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赐。世界而无法兰西,今日之黑暗不识仍居何等”。显然,陈独秀的科学 与民主思想源渊于近代欧洲资产阶级所代表的文明,尤其把握住最具有革命精神的法兰西资产阶级所倡导的文明。至于三大文明中所说的社会主义,指 的是欧洲十八世纪的空想社会主义而言,陈独秀这时还不懂得什么是科学社 会主义。在《新青年》创刊之前,中国先进人物向西方学习已经经历了一段漫长 的过程。早在十九世纪八十年代的改良派,便提出兴办实业,实行西方国家的上下议院的代议制,但他们对中国的传统纲常名教,却采取了无保留的维 护态度。稍后,康有为接受了自由、平等的民权思想,但也认为儒家学说中有许多东西是与西学相吻合的,是可以用于改革的,于是他打着孔子的旗号,利用儒家的思想资料,进行“托古改制”。 辛亥革命是一次资产阶级民主革命,但没有对资产阶级的政治思想进行广泛的宣传。现在陈独秀宣传科学民主一方面是继承先进人物未完成的事 业,对辛亥革命进行必不可缺少的政治思想补课,同时把向西方学习,反对封建主义的斗争推进到一个空前深入广泛的新阶段。陈独秀自觉地把纲常教 义与科学民主尖锐地对立起来,水火不容,存其一必废其一。即使常常为一些人所津津乐道的儒家的民视民听、民贵君轻,民为邦本,也被陈独秀深刻地揭批“所谓民为邦本,皆以君主之社稷(即君主祖遗之家产)为本位”,“ 而与由民主主义之民主政治,绝非一物。是所谓蒙马以虎皮耳”。①他以科学、民主作武器,“利刃断铁,快刀理麻”,猛击纲常名教,“决不作牵 就依违之想”。②陈独秀主撰的《新青年》具有①②陈独秀《敬告青年》,《青年杂志》第1卷第1号。(本章以下引文凡 出自《青年杂志》和《新青年》的,仅注篇名、卷、号和年月日。如文中已指出作者姓名及出版年月日,则一概省略。)《再质问〈东方杂志〉记者》,第6卷2号,1919年2月15日。 前所未有的坚决地彻底地反封建的革命精神。《新青年》创刊之后,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它好象不关心现实政治问题 似的。在它发刊之前夕,有人写信给陈独秀,要他对筹安会讨论国体变更的问题,“著论警告国人,勿为宵小所误”。陈在回信里对筹安会冷嘲热讽,异 常辛辣。但说“欲本志著论非之,则雅非所愿。盖改造青年之思想,辅导青年之修养,为本志之天职,批评时政非其旨也。国人思想倘未有根本之觉悟, 直无非难执政之理由”。①这是说变更国体、复辟帝制的主要原因,是国人普遍地受到封建思想的束缚,这也是辛亥革命之所以失败的原因之一。陈独 秀正是总结了这个教训,把革中国人思想的命,作为《新青年》的首要职责,这在当时无疑是具有重要的政治意义。陈独秀独具慧眼,对中国社会病症观 察之深刻,超越了他的同辈。《新青年》是在近代中国几代人向西方学习的基础上诞生的,科学与民 主的宣传是对过去新学传播的批判地继承与发展,是对辛亥革命一次必不可缺少的政治思想的补课。陈独秀把近代中国的思想发展及其斗争,推进到一 崭新阶段,一个坚决、彻底地反对封建主义斗争的新阶段。《新青年》是个综合性的学术刊物,每号约100页,六号为一卷。初 编辑部设在上海,1917年随陈独秀迁到北京。从第一卷第一号(1915年9月15日)至第三卷第六号(1917年日)起,改为同人刊物,陈 独秀仍负主要责任。从第七卷第①《通信》,1卷1号.1915年9月15日。 一号(1919年12月1日)起,又由陈独秀主撰。此后不久,陈独秀南下返沪,编辑部又迁回上海。1920年8月,陈独秀等在上海创立中 国共产党发起组,《新青年》从第八卷开始成为中共发起组的机关刊物。至1922年7月1日出版了第九卷第六号后,休刊。1923年《新青年》 季刊在广州创刊,瞿秋白担任主编,是中共中央理论性刊物。《新青年》从创刊至休刊,其间有七个年头。这七年,是中国知识分子, 尤其是青年知识分子思想大解放的年代,是新旧思潮大激战的年代,也是中国由旧民主主义革命开始向新民主主义革命转变的年代。《新青年》适应了 时代的要求,指引着这个时代前进的步伐,它培育了整整的一代青年。毛泽东说:“《新青年》是有名的新文化运动的杂志,由陈独秀主编。当 我在师范学校做学生的时候,我就开始读这一本杂志。我特别爱好胡适、陈独秀的文章。他们代替了梁启超和康有为,一时成了我的模范。”①“有很 长一段时间,每天除上课、阅报以外,看书,看《新青年》;谈话,谈《新青年》;思考,也思考《新青年》上所提出的问题。”北大中文系学生杨振声说:《新青年》“象春雷初动一般,惊醒了整 个时代的青年。他们首先发现自己是青年,又粗略地认识了自己的时代,再来看旧道德,旧文学,心中就生出了叛逆的种子。一些青年逐渐地以至于突 然地,打碎了身上的枷锁,歌唱着冲出了封建的堡垒”。②①②《五四运动回忆录》(上)第418、260页。 斯诺:《西行漫记》第125页,1979年版。傅彬然说:“《新青年》的文章,一开始就吸引着我们,可是在初期,对批判儒家学说和传统的人伦道德那么厉害,在感情上多少还有些接受不了。 但是不久以后,完全接受了。”①北京女子高师学生程俊英、罗静轩说:《新青年》等“这些刊物,成为 我级必不可少的读物。有的同学把《新青年》从第一期读到最后一期,这使我级文风一变,再也不写堆砌词藻,空疏无物之古文了”。②恽代英等写信 给《新青年》说:“我们素来的生活,是在混沌的里面,自从看了《新青年》渐渐的醒悟过来,真是像在黑暗的地方见了曙光一样。我们对于做《新青年》 的诸位先生,实在是表不尽的感谢了。我们既然得了这个觉悟,就发了个大愿,要做那‘自觉觉人’的事业,于是就办了《新声》”(半月刊)③。诸如此类的事例,举不胜举。总之,那时《新青年》是青年的导师,为 青年传播福音。即使有些不同意《新青年》观点的青年,他们出于好奇,也要看看。《新 青年》风行一时,所到之处莫不激起思想革命的火花。《新青年》哺育了一代青年,陈独秀因主办《新青年》而名垂青史。①②③《通信》,6卷3号。《五四哺育了我》,《文汇报》,1959年5月4日。《五四运动回忆录》(下)第744页。{{唤起国民独立人格破除儒家奴隶道德}} 革中国人思想的命,这是个艰巨而又复杂的任务。