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欢撕开衣襟从里面取出信,递给忽必烈:“在这儿,给。”忽必烈接过信,对贴身侍从彻里说::“他们累了,带他们去休息。”“是,小王爷,请。”彻里领脱欢和阿合马走出大帐。忽必烈急忙抽出察必和子聪写来的信,展开一看,不由神色骤变:“啊!?怎么会是这样?他……他怎么能这么做呢?”众人知道事情严重,急问:“王爷,信上写的什么?”忽必烈说:“信上说,阿里不哥派阿蓝答儿封锁了开平城,不许王府的人随意出入。他还以汗廷的名义,任命脱里赤为燕京断事官,扼守漠北通往江南的咽喉要道。”廉希宪立即意识到阿里不哥的意图,蓦然一惊:“啊?显然是要阻挡我们回朝嘛!”“还有更糟糕的啊!”“殿下,什么?”忽必烈气愤地说:“阿里不哥秘密派布智儿和赤儿火者去联络浑都海、脱火思、班秃、阿速台、玉龙答失、阿鲁忽……这些与本王有芥蒂的王爷和他们的后人,说蒙哥大汗临归天前留下遗诏,由他继承汗位,叫这些王爷们准时出席忽里台大会,推举他为新的大汗!”“啊!?”害怕发生的事终于发生了,众人惊得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廉希宪愤愤地:“这……简直是大逆不道!分明是趁王爷领兵在外,谋朝篡位,发动宫廷政变!”廉希宪话音刚落,值日官进来:“启禀王爷,燕京探马有紧急军情来报!”忽必烈说:“快快请进!”燕京探马一身征尘,急匆匆进来:“启禀王爷,阿里不哥任命的断事官脱里赤,派人到汉地招兵买马,大抓壮丁,搞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燕京探马尚未报告完毕,京兆山陕探马又传来八百里加急的密报。说刘太平从四川前线回到京兆山陕,在当地紧急打造军械征集钱粮,频繁出入一些王公贵戚家中,似有密事商议。形势太严峻了,在场的人都屏住呼吸。忽必烈神色凝重,拳头攥得咯咯响。他被这急转直下的形势击懵了。他万万也没有想到,阿里不哥居然完全不念兄弟情义,谋夺汗位之心如此急切。他还在这里一门心思地卖力征战呢,这个亲弟弟已经紧锣密鼓地动起手来了!封锁王府、断绝退路、招兵买马、联络诸王……分明是要置自己于死地啊!忽必烈好后悔,后悔当初不听郝经劝,才落到如此被动的地步。姚枢说:“王爷,阿里不哥谋朝篡位之心已经很清楚了。再不下决心,就无法挽回了!”郝经也说:“当断不断,必受其乱。我们现在的处境确实是太危险了。您看。”郝经指着地图说:“前有汉阳贾似道的宋军主力,后有襄阳吕文德的十万重兵。驻守山东的塔察尔亲王与王爷有芥蒂,很容易被阿里不哥拉过去。西面的旭烈兀亲王虽然与大王一条心,可是,中间隔着察哈台诸王,远水救不了近火。如果阿里不哥宣布继承汗位,截断我们的退路,我们便会四面受敌,您想回去也回不去了。后果不堪设想啊!”忽必烈觉得郝经分析得很有道理,连连点头:“先生说得很对,依先生之见,本王眼下该怎么办?”郝经向忽必烈提出,眼下最要紧的是办三件事。第一,尽快班师回朝,抢在阿里不哥继承汗位之前回到和林。第二,立即派人去四川,与穆哥亲王会合,迎接蒙哥大汗的灵柩,拿到大汗玉玺!第三,国不可一日无君,立刻派出使者通知各路亲王会丧和林,等各路亲王到后,当众宣布继承汗位。忽必烈对前两条没有异议,对第三条大加反对,说:“这条不行。按照成吉思汗家的规矩,继承汗位一要有先皇遗诏,二要有忽里台大会推举拥戴。岂可私自宣布?”郝经推心置腹地说:“臣追随殿下多年,深知殿下非平庸无能之辈。青年时便思有大志于天下,治漠南,征大理,功勋卓著。此次统兵伐宋,长驱直入,跃马渡江,江北大片国土,尽归我朝。