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大惊,从坐榻上跳了起来,惊诧地问:“你说什么?几乎都没有回来?怎么会败得这么惨?我不是调唆都去支援你了吗?你们的兵力不少了,为什么会……”“父皇!”脱欢心有余悸,谈虎色变,向忽必烈讲述了在安南的战斗情况。唆都将军攻下占城以后,奉命前去安南支援脱欢,二人合兵一处,力量大增,很快攻下了安南国的都城。二人当时非常高兴,其实他们是中了安南国王的圈套。安南国王是主动撤出都城,率领军队钻入深山密林,封锁了通往都城的道路。脱欢和唆都得了一座空城,粮草很快用尽。只好出城寻找安南国的军队决战。怎奈地形不熟悉,到处是密林沼泽,根本找不到他们的踪影。而他们去熟悉地形,又惯于在密林和泥泞沼泽地作战,动作迅速,神出鬼没,时不时地抽冷子出来偷袭元军,防不胜防,损失惨重。又赶上老天不帮忙,连日阴雨不断,道路成了烂泥塘,每行动一步都非常困难。天气酷热难当,战士的伤口都化了脓。更可怕的是暴发了大瘟疫。元军困在当地,想退都退不出去了,成了笼中兽瓮中鳖。此时的元军,失去了当年转战大江南北的威风,成了安南小国的活靶子,被打死病死不计其数。脱欢幸亏得到几名南方籍士兵的帮助,才侥幸逃出重围,保住了性命。听了脱欢的讲述,忽必烈气得肝胆俱裂,恨得咬牙切齿大骂:“安南!你竟敢对大元朝如此无礼!哼!反了你嘞!你等着!看我怎么收拾你!”盛人参汤的玉碗被忽必烈捏了个粉碎。忽必烈突然想起,占城被攻下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一直没有使臣前来朝觐进贡,忽必烈问脱欢:“打下了占城,为什么不见他的使臣来朝拜进贡?”脱欢说:“占城的国王说,他们的国家太穷,这次被征服好点的东西都叫咱们弄来了,实在是没有可以进贡的东西了。他答应明年一定来朝拜进贡。”忽必烈说:“他在骗你。你还太年轻,容易受骗。什么没东西进贡?全是骗人的鬼话!明年?父皇敢断定,他肯定是不会来的。不过也好,到时候,正好有理由再征讨他!”征讨占城的失败,再加上次攻打日本的失败,使忽必烈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一个泱泱大国居然连一个弹丸小国也打不败,征不服,丢尽了脸面,失尽了尊严、威风。如此下去,谁还会把大元朝放在眼里?爪哇国之所以敢拒绝元朝商船上岸,不就是一个例证吗?不行!忽必烈不能允许这种现象存在下去,他要维护元朝天朝上国的地位。他决定杀鸡给猴看,征讨爪哇。让心存异志的其它属国看看,不听话是什么后果。这天,忽必烈升殿议事。朝臣们来到大殿以后,意外地发现御案上放着一样东西,用黄绸子蒙着。众朝臣不知道是什么,但觉得一定不是寻常之物,定是稀缺珍贵之宝。纷纷猜测,交头接耳地议论。忽必烈示意众人安静下来:“诸位爱卿请安静,大家一定想知道,这是件什么东西吧?我告诉诸位,这可是件稀世珍宝啊!是什么?好,彻里,掀开,叫诸位爱卿看看。”彻里揭开蒙在上面的黄绸子,露出一件株殷红闪亮的红色珊瑚树,足有三尺多高。这东西在当时名叫沙剌,是非常稀缺珍贵的宝贝。纯红色的已经是非常奇缺珍贵了,象这么高的,更是上品中的上品,勘称无价之宝。众大臣眼睛都看直了,交口赞叹:“啧啧!这么大的沙剌树!太漂亮嘞!红得透亮,一尘不染,精品!精美之极呀!世间少有,太难得喽!”不知谁说了句:“这东西只有爪哇国才有吧?”一位老王爷问:“爪哇国在什么地方?很远吧?”忽必烈接过话茬,说:“对,许众爱卿说得不错,这种宝贝只要爪哇国才有。咱们国家的沙剌,都是从爪哇国贸易来的。可是,爪哇国不讲信用,借口和我们贸易他们吃亏,拒绝与我们通商。我们的货船不远万里去到他们国家,他们居然不让入境!”忽必烈的话很有煽惑性,众大臣,尤其是武将们,个个气愤填膺,高声叫喊:“啊?太无理了!这不是欺负人吗?大元朝不是软柿子,岂能容许它如此猖狂!”忽必烈说:“不错!这是明目张胆地藐视我天朝上国!对于这种背信弃义之举,我们绝不能容忍!