小小的记事本被递了过来。“明朗的颜色是危险的。”老画家写道:“那些颜色应当控制使用为好。 伦勃朗①能把灰暗画得透明,我希望你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是,我不是伦勃朗。”亨利瞟了一眼记事本,马上就大叫道:“我不愿像伦勃朗那样画画,伦勃朗太落后了” 普兰斯特已转身向自己的画架走去。亨利叹着气,在调色板上挤了些熟褐色,开始画了起来。 这样的幸福生活持续了几个星期。在温暖、安静的画室里作画,时间也就走得格外的快。外面,冬雨敲打 着窗户。也许生赭、熟褐、土绿色等接近于冷色,不属于那种极妙的颜色,但是,它也有自己的妙处,这就是好比只能在低音区弹琴那样,即使如此, 还是比没弹要强得多。有时,他瘸着腿,走到先生的画架旁,用说话的眼神加上演剧般的动作, 请求给他一点儿鲜艳的颜色,哪怕给一点点也好。“求您了,普兰斯特先生,给我一点儿黄颜色吧,我需要黄色。如果您认为我是在胡说的话,那么您可 以过来看看。”老画家脸上现出能理解的神情,站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看了一会儿画布,然后,回到颜料盒边,拿起一筒颜料,在亨利的调色板上挤了 极少一点儿奶黄色。接着又递过来小小记事本,上面写着:“黄色是所有颜色中最危险的, 必须要谨慎使用。就如音乐的铙钹那样。”注视着在看记事本的亨利,这位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的老画家的圆脸上露 出了充满爱的微笑,眼角边的鱼尾纹在极短的一两秒钟内舒展了,但那只是,一瞬间,随即就又摇着头回到了自己的画架前。圣诞节前夕,普兰斯特得了重病。他病卧在床上给伯爵夫人写了封信, 表示想离开巴黎。关于亨利,信中说,他已经具备一个肖像画画家的基本素养,应该让他去有名的画室学习。在信中他还提到了勃纳尔教授的名字。“在家上课怎么样。”伯爵夫人等亨利读完信之后说:“只要把一间屋 子改变成画室就行了。”“不过,妈妈,我想在家画和去画室是完全不同的。”亨利的抗议中含 着微妙的感情色彩。“请您好好地考虑一下在勃纳尔那样的画家手下学习作画的益处。他是世界上屈指可数的肖像画家之一。”“是的,不过,在先生的画室学画,你也许会不习惯的,特别是像你这 样从学期中途开始插进去的。”“不上任何人的画室学画,又怎么能成为肖像画家呢?我不能一生都画① 伦勃朗(Rembrandt ,HarmenszVanRijn1606-1669),荷兰画家。——译注石膏像。”亨利说到这儿声音低了下来,补充道:“另外,每天去画室学画, 还能结识新的朋友。”夫人被这充满憧憬的声音感动得流出了眼泪,她觉得这些话语就像鞭子 抽打着自己,说道:“你说的也许是对的,不过,也同时存在着危险,年轻人有排他的一面,不会接受一位突然闯入的人,而你又是个认生的人。如果 你不去接近人的话,会被认为是假装一本正经的。还有,你还没有到十八岁,而在那儿学习的人大约都过了二十了吧,你不能理解那些人,他们也不会下 功夫去理解你的。”讲到最后,伯爵夫人的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感染力。“妈妈的担心我知道。”那双充满悲哀的大大的褐色眼睛,凝视着夫人, 这双眼睛,最近常常含着悲哀。“我也在担心,不过,总不能永远隐居在家 吧,是吗?”莱昂·勃纳尔教授双手放在背后,在画架之间走来走去,进行着一周一 次的绘画现场检查。有时,他停下脚步看看学生的画布,一边走着,开始讲:“肖像画是绘画艺术最高的表现形式,而且在金钱上也是最有收益的。作为 肖像画家要想成功,必须遵守如下列举的基本原则。即,模特儿是行动的人,如果是将军、实业家、政治家,就画站着的姿态,脸是威严的,两只手指像 拿破仑那样插在西装背心里。如果对方是思想家、科学家、小说家,或是宗教界的要人,那就得请他们坐下,画一张手托着下巴、正在思考的肖像画。 请参考我画的罗马教皇的最高顾问拉维吉利的肖像。”亨利紧张得瑟瑟发抖,坐在低低的折叠椅上,躬着背,犹豫地拿着画笔, 略微望了望模特儿,一个劲地眨巴着眼睛,他用大拇指量了量距离。这次勃纳尔会说什么呢?会不会像以往那样,说些贬低的话,在众人面前嘲笑我呢?“但是,在任何场合”担任艺术院院士的勃纳尔教授在画架之间穿 来穿去,继续说着,“技巧是相同的,首先要决定人物的位置,要注意在小心地画好草图之后,用富锰棕土色画上阴影。知道了吧,是富锰棕土色。” 他忽然提高嗓声重复了一遍,“不能用其它颜色。自称为印象派和独立派的那帮不正经的家伙用蓝色和紫色,但是你们必 须坚决用富锰棕土色。”接着,他走到了亨利的画架前,停了下来。他中断了讲课,一直看着亨 利的画布。他神经质似的一刻不停地捻着山羊胡,画室里笼罩着充满期待的沉默,一周一次的解闷儿马上又要开始了。“你也许不把这也叫做画吧。” 他那极其温和的语调里,充满了讽刺。“如真是那样的话,那我必须警告你,错了!”接着他气呼呼地哼了一声。“你知道我是怎么称呼它的吗?我称它 为冒牌货。”他对着亨利一个劲地说着,学生们都哄堂大笑起来。“你为什么还要纠 缠不休地来这儿呢?”勃纳尔教授等笑声静下来之后,又继续说道:“你真以为你能成为画家吗?你绘画的直感错了。你毫无才能,这要说多少遍你才 罢休呢?你的眼里只有丑陋,没有识别美的能力。本来你就不能画画,别再让我看见这种奇形怪状的、拙劣的画。你还不如呆在家里,这对我们更为有 益。”他似乎还要说下去似的,搔了一会儿下巴。接着耸了耸肩从屋里走了出 去。过了一会儿,他从衣帽架上取下绸帽子,穿上大衣离开了画室。台上模特儿又重新摆起了姿势,披上了一条略微有点脏的披肩、然后拿 出了报纸,用火柴棒剔着牙齿,一边看起报来。学生们在颜料盒上放了块调色板,围着画架,到处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亨利拼命眨着眼睛,忍着不让眼泪流下来,一边继续画着,他每周都要受侮辱,受画室里为数众多的、充满敌意的大个子学生们的嘲笑。