此等壮举,亘古未有!殿下广施仁政,恩泽天下,中原归心,万民拥戴。王爷当大汗,上应天心,下顺民意,顺理成章,有何不可?”廉希宪跟着忽必烈长大,诚心地说:“王爷,郝先生所言句句是实啊!殿下英明睿智,仁慈爱民,战功显赫,天下人有目共睹。殿下胸襟开阔,虚怀若谷,延揽四海英杰。至爱至德,深得民心,天下黎民都愿归顺您,做您的子民。您当大汗,是众望所归啊。”拔都、王著与众将齐说:“殿下,您不能再犹豫了!如今蒙哥大汗驾崩,神器无主。诸王各怀野心,蠢蠢欲动。大王若不早做决断,必然祸起萧墙,引起内乱。只有早日登基,才能安定人心,避免内乱,使天下苍生免受涂炭之苦啊!”一向沉稳的姚枢,一语中的,用警示的口气提醒说:“王爷,您难道忘了功亏一篑的道理吗?如果阿里不哥或是其他什么人当了大汗,他们能容得下您吗?不但您南征北战的功业和心血将化为乌有,就是我们这些追随您的人也要遭殃被害啊。王爷!这绝不是危言耸听啊!”众人齐刷刷跪下,目光殷殷,情真意切地请求:“殿下!别犹豫了!”忽必烈看着一双双真挚而充满忠贞的面孔,眼窝潮润了,用哽咽的声音对众人说:“诸位请起,快快请起!让我,好好想想!”这天晚上,忽必烈在行军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未眠。月光透过帐篷的小窗照在微胖但棱角分明的脸上。远处,长江的阵阵涛声,使他有一种壮志未酬的压抑、烦躁和不甘心。白天属下们说的话又清晰地在他耳边响起。是啊,属下讲得对呀,自己冒着生命危险征战厮杀,不就是为了实现成吉思汗的遗愿,完成一统华夏的伟业吗?可气的是,他阿里不哥不但不出力建功,反而趁我不在汗廷,背后向我桶刀子,抢夺汗位,置我于死地。太不仁不义喽!大伙说得不错,凭我忽必烈的功劳、威望、和手中掌握的兵力,是完全可以当大汗的。无论是阿里不哥还是别的什么人,都不是我的对手,都不在话下!可是,我不敢,我不能不有所顾忌呀!成吉思汗生前立下规矩,新的大汗必须由诸王和各部首领参加的忽里台会议拥戴和认可才能算数。如果谁倚仗手中权力擅自称汗登基,就是大逆不道,就不是成吉思汗的子孙,就可以毫不留情地把他除掉!我忽必烈胆子再大,也不敢破这个例冒这个险啊!这时,姚枢的话在他脑海里响起,声音越来越大,尤其“如果阿里不哥或是别的什么人当了大汗,他们能容得下您吗?不但您南征北战的功业和心血将化为乌有,就是我们这些追随您的人也要遭殃被害啊!”反复回响。那是多么可怕的情景啊,尸骨遍地,血流成河!自己征战厮杀打下的基业,刹那间毁于一旦,有功之臣将成为阶下罪人!忽必烈想到这里,感到阵阵后怕,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暗暗说:“姚先生说得对啊,一语中的,击中要害!别人当了大汗,是不会饶过我和追随我的人的!不会!绝对不会!姚枢、郝经、子聪他们讲过许多,在宫廷、皇族,骨肉、亲情历来是微不足道的。为了争夺皇位,是从来不讲情面的,只要是威胁到自己的皇位,哪怕是父子手足骨肉至亲,也决不手软,一定要除掉!我的父亲拖雷,是窝阔台的亲弟弟,不是被窝阔台亲手毒死了吗?乃马真皇后掌权以后,同样,活活逼死了窝阔台的亲人和旧臣!贵由继承汗位以后,也没有放过乃马真皇后,一个没留,都杀了!而蒙哥又杀了贵由汗的妻子和兄弟!天呐!皇家的亲情,一钱不值啊!如果阿里不哥当上大汗,他能饶过自己吗?不会!绝对不会!一千个一万个不会!论功劳论威望,我忽必烈都在他之上,是他的最大对手,是他汗位的最大威胁,他是绝对不会放过我和追随我的大臣们的。到那时,必然是兄弟相残、刀兵四起、尸横遍野、血流成河、百姓遭殃,来之不易的祖宗家业将毁于一旦!不!不能!