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太后知道文天祥是一片忠心,可是到了眼下这种地步,敌人都打到家门口了,能保住命就算不错了。侈谈重振雄伟、东山再起,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便说:“好了,都别争嘞,就这样定了吧。吴坚,文天祥。”二人答应:“臣在。”谢太后用哀恳的目光看着他们,用近乎哀求的口吻对二人说:“皇帝和哀家,眼下就指望你们俩嘞。希望你们在这危难之时,为了皇上和哀家,能摈弃个人私怨,和衷共济,同心同德。哀家给你们跪下了。”谢太后说着,趔趔趄趄真要向二人下跪。二人大慌,急忙阻止谢太后下跪,抢先跪下,说:“太后千万别这样,我等久沐皇恩,一切按太后旨意去办。”谢太后这才放下心来,说:“这样,哀家就放心了。你们立即带着降表去元营议和,只要能保住皇帝和哀家性命,他提什么条件,都……都答应他。”谢太后说完,再也忍不住心中哀痛,伤心地哭出了声。文天祥说:“请太后放心,君辱臣死,臣一定据理力争,为皇上和太后多争得一些优惠条件。如果元人无理,欺我太甚,臣便当场死在他们面前,以示抗议!”文天祥坚决不同意屈辱讲和,但又不能违背谢太后旨意,只好硬着头皮,与吴坚、谢堂、贾余庆等人为谈判使臣,带着国书降表去元营请降议和。一行人来到伯颜的大元帅行辕明因寺,值勤中军不敢怠慢,急忙报告伯颜。伯颜抖擞精神,吩咐升帐。刹那间,鼙鼓惊天,号角震地,浩浩军威,森森杀气。看这阵势,胆小的吴坚、谢堂、贾余庆,早吓得心惊胆战,双腿颤抖不止。伯颜屹立在帅案后,盛气凌人,一脸不可一世的霸气。吴坚手捧降表走在前面,后跟文天祥、谢堂、贾余庆和他们的随从。进到大帐,文天祥发现,伯颜看上去比他年纪还小,但眉眼灵活,极为精明能干。虽然表面上很有礼貌,但骨子里透着一股霸气。文天祥嘱咐自己,马瘦架不能塌,威武志不能屈,在强敌面前不能丧志泄气,奴颜婢膝。便端起架势挺起胸膛,昂首阔步走进敌帐。令他气愤的是,吴坚却是一副怯懦卑微的样子,举止萎缩,满脸谄笑,生怕惹怒伯颜。文天祥先有了一肚子气。吴坚走到伯颜近前,深施一礼,谦卑地说:“宋左丞相吴坚奉皇上和太后旨意,拜见大元元帅、左丞相伯颜麾下。”伯颜听到皇上和太后两个称谓,脸便耷拉了下来,说:“本丞相奉大元皇帝之命,兴仁义之师南下讨伐不义之邦,所向披靡,攻必克,战必胜,所过之处望风归降。南宋民心尽失,天道不助,灭亡已是难免。我圣主皇帝圣明贤德,已明谕本相,只要宋主削去帝号,称臣归附,定当优礼相待,绝不加侮。如若冥顽不悟,自不量力,对抗圣朝天威,势必玉石俱焚,宗庙倾颓。”吴坚连声说:“不敢不敢,皇上和太后命臣等为祈请使,献上臣服降表,诚心归附。大元皇帝乃仁德之君,恳请对宋主,太后及皇室宗亲,格外开恩,保全性命。旧朝臣民将对圣主感恩戴德。”文天祥对吴坚的媚态深为不满,鄙夷斜目而视。在四位使臣中,独文天祥气质非凡,神情迥异,不但没有丝毫媚态,而且一派桀骜凛然的展正气,尤其文天祥对吴坚的鄙视和不满,给他留下极深的印象。伯颜听完吴坚的话,大度地说:“请祈请使转告宋主,本丞相奉命南下以来,珍爱生灵,严令军卒滥杀无辜。对寻常百姓尚且如此,何况宋主皇胄乎?”伯颜话音刚落,文天祥凛然反驳道:“此言差矣!”“喔?”伯颜一怔,从首辅重臣贾似道算起,还没有哪个宋朝高官敢这样顶撞他,不由心中的火气就起来了,冷冷地问道:“请问,你是什么人呐?”文天祥没有被他的威慑吓住,不卑不亢地回答:“大宋右丞相文天祥。”“啊?”