为什么还 能继续画下去呢?妈妈是说过,他们是不愿意理解你的。外人果真像妈妈说的那样吗?亨利怯生生地同他们打招呼时,他们却冷淡他,表示出一副没什 么可谈的神情。为什么他们那么讨厌我呢?不会是由于我的脚是个残废的缘 故吧。不,不会是的,他们是不满意我的年轻、价格昂贵的服装,和每天早晨 由身着制眼的马车夫用马车送我来画室这一事实。在他们的眼里,亨利是个外行,是个用画画来消磨时光的有钱人家的小崽子。如果他们知道了真相! 然而,没有必要让他们理解,再在他们中间画下去也是徒劳的,还是别画了吧。不画画,按妈妈的希望攻读硕士学位吧。“不必为那老朽说的话而抽抽嗒嗒地哭泣!” 背后有人大声地说道。亨利一下子从沉思中惊醒过来。他坐在凳子上回头一看,一位顶天似的大个男人正笑着望着他。他穿着一件破旧的黑上衣, 底下是一条条子裤,还随便地系着一条蝴蝶图案的领带。因为他那罕见的个子,缓慢高音夹杂着法国南部的方言,再加上他有着像黑泡沫似的遮住脸的 卷曲的胡子,亨利早就注意到他了。“你让他乱说吧。”这位南部的男子汉声音嘶哑地继续说道。“你付学 费了吧?那就没什么可介意的了,他不能赶走你的,你可以朝他的眼睛啐一口唾沫嘛。哦,我叫拉肖,亨利拉肖。我们一起去阿戈斯蒂娜的店里吃一顿 午饭吧。然后,如果高兴的话,看看我的画室也行。没什么了不起的,不过可以一眼望到蒙马特尔墓地。你去过那儿吧。”亨利和拉肖两人在角落边一张小桌坐下来时,正是阿戈斯蒂娜经营的餐 馆最挤的时候。穿着黑灯芯绒上衣、头戴一顶大毡帽、头发浓密的蒙马特尔画家,像是要把整张桌子覆盖起来似的,贪婪地吃着煨饭。到处飘着呛人的 洋葱味。人们挥着皱皱的餐巾,互相乱嚎着。一位长着一双水汪汪眼睛、有着美丽的浅黑色皮肤的女人,气派堂皇地带着两头狼狗,毫不在意周围的喧 闹声,捧着冒着热气的意大利浓肉汁菜汤,装模作样地谈笑,放肆地大笑着。“那就是阿戈斯蒂娜”,拉肖用烟斗柄指了指这个女人耳语道。”从前 是个模特儿。”阿戈斯蒂娜·塞加托利有三十九岁,常成为蒙马特尔的话题。十六岁时, 她离开生育她的故乡西西里,到巴黎时,裸露双足,身无分文。然而,她是个绝代佳人。六个月后,作为画家的模特儿,她成了巴黎头号的、大家争抢 的红人。艺术院院士的名画家们抢先一步聘她做了模特儿,并把她捧为至宝。雕刻家们对这无可挑剔的骨骼形状也是垂涎欲滴,更加使劲地抡着敲齿的铁 锤。令人心荡神迷的胸部和端正的侧面,二十多年来,一直成为每年举行的美展上的展品。她那充满肉感的身体变换着各种姿态——月亮女神狄安娜、 民主主义的象征、马赛曲的守护神,装饰在无数的广场上。她生来就是个浪漫的女性,在她当模特儿的画室里,毫不吝惜地献出了自己,爱抚、安慰了 无数抱怨怀才不遇的艺术家。三年前,她开餐馆时,许多画家怀念那短暂的浪漫史,怀着感激之情提出要资助她。她不能接受所有人的资助,于是决定 请他们在墙上一排挂着的小手鼓上每人画一幅画,店名也来自于小手鼓,这为数众多的小手鼓证明了阿戈斯蒂娜是如何慷慨地将她的爱施舍给人的。亨利见她弯腰站在一个顾客身边,那顾客留着枯叶般的下巴胡子,是位 雕刻家。她担心似地皱着眉,故意让人听见地耳语道:”求求您了,别吃煨饭了,我在里面加洋葱了。是的,您不是说过吃了洋葱会作恶梦的嘛,要吃 就吃胡椒的吧,吃了这个热血就会沸腾起来,今晚,你就会和妻子寻欢作乐,让她欢乐的是吗?”说着,用手指头轻轻地戳了一下,就浪声笑了起来,一 边又把矛头指向了这两位学画的学生。“唉呀!是个婴孩。”学画的学生不管年龄和体形,对阿戈斯蒂娜来说 都是婴孩。”肚子饿了吧,食欲不错?那么先吃意大利浓肉汁菜汤,然后,给你们吃会使你们惊讶的煨饭。你们从来没见到过的东西,像音乐般的东西, 我要让你们的肚子填个饱。”阿戈斯蒂娜的顾客们早已习惯了她那抒情般的表达。这种表达宛如那黝 黑色秀发的波浪那样,极其自然地从口里滚出来。“然后,我”“想要的,你都给,是吗?您经常这样吧。”拉肖抢先说道。 整个用餐时间,他几乎一直沉默着,张着大嘴,大口地吃着,但是,亨利却因为过于兴奋而咽不下饭。这儿真不错,我不曾到过这么有趣的餐馆, 这奇妙的气味和喧闹,画家们挤满了屋子,他们挥动着手臂,和身边的或是屋子另一头的人互相大叫着,热烈地议论着。其中有一个矮胖、目光温柔的老人。亨利不时地被这位老人吸引过去。 他嘴里叼着有烧焦痕迹的弯弯的烟斗,正与一位留着金色下巴胡子的青年人谈话,看上去青年是个眉清目秀的人。“那边不是有个留着大白胡子的老人吗?那就是毕沙罗。”拉肖嘴里塞 满了食物说。“他是个印象派,对方叫提奥·凡·高①,是蒙马特尔大街的画商。”他看到亨利的盘子里几乎没动,就提高嗓音威胁道:“奇怪,你吃煨 饭呀。不吃,阿戈斯蒂娜会生气的。”饭后,两位学画的学生步行了一段路来到了加努隆的拉肖的画室。“怎么样?风景不错吧!”拉肖推开门,指着墓碑和天使像林立的风景 说。“简直就像生活在罗浮宫美术馆的雕刻展览室。我简直难以相信死亡给予女人的影响。特别是火葬场,她们害怕得要死,变得非常的热情。”说着 他用下巴指了指破旧的躺椅,盖被上的花纹是模仿东方的。”所以我把床安置在这儿,可以看看她们。”他无意地伸出了令人联想起猴子的手臂,从墙上的钉子上取下曼陀林 琴,弹起蒙马特尔的恋歌“痴情的人”。亨利渐渐地经常和拉肖一起共进午餐。在他的画室度过整个下午的时 光。他们作画,唱流行歌,眺望陆续不断地从窗下走过的送葬行列。和那些来请他们画肖像画的殡仪马车的车夫、掘墓人、火葬场的看坟人碰杯,对酌 廉价的葡萄酒,分亨着快乐。这种为数不多的舒坦机会,对亨利来讲是极为 珍贵的。一天,拉肖盯着亨利的脸说:“你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当然,还是个 孩子模样的人。”拉肖个儿高,已二十二岁了,所以他俯视着亨利,说话口吻俨然像个长辈。”但是,你真的不是傻子,什么也不是,你不是会故意拖 音、装模作样的说话方式吗?你大可不必介意勃纳尔的话。”① 提奥凡高,是后印象派代表人物,荷兰裔的法国画家文森特·凡·高的弟弟,是画商。