绝不能叫这可怕的一幕出现呀!为了祖宗家业,这个大汗,我责无旁贷,一定要当!非当不可!我当定了!此时忽必烈的的心情,犹如长江汹涌翻滚的波涛,激昂澎湃,亢奋难平。第三天,忽必烈召集众将和幕僚谋臣齐集大帐,其中有安童、廉希宪、拔都,以及郝经、姚枢等人。忽必烈坐在帅案后,神情严肃,对众人说:“我是成吉思汗嫡传皇孙,在此危难之时,理当挺身而出,挽江山于将倾,救社稷于既危,义不容辞,责无旁贷!不过,继承汗位必须经忽里台会议推拥认可,这是成吉思汗生前定下的规矩,忽必烈不能,也不敢违背。就目前情况看,将所有亲王首领都召集来开忽里台大会,恐怕很难做到。”廉希宪很机灵,说:“这有何难,我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众人大喜,急问:“什么办法?快说出来听听。”廉希宪说:“召集不全所有的亲王和首领,我们可以先召集一部分嘛?蒙哥当年不就是这样登上汗位的吗?殿下为什么不可也这样办?”“嗯,不错,这法可行。”众人听了频频点头,表示赞同。郝经补充说:“廉将军这个主意不错,不过,一定要有一些辈分高,资历深,有实力有影响的亲王和首领。”安童说:“这不难,穆哥、旭烈兀、合丹、阿只吉……都是我们的人,地位、实力、影响都很大。”忽必烈并没有显出高兴,蹙起眉头,面露忧愁。安童对忽必烈说:“王爷,您在想什么?”忽必烈神色黯然地说:“你说的这些人,都是深明大义,顾全大局,以成吉思汗的宏伟大业为重的,他们支持本王不会有什么问题。可惜,他们都是西方诸王,而东方诸王是什么态度,就很难说了。”姚枢说:“据微臣观察,东方诸王中唯塔察尔辈分最高,资力最老,实力也最强。东方其他诸王都听他的,唯其马首是瞻。只要塔察尔肯出面支持王爷,东路诸王都会听他的。”“唉!”忽必烈长叹一声,说:“难就难在这个塔察尔呶!我是把这位老王爷得罪透喽!当年在邢州时,我当众羞辱过他,他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这次征宋,又是我夺了他的帅印。他能不恨我吗?肯定恨!恨得牙根疼!恨不得把我一口吃掉!他怎么会支持我?绝对不会的!”廉希宪并不同意忽必烈的看法,一边听一边蹙眉思索。忽必烈说完后,他眼珠转了转,突然想起了什么,很有把握地对忽必烈说:“王爷,我看未必。”姚枢看出廉希宪葫芦里有灵丹妙药,没等忽必烈开口,便抢先说:“廉将军是不是有了说服塔察尔的办法?”廉希宪并不推辞,点了点头,对忽必烈说:“王爷,臣愿意前去试试。”忽必烈头摇得像拨浪鼓,:“他一向目中无人,在他眼里你不过是个娃娃,他怎么会听你的?不行,不行。”廉希宪说:“王爷,不怕他目中无人。俗话说,钥匙投簧锁自开,臣有说服他的法宝,您就叫我去试试吧?”忽必烈问:“喂,小回回,你有什么法宝?说出来听听。”廉希宪故意卖关子:“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您就知道喽。”忽必烈见他说得这样有把握,便同意了,说:“好!你准备准备,马上去见塔察尔。注意安全,不行早点儿回来。”廉希宪答应:“臣遵命!”廉希宪走了以后,忽必烈决定立即撤兵班师回和林。可是,南宋大将吕文德与贾似道已经定下里外夹攻之计,能让他撤走吗?他能脱得了身吗?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九章 抢登汗位第九章抢登汗位——忽必烈意识到局势的严峻,决定尽快撤兵,但又担心宋军乘机追击。恰在这时,误国奸佞贾似道派人前来议和,用割地赔款纳绢的屈辱条件,换取忽必烈撤兵。忽必烈的仓皇撤退一下子成了大胜而归!