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护卫亲军发现不远处的山洞,忽必烈让他去看看里面有没有人。郝经问姚枢:“你看她还有没有救?”“中毒时间已经很长了,只能试试。”姚枢说。亲军查看过山洞以后回来报告说,洞里没有人,石板上铺着茅草,放着一床破被,山洞外有个破棚子,下面支着做饭的锅灶,有柴草烧过的痕迹,显然有人在这里烧火做过饭。姚枢和郝经判断,这女人很可能就住在山洞里。姚枢当即决定,把女人抬进山洞,让亲军取来银针,为女子驱毒。因为毒已深入内脏,姚枢的针下得很重,扎得很深。起初女子毫无反应,随着姚枢手法的加重,女子嘴唇和浑身瑟瑟抖动起来,越抖越快,犹如筛糠一般。黄豆大的汗珠子滚滚淌下。她虽然口不能言,但看得出来,她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原本漂亮端庄的脸被疼痛折磨得变了形。姚枢继续向银针发力,女子终于“啊——!啊——!”惨叫两声,喷出两口黑色污血,剧毒总算被驱赶出来。正在这时,大汉冲了进来,不问青红皂白,恶狠狠地骂着劈头盖脸就是一顿猛打。女人见丈夫误会了,错把好人当成了坏人,使出平生力气制止丈夫:“住手!快住手!他们不是坏人!”一来女子气力微弱,虽然使足了劲,依然声音极小。二来大汉已经气昏了头,急红了眼,压根儿就没有听见她说什么。继续抡棍乱打。忽必烈急忙命安童和护卫亲军将大汉擒住。安童不敢怠慢,用兵器架住大汉的木棍,亲军一拥而上,把大汉按倒在地。安童以为此人是刺客,举起兵器向他的咽喉刺去!就在兵器刺进咽喉的一刹那,女子不顾一切地扑过去,失声高喊:“啊!?别杀!求你们了!别杀他!他是我男人呀!”“住手!”忽必烈制止安童。大汉丢下木棍,扑过去抱起女子:“你没事吧?他们是不是……”女子用力捶打着丈夫的胸膛,责怪他的莽撞:“他们是好人,是这两位老爷救了我的命,要不是遇上他们,为妻早就没命了!你呀,总像个没头苍蝇!”大汉这才发现了为妻子驱毒治病的银针,由惊讶疑惑,转变为感激、内疚、自责,红着脸嗫嗫嚅嚅地对妻子说:“这……他们……我……嘿嘿……我还以为是贾似道的人追到这里来了呢……”姚枢、郝经、子聪,忽必烈包括忽必烈,听了这句话,断定此人肯定有些来历,情不由己地相互看了看。姚枢对大汉说:“这位壮士,听口音你不像是本地人,刚才你提到贾似道派人追你,到底是怎么回事呀?”“这……”显然,大汉还心存疑虑。忽必烈是直性子,豪爽地说:“好汉,刚才你打得很有章法,肯定受过正规训练,能不能告诉本王,你到底是谁?”“本王?你们是……”大汉更加疑惑,不由又重新打量了他们一遍。子聪走到大汉面前,亲切地说:“事到如今,和尚也不瞒你了。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忽必烈王爷。”“啊?!”大汉惊得瞠目结舌,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子聪告诉大汉,他不是去天竺朝圣取经,而是跟随忽必烈殿下向大理兴师问罪,从此地路过的。子聪又把大汉救他的事,向忽必烈和众人讲说了一遍。忽必烈最崇尚豪侠、义士,对大汉说:“好!果然是行侠仗义之人!本王佩服!佩服!”大汉听说眼前这个人就是忽必烈,有些半信半疑,悄悄对子聪和尚说:“他……真的是忽必烈王爷?”子聪肯定地点点头:“这还会错。”忽必烈听见,豪爽地笑着说:“怎么?不像人们说的穿兽皮、吃生肉、不开化的野蛮样子吧?”“不不,那都是无知人们的猜测。”大汉说着,诚惶诚恐地向忽必烈跪下。姚枢一边拔扎在女子身上的银针,一边对大汉说:“这是你媳妇吧?她体内的毒已经排出来了,再将养几日便可痊愈。”大汉感激不尽,转着圈儿地向众人磕头。忽必烈扶起大汉,说:“壮士请起。现在,该把你的事告诉我们了吧?”大汉长叹一声,说:“实不相瞒,小人名叫王著,本是南宋军中的一名偏将,驻守在鄂州附近的长江沿岸。年初,刚刚升为丞相的贾似道,为了邀买军心,安抚戍守将士,亲自去前线视察慰问。将军命我负责照料贾似道的起居。恰好这时我妻子来军中看我,我当时想,她是女人,心细,一定比我料理得更好,便让她帮我一起照料这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客人。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竟闯下了塌天大祸!”王著气噎咽喉,说不下去了。他的妻子更是泪流满面,泣不成声。忽必烈并不十分了解贾似道,不解地问:“这样忠心对他,应当得到嘉奖才是,怎么会招来大祸呢?”“嘿!”王著悔恨不迭,拳头擂得咚咚响,“以前听人们说他是粉头宰相,我还不十分相信。原来,传言不枉,他真的是个猪狗不如的卑鄙小人啊!当时,我妻子尚有几分姿色,这个老狗便生出歹意。一次,趁我妻子给他送参汤屋里无人的机会,欲行不轨。我妻子是正派人,顿时吓坏了,拼命挣扎,叫喊,乞求。老狗哪里肯依,抱着她就往床上拖。