——译注对亨利来说,没有比这种客套话更值得感谢的了。对于这位成了自己伙 伴,语言粗鲁的大个子,亨利满怀难以言表的感谢之情。”唉!拉肖,我该 怎么谢你呢!”“太烦人了!” 这雷鸣般的吼声是想告诉亨利,学生之间最忌讳感情的外露,友情包含在粗鲁的言语之中,要把挖苦当作家常便饭。“你最使人为难的是。”他不顾亨利的难堪,继续说:“想的太多了, 过于恭恭敬敬,服饰过于干净、漂亮,譬如,看看指甲,多少有点污垢也没关系嘛。还有,如‘混帐东西’、‘畜生’、‘吐你一口唾沫’等粗话你能 说吗?要像其他人那样,这样,他们就不会觉得你是个怪人了。”以后的几周,拉肖授予亨利地道的画画学生的隐语、习惯和举止。 三月的一个开花时节,阴天的下午,拉肖突然说:“假如我现在正在和你议论,什么问题都行,就算议论鲁本斯吧。如果我说:“鲁本斯是最伟大 的画家,那你得如何回答呢?”“我会说我不知道。”亨利的回答使拉肖感到很难受。他盯着亨利看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不对,不对!”就像是在和一位智力低下的孩子说话。“你要说:‘鲁本 斯?别开玩笑了,用你的鲁本斯替人家擦屁股吧!’懂了吗?那样,你想说的才能与大家相通。”他那猪眼似的小眼睛俯视着“部下”,闪着慈祥的目 光。亨利那时认为,推崇领导者的拉肖是为了使自己登上学生界才穿着注意 起来的,以后才知道果真如此。一天下午很晚时,拉肖若无其事地对亨利说:“去‘黑猫’吧,我给你介绍两三位我的朋友。”“黑猫”是酒吧,是拉·努维尔·阿泰娜酒吧的省略,位 于比加尔广场的画家休息场所。屋里烟雾腾腾,他的朋友们都是在勃纳尔的画室里学画的学生,弗朗索瓦·戈齐、路易·昂克坦,鲁内·格莱尼埃 三人。他们同拉肖一样,住在蒙马特尔。好像他们都很照顾拉肖的面子。总之,他是个红人。 对于亨利,他们的态度很是冷漠,冷淡地互相问候之后,他们就把亨利扔在一边,只顾自己说话去了。亨利边喝着啤酒,一边不使人注目地沉默着。 奇怪的是,打破他们对于亨利的偏见的正是这种沉默寡言的态度。遇到个天生爱说话的人,极想要有一个听众,只要愿意听,无论是谁都行。他们 知道亨利会热情地听他们诉说情怀和苦恼,他们苦恼的事从来就是金钱。第一个相信亨利力量的是戈齐。一天,在教授的画室里,他走近亨利。 这是五分钟休息时间,离上次在“黑猫”见面还不到一个月。“昨晚发生了一件有趣的事。”戈齐一副再次回味那难以忘怀的记忆的 神情,开始说道。这是个有着一张消瘦的脸,脸色灰暗天真的男子。对于自己貌不惊人的长相,不乏自信,对于才能却是毫无信心。而实际上对于长相 的自信似乎可有可无、无关重要的。他确实有画画的才能。他华丽的西装背心非常讲究,花了不少钱,他确信女人对催眠木和喷香水的下巴胡子是述恋 的。于是,他在镜子前仔细琢磨吸引女子的目光,把稀疏的胡子放在紫丁香 水中浸泡过。“回家途中,”他从亨利的眼光中得到了默许,于是就继续说了下去。“我突然顺便去了马路角落的小酒店,你猜,在那儿看到了什么?” 一位年轻、貌美的女郎正孤身一人在流泪。他走近询问为何这么悲伤,她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说,因付不起房租被房东赶了出来。戈齐听后深表同 情,他一边向她飞去极富诱惑力的媚眼,一边使劲地把自己的胡子凑了上去。两人互相诱惑,最后,一起离开了酒店,设法回到了戈齐的屋子。几乎是同 时产生的友情变成了爱情,并且立即燃烧起来。在这难以忘怀的绵绵之夜,他完全明白了巴贝特——她的名字——是一位有着非凡的理解力、奔腾的情 热和妩媚的魅力的完美的女性。戈齐叹了口气说,只是有一件事有点为难,如果没这点的话,那就是完 美无缺的了。我的人生中出现了巴贝特是好事,但是来的不是时候啊。“说实话,两天之前我刚买了这身西装背心,因此” 说着,他指了指柠檬色的考究的西装背心。亨利立刻就明白了。他悄悄地将手伸进口袋,拿出二十个法朗金币。戈齐瞟了一眼递过来的金币,不愿意似的,却又是极快地接了过去。 一周后,这次亨利是安慰昂克坦了。“我失去她了。”他垂头丧气地说。“是个十分可爱的女人。”但是和 戈齐不同,他不是整天唉声叹气的,失去之后,反而把女性理想化了。“是我没带她去罗浮宫。”昂克坦长着一头金发,是个不修边幅的人,但却很有男子气派。金色的 络腮胡,戴青破旧的绸帽。他向过路人打个招呼的话,那么只要是年轻的女子,就没有人不回头的。他的挫折,完全在于他对女人抱有幻想。首先,他 极其讨厌她们的无知和无聊,因此拼命想方设法陶冶情妇的情趣。人世间为了提高女子的道德而煞费苦心的男子不乏其人,但是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 其结果都是一样,以失败而告终。应该默默行动时,他却总是蝶蝶不休地说着许多深奥的道理,或者带女友去罗浮宫美术馆,让她接触伟大的艺术气氛, 然而随之而去的女性,本意却是只想留在家里,玩个痛快而已。“是的,我在弗朗德·普利米蒂维的房间里失去她的。”昂克坦叹了口 气,“我再也不去那个美术馆了。”他向亨利坦露心扉时,似乎心情已经痛快多了。一星期后,他又为了提 高一位在舞厅认识的洗衣女的智能而拼命努力了。最迟克服对于亨利偏见的要算是鲁内·格莱尼埃了。冷漠逐渐变成了坦 诚,很快又发展成了真挚的友情。他领亨利去了沿着方泰努街的画室。“那儿能看到窗户吧。”说着,用手指了指里院的对面。“那是德加的画宝,经 常可以望见他在看报,或是吸烟。”亨利感到自己被大家接受了,总算有了朋友,这么一想他感到非常幸福。 六月的一天清晨,勃纳尔教授来到了画室,三角脸堆满了笑容。他对学画的学生说,由于个人工作太忙,只得关闭画室。“但是,不必担心。”为了抑制学生们的欢叫声,他补充道。“我已经 拜托艺术院成员、我的同僚、有名的弗尔南·柯尔蒙,你们中间愿意继续学下去的,可以去他的画室学习。”今天是最后一堂课了,学生们都高兴得沸腾起来。 