忽必烈要想成为大汗,必须经忽里台大会推举认可。但举足轻重的资深王爷塔察尔与忽必烈积怨极深,他不同意忽必烈便难以登上汗位。忽必烈能说服刚愎自负的塔察尔吗?——第28回劝奸误国,贾似道怯敌议和割地又纳贡匪夷所思,忽必烈仓皇撤退却成凯旋回忽必烈为了能顺利撤离,经过与诸将和谋士商议,决定严密封锁撤兵消息,不但不提撤军事,而且还要大造进攻声势,说忽必烈已经下令,不打下临安誓不收兵。同时,命令各部多设虚帐,多插旗帜,让士兵举着旗子在大营里奔跑。制造北军兵多将广,士气高昂,准备大举进攻的假象,以迷惑南军。忽必烈知道贾似道不会带兵打仗,又胆小怯战。故意放风说北军改变了围攻鄂州的策略,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不在攻打鄂州,调集所有兵力,向汉阳发起总攻,而且发下话,说不活捉贾似道誓不罢休。目的是逼贾似道讲和投降。暗中密令各部加紧做好撤军准备,备足船只,喂饱马匹,丢掉辎重,轻装简从,随时听候撤军命令。忽必烈调动军队攻打汉阳的假消息,是在吕文德进入鄂州的第三天傍晚传到贾似道耳朵里的。是吕文德与贾似道约定在这天的夤夜子时一起出兵内外夹击忽必烈的北军。但奇怪的是,在汉军大营里丝毫看不到大战前的紧张气氛,在中军大帐里还传出阵阵曼妙的音乐歌舞声。贾似道坐在舒适的虎皮椅上,由幕僚廖莹中陪着,正与爱妾饮酒作乐,欣赏歌舞。宋京急匆匆进来,神色有些惶遽。贾似道知道他有重要军情禀报,喝退歌女,让爱妾避去,问宋京:“出什么事了?如此惊慌失据?”宋京说:“我们派出去的探子,探到了忽必烈的重要军情机密。”“啊?”贾似道脸色一凛,急问:“探到了什么重要机密?快说?”宋京转身向帐外一招手:“快进来!”探子走进大帐,向贾似道施礼问安:“见过相爷。”贾似道急于知道情报内容,摆摆手说:“起来吧。快说,你探到了什么重要情报?”探子说:“忽必烈正在秘密调动军队。”贾似道大感意外:“忽必烈的军队不是在包围着鄂州吗?怎么又调动起来了?怎么个调动法?从什么地方往什么地方调?”探子回答:“在往汉阳方面秘密集结,连围困鄂州的军队也调出了许多。”“啊!?这……”贾似道大惊,惴惴不安地对宋京说:“这是怎么回事?忽必烈不是发誓非要攻下鄂州不可吗?怎……怎么突然改变了主意?这……”探子说:“忽必烈确实改变了主意,他亲自对战士们说,鄂州是小菜一碟,地位不重要。打蛇打七寸,擒贼先擒王,汉阳才是战略要地,只要拿下汉阳,捉住贾似道……”“嗯?”廖莹中喝止住他:“放肆!大胆!”探子急忙请罪:“小的该死,该死!是……是忽必烈的人那么说的。”贾似道神情沮丧,对局势和自己的安全充满担忧,没有心思再对属下摆威风,说:“好了还了,本相爷不怪你。他们还说了什么?”探子战战兢兢地说:“他……他们还说,只……只要打下汉阳,捉住……相爷您,小小鄂州不在话下,会不攻自破。所以,他们不再包围鄂州。”贾似道心情沉重,脸色铁青,问:“这些情报准确?可靠?”“绝对准确可靠。”探子回答得很肯定,“这些情报全是我故意装作不经意的时候从侧面听到的,我还亲眼看见一支军队在调动。”“喔,好,你先下去吧。”贾似道神情沮丧,茫然不知所措,挥手让细作出去。是呀,忽必烈突然放弃攻打鄂州转而攻打自己,是贾似道万万不曾料到的,犹如当头砸下一棒,顿时被打懵了,目瞪口呆,心慌意乱,一时不知如何办才好。宋京是无耻谗臣,心里想的只是讨好主子,他最了解贾似道,知道此时的贾似道在想什么,要怎样做。便故意装成心情极为沉重的样子,忧心忡忡地对贾似道说:“相爷,如此看来,忽必烈把咱们当成主攻目标,情况可是大大的不妙啊!我们虽然号称是王师主力,可是,您心里清楚,那实际上都是东拼西凑起来的乌合之众呀!