伯颜神色大变,颇有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感叹和惊喜,不由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急切地问:“阁下就是二十岁考中状元及第,表字履善,号文山的吉州庐陵文天祥?”伯颜对文天祥如此熟悉和感兴趣,使文天祥很感意外。至于伯颜是什么动机,文天祥并没有多想,反正双方水火不能相容,知道不知道没有任何意义。便神情冷淡地说:“不错,正是在下。”看得出来,伯颜对文天祥不但有好感,而是有一见如故的亲切和敬重,脸上挂着和善的笑容,客气地问:“文先生有何教诲?伯颜洗耳恭听。”他得到的回报却是文天祥的严词驳斥:“你大言不惭,口口声声说你们的主子是仁德之君,既是仁德之君,就应当行仁德之事……”“那是自然。”伯颜说,“本丞相南征以来,奉圣上旨意,禁绝骚扰,抢掠,滥杀无辜百姓,完全是仁德之君体恤爱民……”没等伯颜说完,文天祥仰天哈哈大笑,随后戛然而止,愤愤地说:“哼!什么禁绝滥杀无辜体恤爱民?分明是小恩小惠,收买人心!请问,我太后年老病弱,我主尚在冲龄,先皇驾崩不久,正值国丧之期。如果你们的皇帝真是仁德之君,当知兵不伐丧的道理。此时大兴杀伐,分明是乘人之危,有何仁德可言?如若你们尚有一丝人性,即当立刻罢兵,撤回漠北老家!”“啊?你……”吴坚等人生怕激怒伯颜,大为惶恐,连连示意文天祥住口。使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伯颜不但没有生气,脸上反而漾起敬佩的微笑,一边翻看降表,一边说:“文丞相的指责,恕本帅不敢苟同。我圣主继位之初,为与贵朝修好,遣使前来,无端被贵朝扣押达十数年之久。去年,又残无人道地杀害了我朝派来交涉的使臣。连两国交兵不斩来使的起码规矩都不遵了,难道这就是贵朝的仁德?是贵朝不仁不德无信无义在先,还有什么资格指责我朝?至于宋主年幼,这大概就是你们常说的报应吧?状元公精通经史,应该不会忘记,贵朝的江山就是从小儿手中得来的。今日,又从小儿手中失去,这不正是天意吗?”伯颜讲的确是事实,宋朝的天下是宋太祖赵匡胤发动陈桥兵变从后周世宗柴荣的儿子、七岁的恭帝柴宗训手中夺取的。文天祥气得浑身发抖,但一时又无以反驳。毕竟是文天祥,经过短暂思索,立即作出回应,义正词严地说:“完全是一派胡言!江山是大宋的江山,百姓是大宋的百姓,尔等恃强凌弱,乘人之危兴不义之师……”文天祥越说越激动,吴坚担心他一句话说错激怒伯颜,会把事情搞得无法收拾。便对文天祥厉声喝止道:“文天祥!你是不是非要把事情弄坏才甘心?太后叫我们来议和请降,不是要把事情搞僵!你违背太后懿旨,恣意胡为,你要负责任的!哼!”吴坚换成笑脸,对伯颜说:“元帅息怒,下官是祈请正使,一切我说了算。您看这降表……”伯颜凝思片刻,看了文天祥一眼,脸上挂着神秘莫测的笑,然后脸色一沉,用夸张的口吻尖刻地说:“你们归顺之心不诚!”吴坚吓出了一身冷汗,赶忙解释:“我朝君臣诚心归降,绝无半点儿虚意啊!”伯颜指着降表,挑剔地说:“既然真心归降,降表上为什么还书帝号?这能算是诚心吗?”分明是鸡蛋里挑骨头,无端寻衅。吴坚却诚惶诚恐地认错道歉,说:“这、这是一时疏忽,绝非有意,请大元帅见谅。”伯颜神色严峻:“这样的事,岂是可以疏忽的?回去改过,再来商议!”伯颜把降表掷给吴坚。“是是,下官马上回去改。”吴坚拣起降表,率领随行人员转身向外走去。“请文丞相留下。”伯颜示意武士拦住文天祥。吴坚等人以为伯颜变了卦,惴惴不安地停住。伯颜冲他们摆了摆手,说:“没你们的事。”吴坚等如释重负,慌忙离去。伯颜见欧阳健没有走,问:“你是何人?因何不去?”欧阳健手握宝剑,一副拼死决斗的架势,气咻咻地说:“在下文丞相贴身护卫,不可擅离丞相一步。”