克利西广场的一角,弗朗索瓦·戈齐正攀在电灯柱上向来往的女性送上一个飞吻,拉肖两手交叉着放在脑后,路易·昂克坦合着口琴吹奏的东方音 乐跳着拍肚皮舞,鲁内·格莱尼埃在转帽子玩时,两位留着络腮胡子的警察走了过来,说是怕伤风败俗,予以制止。“而且你们影响了交通,”其中一个捻着胡子说道,“如果大家都在路上跳肚皮舞,那将会怎样呢?” 大家对警察乱解释了一通,一会儿又强调爱国心,一会儿又是打招呼,结果,双方和解了,临别时,还开玩笑似的约定下一次什么时候一起去喝上 一怀。学画的学生们在阿戈斯蒂娜的店里大声吵闹着,吃完了午饭,又一起拥 进了黑猫酒吧。时间还早,所以店里人很少。喝多了白兰地,一个个都变得醉酗酗的。一个嘶哑着嗓子,脸醉成红红的家伙在斜眼的出纳员脸上亲了一 口,又摇摇晃晃地回到了桌旁。静了一会儿,现在干什么呢?他们茫然不知 所措。也就在这时,拉肖提议去妓院。“怎么样?什么事都要敢于尝试,一起去吧,反正勃纳尔的画室关闭了, 这没有人不高兴的。”他大声嚷着,手在铺着大理石的桌上轻轻地敲打着。“怎么样?我知道那儿有很多漂亮的女子,离这儿并不远,漂亮得简直像画 上的美人儿那样。而且都是一丝不挂的,我们去玩玩吧。”接着他赶忙补充道:“并不是一定要和她们睡,只是喝喝酒就行了。”“这不挺有趣的吗!”亨利打着嗝儿说,“去,嗯!去去也行。”格莱 尼埃说:“不过,要多少钱呢?”“是啊,这可是个问题。”戈齐和昂克坦异口同声说。 他们不停他说着女人,互相竞争谁俘虏的女人多。可是亨利对妓院的妓女与她们铺着红灯芯绒帷幕的卖淫沙龙感到一阵厌恶。“这样好的日子,有谁还会计较钱的事呢?酒钱就包在我身上〕”!” 拉肖怕着胸脯说。他往往醉后气也就变粗了。就这样结束了议论。他们吵吵嚷嚷地走出咖啡馆,坐上厂,马奇二 j“喂, 赶车的!”拉肖大声招呼道。”斯塔固格尔克由的佩洛丸·占利酒吧,”(二)次年十月,亨利进入了柯尔蒙教授的班级,开始了第二、爿:的学习生 淮。每天早晨,离开母亲的公寓,坐马车去蒙马特尔的画室。在马路拐角处【乍。他一心不让伙伴们看到自己下车,也不想让他们笑话戴着草帽、穿着 监工作服的约瑟夫,亨利柱着橡皮包头的短拐杖,迈首艰难的步履/向慢慢行走在人行道上的伙什走去。穿着黑外套的学生们,叼着烟斗,边左边手舞足 蹈,令心致志地议论着。他和拉肖及他的朋友三占两语地交谈了几句。时钟打九下时,艰难地爬 到厂四楼,身体慢慢地向画室挪去,他喘着气)走进了到处乱放着画架的画室,房间里难以形容的空气像发出轻轻卢响的打铁炉那样暖和。他把小礼帽 和外套挂在钉于上,拖曳着脚步穿过画架,走近了放在模特儿旁的折叠式画布、长凳。然后把拐杖放在脚下,一边斜视着靠画架撑起来的维纳斯、狄安 娜,或是其它什么偶尔作为一周上课课题的女神像,一边把颜料挤在调色板 上。一会儿,留着海象胡、当过警察、现在又是画室调度人的修尔姆巴格暗 示模特儿可以脱衣,摆姿势了,于是,室内说话声低了下来。以后的两小时,亨利眯着眼,持持胡子,低着头,和艰苦地进行着艺术创造的伙伴们一起。挥笔潜心于创作之中。 每周一次,柯尔蒙教授来画室,审阅一下学生们的作品。他是美术协会的会员。沙龙的审查员。国立美术馆的顾问。此外.还兼任多种外国艺术名誉 会员。他曾被授予荣誉勋章。银行、市政府,及其它许多公共建筑物都有他创作的壁画,从贵族、社交界女性的肖像画、裸体画,以及酒吧间到闺房画, 他都画。他在门口把绸帽、银把手拐杖和黄手套慢慢地交给了修尔姆巴格,让他帮忙脱去了毛皮里子的豪华大衣。一脱去大衣。艺术院院士的个儿一下 子变矮了,肩变窄了,出现在眼前的是一位穿着时髦的晨外套,打着短绑腿,戴着蝉形阔领带,似乎难以取悦于人的中年男子。他小心翼翼地在画架中间 走来走去。挥动着像修指甲师那样经过修饰的肉鼓鼓的手,用城里人特有的那种装腔作势的声音开始讲课。他不时停下脚步,在学生的画布上极精湛地 悠改几笔,用稍喧蔑视的口吻然而温柔的语调讲述着技术上应当注意的地方。就这样,听了每周一次的讲课后,亨利明白了美是绘画的根本原理,画 家的使命就在于画出美丽的画,他还明白了,连在画布上上色也都要牵动纤细的神经。用笔描轮廓时,必须要小心。背景一定要用黑色或黑褐色,画的 极图必须形成三角形,等等。然而,学得最多的还数画肖像画的技巧。“所谓女肖像画”。柯尔蒙挥 动着蜘蛛脚般的手解释道。”噢!同学们,必须要有精湛的技巧、技术和洞察力。按常规,请我们画肖像画的女人,一般都是具有相当经济实力、中年 以上的妇女。因此,要求作画的人具有相当的骑士风度。当然,偶尔也有近似纯粹的慈善行为。幸运的是,几乎所有的女人都不甚了解自己的容貌,绝 大多数对自己的容貌都抱有极大的幻想。虽然她们能客观地看清亲友的年龄和近于老朽的状态,但是一涉及到自身存在的问题时,因为上帝的特别恩典, 她们打算让人少看十岁,或是十五岁。”“因此,”柯尔蒙猥亵地笑了起来,”你们要看透模特儿对自己寄予的 是什么幻想,捕捉住这些,把它定在画布上就行了。”“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鼻梁要画得挺直,嘴巴要画成玫瑰花蕾似的,眼 睛必须是大大的,脸色光泽滋润,颀长的头颈,圆滚滚的双肩,手臂要画得纤细;还有胸部要隆起,腰要细,皱纹、疙瘩、黑痣、老斑等都要去掉:胸 针、戒指、胸衣、钻石项链等等都要予以最大的注意,整幅画面要有一种优雅、富裕的气氛。于是,你的委托人对于你的画一定会感到满意的。这样, 你们将是艺术、金钱两方面的成功者。对于女人,不必担心奉承过头。”柯尔蒙带结论性地说。“不管怎么奉承,也不会过分的。”乍一看,柯尔蒙教授像是一位温厚的人,说话也是挺有教养的,但是, 马上就引起了同学们的反叛心理,那是因为谁只要有一点点创造力,脱离了学院派的规矩,他马上就会大发雷霆,大声斥责。“你大概忘了我是官展的 审查员了吧。如果忘了那可不好,我会不让你的作品进入沙龙的。这样,你才会明白必须对艺术和恩师的教诲表示切实的敬意吧。”一般被他斥责过的 学生,就不再来画室,因为被沙龙拒之门外,也就无法继续走往画家的那条 路了。亨利察觉到自己的绘画意识是错的,他不断地留心不让它暴露出来。他 顽固地坚持用富锰棕土色画阴影,使用流畅的笔触。