吓唬吓唬人还可以,要真硬碰硬地打……阿唷!这可怎么办哟!不死也得被活捉呀!”贾似道已经从惊吓中醒了过来,故作沉稳地说:“你慌什么?不是还有我吗?我说硬碰硬地打来吗?”“噢,您的意思是不打?撤退?逃命!”“废话!”贾似道装成很严肃的样子,训斥道:“胡说!堂堂大宋朝的丞相,怎么能干这样不光彩的事?成何体统?”宋京大惑不解:“那您的意思是……”贾似道显出很有城府的样子,轻蔑地对宋京说:“不硬碰硬地打就没有别的办法啦?除了打,还有许多退敌之策嘛。”贾似道胸有成竹、故作高深的神态,把宋京镇住了,不知道他有什么高超的退敌之策,眨巴着眼问:“许多退敌之策?都……都有什么?”“好啦好啦。”贾似道没有回答他,问宋京和廖莹中:“你们说,忽必烈的兵马到底有多少?”宋京说:“回丞相,卑职曾爬上帐外的高山看过,阿唷!不看不知道,真是一看吓一跳啊!”贾似道心中一凛:“哦?”廖莹中说:“不怕丞相笑话,我当时双腿就哆嗦开了!”“啊!?忽必烈的大军这么厉害?”贾似道神色阴郁,颇为惊恐。“是呀!”宋京说,“卑职也没有想到,忽必烈有那么多的大军啊!漫山遍野、熙熙攘攘、全是一眼望不到边的营帐!”廖莹中更是加油添醋,耸人听闻:“硝烟滚滚、战尘升腾、旌旗猎猎、人喊马叫。好家伙!比赶庙会还热闹!几千几万人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能把你连肉带骨头活活吞下去!”贾似道:“人们都说忽必烈厉害,看来,传言不假啊!你们带老夫去看看。”贾似道坐在肩舆上,由士卒抬到大营附近最高的山上。越走山越高路越陡,贾似道又是个大胖子,把抬他的士卒累得步履踉跄,气喘不止。好不容易抬到山顶,宋京搀扶贾似道走下肩舆,指着远处忽必烈的北军营地,说:“相爷,您看,那儿,那儿,还有那儿,都是忽必烈的北军啊!”贾似道眯缝着眼一看,但见忽必烈的营帐迤逦绵延,一座接一座,一眼望不到头。大营里旌旗招展,熙熙攘攘,马嘶人动。天呐!这得有多少人马啊!可把贾似道吓坏了!不由对宋京说:“真没想到忽必烈有这么人马,你们没有欺骗我,没骗我!幸亏我没有听那些好战武夫们的话,没有匆忙下令交战,不然,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后果啊!”宋京陪贾似道回到中军大帐,坐在卧榻上休息。趁向他送茶的机会,试探地问道:“相爷,那……今天晚上与吕将军约定攻击北军的事……”“不!这个决定是错误的!是轻举妄动!是以卵击石!是拿士兵的生命开玩笑!”贾似道气愤不已,觉得自己受了吕文德的骗,“我要为朝廷的安危负责,不能跟着他胡闹!”宋京觉得事情重大,有些犹豫:“相爷的意思是,到时候不发兵?”“不是不发,是不能发!”贾似道说得很肯定。宋京嘬了嘬牙花子,说:“那……解不了鄂州之围,向皇上怎么交代?”贾似道狠狠瞪了他一眼,训斥道:“谁说解不了鄂州之围?本相爷,哼哼,自有高策!”宋京一脸疑惑,想不出贾似道的高策是什么。贾似道见他心生怀疑,更来了劲儿,故作高深地反问宋京:“我问你,皇上派相爷来此的目的是什么?”“这谁不知道,解鄂州之围,让忽必烈退兵。”贾似道说:“着哇!是要我解鄂州之围,忽必烈退兵。并没有指定我必须用什么办法,更没有叫我一定要动刀动枪、血流成河。只要能让忽必烈退兵,解鄂州之围,就没有违背皇上的旨意。兵不血刃能解决问题,才是上策中的上策!皇上不但不会怪罪,还一定会嘉奖我!”“您是要……”宋京虽然是问的口气,但二人心有灵犀,都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贾似道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我要不费一兵一卒,叫忽必烈乖乖地把兵撤回去!”