不然,谁都可以找借口背叛我们,我们天朝上国的尊严何在?威仪何存?所以,朕决定兴问罪之师,征讨这个背信弃义的无耻小国!诸位爱卿,没什么要说的吧?”阿合马和多数大臣表示拥护,齐说:“陛下圣明!对于这种狂妄之徒,绝不能轻饶!”忽必烈说:“好,就这样定了。等钦天监选定吉日以后,立即发兵。”忽必烈从御座上站起来,准备退朝。突然,有人出班奏道:“臣以为此举不妥。”忽必烈一怔,听住脚步,回头一看:“怎么?是你?”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十九章 好难下的谕旨[66回]第66回对外征战屡屡败,拒不听谏文天祥孤忠不降,大义凛然——文天祥从至元十五年(公元1278)12月崖山兵败被俘,到十九年(公元1282)12月在大都被杀,历时长达四年之久,在历史上是极为罕见的,一方面说明文天祥坚贞不屈;同时说明忽必烈爱才之甚……——忽必烈见有人阻谏,停住脚步,回头看去。他万没有想到,出班阻谏的居然是安童。有些不耐烦地说:“有什么不妥的?”安童说:“臣以为跨海征战,得不偿失,请陛下慎重决定。”“嗯?”忽必烈有些不悦,但耐着性子,说,“你说说,有什么得不偿失的?”安童说:“爪哇国在南海之南,路程遥远不说,还要漂洋过海。沙剌不过是装饰观赏品,为了它,耗费大量财力人力兴师动众,实在是不明智之举。近来年对外征讨不断,花费巨大,而收效却极微。长此下去势必国库空虚,加重百姓负担,引起民心浮动,后果不堪设想呀!”安童话音刚落,又一位大臣站出班来。众人一看,是中书参政杨居宽。杨居宽奏道:“臣以为安童丞相所奏,绝非杞人忧天。眼下,已出现民心不稳的征兆。”忽必烈一怔,问:“什么征兆?”杨居宽说:“庆元皇家船场的工匠,因为发不足工钱,别说养家,连自己的肚子也填不饱,故而发生骚乱,放火烧毁船只。”“嗯?”忽必烈的脸色蓦地沉了下来,“会有这样的事?阿合马,庆元船场是有工匠骚乱吗?为什么不奏报?”阿合马刚听杨居宽说时,心中极为慌张,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心想,庆元远在几千里之外,即便忽必烈派人去查,也得需要些时日,他有的是回旋时间。只要一口咬定没有此事,天王老子也奈何不得了他。阿合马想到这里,心情完全平定了下来,装作十分气愤的样子,说:“陛下,臣敢以性命担保,绝无此事!臣派人刚从造船场督察回来,工匠们的工钱从来没有拖欠过,都是足额发放。杨大人好象不负责此事,您是从什么地方得的消息呀?”忽必烈一边听一边点头,质问杨居宽:“是呀,你是怎么知道的?”“这……”杨居宽只好说,“臣是听说的。”“哈哈哈哈!”阿合马转守为攻,哈哈大笑,笑声里充满威胁和挑衅。厉声说,“茶楼酒肆,三教九流,五行八作,街谈巷议,都是无根传言,子虚乌有。杨大人身为朝廷大臣,怎么能把这种子虚乌有的传言拿到朝堂上来向皇上禀报呢?皇上,如果真像他说的那样船场发生了骚乱,朝廷一定有地方官的奏报,您问问不就清楚了吗?”忽必烈问:“枢密院,有关于船场骚乱的奏报吗?”枢密使回答:“回陛下,没有,从未收到过这样的奏报。”“岂有此理!”忽必烈大为不悦,对杨居宽斥责道,“在严肃的朝堂之上,居然拿街巷传言来说事,成何体统?罚俸半年,以为惩戒。”杨居宽慌忙跪下,叩首谢恩:“谢主隆恩。”忽必烈对阿合马说:“阿合马,安丞相说,连年征战国库空虚。朕征伐爪哇国,到底有没有足够的钱粮?”阿合马觉得这是诋毁安童的极好机会,便振振有辞地说:“陛下,臣实在不知道,国库空虚之说,安丞相是从何得知?我朝自南北统一以来,风调雨顺,五谷丰登,商贾繁荣,国库里囤满柜流,丰足得很!别说征讨一个爪哇国,就是同时征讨三个五个,也绝不成问题!”忽必烈极为满意,说:“好,还是阿合马办事叫朕放心,难怪大都百姓为你请立功德碑,你没有让朕失望。征伐爪哇的事,就这样定了。”阿合马很是得意,用挑衅的目光看了看安童,分明是在向他示威。安童摇头叹息,可惜他不是姚枢,只有谏君之心,却没有使君王回心转意之力。