伯颜大度地一笑,说:“忠爱其主,好,请将军留下。”文天祥一直觉得伯颜看他的眼神和表情不对,给人一种不怀好意,或是别有用心的感觉。但文天祥当时并没有太在意,因为他觉得自己同他没有任何关系,他在自己身上能打什么主意呢?现在,伯颜居然强行把他留下,他感到事情可能不象他想的那么简单。但他扣留自己干什么呢?文天祥一直想象不出,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事。想到这里,冷冷地质问伯颜:“我是谈判使臣,谈判不成理当放我回去,为什么不叫我走?是要绑架吗?”“不不,您想到哪儿去啦?伯颜是真诚地请文丞相留下。”伯颜把请字说得格外重。文天祥并不领情,充满敌意地说:“留下我干什么?”伯颜如对故交挚友,大有相见恨晚之意:“伯颜倾慕文丞相久矣,今日一见,果然志趣相投,想与丞相好好地谈谈。”文天祥一面揣摩伯颜的用意,一面针锋相对地回击道:“真是笑话!你是欺凌侵犯我朝的元军统帅,我是被你欺凌侵犯的大宋丞相,你为刀俎,我为鱼肉,刀俎和鱼肉有什么好谈的?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块鱼肉刺多骨硬,是不大好宰割的!”伯颜为了缓和对立情绪,故意大大咧咧地说:“什么刀呀肉的,说得太吓人啦,你我都是泱泱华夏的子民……”“不敢当!”文天祥并不买伯颜的帐,不等他说完,便打断他,经渭分明地说:“你我各为其主,既不同道又不同朝,没什么好谈的。请放我回去!”伯颜说:“文丞相休怒。丞相既为宋朝栋梁,肩上责任非轻。与丞相同来的那些人,都是庸碌无能之辈,不堪大用。独丞相天资英慧,伟岸不俗,伯颜佩服之至。留下丞相,为的是与丞相共商军国大事,丞相休疑,伯颜绝无它意。”文天祥还要说什么,伯颜命令武士:“护送丞相去客舍安歇,好生照料,不得轻慢无理。违者重罚!”“是!”武士答应,恭敬地对文天祥:“文丞相请!”“哼!”文天祥知道无法逃脱,拂袖跟随武士走出去。欧阳健紧随其后,握剑保护。伯颜留下文天祥,像贵宾一样讨好款待,不通文墨只会骑马打仗的阿术大为不解,对伯颜说:“丞相,您把文天祥留下来干什么?一个无缚鸡之力的酸腐书生,有什么用?倒是个累赘。”“不不不。”伯颜的头摇得像拨浪鼓,说:“他可不是一般的书生,他是鸟中的凤凰,兽中的麒麟,难得的治国英才。圣上对他极为器重,我临来时曾对我再三叮嘱,留意寻访这位旷世奇才。我正发愁,江南地方这么大,到哪里去找呢?嘿嘿!真是天助我也,没想到他自己送上门来了!”阿术这才明白,伯颜敬重文天祥,原来是奉了忽必烈的旨意。阿术已经猜出伯颜的意图,说:“丞相是要把他秘密送往大都?”“嗯!”伯颜点点头。阿术说:“好,我来安排。”伯颜叮嘱道:“他是圣上点名要的,不能出丝毫差错,更不能叫他自杀、逃跑。”“阿术明白。”阿术是职业军人,知道事情的轻重。与此同时,伯颜派阿速带日夜兼程赶回大都向忽必烈禀报,目的是叫忽必烈也高兴高兴。忽必烈听了阿速带的奏报以后,高兴得如获至宝,连夸伯颜善解朕意,会办事。问阿速带:“文天祥现在何处?”阿速带奏道:“伯颜丞相已安排专人护送来大都,我离开时,已经上路了。”“好。”忽必烈说,“到大都以后,朕亲自去迎接他。”穆哥不以为然地说:“皇上,臣弟也听人说过,文天祥虽然是状元及第,不过只是名小小的赣州知州,往大里说也就是四品。何用皇上亲自去迎接,派个大臣去,对他也是好大的荣耀了。”忽必烈一边爽朗的大笑,一边说:“不,不对,此言差矣!姚枢、刘秉忠,就连刘整,都对文天祥赞不绝口,说满腹经纶,才华出众,刚直不阿,一身正气,是难得的治国之才,位居太宰也不为过。