廖莹中看着贾似道问:“相爷是打算?”“讲和!”贾似道说出了他上策中的上策。宋京知道,贾似道本来就不想与忽必烈交战,所以听了并没有感到震惊。他担心的是,忽必烈眼下正处在优势,能同意停战讲和吗?贾似道看出了宋京的担心,说:“你担心忽必烈不会停战讲和?”宋京点点头,说:“嗯,他眼下处在优势,心气正盛,就怕不肯……”贾似道很有把握地说:“那就看你给他的好处大不大喽,你肯给他大好处,他为什么不会呢?”“这倒是。”宋京觉得有道理。廖莹中尚有些书生之气,不无担心地说:“这……要是皇上知道了,会不会……”贾似道不悦地白了他一眼,训斥道:“哎呀!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怎么还如此没有见识?皇上听谁的?”廖莹中喏喏地:“当、当然听相爷您的喽。”贾似道:“就是嘛,我不告诉他,他怎么会知道?再说,皇上让我解鄂州之围,并没有限定用什么方法。本丞相兵不血刃就使敌军撤退,这有什么不对的?”二人连连点头:“对,对对,还是相爷高明!”这天夜里,对于鄂州的吕文德,北军大营的忽必烈,和汉阳宋军大营的贾似道,都是个难熬的不眠之夜。入夜以后,忽必烈的心情极为紧张,疑虑惶惑,惴惴不安。虽然细作报告说贾似道的大营里没有丝毫临战的迹象,但他依然塌不下心来,会不会是敌人施的迷惑计,有意制造的假象?他派出多路细作密切监视宋军动静,对可能出现的种种情况,一一想出应对办法。忽必烈正在冥想苦思的时候,拔都和郝经走了进来。拔都刚检查完撤退的准备情况,前来向忽必烈报告,说:“遵大王之命,北撤准备一切就绪,明日凌晨即可动身。”“好。”忽必烈说,“传令全军,严阵以待,不许睡觉!”“是!”拔都领命而去。忽必烈急切地对郝经说:“你可来了,你来得正好,我正在担心呢……”“担心?大王担心什么?”郝经却显得极为轻松。忽必烈不满地白了他一眼,说:“担心什么?嘿!亏你还问我,你怎么忘了,今天晚上是什么日子?”郝经依然面带微笑,不紧不慢地说:“我怎么会忘记,今天晚上是吕文德和贾似道约好,同时向我们发起突袭内外夹攻的日子!”忽必烈说:“形势如此严重,关系到我军的成败存亡,你还有心思说笑?”郝经说:“王爷,您别急,如果我没有猜错,贾似道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什么?你说什么?贾似道改变主意?”忽必烈惊得瞪大了眼睛,“你不是再说胡话吧?对于宋军来说,这是多好的计策呀,可说是千载难得的良机。贾似道再不会打仗,也不会看不出这些,怎么会改变主意呢?再说,两军交战可不是小孩子闹着玩儿过家家,他改变主意,那不是坑苦了吕文德吗?得有多少将士送掉性命呀?贾似道再是奸臣,也不会这么做!”“我可以跟王爷打赌。”郝经说得很肯定。忽必烈半开玩笑地说:“老夫子,你这么肯定,难道你真的能掐会算,未卜先知?”郝经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说:“诶?世上哪有能掐会算,未卜先知的人?”忽必烈问:“那你凭什么如此肯定?”郝经说:“凭微臣对贾似道的了解!在他的眼里,他的命,比千百万三军将士的命都值重!”忽必烈仍然将信将疑,做了最坏打算,命令全军人穿盔甲,马佩鞍鞯,做好战斗和撤离准备。一旦打响,大部队由拔都指挥急速按原定计划撤退。茶呼和王著断后,阻击吕文德和贾似道的宋军,掩护大部队撤退。鄂州城中的吕文德,与忽必烈的心境完全相反,激动,昂奋,跃跃欲试。战士们早好了一切准备,蓄势待发,像汹涌澎湃的江水等待闸门开启,奔腾宣泄而出,杀向忽必烈的北军。