亨利的努力,谁都看在眼里,当然柯尔蒙常在他的画架旁停住脚步,轻轻地拍一下他的肩膀。“你很刻苦啊,劳特累克君。你没有先天的才能,却颇有诚意。因为你遵照我的指导,在努力奋斗着。 你的唯一出路就是不断奋斗,不久,你会达到某种境地的,人的未来是无法预卜的,也许什么时候会被沙龙入选的。”他留下了这些发烫的言语,又继续向其他学生走去,亨利坐在凳上,躬 着背,幸福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了。一下课,他就和朋友一起去热闹的阿戈斯蒂娜的店里用午餐。附近桌上 几个一起学画的学生正在闲聊,口若悬河地议论着。最近成立的独立美术家协会的成员,正在不断地抨击画商、评论家及艺术院的院土们。其中有一位是点彩派画家修拉①,看上去是位和蔼的青年。但是,留着络 腮胡子天使般的脸却使人觉得像个掷弹兵。他是个奇男子。他有时喝一小杯清咖啡,瞪着梦幻般的眼睛,叼着烟斗。还有位画丰腴的裸体画的画家,名 叫雷诺阿①,有着修行者的风度。还有莫内②,长着一张四方脸,连手指都长成四方的,更是具有诺曼底富裕地主的风采了。偶尔,还能遇到从埃克斯·普 罗维昂旅行归来、一个人进餐的塞尚③。他给人以粗野、多疑之感。亨利和朋友曾受到过留着白胡子的印象派画家毕沙罗④的邀请。那是难以 忘怀的一天。那天,他邀请大家说,他要和德加⑤共进午餐,大家一起来喝杯咖啡吧。见面后,德加的第一句就是,“你们都在学习画画吧,都是些前途 无量的画家呐,一定是的。你们都急于要让自己的天才之作献给世间吧。”然后发出了尖厉的笑声。亨利兴奋之余,不用说没听出德加话中的辛辣讥讽,根本就没能听清他 在说些什么。近来,他接触了一些德加的作品,对他满怀崇拜敬慕之情,宛如崇拜偶像一样。那张留着白胡子,苍白发青的脸上刻着饱含苦辛的皱纹。 亨利隔着桌子定睛注视着他,一边在心底欢叫,这就是德加,我和德加一起 喝咖啡了。德加玩弄了一会儿香烟,然后用急促的口吻说道:“你们大概不清楚已 经没有你们的角色了。画会给你们带来什么呢?名声?你们粗略地翻一下绘画史,就会发现伟大的画家己有六十余人了。我们这一代就已经诞生了席里 柯①、杜米埃②、马内③、安格尔④、德拉克洛瓦⑤。你们梦寐以求的不朽名声是毫无希望的。金钱?画画这个买卖”“快别说了,德加!”毕沙罗插嘴说。“快别这么说了,那会使年轻人 失望的。”① 修拉(Seurat,Georgesl859-1891),法国画家,新印象主义(点彩派)创始人。——泽注① 雷诺阿(Renoir,PierreAugustel841-1919),法国印象主义画家。——译注② 莫内(Monet ,claude1840-1926)法国画家,印象主义创始人之一。印象派一词即源自批评家对其作品《日 出·印象》的嘲笑。——译注③ 塞尚(Cézanne,Paull839—1906)法国画家,后印象派代表人物,被誉为“现代艺术之父”。——译注④ 毕沙罗(pissarro,Camillel830—1903)法国印象主义画家。——译注⑤ 德加(Degas,HilaireGermainEdgarl834—1917)法国印象主义画家。——译注① 席里柯(Gericault ,JeanLouisAndréTheodore1791—1824)法国画家浪漫主义画派的先驱。——译注② 杜米埃(Daumier,HonoreVictoirel808—1879)法国画家。——译注③ 马内(Manet ,Edouard1832—1883)法国画家,给印象主义画派以重大影响。——译注④ 安格尔(lngres,JeanAugusteDominiquel780—1867)法国古典主义画派代表人物。——译注⑤ 德拉克洛瓦(Delacroix,Eugènel798—1863)法国浪漫主义画家。——译注“如果是不得不失望的话,那就让他们失望吧,这样,他们会一生感激 我们的。”他的视线又回到了学画的学生们身上。“画画是一个极其残酷的职业。拼命画画,才能赚到兽医那么多钱的画家就可以举出五十多人,至于 其他人”说到这儿,他那多节、不光滑的手指指了指他们。“连饭都吃不上,他们也曾是前途无量的画家,巴黎的油漆工就是这些曾被称为前途无 量的画家的落魄下场。”正讲得上劲的时候,阿戈斯蒂娜走来同德加打招呼,并给了他一个今人 毛骨悚然的媚笑。“什么事?”德加隔着肩膀,咆哮似地问。“你用不用新的模特儿?我的表妹刚从巴勒莫来,是个漂亮的姑娘。”“是不是美人倒没问题,是新教徒吗?”“唉,什么新教徒!”阿戈斯蒂娜仰天大叫,”没有的事儿,难道巴勒 莫是个新教徒的地方吗!”“还有,她的臀部长得怎么样?你的那位表妹,是梨子形的?还是苹果 形的?”“嗳!什么臀部!”阿戈斯蒂娜被这一连串的问题弄得惊惶失措,慌张 之极。“我的表妹臀部长得很好,和大家完全一样。”“你弄错了。臀部是极有个性的,如果你的表妹的臀部是苹果形的,那 我就不见她了,但是,如果是梨子形的,那么让她明天早晨来我的画室。好了,你走吧。我有话要同这些年轻人谈。”德加重新转过身来对亨利和他的朋友说:“你们也会吃不上饭的。”说 着,脸上浮起了残忍的微笑。“穿着鞋底漏洞的鞋子在街上徘徊,冬天在画室里挨冻,在房东面前嗦 嗦发抖,可是如果当一名阔绰的银行办事员、警官,甚至当一名邮递员,也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快给我住嘴,德加!”毕沙罗的制止近似哀求。“你打碎了他们的自 信,这不是在践踏对于人生的信念吗!”“不,这种危险是根本不存在的。”德加笑了笑,不予理睬。“看看这 些愚蠢的尊容吧,自负到骄横的地步将是怎么一种情景。他们都打算成为卡拉瓦乔呐①。我说什么都是无关紧要的,把他们逼上绝路的是人生。”他站了起来,从帽子架上取下赛马帽,说了声“就此告别了”,冷漠地 点了点头,走了。紧接着,毕沙罗也站了起来,陪了礼,又挥手说:“请不必介意,他说这些就犹似散步消化那样,饭后经常如此”说完,追 赶德加去了。“不是挺有趣的吗?德加这个人。” 首先镇静下来的拉肖说。这句话恰如其分地反映了学画学生对德加的反叛性。