南宋朝廷良莠不辨,弃贤良而用奸佞,将这样的栋梁之材弃于荒野,难怪朝政荒弛、腐败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啊!”在阿速带回到临安不久的一天早晨,东方天际刚刚泛起鱼肚白,在波光粼粼的大运河上,从南向北驶来一艘雕梁画栋的豪华官船。舷窗遮挡着厚厚的窗帘,船舷上有全副武装的元军警戒守护。很显然,船上载的是一位既重要又尊贵的人物。谁?文天祥。伯颜得到忽必烈的旨意,要他立刻把文天祥送往大都,路上不能出半点差错。伯颜为了把文天祥安全送往大都,很是费了一番苦心,经过仔细斟酌,决定江南这一段走水路,由大运河乘船到镇江,再改走旱路,乘马去大都。由谁押船护送呢?伯颜考虑再三,觉得他的帐前偏将忙古帖办事稳妥,虑事周密,决定派他押船护送。临出发前,伯颜对他反复叮嘱,文天祥不是寻常的俘虏或降臣,而是皇帝非常器重、点着名要的重要人物。一路上严密戒备,不能出丝毫差池,更不能发生自杀或是逃跑的事。但又不能让文天祥有丝毫不自由被监视的感觉,而要让他感觉到自己是受人尊敬的贵客。伯颜警告忙古帖,如果路上出现半点差错,就是我伯颜饶了你,皇上也不会饶你。忙古帖自知责任重大,上路以后,他的神经一直紧绷着,不敢有丝毫懈怠。因为他带着伯颜丞相的手谕,沿途元军都积极配合,协助护送。所以,路上还比较顺利,过了平江、常州,距离镇江越来越近了。忙古帖紧张的心才稍稍有放松了些。文天祥和欧阳健的心却异常紧张起来。忙古帖带文天祥上船时,说是带他去见伯颜。江南水乡乘船是常事,所以文天祥也没有怀疑。可是后来渐渐发现情况不对,船离开临安在向北开。欧阳健也觉出了不对头,低声对文天祥说:“丞相,我看事情有些不妙。他说带我们去见伯颜,伯颜不是在临安吗?这船一直在往北开,离临安越来越远了。”文天祥神色凝重,眉头凝成了疙瘩,他已经猜到了敌人的阴谋,说:“伯颜在欺骗我们,这里面有鬼!”“鬼?”欧阳健紧张起来,“他们是要杀掉我们?”“不不,不是杀掉我们。”文天祥摇摇头,说,“要杀我们什么地方都能杀,何必要乘船北上?”欧阳健眨眨眼:“那他们是……”文天祥说:“很可能是掠我北上!”经文天祥这么一说,欧阳健恍然大悟,可不是嘛,大船一直往北,明明是朝大都方向开吗?他顿时惊慌起来:“啊?去到大都就如同进了狼窝,这……这可怎么办呀?”文天祥已有了逃跑的念头,低声说:“别慌,装成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找机会逃出去。”欧阳健看了看舷窗外的哨兵,忧心忡忡地说:“狗日的日夜把守着,就怕没有机会。”文天祥说:“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咱们虽然不是贼,但道理是一样的,只要留心,不怕没有机会。”欧阳健点点头:“好,我听您的。”白天船行江心,晚上虽然泊岸,但有元军轮流守卫,吃喝拉撒都在船上,实在没有逃脱的机会。船到镇江,看样子是不往前走了。元军带文天祥下船,下榻在驿馆的高级客房。同样,元军以保障文天祥安全为由,昼夜有元军守护。别说文天祥,就连欧阳健也不得随意走出驿馆。几天过去了,文天祥和欧阳健一直找不到逃脱的机会,二人急得心如火焚。一个偶然机会,他们无意中从元军的口中,证实了伯颜确实是把文天祥送往大都。那天晚上没有月亮,阴云密布,冷风凄凄。驿馆里的风灯昏黄暗淡,在风中摇晃闪烁。欧阳健去茅厕小解,走到回廊拐角处,蓦地听到前面两个哨兵在说话。起初,说的是些逗闷子的下流浑话。一个家伙说:“我说,你小子怎么现在才来?剩我一个人多害怕呀!去哪儿啦?说!是不是找相好的去了?”欧阳健刚想离去,那个刚来的家伙说:“我哪有那好事?别提啦,今天老子倒血霉了,叫头抓了官差,去了趟镇江大营。”