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约定的总攻时间子时到了。这是个多么激动人心的时间啊!吕文德和战士们热血奔涌,每个细胞都在颤抖!他们的目光一齐投向汉阳方向,等待汉阳发出攻击信号。子时快过了,汉阳上空依然一片寂静。众人有些慌了,议论纷纷。张胜低声对吕文德说:“元帅,子时三刻已经过了,怎么还没信号?”一位偏将说:“不会是贾丞相变了卦吧?”吕文德虽然忧心忡忡,但依然大声呵斥偏将:“胡说!两军对阵岂是儿戏!贾丞相身为朝廷首辅重臣,岂能言而无信拿将士生命当儿戏?”吕文德虽然这样说,但一个不祥的念头,已经像魔鬼一样在吞噬他的心!子时过了,仍然不见贾似道发出信号,人心开始浮动起来。张胜对蹙眉凝思的吕文德说:“大帅,会不会是相爷忘了?”吕文德神情严峻,脸色很难看,忧郁地说:“不,不会,这么大的事,关乎到无数将士的生命,怎么能忘记呢?”张胜问:“那咱们该怎么办?不管他,冲出去拼了吧!”吕文德摇摇头,说:“不能莽撞,咱们发信号给他!”“好!”张胜对身边的偏将说:“发信号!快!”“是!”三颗信号火箭腾空而起。可是,他们失望了,汉阳方向依然一片死寂,毫无反应。张胜和众将士急得七窍冒烟,顿足捶胸:“吕将军,这是怎么回事啊?!汉阳城一点儿动静也没有,安静得让人害怕啊!”吕文德脸色铁青,像头暴怒的雄狮蓦然大吼:“老天爷啊!大宋朝真的要完喽!”怎么办?张胜和众将士期待地看着吕文德,等待他的决断。此时,汉阳贾似道的大营也不平静。当初,贾似道与吕文德定下里应外合夹击忽必烈的计策以后,贾似道为了炫耀他会打仗、决策英明,曾在军中大事宣扬,弄得人人皆知,他也的确受到战士们赞扬,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将士们憋足了劲,等待着这一天到来,好与忽必烈的北军大战一场。可是,当出击的时辰到了之后,却不见一丝儿出击的迹象,将士们诧异了。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定好的军事行动,会不声不息地取消呢?尤其偏将曹志雄和白士璧,更是大为震惊。曹志雄和白士璧,原是驻守青石矶的宋军头目。青石矶是长江咽喉,占领青石矶就等于控制住了长江的水陆要塞。所以,忽必烈渡江以后,不惜重大牺牲,强行攻占了青石矶。曹志雄和白士璧,浴血奋战了五天五夜,死伤无数,他们也险些送掉性命,总算把青石矶重新夺了回来。当时,贾似道的援军还在来汉阳的路上,因此,二人没有向他禀报,而是直接报告给兵部。本来,这样做并无过错。但是,贾似道对这件事却极为敏感。皇上任命他为大元帅统兵救鄂,引起不少人的反对和议论,说他不会用兵不懂战事,服不了众。所以,他最担心的就是别人看不起他。为了树立自己的绝对权威,他决定拿这件事开刀,杀鸡给猴看。到汉阳以后,他立即把曹志雄和白士璧传来,以藐视相帅为名,予以推究责问。说他们狂傲自大,恃功而骄,小看他文职首相带不了兵,没把他放在眼里。二人反复解释,说绝无此意,确实不知道丞相莅任,才向兵部直接禀报的。贾似道不但不听,还让心腹诬陷二人克扣军饷,打了个半死,暂留军中,等班师回朝后再行严惩。曹志雄和白士璧与叶李是旧相识,知道贾似道肚量狭小,报复心极强,劝他们多加小心。但是,曹志雄和白士璧都是行伍出身,以杀敌报国为天职,性格卤莽梗直。当他们听到贾似道与吕文德定下里应外合夹击忽必烈北军的计策以后,不计贾似道无辜责罚之嫌,大夸贾似道是位好统帅,憋足劲准备到时大干一场。可是,约定攻击的时间到了,却不见贾似道下达命令。