这场革命从哪里开始,宣传科学民主应当首先破除什么思想,是什么思想长期地严重地禁锢着人们 的头脑,捆绑着人们的手足,这是陈独秀在主撰《新青年》时所面临的首要 课题。《新青年》创刊以后并没有立时产生多大的反响。但从父为子纲、夫为 妻纲的三纲教义以后,才引起舆论界的关注。儒家学说的创始人是孔子,它的主要内容是“礼”和“仁”。礼,泛指 统治阶级规定的社会秩序和道德规范。西汉武帝时,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董仲舒根据孔子的伦理道德思想,系统地提出三纲学说,以规范人们的行为, 维护封建制度。中国人无论贫富贵贱莫不受到三纲教义的毒害。不破不立。陈独秀和他的战友们在提倡科学民主的同时,首先集中力量 对三纲教义展开了猛烈的攻击,发动了一场思想斗争的攻坚战。1916年1月15日,《新青年》第一卷第五号发表陈独秀《一九一 六年》一文,揭露“儒者三纲之说,君为臣纲,则民于君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人格矣;父为子纲,则子于父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人格矣;夫为妻纲, 则妻于夫为附属品,而无独立人格矣。率天下之男女,为臣、为子,为妻,而不见有一独立自主之人者,三纲之说为之也”。忠、孝、节,“皆非推己及 人之主人道德,而为以己属人之奴隶道德也”。①因此,为争取独立的人格,就必须废除奴隶道德。1916年2月15日,陈独秀在《新青年》第一卷第六号上发表《吾 人最后之觉悟》一文。文中指出:国民政治觉悟的第一步,是关心政治,关心国家大事;第二步觉悟,是抛弃数千年相传的“官僚的专制的个人政治”, 代替“以自由的自治的国民政治”;第三步,国民政治能否实现,“纯然以多数国民能否对于政治,自觉其居于主人的主动的地位为唯一根本之条件”。 否则,不出于国民的自觉、自动,“惟日仰望善良政府,贤人政治,其卑屈陋劣,与奴隶之希冀主恩,小民之希冀圣君贤相施行仁政,无以异也”。即 使有所谓共和立宪,也是“伪共和也,伪立宪也”。国民如要“自觉某居于主人的主动的地位”,建立真正的共和制,就必须破除三纲教义。“三纲教义之根本义,阶级制度是也”。所谓名教、礼教都是拥护“别尊 卑明贵贱”的制度。而“共和立宪制,以独立平等自由为原则,与纲常阶级制度为绝对不可相容之物,存其一必废其一”,陈独秀说如果对这一点没有 觉悟的话,那么前面所说的三步觉悟,都“非彻底之觉悟”。陈独秀“断言:伦理的觉悟,为吾人最后之觉悟之最后觉悟”。②总之,对封建的伦理道德, 如“不攻破,吾国之政治、法律、社会道德,俱无由出黑暗而入光明。神州大气,腐秽蚀人”。③①②③《答吴又陵》,2卷5号,1917年1月1日。《一九一六年》,1卷5号,1916年1月15日。 陈独秀之所以把伦理觉悟提到至高无上的地位,是同建立民主制度与反对封建复辟直接地联系起来。他认为袁世凯废除共和复辟帝制,“乃恶果非 恶因;乃枝叶之罪,非根本之罪恶”。而那种“别尊卑,重阶级,主张人治,反对民权思想”的儒家学说,才是“制造专制帝王之根本恶因。吾国思想界 不将此根本恶因铲除净尽,则有因必有果,无数废共和复帝制之袁世凯,当然接踵应运而生”。①把儒家的三纲思想,看作是复辟帝制的“根本恶因”, 这个观点未必是深邃卓识之见,但陈独秀抓住了封建思想的要害,作坚决的不调和的斗争,他准确地指出三纲思想与共和制水火不容,存其一必废一,“绝无调和两存之余地”。②“要巩固共和,非先将国民脑子里所有反对共 和的旧思想一一洗刷干净不可”。③这在当时无疑具有发聋振聩,石破天惊 的巨大影响。陈独秀批判儒家思想,是同反对封建复古逆流的斗争相结合而进行的。1916年9月20日,康有为在《时报》上发表致总统总理书,说什么“万 国之人,莫不有教,惟生番野人无教。今中国不拜教主,岂非自认为无教之人乎,则甘忍与生番野人等乎?”康有为极力主张“以孔子为大教,编入宪 法,复祀孔子之跪拜明令,保守府县学宫及祭田,皆置奉祀官”。对于这篇文章,陈独秀立即写了《驳康有为致总理书》,揭露①②③《旧思想与国体问题》,3卷3号,1917年5月1日。《答佩剑青年》,《独秀文存》卷三,1917年3月1日。《袁世凯复后》,2卷4号,1916年12月1日。 康有为主编的“《不忍》杂志,不啻为筹安会导其先河”,指出“孔教绝无宗教之实质与仪式,是教化之教,非宗教之教”。硬说孔教是宗教,是“凿 孔栽须”。“孔教与帝制,有不可离散之姻缘”,①尊孔正是为了复辟。当时有人反对“孔教与帝制有不可离散之姻缘”的论点,并责难陈独秀: 你所说的孔教是“指汉宋儒者以及今之号为孔教孔道诸会所依傍之孔教”,还是“指真正孔子之教”,并说孔教本来是好的,只是被后儒所败坏了,“至 于唐宋之交,孔子之真训,遂无几微存于世矣”!②陈独秀首先反问对方,汉唐以来诸儒为什么“不依傍道法杨墨”,为什么“独与孔子为缘而复败坏” 他的学说呢?随后列举大量证据,证明“今之尊孔者,多丑诋宋儒”,其实把“孔门伦理道德”传之后世的正是宋儒。③孔孟儒学与后世儒学陈陈相因, 万不可借丑诋宋儒而颂扬孔孟。虽立遭失败,却再次证实“提倡孔教必掊共和,盖以孔子之道治国 家,非立君不足以言治”。陈独秀还指出张勋复辟虽然失败了,但遍布中国的“孔教会”、“尊孔会”,都是“复辟党”。④反孔批儒与反复辟斗争相结合, 就更显出这场思想斗争的深刻的政治意义和紧迫的现实意义。①②③④《复辟与尊孔》,3卷6号,1917年8月1日。《答常乃翱》,2卷4号,1916年12月1日。《通信》,2卷4号,1916年12月1日。 当时,还有一些人反对陈独秀的论点,认为数千年来的孔教是“吾国精神上无形统一人心之具”,“可改良而不可废弃”。①有人说孔子曾经是个“积 极建设派,与老、杨之消极破坏者不同”。现在的尊孔派不过是些少数的迂儒,他们“未必有蓄意淆乱是非之心”。陈独秀对于这些糊涂观念以进化论 作思想武器,作了明确的回答。他说现在的问题是孔教实行于今天是否“有益”,而不是说孔子学说从来就“毫无价值”可言。“尊孔者多不明此理”,往往称道“孔教过去之成绩”,②似乎过 去有成绩的东西也适用于今天,其实不然。