另一个问:“明天咱们就上路了,差你去镇江大营干什么?”那人说:“找马车。”“驿馆里不是有现成的马车吗?怎么还去抓?脱裤子放屁!”“驿馆的车跑长路不行,到不了大都就散架了。”“找到了吗?那些蒙古将军可横了!”“横个屁!听说是送皇上要的文天祥,都争着抢着把最好的车拿出来,让我挑。这文天祥是什么人物呀,比伯颜大元帅还风光?”欧阳健听到这里,茅厕也顾不得去了,急忙返回客房,对文天祥说:“大人,不好!他们明天就送您去大都!”“啊?”文天祥一怔,问:“你是怎么知道的?”欧阳健把两个哨兵谈话的事告诉文天祥,说:“已经从镇江大营借来了车子,明天一早就动身。”文天祥觉得事情严重,脸色阴沉了下来:“这么说,逃脱的时间就今天晚上了。如果今天晚上逃不掉,就再也没有机会嘞。”欧阳健点点头:“是啊,江南正打仗,比较乱,逃跑隐藏都容易。上了路越往北越是元朝的天下,就很难逃脱了。”文天祥想了很多,心情异常沉重。眼下,朝廷处在大敌压境,危亡在即的紧要关头。皇上年幼,太后年迈,无力支撑和应对,更别提转危为安、重振朝纲了。全靠忠臣良将支持辅佐,这时候自己怎么能能离开呢?如果这样,与贾似道、陈宜中之流的逆臣贼子有什么两样?文天祥想到这里,坚定地对欧阳健说:“不行!一定得逃出去!”欧阳健看了看院子里的元军,沮丧地说:“哨兵日夜把守,寸步不离,怎么能逃得出去呢?”“是呀,怎样才能逃出去呢?”文天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苦思对策。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谯楼响起更鼓声,已经三更天了。院子里很静,江上吹来瑟瑟夜风,树影被吹得摇摇晃晃,守夜的哨兵仍然像夜游神一样在院中走动。而文天祥的心却无着无落,焦灼不安。他清楚地意识到,留给他的时间只有几个时辰了。如果天亮前走不成,天亮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他怎么能不心急如焚呢?欧阳健一直在苦想逃脱的办法,无意中看见墙角放着把大扫帚,他突然灵机一动,高兴得跳了起来,急切地对文天祥说:“大人!我有办法了!”文天祥面露惊喜,问:“快说,什么办法?”欧阳健谨慎地看了看窗外,与文天祥耳语。“这……”文天祥听后瞬间的惊喜消失了,神色变得犹豫而沉重。沉吟片刻以后,断然予以否定:“不行!不能这么做!让我们再想想,看还有没有别的办法。”欧阳健看了看外面的天色,着急地说:“别犹豫了,天很快就亮了,再犹豫就来不及啦!现在,大宋的江山社稷和黎民百姓离不开您啊!”“不行!”文天祥毫不犹豫,斩钉截铁地说:“要走咱们一起走!不能叫你一个人冒险!”欧阳健了解文天祥,重友情讲信义,脾气倔强,一时对他是说不通的。他灵机一动,想出了个激将法,很严肃地对文天祥说:“咱俩谁也别争了。人和人的交往,历来有论公论似之说。论公,你的官比我大,我应当听你的。论私交呢,我的岁数比你大,为兄。从古至今,遇上危难时刻,都是论私交,没有论官位的。今天,你要是还认我这个哥哥,就听我的!”生死之交!这才是生死之交啊!文天祥万分激动,自己没有交错人!欧阳健不愧是一条为国为民为朋友的铮铮铁汉!可是,这样做实在太危险了,怎么能叫他……欧阳健眼睛里急出了血丝:“哎呀!别犹豫了!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是大宋朝的丞相,大宋朝不能没有你!别争了!快脱衣服!把帽子给我!”欧阳健不管文天祥答应不答应,摘下他的官帽,脱下他的官衣,飞快地把大扫帚的竹柄弄下来,在顶端靠下的部位横绑上一根大扫帚的竹条,样子像一个长柄十字架。