如果姚枢还在,应该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忽必烈认为错误地认为,以前征讨的失败是领兵统帅不利。这次他决定用他的两个爱将史弼和亦黑迷失。史弼是蠡州博野人,武功高强,尤其膂力过人,深得忽必烈喜爱。当年,曾随刘整攻宋,履立战功。现任荣禄大夫、福建路行中书省平章政事。更重要的是,他经常与外夷交往,通晓不少外夷语言。亦黑迷失是畏吾尔人,曾是忽必烈宿卫,忽必烈多次派他出使八罗孛、僧迦剌、马八儿等国,熟悉外夷情况。忽必烈命二人为正副征讨大元帅,择选吉日从广州出发,征讨爪哇。忽必烈安排停当以后,回到勤政殿,激越的心情还没有平息。可是,当他看见御案上大臣们请斩文天祥的奏折时,脸上的笑容倏然消失,阴沉得极为难看。文天祥押来大都已经四个年头了,他真的很佩服这位状元出身的南宋丞相,佩服他的才能,更佩服他的胆识和骨气。下决心要劝说文天祥能为圣朝所用。可是,文天祥心硬如铁,不为所动。更糟糕的是,江南接二连三传来暴民造反的消息,不少人打的是“灭元复宋”的旗号,甚至有人直接打出文天祥的招牌。今日来,京城大都居然出现了这样的宣传品。大臣们纷纷上书,请斩文天祥,说不能再留了,再留起害无穷。忽必烈对文天祥仍然抱有希望,派宰相孛罗亲自去劝说。孛罗是一品大员,首辅重臣,又是王爷贵戚,希望文天祥能给他面子。可是,第一次劝说失败了,孛罗颇有感慨地对忽必烈说:“真没想到,南宋那样腐朽,竟有文天祥这样的孤忠之臣?让他投降归顺,太难喽!”孛罗连连摇头。忽必烈一直在蹙眉凝思,好象想起了什么,问孛罗:“他的家人现在怎么样?”孛罗说:“另外关着。皇上的意思是在他亲人身上做点文章?”忽必烈点点头,说:“据我所知,大凡慷慨忠勇之士,都极爱亲人,珍惜家庭,在这上头动点脑筋,或许……”孛罗领会了忽必烈的意思,说:“臣明白了。”忽必烈叮嘱道:“不能用刑,不得侮辱。”孛罗说:“您放心,臣知道,不会的。”孛罗遵照忽必烈的吩咐,特意安排让文天祥的妻子和女儿去看望文天祥。看望完后,看守闯进来,说:“时间到啦!快走!快回去!”文天祥的妻子和女儿哪里肯里靠亲人,哭喊着不走:“夫君!爹!我们不分开,死也要死在一起。”文天祥的女儿更是破口大骂:“强盗!你们不能把我们分开!我不走!你们叫我死在爹面前吧!”“快走!再不走老子就不客气了!”气势汹汹的看守,正要强行拖走文天祥的妻子和女儿。孛罗突然出现,厉声训斥看守:“放肆!竟敢对夫人和小姐如此无理!滚!快滚!”“是是。”看守悻悻地退了出去。孛罗转过身,笑着对文天祥说:“文丞相,您看,您这是何苦呢?让夫人和小姐跟着你一起吃苦受罪。”文天祥平静而冷漠地说:“怪不得别人,谁叫她们是文天祥的妻子女儿呢?”语气虽然刚硬阴冷,但是含着泪说的。说完,把脸背了过去。孛罗说:“宋朝已经灭亡了,就象人一样,死了是不能复生再活过来的。您这样不但折腾自己,也让家人跟着受连累。圣主真的很器重你,只要您答应为圣朝效力,圣主马上擢任你为宰相。”文天祥一口拒绝:“您别说了,这是不可能的。”孛罗为了缓和气氛,用玩笑的口气说:“瞧您说的,怎么不可能呢?不就是您一句话的事吗?”“不。”文天祥声色具厉,说,“我说的是真的。我是宋朝的宰相,宋朝灭亡了,他的宰相怎么会活下来呢?”孛罗说:“唉呀,您怎么能这样想?你死了,你的夫人和女儿怎么办?难道你一点也不替他们想想吗?”文天祥缓缓走到妻子和女儿面前,泪落如雨,哽咽着说:“我虽然贵为宰相,不但没有夫贵妻荣,而且没让你们过一天安稳日子。如今,又被关在这远离故乡的黑牢里受苦受罪,我心中有愧呀!”夫人说:“老爷,您千万别这么说!”女儿为文天祥擦擦泪,说:“爹!孩儿虽是女儿身,但知道爹写的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是什么意思。爹,孩儿跟着爹,无怨无悔。”“好!”文天祥很激动,动情地说,“夫人,女儿,说实在话,别说救你们出去,就是给你们荣华富贵,也不难,只要我屈膝归顺他们,这一切就都有了。可是,我不能啊!那样,我文天祥不就成了认贼作父有奶就是娘的卑鄙小人了吗?