在愤慨与反叛相交 的心理中,两人起身慢吞吞地向外走去。亨利同去年一样,在拉肖的画室度过下午。画画图,唱唱歌,养成了一 种与蒙马特尔画画的学生相符的生活方式。下午,如果太晚了,就和这位高大的南欧人一起去黑猫酒吧,因为那时,① 卡拉瓦乔(Caravaggio,MichelangeloMerisida1573—1609)意大利画家。——译注那儿正集聚着许多朋友。 如今,他已和同伴们相处得非常融治了。不,还谈不上完全,只能说是基本上吧。亨利得到了他们的信赖。他借钱给他们,替他们支付难以数计的 啤酒钱,和他们一起玩扑克,战战兢兢地参加他们关于艺术观的讨论。开始吸烟,开始说出了有生以来从未骂过的脏话:“畜生!”啐别人一口唾沫! 他们常议论爱情和女人,特别是女人。耳边塞满了那些没完没了的有关 女人的议论。关于这个话题,他们的饶舌没有止境,起初还以为不久就会厌恶的,然 而,如今连亨利也明白还远远没有谈够。也许这个主题有着无数的侧面,是 永无止境的吧。他们谈已经到手了的女人,差一点到手的女人,想要就可以弄到手的女 人;还谈他们要求女人所具有的各种特性,从女人那儿学到的东西,教会女人的东西;又谈怎样利用女人的生理与情欲,怎样粉碎女人的防线,激起她 们潜藏着的性冲动;还有,怎样对待处女,怎样使女人去掉少女的羞耻心和谨慎心,激起她们的情欲,达到最后的呻吟,挣扎,以至恍惚的境地;在女 人身上花钱,女人可怕的一面,等等。特别是怎样才能把女人弄到手是谈话 的中心议题。亨利暗自想,也许这是最无聊的事情。他们的女人我都见过,但是都无 法估计她们有什么可爱之处。那是些不知在哪个跳舞厅里拣来的消瘦、眼睛暗淡无光的洗衣女,在蒙马特尔的随便哪个画室里都可以睡觉的模特儿,或 是在干着近似于卖淫的女工们,都是些笨拙的女人,有的甚至使人感到肮脏。她们穿着手缝的服装,戴着兔毛的围巾,用的是刺鼻的廉价香水,喝汤时发 出咕噜噜的声音,而她们却被视为极美的女人。也许她们身上潜藏着秘密的魅力和难言的淫乱的深渊,这就不甚了解了。亨利却在这样的女人身上感觉 不到丝毫魅力,在其它女性身上也是如此。他没有把自己所想的告诉别人,一个人享受着咖啡馆的气氛、盘子声, 和挂着白围裙的男侍者单调的说话声。可以想一想,仅仅是两三年之前,自己还被石膏绷着躺在床上,早已绝望,觉得自己再也不能走路了。然而今天, 作为一个十九岁的学画的学生,徘徊在红灯小巷,喝喝啤酒,议论议论卡拉瓦乔啦,意大利普利洛蒂娜啦,同时倾听那些低级下流的谈话。亨利忘记了时间的流逝。六点和朋友分手之后,乘上马车,他无心回到 万籁俱寂、空气沉闷的妈妈的起居室。无论如何要说服母亲,在蒙马特尔怎么能没有自己的住处呢。一天晚上,亨利一进起居室就说:“对不起,又回来晚了,从蒙马特尔 坐马车也要花 40 分钟,路上这么拥挤。”“早回来就能赶上晚饭了,绘画课不是十二点结束吗!” 佣人走了进来,总算摆脱了这尴尬的气氛。亨利一个劲地往盘里盛汤。“而且费阿克尔马车冷得受不了。”只剩下两人时,亨利又说道:“这样下 去,马上非得肺炎不可。”伯爵夫人隔着桌子凝视着亨利,什么肺炎,真是不吉利。年轻人动不动 就说些可怕的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是满不在乎地使用任何武器的。亨利想有一套在蒙马特尔的房间,这早就知道了。他一直尽量地抑制着,不 过,年轻人喜欢和年轻人呆在一起,这也是无可非议的事。和朋友们一起去想去的地方,他盼望享受自由,希望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像亨利这般大的孩子恐怕没人不抱这种欲望的吧。亨利决不是利己的,也不是冷漠的,只是因 为年轻的缘故。“你是想在蒙马特尔住吧?”伯爵夫人平静地问。 对母亲这种单刀直入的问法,亨利感到很狼狈。他打算兜个圈子谈这件事的,总之打算打持久战的,现在却被母亲一语道破。他略显慌张地,装着 吃惊地反问:“蒙马特尔?我从没想过,不过,经母亲这么一说,那倒也是,那要方便多了。这只是对我的工作而言,离画室又近,而且。”“而且,可以和朋友一起去咖啡馆呆得更晚一些。”伯爵夫人像是抢说 台词似地说道,脸上浮起了一丝寂寞的微笑。伯爵夫人心中暗暗嘀咕说,值得庆幸的是这孩子还没有学会说谎。“晚上也能和大家一起玩了,是吗?” 亨利想,想要欺骗妈妈也是徒劳的。她那恬静的双眼,什么都能看透。“嗯!我想住在蒙马特尔。”亨利决定不再瞎说了。于是他向母亲说了实话。“我不反对你住在那儿。但是一个人不行,万一摔倒了,脚受不了,连 求救的人也没有。”“早回来就能赶上晚饭了,绘画课不是十二点结束吗!” 佣人走了进来,总算摆脱了这尴尬的气氛,亨利·个劲地往盘里盛汤/而且费阿克尔马车冷得受不了。”只剩下两人时。亨利又说道:”这样下去,马上非得肺炎不可。” 们爵夫人隔着桌子凝视着亨利,什么肺炎,真是不占利卢:轻人动不动就说些可怕的事,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们是满不在乎地使用任何武器的。 亨利想有一·套在蒙马特尔的房间,这早就知道了。他一·直尽量地抑制着,不过,年轻人喜欢和年轻人呆在一起,这也是无可非议的事。和朋友们一起 去想上的地方,他盼望享受自由,希望觉得自己是个大人。像亨利这般大的孩子恐怕没人不抱这种欲望的吧。亨利决不是利己的,也不是冷漠的,只是 因为年轻的缘故。“你是想在蒙马特尔注吧/伯爵夫人平静地间。 对母亲这种革刀直入的问法,亨利感到很狼狈。他打算兜个圈子谈这件事的,总之打算打持久战的,现在钡被以亲)、;道破。他略显慌张地,装 着吃惊地反问,“蒙马特尔丫我从设想过,不过,经母亲这么一说,那倒也 是,那要方便多j”,这“是对我的工作而言,离画室又近,而且/“而 且,可以和朋友一起去咖啡馆呆得更晚·些 /伯爵夫人像是抢说台词似他说道,脸上浮起了一·丝寂寞的微笑/白爵夫人心中暗暗呐咕说,值得庆幸的是 这孩子还没有学会说谎。”晚上也能和大家一起玩了,是吗?”)亨利想,想要欺骗妈妈也是徒劳的。