把文天祥的官帽戴在顶端,把官衣挂在横架上,宛若人形。准备停当以后,欧阳健对文天祥说:“我引开哨兵以后,你赶快逃出去!记住,要快!不然,为兄就白死了!”文天祥万分激动,动情地抱住欧阳健:“欧阳仁兄!这……不行!这太危险了!”欧阳健急了,厉声说:“你怎么了?你不是说,大宋就是亡也要亡得轰轰烈烈吗?怎么反倒变得婆婆妈妈了!记住!无论我出了什么事,你都不要理睬,一定要逃出去!听见了吗?不然,我欧阳健死不瞑目啊!”“我的好兄弟!”文天祥热泪盈眶,下意识地给欧阳健跪下。欧阳健急忙把文天祥搀扶起来:“如果有来生,欧阳健还跟着你!”欧阳健擦掉眼泪,拿着挂着官衣和官帽的假人,跳出窗户,故意装成慌张急切地样子大声说:“丞相!快!快点儿!我扶你,别出声!”“啊?”哨兵听见,一惊,警觉地喝问:“谁?什么人?”一哨兵眼尖,看见黑影里仓皇逃跑的欧阳健,误把假人认作文天祥,吓了个够戗,大呼:“啊?不好啦!文天祥逃跑了!快追呀!别叫他跑了!”睡觉的忙古帖和其他元军听到喊声,慌忙起床,跑出屋子。忙古帖命令元军:“快追!绝对不能叫他跑了!要是他跑了,我把你们都杀死!快追!快!”“是!”元军不顾一切地向欧阳健康追去!元军顿时大乱,文天祥乘机溜出客房,向相反的方向匆匆跑去。欧阳健不熟悉驿馆情况,再加上慌不择路,东拐西绕,走进了死胡同。忙古帖率元军赶到,一看傻了,脑袋嗡的一下变成一片空白。清醒过来后,揪住欧阳健的脖领子,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地大吼:“你敢骗老子?文天祥呢?”欧阳健对他怒目而视,恨不得要一口吞掉这个豺狼,“呸!”地向忙古帖狠狠吐了口唾沫,愤然咬断自己的舌头,鲜血从嘴角汩汩流出。“嘿!”忙古帖又气又恨,一刀捅进欧阳健的胸膛。欧阳健趔趔趄趄后退几步,跌坐在地下,圆睁的双眼仍然怒视着忙古帖。忙古帖知道自己中了调虎离山之计,慌忙命令元军赶紧去文天祥的客房。客房里哪里虎牙文天祥的影子?忙古帖自知干系重大,下死命令,无论如何也要追回文天祥。可是,元军折腾了六够,驿馆翻了个底朝天,连镇江城也搜遍了,依然没有找到文天祥。忙古帖赶忙向伯颜报告,伯颜如闻晴天霹雳,惊得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揪住忙古帖的胸口:“什么?文天祥跑啦!废物!派人去找!一定要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我、我宰了你!”“是是!”忙古帖吓得小脸煞白,慌忙带人再去找。可是,虽然元军站了江南大部分地方,但局势还很不稳定,到处乱哄哄的,到哪儿去找呀?伯颜无奈,只好派人回大都向忽必烈禀报。这天,忽必烈正与一些王公大臣为金銮殿前的“誓俭草”浇水,王爷们抬来水,忽必烈用瓢舀着往里浇。刚浇完,真金就急匆匆地走过来,对忽必烈说:“父皇,伯颜的奏报。”忽必烈以为是有关文天祥的事,兴冲冲地说:“喔?是不是文天祥就要到大都啦?”真金没有回答,沮丧地摇摇头,把奏报递给忽必烈。忽必烈展开一看,奏报上开头讲的是有关南宋朝廷投降的事,忽必烈看了大为高兴,脸上漾起微笑,说:“好,宋廷已成瓮中之鳖,入主中原,一统华夏的宏愿,就要实现喽!”忽必烈再往下看,眉头渐渐蹙了起来,脸上会心的微笑不见了,换成了失落和惋惜。众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声问:“皇上,发生了什么事?”忽必烈悻悻地:“文天祥……跑了!”主人面面相觑,疑惑地:“不是有校卫护送吗?他一个文职官员怎么会跑得了呢?”