自从我临危授命担任丞相那一刻起,我就命中注定要为国尽忠了!你们,也命中注定要受苦受罪了!谁叫你们是文天祥的夫人、女儿呢?要怨,就怨命吧!”孛罗见文天祥铁了心,无功而回,只好如实禀报忽必烈。忽必烈眉头拧成疙瘩,他既赞赏文天祥对主人忠贞不二,又为他对自己的偏见而惋惜。他沉默良久,依然想不出使文天祥回心转意的办法。过了许久,忽必烈问孛罗:“文天祥在狱中都干些什么?”孛罗说:“我问过狱吏,说他除了写诗做文章,就是抄录唐诗。”“抄唐诗?”忽必烈觉得挺新鲜,“狱中有唐诗吗?”“没有。”孛罗摇头,“狱吏说文天祥记性特别好,浩如烟海的唐诗,他几乎能全背下来。”忽必烈叹息自语:“确实是难得的人才呀!”说起文天祥写诗,太子真金突然想起什么,对忽必烈说:“父皇,昨日城防都指挥使送来报告,说大都城内有文天祥的诗在秘密流传,内容十分恶毒。”忽必烈大惊:“啊?会有这事?”孛罗说:“有,臣也听说了,其中有两句最恶毒最富煽惑性。”忽必烈的目光咄咄逼人,厉声问:“哪两句?”在一旁的阿合马想抖抖机灵,一边想一边说:“臣记得是‘臣心一片磁针石,不指南方不肯休’。哼!真是顽固不化!”孛罗沮丧地说:“看来,让其归顺圣朝,是不大容易呀。”真金忧心忡忡地说:“父皇,文天祥现在成了京城人们街谈巷议的话题,对他崇拜赞扬者居多,说他是不悖主的忠臣,不怕死的硬汉。宋朝遗老和对朝廷不满的人也乘机散步谣言……”忽必烈心中一咯噔,问:“什么谣言?”真金说:“无非是胡编乱造没影的事,什么宋朝没有完,很快就要从江南打过来,接回文天祥,元朝的日子长不了了……”忽必烈咬牙切齿地骂道:“无稽之谈!江南确实有几个蟊贼造反,不过是几只小泥鳅,翻不起大浪!”真金担心地说:“文天祥来大都已经四年多了,儿臣担心这样长期拖下去,会被宋朝残余势力和对朝廷不满的人利用,后患无穷啊!”孛罗也有同感,说:“陛下,太子所虑极是,文天祥的存在,就是对宋朝残余反元势力的鼓舞。长期下去,对圣朝很不利呀。不能再留着他了,留他,百害而无一利。请杀文天祥,以安定天下。”安童也说:“陛下对他已经做到了仁至义尽,多次派大臣对其疏导劝解。是他冥顽不化,不但不领情,反而变本加厉,登鼻子上脸。陛下对他的礼遇和宽容,已经是空前绝后了。他落下杀身之祸,完全是他咎由自取,是怨不得陛下的。”众大臣齐声奏请:“陛下,真的不能再留他了!只有杀了他,才能灭掉反元势力失的幻想,根除朝廷后患。陛下,不能再犹豫嘞!”忽必烈觉得事态确实很严重,但他一时总下不了杀文天祥的决心。原因很多,很复杂,忽必烈自己也讲不清楚。有爱和敬慕的成分,文天祥对主子的忠心,气节和人格,学问和才能……忽必烈觉得文艺学都大大超过常人。另一方面,他觉得劝说文天祥归顺比杀掉他,对稳定江南局势打击反元势力的作用更大。所以,尽管大臣们一致主张杀掉文天祥,忽必烈没有同意。经过反复思索后,毅然决然地说:“不!文天祥不能杀!他不忘旧主,正说明他不是有奶就是娘的卑鄙小人。如能为我所用,定然忠心耿耿,这才是我最需要的呀!正因为他是反元势力心中的希望,如果他能归顺,不正是对反元势力最沉重的打击吗?这样的打击,比朕用千军万马去剿灭,要强十倍百倍呀!”众大臣虽然觉得忽必烈的话有道理,可是,文天祥不肯归顺,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无济于事呀?忽必烈看出了大臣们的担心,颇为自信地说:“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朕能灭掉一个宋朝,朕就不相信征服不了一个文天祥!”忽必烈做出了一个使大臣们感到意外和惊诧的决定。安童猜到了忽必烈的心思,试探地问:“您是打算……”忽必烈一字一顿地说:“朕要亲自去劝说他!”“啊?!”众大臣齐声反对,苦苦相劝,“不行!这怎么成?万万不可!圣上乃堂堂九五至尊,怎么能去劝一个前朝的俘虏呢?实在是有失皇上的尊贵和身份呀?不可!万万不可啊!”忽必烈决心已下,说:“如果朕的纡尊降贵能使文天祥归顺,朕失失身份也值得。但愿文天祥,能体谅朕的这份至诚啊!”