“宇宙间精神物质,无时不在变迁即进化之途。道德彝伦,又焉能外?”孔子“所提倡之道德”,垂示之礼教,主张之政治,都是封建时代的道 德、礼教、政治,“所营心注目,其范围不越少数君主贵族之权利与名誉,于多数人民之幸福无与焉”③。道德,“应随社会为变迁,随时为新旧,乃 进化的而非一成不变的,此古代道德所以不适合于今之世也”。④对于封建时代的道德,今天如有人仍“恋恋不舍”,是“奴隶性未除,不敢以国民自 居”的懦弱表现。陈独秀对旧礼教旧道德的批判,他所持的思想武器主要是进化论,同时也含有朴素的阶级观点。在1916年和1917年,参加由陈独秀发难的批判儒家伦理道德 观,为争取个性解放而斗争的,有李大钊、易白沙和①②③④《答淮山逸民》,3卷1号,1917年3月1日。《孔子之道与现代生活》,2卷4号,1916年12月1日。《答常乃惠》,3卷2号,1917年4月1日。《通信》,3卷1号,1917年3月1日。 吴虞等人。李大钊以孔子与宪法的关系为题,针对复古思潮展开了批判。他说:“自 由为人类生存必须之要求,无自由则无生存之价值”。自由的敌人,“惟皇帝与圣人而已”,“自我之解放,乃在破坏孔子之束制”。而中华民国宪法第十 九条竟然规定“国民教育以孔子之道为修身大本”,这是对言论、出版和信仰自由的限制。①孔子是“历代帝王专制之护符”;宪法是“现代国民自由 之证券”,“专制不能容于自由,即孔子不当存于宪法”。②吴虞,早在1911年写有《辛亥杂诗九十六首》,批判旧礼教。由陈 独秀发表于《甲寅杂志》第七号。1916年底,吴虞在四川成都看到了《新青年》上刊载的陈独秀和易白沙写的《孔子平议》等批孔文章以后,写信给 陈独秀说:“尚有”多篇非儒非老庄的文章,但“成都报纸,不甚敢登载”。陈独秀立即回 信给他,说:“尊著倘全数寄赐,分载《青年》、《甲寅》,嘉惠后学,诚盛事也。”③1917年2月1日,《新青年》第二卷第六号发表吴虞的《家族制 度为专制主义之根据论》一文,综合分析了《四书》、《孝经》、《礼记》以及宋儒语录等书,抓住儒家的“孝弟”与封建家族制的关系,进行了猛烈的攻 击。吴虞论证儒家是以“孝”立教的。“孝为百行之本”。“凡人未仕在家,则以事亲为孝;出仕在朝,则以事君为孝”。①②③《通信》,2卷5号,1917年1月1日。《孔子与宪法》,《甲寅》日刊,1917年1月30日。《宪法与思想自由》,《宪法公言》第7期,1916年12月10日。 孝,是维系封建大家族的灵魂。人在家既然能尽孝道,那他做官以后,也就不会“犯上”,“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孝”是“忠”的基 础,“二千年来专制政治与家族制度联结之根干”,其流毒“不减于洪水猛兽”。吴虞非儒的言词甚为激烈,胡适称誉他为“四川省只手打孔家店的老英雄”,①为批判旧礼教立下了汗马功劳。 破除宗法制度的家族本位主义,立个人本位主义,是《新青年》创刊后两年多时间里所大力反对与提倡的。{{发动文学革命白话文取代文言文}} 中国古典文学渊源流长,硕果累累,是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古代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但长期以来在封建文人的眼里,只有诗、古文、辞、赋,才是文学的正宗,并为少数上等人所专有,至于为“下等人”所喜闻乐见的白 话文学,象戏曲、小说和俚歌等,则被视为旁门小道,贬斥于文学殿堂之外。到本世纪初,一些先进分子创办了白话报,如1904年陈独秀主办的《安 徽俗话报》,但当时他们都是把白话报当作开通民智的工具,并不是为了改革文学。事隔十年,陈独秀在创办《新青年》时便把改革文学的问题提到议 事日程。他认为“旧文学与旧道德,有相依为命之势”,②因此,正当批判儒家三纲教义的斗争方兴未艾之际,便与胡适等发起文学①②《答张护兰》,《新青年》第3卷3号,1917年5月1日。《吴虞文录·序》。 革命,以白话文为传播科学民主的工具,把思想解放运动引向了更广阔的领域。《新青年》从第一卷第一号起,即连载屠格涅夫的小说《春潮》,第二 号登载了用白话文翻译的王德尔的《意中人》。第三、四号刊登陈独秀撰写的《现代欧洲文艺史谭》,简要地 介绍了欧洲文艺思想发展史:在十八、十九世纪之交“由古典主义(Classica-lism)一变而为理想主义(Ramanticism)”,到十九世纪之末,“再变而为写实主义(Realism),更进而为 自然主义(Naturalism)”,推崇左拉是“自然主义的魁杰”,易卜生的剧作重在“刻画个人自由意志”,托尔斯泰的著作“尊人道,恶强权, 批评今世文明”,明确指出“吾国文艺犹在古典主义理想主义时代,今后当趋向写实主义。文章以纪事为主,绘画以写生为重。庶足挽今日浮华颓数之 恶风”。这时,另一位关心中国文学改革事业的是胡适。胡适生于1891年, 较陈独秀少12岁,是安徽绩溪人,汪孟邹的小同乡。1910年,胡适到美国留学,进康奈尔大学农科,不久改文学科。1915年入哥伦比亚大学 研究院,跟杜威学哲学。他在这年9月17日赠友人梅光迪诗里写道:“梅生梅生毋自鄙,神州文学久枯馁,百年未有健者起。新潮之来不可止,文学 革命其时矣。吾辈誓不容坐视,且复号召二三子,革命军前仗马褂,鞭笞驱除一车鬼,再拜迎入新世纪。”①这时陈、胡两人并不相识,但不谋而合, 都在思考中国文学的改革问题,因此一经书信往来,便成了好朋友,1915①胡适:《留学日记》(三)第784页。 年10月6日,汪孟邹写信并寄《青年杂志》一册给胡适,告诉他这个杂志是皖人陈独秀主编,并向他约稿。12月13日,再次写信给胡适,重 申陈独秀约稿之恳切。1916年2月3日,胡适写信给陈独秀,说:“今日欲为祖国造新文学,宜从输入欧西名著入手,使国中人士有所取法,有所 观摩,然后乃有自己创造之新文学可言也。”①六月间,胡适与友人任鸿隽、杨杏佛等谈改良文学问题时,明确提出“今日之文言乃是一种半死的文字”, 而“白话是一种活的语言”。“白话不但不鄙俗,而且甚优美适用”。②“吾以为文学在今日不当为少数文人之私产,而当以能普及最大多数之国人为一大能事”。