她那恬静的双服,什么都能看透。“嗯!我想住在蒙马特尔/亨利决定不再瞎说了。于是他向母亲说了实活。··我不反对你住在那儿,但是一个人不行,万一摔倒了,脚受不了, 连求救的人也没有/一个人孤零零地生活,这该是多么的寂寞啊。这天晚上,亨利睡着之后,伯爵夫人悄悄地来到了屋里,举着灯目不转 睛地看着亨利的脸庞:一会儿,夫人的视线移到了被毯子遮住的下半身,啊!这孩子真小啊,和到处蹦蹦跳跳做游戏的小学生时代没什么变化。即使如此, 他现在也正进入梦乡呢。有时,他痛得微皱着眉峰,但这疼痛似乎并不妨碍他的安详入睡,好像还没有刮起风暴。蒙马特尔那猥亵的、措词庸俗下流的 酒吧,裸体模特儿那淫乱的姿势,亨利还不曾被这些所玷污。然而时光在无情地逝去,用不多久,亨利的心会恍如梦觉,五官开始感到刺痛。他会渴望女性的爱抚,会堕落情网,到那时,他的身体会深深地刺痛他的心。啊!上 帝啊,亨利究竟如何是好呢?“起来!格莱尼埃!是起床的时间了!” 从隔壁房间传来了睡意朦胧的说话声。“真烦人,你可不可以不要大声嚷嚷嘛。几点了?”“是起床的时间了,快八点了。”马口铁脸盆发出哗啦哗啦的洗脸声。“要不,赶不上柯尔蒙画室上课的时间了,快起来!”“迟到也没关系,又不是海豹,不要发出哗啦哗啦声。房子又不是借给 你的。”每天都是如此。在只有一张狭窄的黄铜床、一只衣橱,和一只到处是瘪 坑的洗脸盆的小屋里,用这种方法叫醒对方,这也实在可以说是蒙马特尔的一大魅力吧。最重要的是自由,是真正感到自己长成大人。没有马内特的担 心,约瑟夫的监视,以及从什么都能看透的妈妈眼皮底下解放出来的事实,这是多么令人高兴的啊。亨利想,现在我也像拉肖及其它朋友那样,住在蒙马特尔的破屋里,我 早已不是妈妈的孩子、一个业余画家了,我这就成了一名真正的学画的学生了。和格莱尼埃一起,在小酒馆用过早饭,散步到画室,已经完全没有必要 为了不被同伴们讥笑而让马车停在拐角上了。已经不用依依不舍地从争论激烈的酒吧离去,坐马车回马尔泽尔市大道的那令人窒息的公寓去了。人生越 来越令人陶醉,同朋友们共度良宵,有时也去弥漫着异臭的酒吧。不然的话,就是去十分惊险的弗南德马戏团,嚼着西班牙桔子,一边欣赏杂技表演:走 钢丝,穿着古典芭蕾舞短裙、骑着无鞍马的骑手,和训练有素的长卷毛狗,及小丑的表演。或者去密尔里顿,潮湿的地下酒馆,旱烟和馊啤酒味呛鼻子 和喉咙。但是在那儿怎么喧闹也无人问津,你可以加入爱国歌曲大合唱,也可以倾听阿里斯蒂德·布留昂,但是,最愉快的要算是能去莱丽了。莱丽是爱丽舍·蒙马特的简称,这是很早以前就有的一个破旧的舞厅。 那儿价格便宜,人声嘈杂,非常热闹。集聚着艺术家模特儿的比加尔广场和蒙马特尔这个就像装着不能动弹的 翅膀的废风车,一直在那儿,蒙马特尔是个远离都市的小村子。因为远,可以避开警察的耳目,所以从前首都的杀人犯、无业者、流氓及妓女,把这儿 当作他们避难的场所。莱丽有整整一个世纪只同当地人做生意,与外界没有任何往来。蒙马特 尔的女工、店员,祖孙三代在这儿跳舞、喧闹,喝着热情的男服务员斟在有缺口的大酒杯里的苦艾酒。苦艾酒是加糖的葡萄酒加热制成。她们笑语喧哗, 硬硬的环形裙子的磨擦声,在裸露着横梁的天花板上荡出轻轻的回声。檞橡木的桌上刻着笔划连在一起的大写字母和射着箭的心,由于年长日久,都变 得黝黑、发亮,在诉说着遥远的爱情故事。那儿有很多幽灵,而这些又都是热情的对人宽容的幽灵。对于在蒙马特尔进进出出的年轻洗衣女、裁缝、模特儿及女工来说,莱 丽不仅仅是个娱乐场所,那儿是音乐与浪漫的迷宫,只需花两三个五生丁的铜币就会忘却凄惨的生活,把秘藏心头的憧憬融合在舞姿里。他们一到那儿 就觉得心情舒畅,她们确信莱丽是属于自己的,在那儿不必拘谨,无论怎么闹也没关系。有一位绰号叫慎重教士的老人,长着一头粉红色头发,是个胆 小的警察,无论他怎么努力,这儿就是无法变得秩序井然。亨利在莱丽喝着苦艾酒,悄悄地写生,一边望着跳舞场上欢闹的友人, 眼光对视时,他朝他们挥挥手,表示自己也在尽情地享受。有时慎重教士会在亨利的桌边停下,喝着苦艾酒,一边向他诉说自己的烦恼。“在这儿进进出出的蒙马特尔女子就像发情的猫。母亲、婆婆来了,就 钻到桌底下,因为她们明白这儿如同自己的家,想干的事都能干。你知道那些家伙在广场的角落和厕所干什么吗?听了之后,惊讶得连汗毛都会竖起 来,风纪是越来越坏了。那儿的丢费尔这个蠢猪,”说着他遣责似地用于指了指乐队的指挥,“写了康康之后,事态严重得简直毫无办法。年轻女人听 到这个曲之后,脑袋发热,动脑筋想干点什么,她们偷偷地溜进厕所脱下裤叉。你讨厌这些了吧,你把脚抬高试试,一切都一目了然了。真是无法无天 了,这儿就是天使全体出动,挥舞火剑,也难以取缔啊。”在莱丽,亨利遇见了拉古吕。她和拉肖同舞,在舞厅里跳得很大胆。她 是位金发女郎,十八岁,是个洗衣女,长着大大的脸庞,体态丰满,高高的束发在头上看上去就像是一只大拇指竖在那儿。她的谈话,几乎都是尖锐的 笑声及粗野的动作,再加上淫乱的下流话。她用的是蒙马特尔一带下流阶层使用的道地的俗语。但是让她跳康康的话,那就没有人比她跳得更好。她有 着独特的节奏感,天生的诱惑人的举止,这使她的舞姿显得十分引人注目。可是在亨利的眼里,她仍然是一个蒙马特尔的洗衣女。这些人在一天十小时 的重体力劳动之后,用赚来的钱,来莱丽玩。再加几小时的蹦呀、跳呀的,最后以体力消耗最厉害的康康结束这一切。在跳舞的闲空时,亨利的朋友们回到了桌旁,擦着汗,在椅子上坐了下 来。他们点上烟斗,饮着热咖啡,说着话,与舞伴调情,接吻。女伴们不好意思似地哧哧笑着,低声地、假意地抗议着,膝触膝,手在桌底下摆弄着。“住手,不是那儿”在半制止半催促的说话声中,又响起了下面的舞曲。 于是,他们像是等得不耐烦了似的,站起身,一对对地回到了舞池,一会儿就消失在飞旋着的人群之中。只剩下亨利一个人了,他看着从桌旁走过的舞女,消磨着时间。气体的 枝状吊灯照着昏暗的舞池,微暗中搂抱在一起的男女,一会儿出现在亮光之中,一会儿又像梦中人似的忽地消失了。男的大都是年轻的赌徒和小偷,再 就是招徕客人的见习工。他们在油光闪亮的头上潇洒地戴着帽子,薄薄的嘴唇上叼着烟,非常拘束。