这时,文天祥正伫立窗前,望着寒风瑟瑟的天空出神。四年前,他在厓山五坡岭兵败被俘时,也是在冬天。不过,那是在岭南海边,随是冬季,但依然很温热,满眼绿色。大都的冬天却是如此的干冷,朔风呼啸,枯枝败叶和萎黄的茅草被风吹得满天飞。河流和池塘结了厚厚的冰,地也冻出了裂缝,夜里发出“嘎!嘎!”的响声。文天祥的心,也象这天气一样冻僵了!冻裂了!凭心而论,忽必烈没有亏待他,不但没有按囚犯对待他,而且对他优礼相加,待为上宾。他感觉得出,忽必烈看重他是发自真心的,真诚希望他归顺,不是在做样子。可是,他不能啊!人生天地间最珍贵的就是人格和气节,一臣不事二主,一马不佩二鞍。他已是宋朝的宰相,不可能再做其它朝的官。回首往事,文天祥感触最多的是生不逢时,怅惘,失落,和不可挽回的追悔。他二十岁就考中甲科头名状元,被理宗皇帝授为吏部郎中。他本想可以施展抱负大干一场了。怎奈大宦官董宋臣和贾似道当道,空有宏图大志,却无用武之地。更使他气愤的是,当年鄂州被忽必烈围困,董宋臣和贾似道不但不思抵抗,反而主张都城南迁,把大片土地拱手让给敌人。文天祥初生牛犊不怕虎,上书理宗力劾二贼,主张坚决抵抗。他哪里知道,昏庸软弱的理宗完全控制在二贼之手,他被排挤出朝廷,到边远的江西做了个小小知府。忠良生不逢时,空有一腔报国心,却落了个贬谪流放。忽必烈第二次派伯颜大举攻宋,如汹涌的潮水直逼国都临安,大宋三百年江山危在旦夕,朝廷发出紧急勤王诏书。但是应者寥寥。因为奸臣当道,使朝廷沦落到如此众叛亲离的地步,文天祥悲痛万分,潸然泪下。文天祥不计个人得失,挺身而起,招募了两万义勇,撑起勤王大旗。让他失望和气愤的是,朝廷在谢太后和陈宜中、吴坚等人把持下,降意已决。他和张世杰、陆秀夫等人,誓死不降,带着益王广王逃出临安,在福建另立新君,坚持抵抗。转战福建、江西等处,多次重创元军。可惜为时已晚,力量太过悬殊,在厓山五坡岭兵败被俘。忠和孝深入了文天祥的每个细胞和骨髓,被俘后他就抱定要以身殉国。押来大都的路上船泊零丁洋,他便写下了“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诗句,表明心志。到大都后的第二年,他又写了一首气薄云天的《正气歌》,把一个孤忠之臣的气节抒发得淋漓尽致。今天,文天祥看着天空奔腾翻滚的冬云,被凛冽的寒风无情地吹卷着,渐渐散去,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文天祥想起自己,迟早有一天也会象这冬云一样化为乌有,从这个世界消失。他现在没有恐惧,而是感到自豪。因为,他留下了清白,留下了骨气,留下了忠贞。文天祥想到这里,情不由己地吟诵起《正气歌》里的诗句:“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下则为河岳,上则为日星。于人曰浩气,沛乎塞苍冥。是气所磅礴,凛冽万古存。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当其贯日月,生死安足论!悠悠我心悲,苍天何有极!”文天祥吟到这里,声悲气咽,泪盈双眼,吟不下去了。四周一片寂静,只有凛冽的朔风在不知趣地叫嚣肆虐。“好!好诗!”突然,一个洪钟般声音打破沉寂压倒喧嚣的风声。文天祥一怔,从遐想回到严酷的现实,回头向来人看去。来人身材高大,粗壮,鹰似的鼻子透着威猛,灼灼的目光有一种咄咄逼人的气势。文天祥不认识这个人,但直觉告诉他,这个人决非庸碌之辈。不知怎的,他想到了忽必烈。但他又觉得好象这是不可能的。听说这个人傲慢自信得很,怎么会放下架子来看一个俘虏?但他又想到,万一真的是他呢?这倒使文天祥不安和为难起来。来人确实是忽必烈。正当文天祥狐疑猜测的时候,忽必烈大笑着走了进来,后面跟着孛罗和阿合马。忽必烈一边大步往里走,一边大声重复着文天祥的诗:“……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于人曰浩气,沛乎塞苍冥……地维赖以立,天柱赖以尊……好诗!