③这些真知灼见使胡适在新文化运动初期赢得了显赫的地位。 陈独秀对胡适的意见,表示“甚佩,甚佩”,请他在“功课之暇”为《新青年》多译像《决斗》(载《新青年》第二卷一号)那样的短篇名著,“以为 改良文学之先导”。④这时两人远隔重洋,一个在东半球,一个在西半球,但文学改革的事业把他们联结在一起了。 陈独秀的信,说:“年来思虑观察所得,今日欲言文学革命,须从八事入手,八事者何?一曰不用典,二曰不用陈套语,三曰不讲对仗,四曰不避俗字俗语,五曰须讲究文法结构,此①②③④《胡适来往书信选》(上)第3页。《留学日记》(四)第956页。《留学日记》(四)第939、940页。 胡适:《留学日记》(三)第845页。 皆形式上之革命也;六曰不作无病呻吟,七曰不摹仿古人,语语须有个我在,八曰须言之有物,此皆精神上之革命也。”这八条意见不啻是文学革 命的信号,但胡适觉着自己的意见“或有过激之处”。陈独秀在复信中说:对八事除五,八两项外,“无不合十赞叹”。但又觉 着这些主张立意不高,态度也不够坚决,因此在10月5日写信给胡适,明确表示“文学改革为吾国目前切要之事,此非戏言,更非空言”,盼他“切 实作一改良文学论文,寄登《青年》”。①胡适接信以后,对“八事”略加修改和阐述,题为《文学改良刍议》寄给陈独秀,发表于1917年1月1日《新青年》第二卷第五号。 胡适的《刍议》与他给陈独秀的信相比,在用词和行文上都较温和谦虚,他“考虑到那无可怀疑的老一辈保守分子的反对”,因此用了《文学改良刍议》这个题目,“说明是改良而非革命;同时那只是个‘刍议’,而非教条式 的结论”,②但并不因此而丧失其基本精神。《刍议》中最值得称道的是胡适明确地指出了“吾国言文之背驰”的弊端,主张“言文合一”,以“白话文 学”为“中国文学之正宗”。《文学改良刍议》发表之后,陈独秀紧接着于同年2月1日《新青年》 第二卷第六号上发表了《文学革命论》。这篇文章的主要内容有以下四点:①②《胡适自传》,《胡适哲学思想资料选》(下)第160页,华东师范 大学出版社,1981年版。《胡适来往书信选》(上)第5页。 一、“近代欧洲文明史,宜可谓之革命史”,政治界、宗 教界、伦理界以及文学艺术“莫不有革命”。我国“政治界虽经三次革命,而黑暗未尝稍减”,大半原因是“盘踞吾人精神界根深底固之伦理道德 文学艺术诸端,莫不黑幕层张,垢污深积”。“今欲革新政治,势不得不革新”文学。陈独秀是从革命着眼,为了进行政治思想革命而提出文学革命的。二、伦理道德的革命已经兴起,文学革命之“酝酿已非 一日,其首举义旗之急先锋,则为吾友胡适。余甘冒全国学究之敌,高张‘文学革命军’大旗,以为吾友声援。旗上大书特书吾革命军三大主义: 曰,推倒雕琢的阿谀的贵族文学,建设平易的抒情的国民文学;曰,推倒陈腐的铺张的古典文学,建设新鲜的立诚的写实文学;曰,推倒迂晦的艰涩的山林文学,建设明了的通俗的社会文学”。 三、简要地分析了中国文学发展史,颂扬“元明剧本,明清小说,乃近代文学之粲然可观者”,但被明朝的前七子后七子和桐城派的归、方、刘、姚等此十八妖魔①“所厄,未及出胎,竟尔流产。”四、 在文章的结尾处,陈独秀发出了响亮的战斗号召,“有不顾迂儒之毁誉,明目张胆以与十八妖魔宣战者乎?予愿拖四十二 生的大炮,为之前驱”!①明中叶以后的前七子,以李梦阳、何景明最著名;后七子以李攀龙、 王世贞为代表。前后七子都是文学的拟古主义者。归有光,虽反对拟古,但推崇唐宋八 大家的文学传统。方苞、刘大狄、姚鼐都是清中叶著名的散文流派的代表。他们都是安徽桐城人,故称“桐城派”。《文学革命论》一文,旗帜鲜明,气势磅礴,作者无愧是一位老革命党。 他把文学革命作为“开发文明”、解放思想和改造国民性的“利器”,同政治革命密切结合起来。《文学革命论》的发表,下达了向封建文学进攻的号令。 当时立即响应和投入战斗的有钱玄同、刘半农等人。钱玄同斥责一味拟古的骈文、散文为“选学妖孽”,“桐城谬种”。①刘半农发表《我之文学改良观》, 积极支持这场革命。陈独秀美誉胡适为文学革命的急先锋,那么文学革命主将无疑是陈独秀本人。胡适在大洋的彼岸美国读了《文学革命论》以后,立即写信给陈独秀, 说:他那些文学改良的“刍议”,不过是他个人的“私意”,目的在引起人们的“讨论,征集意见”。“此事之是非,非一朝一夕所能定,亦非一二人所能 定”,“亦决不敢以吾辈所主张为必是而不容他人匡正也”。②胡适有点胆怯 了。陈独秀回信说:“自由讨论,固为学术发达之原则,独至改良中国文学 当以白话为文学正宗之说,其是非甚明,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必以吾辈所主张者为绝对之是,而不容他人匡正也”。③一面说“自由讨论”是学术发达之原则,一面又说“不容反对者有讨论 之余地”,这似乎是矛盾的,很有点专横霸道的作风,其实不然。在接受“白话文为文学正宗”的前提之①②③《通信》,3卷3号,1917年5月1日。《通信》,3卷3号,1917年5月1日。《通信》,3卷5号,1917年7月1日。 下,对文学改革中的许多问题,在《新青年》上展开了热烈的讨论。而那些反对白话文的人则没有资格参加平等的讨论。 陈独秀这个人,只要是他认准了的大事,就挚着不放,奋进搏击,一干到底,从不瞻前顾后,怕这怕那。对于陈独秀这种坚定不移的态度,胡适在五年以后,回忆起文学革命发难时的情景时,说“他的历史癖太深,故不配 作革命的事业。文学革命的进行,最重要的急先锋是他的朋友陈独秀正式举起文学革命的旗子”,他的“态度太和平了,若照着他这个态度做去, 文学革命至少还须经过十年的讨论与尝试”。“当日若没有陈独秀‘必不容反对者有讨论之余地’的精神,文学革命的运动,决不能引起那样大的注意”。①这个评论是非常公允的。 正当陈独秀积极发动文学革命的时候,蔡元培聘他任北京大学文科学长。北京大学是全国的最高学府,文科学长相当于后来的文学院院长,这为 陈独秀开展新文化运动提供了极为有利的社会地位。1917年1月,陈独秀进京就职,居住在东池子箭杆胡同9号(今20号),这是一座普通的小 四合院,陈独秀租居了三间北房,中间用雕花木隔扇分开,两边作卧室,中 间会客。同年7月,胡适回国。9月10日到北大任教授,讲授英文学、英文修 辞学和中国古代哲学。