忽必烈叹息道:“南宋已经到了这种地步,文天祥依然不肯背弃主人,少有的大忠臣呐!朕一定要得到他,大元朝需要这样的能吏贤臣呀!”真金体察圣意,说:“我这就写信给伯颜,叫他千方百计想法找到文天祥。”忽必烈说:“不用了,我还有些别的事,等会我亲自给他下一道旨意。”忽必烈要回后宫,刚转过身,有人说道:“陛下慢走。”“嗯?”忽必烈听声音很陌生,停住脚步,回头看去。但见一人匍匐身子跪趴地下,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忽必烈一时不知道这个人是谁,疑惑地问:“你是谁?”“降臣留梦炎。”依然跪趴在地,没有抬头。“喔?”忽必烈想起来了,说,“原来前朝的状元公、宰相。快快请起,请起。有什么事呀?起来说话。”留梦炎没有起来,跪着说:“降臣斗胆回奏陛下。”忽必烈说:“平身,站起来,讲。”“是。”留梦炎从地下站起来,依然拱手躬身,说:“天意所在,宋朝败亡已成定局。然而,宋廷违背天道民意的种种不义之举,皆是权奸贾似道倒行逆施所为,并非宋主之罪。陛下天资英纵,气量宽宏,纳四海百川,泽被万物。若蒙圣上悲悯仁慈,只罪权奸一人,宽恕赵氏一脉,不令断嗣乏祀。不但赵氏感念陛下圣恩,江南未降臣民也会闻而归附,拥戴圣朝。伏乞皇上圣察!死罪!死罪!”留梦炎俯伏叩首,惶恐之至。忽必烈故意沉着脸说:“这么说,你是在替南宋小朝廷讲情?”随行的一位王爷呲啦拔出佩刀,抵住留梦炎的咽喉,瞪着大眼珠子凶狠地说:“好啊!你是人在曹营心在汉,到现在还念念不忘你的旧主子,分明是跟大元朝怀有二心!皇上,留他何用!”众王爷气势汹汹地帮腔:“现在还想着他的主子,杀了他!”“什么?杀了他?”正在剑拔弩张的时候,忽必烈突然哈哈大笑起来,随即戛然止住,厉声问气势汹汹的那些王爷:“为什么要杀他?”用刀抵着留梦炎咽喉那位王爷说:“他不忘旧主,分明是与陛下怀有二心,自然该杀!”忽必烈神情严肃,反问道:“依你看来,对旧主人落井下石趁机陷害,才是对朕真心?”这位王爷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呵?这……”忽必烈说:“这什么?那样的人才是卑鄙无耻的势利小人,能对旧主人恩将仇报,同样也会对新主人恩将仇报!”忽必烈亲自把留梦炎搀扶起来,好言抚慰道:“快起来。卿能不忘旧主,必能辅弼我家。你提醒得极是。不过,朕心里很清楚,宋朝皇帝年纪幼小,权奸贾似道把持朝政,祸国殃民,挑起战端,罪在贾似道一伙。朕对贾似道一伙尚无加罪之心,怎会滥杀赵氏宗亲而令其断嗣乏祀呢?那样,朕岂不成了昏君暴君了吗?朕这就颁诏伯颜,对宋朝的皇帝、太后、一脉宗亲,优礼相待,不得系颈牵羊恣意侮辱。违者严惩!”“陛下圣明!真乃仁德圣明之君啊!黎民苍生之幸啊!”留梦炎感激涕零,拜谢不止。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十四章 朽空的大船终于沉没[54回]第54回兵不血刃,元军攻占宋皇都举世惊叹,一代繁华竟如故文天祥乘元军追赶欧阳健之机逃出驿馆,在夜色掩护下穿小巷逃出镇江。他不敢走大路,钻苇塘穿稻田来到一个小村庄。文天祥想买一件老百姓衣服,但身上没有带银子。他灵机一动,向老百姓说自己是行脚商人,钱货和外面穿的衣服都被兵匪抢了,求乡亲们给他件不穿的旧衣服。一位好心肠的老大爷给了他一件儿子穿过的旧衣服。文天祥便扮作农夫模样,一次次躲过元军的盘查,终于在一天晚上,来到临安。他的住处肯定有元军监视,是回不去了。他决定先去张世杰府中,了解了解这些天的情况。于是,便串胡同来到张世杰的府邸。看门人认识文天祥,知道他与主人是至交,没有通报就把文天祥领进客厅。