不带表情地跳舞,这在当时是很流行的。不过,女 人却是闭着眼,出神地张大着嘴,畅开着心扉,紧紧地搂着舞伴。亨利和一位身材特别高、消瘦的中年男子相识,也是在莱丽。从戴着的 绸缎高帽的帽顶到皮鞋的鞋尖,好像有八英尺高他名叫让·瓦朗当。在蒙马特尔一带,他是以“没有骨头的瓦郎当”而有名的。他是个有钱的单身汉, 说话非常温和,心地善良。不幸的是,他的长相极容易使人想到死人。也许就是这个原因吧,他过着被世人抛弃的生活。他喜欢跳舞,每晚十二点之前 出门,走行人稀少、昏暗的马路,步行来到莱丽,然后跳一会儿康康,一般都是同拉·古吕跳,接着就急忙忙地离去了。亨利觉得时间过得真快。眺望着在拥挤不堪、吵闹的舞池跳舞的男女, 画画写生,喝喝酒,被朋友的笑话引得捧腹大笑,这就够快活的了。十二点正,饶钹尖厉的声音被击响了,与此同时惊人的鼓声也四处回荡。康康舞开 始了。于是,在桌边观看的观众全都站起身,奔向舞池,围着一组组的舞女。一组组男女互相面对面地站着,紧张得连呼吸都停止了。女的提着裙子的一 端,男的举着双手拍手准备着。乐队以相当的节奏开始了热烈的演奏。舞女像上足了发条的玩具,立即扭了起来。女的左右腿交替地跳着走,响起了沙 沙沙的衣服磨擦声,衬裙扬了起来。男的时而前进,时而后退,一边拍着手和大腿,一会儿蹲下,一会儿站起,做着诱惑的姿势和古怪的表情,大声地 叫喊着,鼓励自己的舞伴。拉·古吕两眼发亮,披头散发,像龙卷风似的一刻不停地转着,裙边翻到了头上,穿着金色薄丝袜的腿被高高踢起,扭转着 的身子就像要把衬衣扔到一边儿似的。汗流满面。贴身的衬衣下,乳房高耸着,乳头微突,雪白的大腿肌肉蹦得紧紧的。被帷幕遮着的舞台上,丢费尔 正挥动着指挥棒,催促着乐队演员演奏得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大。于是,舞女、观众和乐队突然都发起狂来,陈旧的舞厅和舞台一起摇晃起来,手击 拍子声,踩地板声,男舞伴的狂叫声,观众下流的说话声,和管乐器的演奏 声,响彻舞厅。舞女扭动腰肢和旋转的速反越来越快,最后,成了色情的象征,男的胳 膊肘抵着侧腹,拍着膝盖,像手风琴似的,张闭大腿。女的歇斯底里地披头散发,歪着嘴,闭着眼,一会儿又发呆似的睁开眼来。她们一脚独立,手拿 着另一只的裸骨。一只脚独跳着举过头顶,裙边自然地翻了上去,露出秘处时,合着猛烈的铙钹声,突然倒在地上。舒展着两腿浑身无力,垂着脑袋的 模样就如弄坏了的木偶。亨利在柯尔蒙的画室,一心注意用流畅的笔力抑制错误的绘画意识,对 于柯尔蒙的诙谐给予礼貌的微笑。他经常坐马车去马尔泽尔市大街看妈妈,给妈妈讲学画的进度、日常生活中的小事,及上次上课时柯尔蒙表扬了他画 躺卧的维纳斯时色彩用得调和,也告诉妈妈和拉肖一起看了许多画廊,在布索—埃·瓦拉东的店里,遇到了经理提奥·凡·高,他留着尖尖的、厚厚的 红胡子,是个给人好感的荷兰人。亨利很想让母亲明白自己对德加的敬意和自己渐渐地喜欢上了蒙马特尔。婉蜒崎岖的小路的魅力,清晨和格莱埃尼一 起去比斯特罗用早餐,封特纳大街的喧闹,歪歪斜斜的旧房子,满手肥皂泡沫的洗衣女,沿街的叫卖,人行道上铺着小小的地毯,穿着肮脏的粉红色紧 身衣裤的杂技演员。然而,这些却难以用确切的语言来表达,蒙马特尔是心的表露,是一种生存的方式。关于这些,妈妈是难以理解的,仅仅距离 几分钟的地方,两人却好似生活在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里。亨利经常倾听友人诉说自己的苦恼,在他们急需帮助时,默默地向他们 伸出援助之手。戈齐又发现了完美无缺的女子,不过,三周后,她在两人爱情的床上留下了绝交书离去了。打那之后一个多月,他遇到人就叹息爱的无 常,责备女人的水性扬花,并发誓再也不同女性来往了。昂克坦又在罗浮美术馆失去了情妇,这次是在意大利原始派艺术的展览室。格莱尼埃和附近的 娼妇有过一段强烈的恋情,从隔壁房里传来了弹簧垫子的嘎吱嘎吱声和说话声中,亨利熟睡了。拉肖邀了五、六个女工来画室,都得到了满意的结果。在不断追求爱的 过程中,他终于总结出一套与众不同的独特的战术。他的武器是出其不意,以同情作诱饵,马路为猎场。他手上拿着帽子,胡子满面的脸上堆着友好的 微笑,走近猎物,慢慢地开口:“对不起,小姐,我平时在路上是不和年轻的妇女打招呼的,只是这一次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正如您所看到的,我是 个画家,正打算画些东西在沙龙展出,题目是美女。您那美丽的侧面,您那无法抵抗的美丽的脸蛋,使我抑制不住自己,不顾失礼同您打招呼” 他就是这样干的,并且这一手十有八九会发挥作用。女的当场答应做美女像的模特儿,跟着来到了画室。而进了画室那就由不得你了。窗外有催淫效果 极佳的墓地,床底下,曼陀林琴和卡尔瓦德斯瓶等待着。这种短暂的浪漫满足了拉肖的欲望,使他保持了高昂的精神状态。刚过学期中期,柯尔蒙的画室又来了一名新学生,他参加了亨利他们这 个小组,名叫保尔·鲁卡斯,是个不寻常的美男子。他做事怕麻烦,有时还有些怪癖,平时很冷静沉着,但突然会有冲动的举止。譬如,他突然立志要 当一个画家,于是就离开了诺曼底的富裕家庭,信步来到了巴黎。对于艺术的野心和憧憬,在开往巴黎的火车上早已消失无踪,他敲开柯尔蒙的门槛, 是为了得到父亲的同意,合法地在蒙马特尔住下来。他父亲是个虔诚的银行家,每月给他邮来勉强维持生活的费用,同时寄来了责备的怨言。鲁卡斯对于女人采取了同样冲动的方式,遗憾的是也都成功了。不久, 他那阿贝斯大街的有点肮脏的屋子,充满了好几个女工、娼妇、年轻洗衣女的香水味。这样的女人如此简单地就搞到了手,使他颇觉惊慌。因为他对于 女人的兴趣,仅仅限于玩玩,只限于到手之前的一段时间。只有当成兴趣的对象远在自己的手够不到的地方时,他才感到幸福。胜利带给他的只能是厌 烦,他的冲动也同光荣同时萎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