11月,由章士钊推荐,李大钊任北大图书馆馆长,后兼经济学、史学教授。此外,当时在北大任教的还有钱玄同、沈尹默等, 以及后来的刘半农、①《五十年来的中国文学》《胡适文存二集》(二)第196—198页。 鲁迅等等。1918年1月,《新青年》由陈独秀一人主编改为同人刊物,成立了编委会。据沈尹默回忆:“编委七人:陈独秀、周树人、周作人、 钱玄同、胡适、刘半农、沈尹默。并规定由七人编委轮流编辑,每期一人,周而复始。”①鲁迅回忆:“《新青年》每出一期,就开一次编辑会,商定下一期的稿件。”②编委 聚会的地点,常常是箭杆胡同9号,于是陈独秀的寓所无形中成了新文化运 动的指挥部。《新青年》编委会是一个相当强壮的阵营。他们大多是一些激进的民主 主义者或自由由义者,为了提倡科学与民主团结在一起,在蔡元培的“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的办学方针的保护下,为新文化运动冲锋 陷阵,大显身手。提倡白话文,反对文言文,使《新青年》的影响迅速地扩大了。《新青 年》创刊时不过发行一千份,到1917年猛增到一万五六千份③。据当时北大文科学生张国焘的回忆:他的同学原来知道这个刊物的人“非常少”,自1917年初提出以白话文代替文言文的主张以后,“才引起同学们广泛 的注意”,①②③《中国近代出版史料》(二编)。《鲁迅全集》第6卷第56页。 沈尹默:《我和北大》,《文史资料选辑》第61辑。《新青年》第6卷1号登载有本卷“分期编辑表”,从第1号至第6号,分别由陈独秀、钱玄同、 高一涵、胡适、李大钊、沈尹默编辑。又据周作人《知堂回想录》第357页,《新青年》编辑为独秀、适之、守常、半农、玄同和陶孟和。至于 他本人,他说“我一直没有参加过”编辑会,只是个‘客员”。“每期出版后,在北大即销售一空”。①与此同时也引起了古文家林纾② 的不满。1917年2月8日,他在上海《民国日报》发表了《论古文之不宜废》一文,反对白话文,说“国未亡而文字已先之”。至于为什么古文不 当废除,林纾说“吾识其理,乃不能谋其所以然”。胡适嘲笑他,古文大家林先生对古文之不宜废,尚“不能道其所以然,则古文之当废也,不亦既明 且显耶?”③林纾受了一番奚落之后,虽然没有立时发表什么言论,但耿耿于怀,伺机反扑。过了一年《新青年》同人仍不见有什么动静,“颇以为不能听见反抗的 言论为憾”。他们为了传播文学改革的主张,引起社会的注意,演了一出双簧戏,即由钱玄同扮作反对派角色,化名“王敬轩”写作《文学革命之反响》 一文,大放厥词;然后由刘半农撰文,针对“王敬轩”的文章逐点进行批驳。④这时有位署名“崇拜王敬轩先生者”的读者看到上述两篇文章以后,写信 质问《新青年》:“贵志记者对于王君的议论,肆口大骂,自由讨论学理,固应如是乎!”陈独秀回答说:对于妄人“闭眼胡说,则惟有痛骂之一法”。你对于“毫无学①②③④《刘半农答王敬轩先生》,4卷3号,1918年3月15日。《通信》,3卷3号,1917年5月1日。 林纾(1852—1924),福建闽县人,字琴南,号畏庐,光绪举人。曾任教京师大学堂,思想顽固,以清朝遗老自居。是著名翻译家,可他 不懂任何一种外国文字。翻译时,先由别人逐句口译原著,他记录,而后用古文整理出来,他先后翻译欧美等国小说170余种,以法国小仲马《巴黎 茶花女遗事》等最有名,对文学界有较大的影响。张国焘:《我的回忆》第1册第39、40页。 理毫无常识之妄言”,滥用讨论学理之神圣自由,“致是非不明,真理隐晦,是曰‘学愿’;‘学愿’者,真理之贼也”。①双簧戏的做法,不免有些 幼稚,《新青年》的朋友也有不赞成的。但这种做法反映了《新青年》同人求战之心切与战必胜的信心,而且他 们都是从旧营里走出来的,对林纾一伙人仇视白话文的心理状态和反对白话文的论点,是一清二楚的。“王敬轩”这个人固然是虚构的,但那些反对白 话文的言论是客观存在的,社会上有许多大大小小的“王敬轩”式的人物。双簧戏仍然有它的文学革命的现实意义。文学革命兴起之后,一时讨论到许多问题,有旧诗、旧戏的改革,注音 符号和国语的统一,标点符号,汉文由直排改为横排,汉文是否当废和推广世界语以及对外文的统一译音等等问题。但首要问题是以新鲜活泼、言文一 致的白话文,代替僵尸般的言文背驰的文言文,即以平民文学代替封建文学,将封建贵族从他们世袭的文学领地上驱赶出去。 陈独秀认为推行白话文,“首当有比较的统一之国语;其次则创造国语文典;再次国之闻人多以国语著书立说”。②胡适认为提倡新文学的“惟一宗旨”是建设“国语的文学,文学的国语”,“有了国语的文学,方才可有文 学的国语,有了文学的国语,我们的国语才可算真正国语”。“白话能产生出有价值的文学,也能产生出没有价值的文学”,但是“用死了①②《通信》,3卷2号,1917年4月1日。《通信》,4卷6号,1918年6月15日。 的文言决不能做出有生命有价值的文学来”。①这些见解使新文学运动有了更具体明确的目标。 新文学的思想内容是科学与民主,反对封建主义,它的表现形式是言文一致的白话。内容和形式的问题都解决了。因此,文学革命运动的发展迫切 需要创作出高质量的作品,这正如陈独秀所说“国之闻人多以国语著书立说”,胡适所指出的死文学“所以还能存在国中,正因为现在还没有一种真 有价值、真有生气、真可算作文学的新文学起来代替他们的位置。”有了活文学,死文学“自然会消灭了”。②为了适应这一要求,《新青年》从1918年1月四卷一号起,大部分的文章都改用白话,从第二号开始陆续刊登胡 适、沈尹默、刘半农写的白话诗。这些作品有助于破旧立新,开创新风,但称不上是上乘之作。真正创作出在中国文学史上有划时代意义的作品是鲁 迅。表短篇小说《狂人日记》,借狂人之口愤怒控诉绵延数千年的旧礼教是“吃人的礼教”。“我翻阅历史一查,这历史没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页上都 写着‘仁义道德’几个字,我横竖睡不着,仔细看了半夜,才从字缝里看出字来,满本都写着两个字是‘吃人’!”“我是吃人的人的兄弟!我自己也被 人吃了,可仍然是吃人的人的兄弟!”“他们会吃我,也会吃你,一伙里面,也会自己吃。”