气势磅礴,大义凛然,堪称千古佳句,不愧出自状元之手啊!”阿合马大声对文天祥呵斥道:“皇上屈尊来看你,还不快下跪。”文天祥看到一同进来的孛罗和阿合马,已经断定此人就是忽必,心绪反倒平定下来,冷冷地说:“文天祥是宋朝宰相,只跪宋主。”“你?”孛罗也觉得文天祥太过分了,不由大怒。忽必烈止住孛罗和阿合马,对文天祥说:“朕看重的,正是你对主人的忠心。可惜的是,宋主昏庸,奸臣当道,不重用像你这样德才俱佳的贤臣,民心尽失,才将大好江山葬送。大元朝顺天应时,天下一统,实乃天意。有道是俊鸟选良木而栖,贤臣择明主而事。先生何必囿于成见,自走绝路呢?只要先生肯为圣朝效力,朕立即敕授先生为丞相。朕相信任你一定会大有作为的。”文天祥说:“谢谢您的一片好意。”忽必烈心中升出一线希望。文天祥话锋一转,说:“您别忘了,还有另外相应的一句话。”忽必烈一怔,问:“是什么话?请说。”文天祥二目炯炯,逼视着忽必烈,说:“一臣不事二主,一马不佩双鞍!文天祥身为大宋丞相,殚精竭虑辅保朝廷,可恨奸贼误国,使我空有尽忠之心,却无回天之力,眼睁睁看着社稷倾覆,江山易主,我心之焦痛犹如刀割箭穿呀!的确,正如您所说,只要我肯屈膝变节,叛主投降,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可得救,享受荣华富贵。我也立刻便会有高官厚禄。可是,不行啊。”阿合马说:“怎么不行?这有什么难的?不就是您一句话吗?”“不,不是啊。”文天祥连连摇头。忽必烈问:“为什么?难道你还不相信朕?”文天祥的回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因为文天祥已经死了,死人怎么能坐享高官厚禄荣华富贵呢!”阿合马胸中没多少文墨,一时未明白文天祥话中含义,反驳说:“你这人真不识抬举,陛下爱惜人才,不杀你,你明明活着,怎么说自己已经死了呢?你误解皇上的意思了。”文天祥很看不起阿合马,觉得不值一理,对忽必烈说:“陛下看重文天祥,文天祥并非草木,岂能看不出来。四年来一直没有杀我,是一般人做不到的。陛下胸怀宽广,令文天祥由衷感动。如果我不是宋朝宰相,或许我会选择投奔您。可惜,文天祥是宋朝宰相,只能与宋朝同生死共存亡。宋亡,他的宰相只有一死,别无选择。陛下,让您失望了。”文天祥说完,闭起眼睛,不再说话。这不是让皇上吃闭门羹吗?文天祥也太放肆了!阿合马和孛罗要发作,但被忽必烈止住了。忽必烈看着这位不能为自己所用的大忠臣,又气又恨,既不甘心,又束手无策,只好悻悻离去。忽必烈经过这次接见文天祥,更激起他想得到文天祥的强烈愿望。但是,他也清醒地感觉到,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从他内心讲,他仍然对文天祥不死心,抱有希望,不想杀掉他。但是,江南纷至沓来的奏报,使忽必烈大为震惊,吓出涔涔冷汗。江南不少造反的暴民打的都是文天祥的旗号。陈吊眼率众冲击衙门时,居然喊出:“弟兄们!冲啊!有文丞相在,大宋就亡不了!救出文丞相,收复大宋江山!”被斩时甚至狂妄叫嚣:“你们的日子长不了啦,文丞相很快会来收拾你们的!”嚣张到了极点。忽必烈感到事态严重,任其发展下去,后果不堪设想。再加上大臣们请斩之声响彻殿宇。忽必烈当然知道,文天祥与江山的稳定相比,孰重孰轻?他终于把牙一咬,下了处斩文天祥的圣旨。文天祥被带上囚车,押往柴市刑场。这时正是冬季,大都今年的冬天比往年都冷。阴霾蔽空,朔风凛冽,吹拂着树木光秃秃的枝条,发出“嗖!嗖!”的呼哨。枯枝败叶被吹得在街上翻滚。文天祥在大都关押了四年多,在百姓中流传着许多关于他的传说和猜测。终于要处斩文天祥了,人们纷纷涌向刑场,要亲眼看看这个文天祥是何等人物?是不是长着三头六臂?而让忽必烈长达四年的时间不杀他?囚车尚未到,刑场四周已经挤满了人,他们议论着,猜测着,等待文天祥的到来。当文天祥押来以后,他们失望了。原来,文天祥一点也不高大威猛,也说不上仪表堂堂,风度翩翩。