客厅里灯烛明亮,陆秀夫也在,他们见文天祥回来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高兴得跳了起来,拽着文天祥的手惊喜地问:“啊!?真的是你!我们都在为你担心呢,你不是被伯颜秘密押解去大都了吗?”文天祥说:“不错,坐船到了镇江,我是从镇江驿馆逃出来的。”张世杰和陆秀夫都大感意外。陆秀夫说:“真的?敌人看守一定很严密,你是怎样逃出来的?”文天祥成功逃回来的兴奋消失了,心情沉重而歉疚,眼里含着泪水,动情地说:“多亏了欧阳健!为了掩护我,他……为朝廷尽忠了!”张世杰安慰文天祥说:“我们都是大宋的忠臣,都是为大宋而死!宋瑞,事已至此,你也别太难过。能为国尽忠,也是他的荣耀!”文天祥把眼里的泪水强咽下去,问张世杰和陆秀夫:“这些天,朝中有什么动静?”陆秀夫神色阴郁,愤愤地说:“谢太后没有主见,在吴坚一伙怂恿下,看来她是铁了心要葬送大宋三百年基业,投降元人已成定局!”“一点儿挽回的可能也没有了?”文天祥不甘心这屈辱的结果,但凡有一丝可能,也不能让朝廷走这条路。张世杰沮丧地摇头,说:“降表、传国玉玺……都已交给元人,已经宣布削去帝号,称臣归附,尊大元皇帝为圣君。嘿!完喽!一点儿挽回的可能也没有了!”文天祥一直在蹙眉凝思,突然做出决定,说:“不!没有完!”张世杰和陆秀夫相互看了一眼,故意问:“没完?说说,你有什么主意?”文天祥说:“眼下这个结果,我早就预料到了。宋朝不是她谢太后一人的……”张世杰和陆秀夫显得极为高兴和激动,陆秀夫禁不住大声喝彩:“说得好!说下去!”文天祥心中早有谋划,说:“我们可以另立新主,重续大宋皇基帝祚!”张世杰和陆秀夫大喜,兴奋地说:“好!跟我们想到一起了!”文天祥:“你们也有此打算?”陆秀夫说:“不但有,而且我们已经行动了。”张世杰说:“现在的恭宗皇上,被全、谢二太后把得很严,没法从宫中请出来。不过,我们已经把益王、广王从宫中安全地接出来了!”文天祥没想到张世杰和陆秀夫虑事如此长远,周密,高兴地说:“太好了!益王和广王都是皇族一脉,有了这二位王爷,我们就可在福建、两广、云贵、海南……拥立新君,接续大宋国号,重振朝纲,收复失地,再现大宋雄威。现在的问题是,必须赶快把二位王爷安全地保护出临安,不然,一切都无从做起。”张世杰说:“我现在还是皇城防御使,还有出城的便利,我来安排,带二位王爷逃出临安!”第二天,张世杰利用防御使的身份,让文天祥和陆秀夫扮作他的随员,带着两车羊羔美酒,将益王和广王藏在车子的夹层内,以去伯颜大营慰问为名,逃出临安城。临安被元军包围以后,城内秩序一直由张世杰的城防军维持。张世杰的离开,使城防军群龙无首成为无管束的乌合之众,有的开始溃散,有的甚至趁乱抢劫。临安城的秩序开始混乱起来。谣言四起,人心惶惶,人们心中没底,不知道元军打进来会是什么样子?有的在埋藏贵重物品,有的做着外出逃难的准备。皇宫也失去了往昔的威严宁静,宫女太监们见主子大势已去,宫廷总管也不在管束,刁奴恶仆的本性便暴露了出来。乘机偷拿宫中的东西,先是偷偷地拿,后来变成了明抢,甚至当着太后和皇帝的面也毫无顾忌。一天黄昏,谢太后病卧床榻,小皇帝宋恭宗赵显依偎在她身旁,宫内没有点灯,黑黢黢的,风吹窗帘,恍若幢幢晃动的鬼影。赵显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直劲往谢太后身边缩。这时,一个太监走到谢太后床边的桌子上,看着谢太后和小皇帝把一只金花瓶拿走了。谢太后闭眼装作没看见,小皇帝却说:“太后,把咱的金花瓶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