“四千年来时时吃人的地方,今天才①②胡适:《建设的文学革命论》,4卷4号,1918年4月15日。《通信》,4卷4号,1918年4月15日。 明白,我也在其中混了多年。” 鲁迅警告那些封建礼教的卫道士,“你们立刻改了,从真心改起,你们要晓得将来是容不得吃人的人”。《狂人日记》是应时代精神的召唤而诞生的,是篇讨伐封建礼教的战斗 檄文。此后,鲁迅在《新青年》陆陆续续发表了许多作品,到1921年共发表了五十多篇,其中有小说、随感录、政论文、新诗和译文等。鲁迅是中 国现代文学的奠基者。旧文学与旧道德、旧思想相依为命。新文学与思想解放运动相辅相成。 反对旧道德,提倡个性自由,为新文学的兴起奠定了思想基础;新文学一旦兴起之后,便把思想解放运动推向广大的知识青年。陈独秀以写作政论文发 动了这场思想革命运动,鲁迅以文学作品呐喊助威,将这场运动发扬光大。鲁迅是怎么做起小说来的呢? 当《新青年》创刊之时,鲁迅在教育部任职,公余时研究古碑。他说那时“客中少有人来,古碑中也遇不到什么问题与主义,①而我的生命却居然 暗暗的消失了,这也就是我惟一的愿望”。但在《新青年》的启示与鼓舞之下,鲁迅呐喊了。“但既然是呐喊,则当然须听将令的了”。②独秀已经被中共中央开除出 党,蜕变为托派首领,但鲁迅仍①②《鲁迅全集》第1卷第6页。 指后来胡适与李大钊关于“问题与主义”论战。 念念不忘的是《新青年》的编辑“一回一回的来催,催几回,我就做一篇,这里我必得纪念陈独秀先生,他是催我做小说最着力的一个”。① 又说我那时做的小说“是‘遵命文学’。不过我所尊奉的,是那时革命的前驱者的命令,也是我自己愿意尊奉的命令,决不是皇上的圣旨,也不是金元和真的指挥刀”。②鲁迅所说的“革命的前驱者”是谁呢?过去人们常 说是李大钊。诚然,李大钊是其中的一位,但无可讳言,陈独秀是其中主要 的一位。陈独秀对鲁迅是很敬重的,说他“做的小说,我实在五体投地的佩服”,“很盼望”他“为《新青年》创作小说”。对鲁迅作品的出版,也抱热情支 持的态度,通过他和群益书社的关系重印鲁迅的《域外小说集》,还建议鲁迅把发表在《新青年》和《新潮》上的作品,“剪下自加订正,寄来付印”。③可见陈独秀对鲁迅小说的推崇。 历史每当急剧前进的时期,常常呈现人才辈出,群星灿烂的光采夺目的景象。他们相知有素,相得益彰。各有其不可抹煞的贡献,随意地拔高一个, 贬低或甚而抹掉另一个,都是违背史实的。①②③陈独秀给周启明的三封信,《历史研究》,1979年第5期。《鲁迅全集》第4卷第348页。《鲁迅全集》第4卷第393页。{{廓清愚昧推倒偶像}} 科学与民主相辅而行。愚昧与专制相依为命。科学是愚昧的对头;专制是民主的死敌。 宣传科学与民主,就必须廓清愚昧,破除封建迷信,打倒一切偶像。 中国民间的偶像,可算是天上的、地下的无处不有,有活着的,有死去的,有由贵重的金石材料精制而成的,也有是由烂泥巴堆起来的,物物都可 以成为神圣不可侵犯的偶像。人们的现实生活愈是灾难丛生,人们就愈是匍伏在偶像的脚下,向它三 跪九叩,顶礼膜拜,把自己的希望寄托于虚无缥缈的幻境。即使当人们挣扎于死亡线上,不得不站起来拚死一搏之时,也往往是打着偶像的旗号,好象 它真有力量能解救人们似的。辛亥革命失败之后,封建迷信活动随着复古主义思潮的兴起,一起泛滥 开来。民国初年的上海,阴风飕飕,妖气袭人。道士巫婆纷纷设坛扶乩,装神作鬼。文化界的一些败类有鬼论者将乩书汇集成册,名曰《灵书丛志》, 并进而成立“灵学会”,大肆散播妖言鬼话,蛊惑人心。例如,“圣贤仙人”临坛题诗,竟然能使周末诸子作七言绝诗(七言诗,起于汉末民间歌谣,到 唐代大发展,才有七言绝句——笔者)。武松和黄兴同时临坛;“孔圣人张天师传言由山东来”;孟子能书大草(草 书在东汉以后——笔者)等等。这些荒诞不经的鬼话,并非是为了向人们提供笑料的,有鬼论者正二八经地认定“鬼神之说不张,国家之命运遂促”, 要借神仙鬼怪之力以拯救众生。国家将亡,必兴妖孽。陈独秀等从1918年5月15日《新青年》四卷五号起,奋笔疾书,向有鬼论者展开了猛烈的进攻。陈大齐撰写了《辟〈灵 学〉》,以心理学、生物学证明“扶乩者所得之文,确是扶乩者所作”。他们若不是有意作伪的“奸民”,就是无意作伪的“愚民”。他们“喜为古人的奴 隶,以做奴隶为荣,而以脱离古人绊羁为耻”。因而假冒神鬼之名或借古人的招牌“以自欺欺人”,这是奴隶的劣根性。陈独秀写了《有鬼论质疑》,全文七百余字。向有鬼论者接连提出了六 个质问。陈独秀说:“吾人感觉所及之物,今日科学,略可解释”;而你们却说鬼“非感觉所及,非科学所能解释”,那末你们又怎能看见鬼,并闻其声? 还说鬼亦“有衣食男女之事”呢?“若谓鬼属灵界,与物界殊途,不可以物界之观念推测鬼之有无”,那么你们见到的鬼为什么竟有“国籍语言习俗衣 冠之各别”?“人若有鬼,一切生物皆应有鬼”,为什么你们“只见人鬼,不见犬马之鬼耶”?如果照你们所说“鬼果形质俱备,惟非普通人所能见, 则今人之于鬼,犹古人之于微生物,其物质之存在与活动,可以科学解释之当然无疑”。那么“物灵二元说,尚有立足之余地乎”?①陈独秀坚持 唯物论的一元论,反对物灵二元论,他的质问犹如连珠炮一般射向有鬼论者。钱玄同着重揭露乩文中关于音韵学方面的荒唐错误,向青年呼吁,“青 年呵!如果你还想在二十世纪做一个人,你还①4卷5号,1918年5月15日。 想中国在二十世纪算一个国,你自己承认你有脑筋,你自己还想研究学问,那么赶紧鼓起你的勇气,奋发你的毅力,剿灭这种最野蛮的邪教,和这 班兴妖作怪胡说八道的妖魔”。①易白沙在《诸子无鬼论》一文中指出:“吾国鬼神,盛于帝王”。君权 神授,因而君权高于一切,统治一切。从历史上看,凡鬼神之势猖獗泛滥之时,也就是国家命运告终之时,“自三代以至清季,一部二十五史,莫不如 是”。自古以来,“但有以笃信鬼神亡国者,未闻可以救亡者也”。②当时有个叫易乙玄的人,自称“平日主有鬼论甚力”,他读了上面的文章以后,写 了篇《答陈独秀先生〈有鬼论质疑〉》,大发鬼论,说什么人居显界,鬼居幽界,“鬼死为人,人死为鬼”。对于这种谬论,陈独秀及时作了反驳。刘叔雅 写作了《难易乙玄君》一文,说“所谓幽界,不知究在何处”,如果在宇宙之中,为何不能见到;如在宇宙之外,你是怎么知道的。