实在平常得很,个子虽然不低,但又黑又瘦,是个干巴小老头儿。两腮无肉,下陷,下颌尖尖。三缕清细的胡须,像针一样倔强挺直。眼睛很大,眼窝塌陷,双眸略显浑浊,但目光刚毅,专注而不闪烁散乱,透着执拗而倔强。监斩官是宰相孛罗。文天祥踏上行刑台以后,孛罗对文天祥说:“文天祥,你的时间不多了,还有什么未了之事要说吗?”文天祥说:“有!”孛罗说:“请讲吧,只要我能办到,一定为你去办。”文天祥说:“能否将木枷取下,我不会跑的,再说,也跑不掉。”孛罗想了想,说:“好吧。”示意刽子手去掉文天祥脖颈上的木枷。文天祥揉了揉夹得红肿的手腕,用牙咬破右手中指,鲜血立即涌流出来。孛罗和围观的百姓不知道文天祥要干什么,屏住气注目观看。原来,文天祥要写字血书,但见他蘸着血在袍襟上奋笔书写起来。孛罗走过去看,见写的是:“圣贤效孔孟,忠孝立身本。国破心已死,刑场吾归宿。”这时,坐在御案前的忽必烈,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他下达处斩文天祥的谕旨以后,发现自己的心总是在悬着,无着无落似的,甚至还有些惴惴不安,心旌惶惑。焦燥烦乱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天空阴霾重重,狂风呼哨,干枯的落叶被风吹得到处乱跑。忽必烈的心也象这飘零的落叶一样,乱成了一锅粥。他多么渴望文天祥能为他所用啊!可是,这位孤忠之臣抱定一臣不事二主的信念,宁死也不肯改事新主。一些造反头目又偏偏打出他的旗号,蛊惑人心,号召反叛朝廷。江南平定不久,局势不稳,忽必烈不得不把文天祥杀掉。从内心讲,他真舍不得,完全出于无奈。忽必烈抬头看看天,大概快到午时了,距行刑处斩只有短短的三刻时间了。再过三刻,文天祥的人头就落地了。忽必烈的心中有一种莫明的感觉。他蓦地想起什么,急忙走到御案前拿起各地的奏报急速翻看。越看越觉得里面有文章,猛地一拍脑门,说道:“哎呀!不好!”在旁服侍的彻里问:“陛下,什么不好啊?”忽必烈指着各地的奏报说:“文天祥关在大都的天牢里,江南反贼冒用他的名号,他未必就知道嘛?更不能以此而断定他与暴民造反有关吗?文天祥是难得的奇才,贤臣,怎么能这样希哩糊涂的杀掉呢?不是太草率太可惜了吗?我怎么这么糊涂!彻里!”彻里答应:“奴婢在。”“现在是什么时辰?”“刚到午时。”“离开斩还有三刻,也许还来得及。”忽必烈说完,匆忙写了一道赦免的手谕,交给彻里,对他说:“拿着我的手谕,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刑场,赦回文天祥。快!骑最好的马,务必在开斩前赶到!”“是!”彻里接过忽必烈的手谕,快步走出去。忽必烈心里在说:“但愿彻里能在开斩前赶到!”彻里拿着忽必烈的手谕,骑马驶出皇宫,向柴市刑场飞奔而去。午时三刻到了,彻里还没有到。监斩官孛罗拿起签筒里的签子,高声喊喝:“午时三刻到!”文天祥没等孛罗手中的签子掷出,平静地说了声:“文天祥可以走了。”将身子俯在行刑台上,引颈受戮。“开斩!”孛罗将令签掷给刽子手。就在这时,彻里一边急切地高喊:“刀下留人!皇上赦旨到!”一边纵马跑进刑场。孛罗见有人跑进刑场,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急忙制止刽子手:“等一等!住手!住……”可是,刽子手举起的鬼头刀已经落下,鲜血飞溅,文天祥的人头滚落在血泊里。孛罗从彻里手中接过忽必烈的赦免手谕,看着身首异处的文天祥,一下子呆住了。天上的雪越下越大,很快便掩埋了大地,掩埋了污垢和血腥,变成漫天皆白。孛罗和彻里拿着忽必烈的赦免手谕和文天祥的遗稿、行刑时穿的衣裳,缓缓走进皇宫。忽必烈看见,立即明白了一切,颓然跌坐在御座上。彻里向忽必烈跪下,说:“奴婢该死,奴婢去晚了。”孛罗自责地说:“孛罗愚笨,未能体察圣意,不能为圣上分忧,反倒……”忽必烈打断他,说:“不怪你们,都起来吧。”“谢陛下。”孛罗和彻里站起身来。孛罗说:“这是文天祥的遗稿。这是他受刑时穿的衣服。”