二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便带领杀敌心切地将士们,来到贾似道的大帐外面询问究竟。贾似道正在大帐内,同宋京和廖莹中商议与忽必烈讲和事宜,突然听到外面传来吵嚷声,贾似道的胖脸一耷拉,不悦地说:“嗯?怎么回事?谁如此大胆,竟敢在大帅帐外喧哗!”廖莹中急忙出去查看,回来禀道:“相爷,是一帮军官嚷嚷着要见您,问出击时辰都过了为什么不发信号?一个个阴沉着脸,横眉立目,看样子要闹事!您可要有个准备。”贾似道神情阴冷,恶狠狠地问:“为首的是谁?”廖莹中说:“乌漾乌漾的,人很多,叫得最欢的就是青石矶来的那两个小子曹志雄和白士璧!”宋京生气地说:“哼!它妈的!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敢炸刺儿!”“好哇,炸刺儿好啊!”贾似道阴阳怪气地说着反话,然后神色一凛,“看我怎么收拾他!走,去看看!”宋京和廖莹中陪着贾似道走出大帐。众将士见贾似道出来,嚷嚷着向前拥挤进来。贾似道黑虎着脸喝斥众人:“没有命令似闯帅帐,成何体统!!”宋京狐假虎威:“是啊!莫非你们要造反不成!”将士们停止议论,安静下来。曹志雄迈步上前,向贾似道抱拳施礼,说道:“启禀相爷,您不是与吕文德将军约好,今夜子时向忽必烈发起攻击吗?约定时间已过,为何不见动静?”白士璧和众人附和:“是啊,兵贵神速,晚一刻就可能前功尽弃!”“放肆!你们是在跟谁说话!?”贾似道神情阴冷,喝止住众人。曹志雄急忙跪下,说:“请丞相谅解,大家是心里急啊!如果我们不能按时发兵,吕文德将军就会成为孤军……”一偏将接话:“会被敌军一口吞掉,后果不堪设想啊!”“好了!”贾似道勃然大怒,“本丞相身为全军统帅,不需要你们教我怎样用兵打仗!发不发信号,本帅自有安排!”曹志雄焦急万分,用恳求的口吻对贾似道说:“相爷,这样会害苦吕将军的!”贾似道气得浑身哆嗦:“住口!你太放肆了!你是什么人?竟敢教训本相?”曹志雄光明磊落,气哼哼地说:“在下青石矶守将曹志雄。小人不敢教训相爷,小人是怕坐失良机,铸成大错呐!”贾似道用一种猫耍耗子的心态,用戏弄的口吻,阴阳怪气地说:“噢,我当是谁呀,原来是克扣军饷,喝士兵血汗,正在等待惩处的那两个罪臣呀!”众人听贾似道说曹志雄和白士璧是克扣军饷的罪犯,面面相觑,大为惊诧。宋京火上又浇了一桶油,说:“弟兄们!你们知道,违抗军令,聚众闹事,是造反的大罪,是要杀头的。”宋京说到这里,用手一指曹志雄和白士璧,大声说:“这俩家伙身犯重罪,自知没有好下场,鼓动你们跟他一起来闹事,居心十分险恶,临死拉你们做垫背的!弟兄们,你们上当了!”“啊?!”曹志雄和白士璧没想到贾似道竟是如此的卑鄙。曹志雄气愤地说:“我们有没有罪,迟早会弄清楚的。但是,这绝不是你胆小怯战的理由!想用你给我们捏造的所谓罪名堵大家的嘴,没门儿!”白士璧也说:“你临阵退却,置朝廷江山和无数战士的性命于不顾,你才是真正的罪人!”贾似道气得咬牙切齿:“一派胡言!简直是造反!造反!来人!把这两个反贼关起来!”“是!”护军一涌而上,把曹志雄和白士璧捆绑起来:“走!”曹志雄和白士璧挣扎呼喊,仰天长叹:“完啦!完啦!皇上宠信这样的小人,大宋朝岂有不亡的道理啊!”宋京对护军:“堵住他的臭嘴!”护军用破布堵上曹志雄和白士璧的嘴,强行押走。贾似道对跟随曹志雄和白士璧来的将士们说:“看见了吧?跟本相帅作对,绝没有好下场!告诉你们,出兵还是不出兵,何时出兵,自有本相帅定夺!不是你们要操心的!再敢胡闹,绝不留情!”众将士知道胳臂拧不过大腿,钳言缩颈,沮丧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