就按你所说的“鬼 死为人,人死为鬼”的逻辑推理罢,现在“显界人口日增,即幽界人口日减,长此不已,有鬼亦终无鬼”了。③易乙玄的文章,最可恶的是玩弄哲学的名词,打着科学的幌子,散发鬼 话妖气。针对这一点,鲁迅给予辛辣的揭露和驳斥,他说:“现在一般好讲鬼话的人,最恨科学,因为科学能教道理明白,能教人思路清楚,不许鬼混, 所以自然而①②③5卷2号,1918年8月15日。《随感录》(八、九),4卷5号,1918年5月15日。 然的成了讲鬼话的人的对头。于是讲鬼话的人,便想出一个方法排除他。其中最巧妙的是捣乱,先把科学东拉西扯,羼进鬼话,弄得是非不明,连科 学也带了妖气。”鲁迅又说:“据我看来,要救活‘几至国亡种灭’的中国,那种‘孔圣人张天师传 言由山东来’的方法,是全不对症;却只有鬼话的对头科学——不是皮毛的真正科学。”①易乙玄的文章不过在鬼脸上涂了几笔油彩,因而更显得其妖形怪状,至于乩书那更是巫师们七歪八扭地画在沙盘上的粗糙的鬼话。只有 宗教的教义才是经过精加工而制作成的有体系的神学。但正如陈独秀所指的,“宗教不离神鬼”,“凡言宗教必言神”。②他基于这一正确的认识,将同有鬼论者的争论,进一步发展为反宗教的 斗争。他在《新青年》的《通信》和《随感录》栏里,发表了许多精辟的非 宗教的言论。陈独秀指出“宇宙间物质的生存与活动以外,世人多信有神灵为之主 宰”,他们认为宇宙人生的秘密,非科学所能解释,“决疑释忧,厥惟宗教”,因而把神的意旨奉为不可抗拒的最高意旨。甘愿作他的奴隶。其实凡信仰宗教的人,“必先自欺,始克自解”,而“自 欺”与“自解”正是愚昧的表现,迷信的结果。陈独秀认为“真能决疑,厥惟科学”。“盖宇宙间之法则有二:一曰自然法;二曰人为法”。自然法是普 遍的、永久的;①②陈独秀答俞颂华,3卷1号,1917年3月1日。 唐俟(即鲁迅):《随感录》(三十三),5卷4号,1918年10月15日。 人为法是部分的、一时的。礼拜耶和华、臣殉君、妻殉夫,诸如此类的宗教道德法律,都是“人为之法,皆只行之一国土一时期,决非普遍永久必 然者”。人类社会的发展必将随着科学的日新月异而不断前进,“改正一切人为法则,使与自然法则有同等之效力,然后宇宙人生,真正契合”,这才是 人类“最大最终之目的”。①一切宗教,都是骗人的一种偶像。世上“凡是无用而受人尊重的,都是 废物,都算是偶像”。陈独秀在《偶像破坏论》一文中,维妙维肖的描绘了偶像的丑态:“一声不做,二目无光,三餐不吃,四肢无力,五官不全,六 亲不靠,七窍不通,八面威风,九(音同久)坐不动,十(音同实)是无用”。这明明是个废物,却受人尊重。阿弥陀佛、耶和华上帝、玉皇大帝及其他一 切神仙鬼怪,都是无用的废物,骗人的偶像。陈独秀“主张以科学代宗教”,破除迷信,推倒一切偶像,“开拓吾人真实之信仰”。宗教,是自然力量和社会力量在人们意识中的歪曲的虚幻的反映。神, 是人创造的。上天的偶像是现实世界里的偶像的影子。因此,破坏偶像,必须从破坏人世间的偶像着手。陈独秀首先指明“君主也是一种偶像”,人们迷信他“是天的儿子,是 神的替身,尊重他,崇拜他,以为他的本领与众不同”,其实“他本身并没有什么神圣出奇的作用;全靠众人迷信他,尊崇他,才能够号令全国”,一 旦亡了国,象清朝皇帝溥仪、象俄罗斯皇帝尼古拉二世,现在“好象一座泥塑木雕①《再论孔教问题》,2卷5号,1917年1月1日。的偶像抛在粪缸里”。但是这等偶像一天不破坏,就作恶一天。 陈独秀从君主论述到中国“男子所受的一切勋位荣典”,和“女子的节孝牌坊”等等也都是偶像,他把破除迷信,推倒偶像与反对儒家的三纲教义结合起来,大声疾呼“破坏!破坏偶像!破坏虚伪的偶像!吾人信仰,当以 真实的合理的为标准;宗教上、政治上、道德上自古相传的虚荣,欺人不合理的信仰,都算是偶像,都应该破坏!”①通常一般人所说的偶像,无非指 神仙鬼怪、帝王君权,现在陈独秀认为凡是“欺人不合理的信仰,都算是偶像”。这显然是把偶像的范围延伸扩大了。从这一点,也可以看出陈独秀是一个站在唯物主义立场上的坚定的民主主义者,并具有英勇过人的胆识。{{改革北大文科开辟自由园地}} 北京大学的前身是京师大学堂,创立于1898年(光绪二十四年)。辛亥革命后,模仿西洋教育制度,于1912年3月改名为北京大学,但换 汤不换药,依然是个旧式学校。学校行政由封建官吏所把持,教师大半是出身于举人或进士的老学究, 满脑子的封建思想。英文教授辜鸿铭拖着辫子上课,乱发议论,说什么“现在社会大乱,主 要原因是没有君主”,人们不怕法律,怕“王法”。②学生多数是仕宦子弟,有的带着听差上学,到上课时听差进房屈膝打扦,说“请大人上课”。①②冯友兰:《三松堂全集》第一卷第294页。 这些学生吃喝玩乐,上学不过是想混个资格。北京妓院最集中的地方是八大胡同,而逛八大胡同最多的是两院(参议院和众议院)一堂(京师大学 堂)的人,可见校风是非常腐败的。1916年12月26日,蔡元培被任命为北京大学校长。1917年1月4日到校视事。蔡校长求才若渴,到校后做的第一件大 事是聘请有真才实学的人协助他一同治理北大。这时,陈独秀恰在北京。他是为了募集资金,使群益书社与亚东图书馆 合并为公司(后未实现),共同发展文化出版事业,于1916年11月26日与汪孟邹同车赴京的,28日到达,下榻西河沿中西旅馆六十四号房间。①蔡元培和陈独秀都曾在1905年在上海加入爱国协社,从事反清革命活 动。此后虽“多年不相闻问”,但蔡元培“很佩服他的毅力与责任心”,对陈“有一种不忘的印象”,当蔡元培与汤尔和“商及文科学长人选”事,汤“推 荐陈独秀”,并将十余本《新青年》交与蔡。蔡校长“翻阅了《新青年》,决意聘陈”任文科学长(月薪300元),并立即去旅馆拜访陈独秀。②那时,陈独秀白天四出活动,晚间看戏,睡得晚,起得迟。“蔡先生差 不多天天要来看仲甫,有时来得很早,他①②蔡元培:《独秀文存·序》,1933年4月;又见《我在北京大学的 经历》,《东方杂志》第31卷1期,1934年1月1日。汪孟邹日记。 招呼茶房,不要叫醒,只要拿个凳子给他坐在房门口等候”。①如果论资排辈的话,一位是二甲进士出身的翰林,曾任中华民国临时政府教育总长; 另一位是个秀才。蔡校长礼贤下士之风度诚然令人敬佩,但无疑是独具慧眼,相中了这位《新青年》的主编。