忽必烈说:“收藏起来吧。临刑前,他有没有说什么?”孛罗说:“倒没说什么,但咬破手指在袍襟上写了四句话。”“喔?”忽必烈眼睛一亮,说,“他写的什么?快拿来我看。”孛罗把文天祥的衣服递给忽必烈,忽必烈见衣襟上果然有四句血书大字:“圣贤效孔孟,忠孝立身本。国破心已死,刑场吾归宿!”忽必烈不由念出声,显得很激动,感叹地说:“果然是奇男子,伟丈夫,大忠臣!旷世少有的大忠臣啊!这样的大忠臣为什么不能为我所用啊?我忽必烈能征服整个天下,为什么不能征服一个文弱儒生的心?我忽必烈不是昏庸腐败的暴君,你为什么把我看成是不共戴天之敌呀?!”忽必烈象是自问,又象是在责问碧落苍天,然而,回答他的只有呼啸肆虐的寒风。过了许久,忽必烈情绪平复下来,对孛罗说:“传朕旨意,封文天祥为庐陵郡公,厚葬。”真是越渴越给盐吃,忽必烈刚回到寝宫,尚未脱去外衣,便传来登闻院的鼓声,慌乱而急促,显然,不知什么地方又发生了天塌地陷大事。忽必烈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儿……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二十章 太子被劫,举朝震惊[67回]第67回海都叛元,自立为汗太子征讨,中计被擒——据守西北的海都,认为窝阔台一脉是皇位传续正统,蒙哥和忽必烈是篡位夺权,叛元独立,自任大汗。有人认为海都盘踞的地方遥远荒凉没多大油水,征讨劳民伤财,任他分离出去算了。忽必烈认为再荒凉也是中国的领土,决不能任人分割。命真金太子领兵征讨,不料误中奸计,被劫为人质,危在旦夕……——忽必烈听到登闻院鼓声,心里咯噔了一下:“啊?登闻院鼓!又出了什么事?”除非发生外寇入侵,叛乱造反,或是地震洪水这样的特殊灾害,是谁也不能随便敲击登闻院鼓的。只要响起登闻院鼓,皇上、阁臣必须立即上殿,不得延误。忽必烈不敢怠慢,穿戴齐整,急匆匆向勤政殿走去。忽必烈来到勤政殿,不少大臣已经早到了。忽必烈刚入座,值差太监便急切地喊着:“边报!和林紧急边报!紧急边报!”带报信人跌跌撞撞走进殿来。报信人经过长途跋涉,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气喘吁吁地向忽必烈跪下,说:“启禀皇上,和林紧急边报!”大殿内的气愤顿时紧张起来。忽必烈说:“讲!”报信人说:“镇守西北边陲的海都,背叛朝廷,宣布脱离元朝,自立大汗!”“啊!?”忽必烈和众阁臣闻报大惊。海都认为,大汗由窝阔台系传承才是正统,蒙古的大汗或是元朝的皇帝都应该是他的,蒙哥和忽必烈是谋逆篡位。忽必烈大举伐宋时他就想发难起事,一来考虑到伐宋是成吉思汗家的大业,此时起事会落下破坏伐宋的罪名,成为诸王攻击的众矢之的。二来他觉得势力还不够强大,没有必然取胜的保证。一旦失败,会死无葬身之地。所以,他犹豫再三还是没有动手。这些年,他在封地叶密立河畔苦心经营,招兵买马,囤积粮草,训练军队,势力比先前大大增加。他自以为可以和忽必烈对抗了,便宣布脱离元朝,建立蒙古汗国,自任大汗,。忽必烈的心情有些沉重,江南平定不久,局势还不稳,朝廷的军队大部分驻守在南方,北方部队相对空虚。海都处事十分狡猾,从不冒险,没有十足的把握他是不会贸然行动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是块很难对付的硬骨头。忽必烈对兵部尚书说:“传谕和林断事官,密切监视海都动向,有情况立即向朝廷禀报。”兵部尚书答应:“是,臣马上就办。”海都要从元朝分离出去,在朝廷内部有两派意见。一派认为,海都所在的北岭一带,地处西北边陲,遥远寒冷,贫瘠荒凉,没多大油水,又不便于治理。剿灭他需调动兵力长途跋涉,劳民伤财,不值当的,干脆让他分出去算了,对元朝没多大伤害。另一派则坚决反对,认为元朝的每寸土地,不论富饶还是荒凉,都是中国的领土,是母亲身上的肉,怎么可以随意让别人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