陈独秀起初不想受聘,说“要回上海办《新 青年》”。蔡说:就“把《新青年》杂志搬到北京来办吧”。②陈才答应回沪稍稍整理即来京。陈独秀离沪上任时,邻人岳相如(曾是岳王会会员)“为其钱行”。席间 陈说:“我从没在大学教过书,又没有什么学位头衔,能否胜任,不得而知,我试干三个月,如胜任即继续干下去,如不胜任即返沪。”③已辞职,兹奉 令派陈独秀为北京大学文科学长”。陈独秀于当月进京就职,三个月后高君曼等也来到了北京。陈独秀任文科学长的“消息传出后,全校震动。青年学生无不热烈欢迎, 奔走相告,而教师中的遗老遗少则窃窃私议,啧有烦言”,说“陈先生只会写几篇策论式的时文,并无真才实学;到北大任教尚嫌不够,更不要说出任文科学长了。 蔡先生对于这些攻击,态度是鲜明的,驳斥是有力的。他说仲甫先生精通训诂音韵学,学有专长,过去连太炎先生也把①②③石元皋:《陈独秀生平点滴》,《安徽文史资料选辑》,1930年第1 辑。沈尹默:《我和北大》,《五四运动回忆录》(续)第166页,中国社会 科学出版社。汪原放:《回忆亚东图书馆》第36页。 他视为畏友。熟习陈先生的人也出来讲话,说他在文字学考据方面有素养,有研究有著作。高一涵先生甚至说仲甫先生讲文字学,不在太炎先生之下。这样众口一辞,才慢慢堵住了攻击者的嘴”。①“蔡元培先生萃集的各路人才中,陈独秀先生是姣姣者。 当时他是一员闯将,是影响最大,也是最能打开局面的人。但是,陈这个人平时细行不检,说话不讲方式,直来直去,很不客气,经常得罪人,因 而不少人怕他,乃至讨厌他,校内外都有反对他的人。只有真正了解他的人才喜欢他,爱护他,蔡先生是最重要的一个。如果得不到蔡先生的器重、维护和支持,以陈之所短,他很可能在北大站不住脚,而无用武之地。”② 蔡元培的办学方针是“‘循思想自由’原则,取兼容并包主义,无论各种学派,苟其言之成理,持之有故,尚不达自然淘汰之运命者,虽彼此相反,而悉听其自由发展”。③所谓“兼容并包”,固然也为那些学有专长的 旧派人物,如辜鸿铭等保留了他们在北大既有的地盘,但主要是为新派人物开辟阵地,提供讲坛,传布他们的新学说的。这个方针对新派人物显然是很 有利的。蔡元培的治校方针是“教授治校”,有关校务大事,由校评议会讨论决定。评议会相当于后来的①②③蔡元培:《致〈公言报〉函并答林琴南函》,《北京大学日刊》,1919年3月21日。 汪东林:《访粱漱溟答录》(一),《人物》,1986年第1期。 罗章龙:《陈独秀先生在红楼的日子》,《新华文摘》,1983年8月。校务委员会,由校长、学长、主任教员等自行互选组成,任期一年。1917年12月16日,陈独秀被选为评议员,此外他还曾担任北大入学试 验委员会副会长(会长是蔡元培)、北大附设国史馆编辑处纂辑股主任和《北大日刊》编辑等职。蔡元培维护新派人物,新派人物施展他们的才干,支持 蔡元培改革北京大学。陈独秀上任以后,有职有权,他不开课,专心致力于北大文科的改革。 蔡元培对有关文科的“人事、行政,一切由陈独秀先生主持,不稍加干涉”。①陈独秀所做的第一件大事是为文科延聘名教授。当他一旦决定任文科学 长,就写信给胡适,劝他“早日回国”,来北大讲授哲学或文学。②于是一时提倡新文化运动的知名人士,大多荟萃于北大文科。蔡元培说:“北大的整顿,自文科起”,是陈独秀任文科学长以后,“文 学革命,思想自由的风气,遂大流行”。③文科的改革和整顿首先表现在教育思想、教育方针的变化。在《新青年》创刊以后不久,陈独秀曾发表过专 门论述教育方针的文章,指责中国教育的弊端,阐明他的教育主张是自动的,启发的,实用的,全身的;而不是他动的,灌输的,虚文的,单独的脑部教 育。④他认为高等教育的宗旨不同于一般教育,应当以“研究学理”为主。1918年9月20日,他在北大开学①②③④《答胡子承》,3卷3号,1917年5月1日。 蔡元培:《我在教育界的经验》,《宇宙风》第55、56期,1937年12月、《胡适来往书信选》(上)第6页。 罗章龙:《椿园载记》第24页。 式上演说,指出现在大学生的求学目的“可以分为三类:(一)研究学理;(二)备毕业后用;(三)得毕业证书”。抱第三种目 的人“必不多”;第二种目的,“虽不得谓之大谬,而仅能适合于专门学校;惟第一目的,始与大学适合”。为了研究学理,他提出了三项办法:(一)注 重外国语。因为“最新的学理,均非中国古书所有”,而译成中文的名著又很少;(二)废讲义,因讲义“不足以尽学理”,教员抱着讲义上课是一种懒 惰的表现。(三)多采购参考书。由教员指定参考书之册数、页数,“使学生自阅,而作报告”。①这三项具体办法,都贯穿着他的基本教育思想,即自 动的,启发的,反对被动的,灌输式的教育。陈独秀除了抓教育方针以外,他对北大文科教学的改革主要做了以下几 方面的工作:(一)扩充文科,增设新系。北大文科原来只有四门(系),即中国文 学、中国哲学、中国史学和英语。现增设德语、法语、俄语三门。并在哲学门、中文门和英文门分别设立研究所。根据学生的外语程度,调整班次,并 开设新班。期末考试后,根据学生的考试成绩再作调整。(二)允许学生自由选修各课,废除一切课程全部必修的规定。北大各 学门的课程表本来都订得很死,自选修课增多后,课程表活了。学生各有各的功课表,对教学与科研相结合有利。教师怎么讲,可以唱对台戏。学生可 以上本系的课,也可以上他系的课。学校四门大开,谁愿意来听课都可以,所①《北京大学日刊》第209号,1918年9月21日。以当时北大有三种学生,一是经过入学考试的正式生;二是未经入学考 试的旁听生;三是不要许可自由来校听讲的“偷听生”。(三)整顿课堂纪律,制定考试制度。陈独秀在《北京大学日刊》先后 发布了数十份《文科学长白》,针对学生纪律松弛的现象,明确规定学生因病、因事不到校者,须有证明,否则按旷课论。本科、预科各班学生上课均 不得迟到。选修课一经选定之后,不得任意更改及旷课。已选定的第二外国语,亦不得中途改易。旁听他门他年级功课的,事先务须审慎,倘报名之后, 听讲中辍者一经查出,除追回听课证外,并剥夺其以后请求旁所之权利。规定学生升级、留级、毕业,都以学习成绩为准,经学长亲自审阅,上 报学校,而后发给文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