恰好这时我从窗外经过,隔着窗棂一看,霎时惊呆了,吓傻了!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事情。然而,这确确实实是真的呀!我的脑子里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失去了理智,不顾一切地闯了进去。“可是,贾似道并没把我这个小小偏将放在眼里,不但没有住手,反而生气地对我呵斥道:‘谁叫你进来的?快滚出去!’“我强压着满腔怒火,对他说:‘相爷,她……是在下的妻子!’“贾似道轻描淡写地说:‘从现在起,她归本相爷啦!还不快滚出去!滚出去!’“我出身武夫,性情暴躁、卤莽,哪里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已忍无可忍,浑身发抖,用极度仇视的目光看着这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他大概是被我看毛了,但仗着位高权重,厉声对我喝斥道:‘你一个屁大的偏将,连本相爷的话也敢不听吗?怎么?你……你要造反不成!’说完,竟当着我的面用他的老脸去亲我媳妇的脸蛋!我再也忍不住了,像只发疯的猛兽向使足力气向老狗扑过去!老狗没想到我敢与他动粗,躲闪不及,头重重地撞到墙上,鲜血顺着手指缝儿汩汩流出。他真的害怕了,拼命地高声叫喊:‘啊!?快来人呀!有人谋刺首相!造反啦!快来人抓刺客呀!’外面锣声四起,营中大乱,军官率兵士从四面八方冲来!这时我才意识到闯了大祸,拉起妻子就往外跑。经过一番冲杀,总算逃了出来。老狗四处张贴告示,画着我的图象,通缉捉拿我。我害怕被捉住,白天藏在野地里不敢出来,到了晚上在上路逃跑。大宋朝地域虽然辽阔,却没有我王著的立足之处。我带着妻子,昼伏夜出,吃尽千辛万苦,才逃到这荒无人烟的蛮夷之地,过着野兽一样的生活!天呐!自称天朝上国、礼仪之邦的堂堂大宋,怎会有这样禽兽不如的宰相啊!如此下去,岂有不亡的道理啊!”王著痛心疾首,仰天长叹,大放悲声。“哼!”郝经知道贾似道的来历,愤愤地说,“这个祸国奸佞,本来就是个市井无赖,因为他姐姐进宫当了贵妃,才得以平步青云,当上了粉头宰相!”忽必烈感慨地说:“宋朝皇帝用这样的人治理国家,看来,气数真的是尽了!我定要亲手擒住这个禽兽不如的粉头宰相,为你报仇!”王著是位侠肝义肠、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见忽必烈对他如此器重,心中万分激动,施礼拜谢,声音颤抖地说:“谢王爷!王爷如此和蔼待人,礼贤下士,令王著感激不尽!王著是个粗人,愿投归王爷麾下,孝犬马之力!”忽必烈心中大喜,说道:“王将军言重了,能得到你这样威武豪壮,又侠肝义胆的将才,本王求之不得,如获至宝啊!”忽必烈吩咐在大帐摆宴,为王著压惊接风。席间,王著了解到忽必烈正为找不到渡口和无人带路而发愁,当即告诉忽必烈,渡口压根儿就不在这里,而是在几十里以外的下游。他为了寻找食物曾经去过那里。那里河道虽然狭窄,但落差很大,水势非常湍急,羽毛落入立即被吸进水底,木筏和一般的船也很难通过。他对这一带的山势比较熟悉,可以为大军带路。渡河工具成了主要难题。子聪亲自去渡口考察过,也用木筏和小船做过试验。木筏入水即沉,木船行不了多远也多数被暗礁和激浪掀翻。怎么办?不愧是聪慧无比、心灵手巧的子聪,终于找到了解决的办法,把蒙古人的羊皮革囊绑在汉人的木筏子底下,水流再湍急也沉不下去。忽必烈大喜,立即下令打造这样的革囊木筏。革囊木筏很快打造完成了。大军渡河那天,无数张特制的革囊木筏整齐地排列在河岸,大纛旗和无数面牙旗迎风猎猎,士兵们情绪极高,像憋足了劲的小老虎,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等待忽必烈下令出发。忽必烈由众将簇拥着登上山坡,挺立在“宋挥玉斧处”五个大字下。他的心情非常激动,因为,他真的要改写“宋挥玉斧”的典故了!这样庄严的时刻,他怎能不心如潮涌呢!由于心情过于昂奋,说话的声音都颤抖了:“弟兄们!成吉思汗的子孙们!当年,宋朝的开国皇帝、太祖赵匡胤,开拓疆土,打到了现在这个地方。但是,他没有渡河。为什么?因为那里的地势太险要,条件太艰苦了!这位有雄才大略的开国皇帝害怕了!退缩了!他挥了挥手中的玉斧,无奈地说,大宋的疆域就到这里吧!留下了这‘宋挥玉斧’的典故。不!那边虽然荒凉、虽然艰险,但仍然是华夏的土地,中国的疆土,岂能挥斧砍去而不要呢?不能!绝对不能!今天,我们要在当年赵匡胤挥玉斧的地方,渡河到对岸去!我要改一改这个典故,把宋挥玉斧,改为我跨革囊!”众将士群情激越,齐声高喊:“宋挥玉斧,我跨革囊!宋挥玉斧,我跨革囊!”声震山野,回荡在边塞的万里长空!忽必烈一声令下:“出——发!”载满将士的革囊木筏,争先恐后、浩浩荡荡地向对岸划去,气势颇为可观!可是,过河以后的困难,更是忽必烈想象不到的。首先,因为大军在河东岸被阻时间过长,辎重粮草消耗过大。虽然尽量节省,还是很快就吃完了。经过的地方全是没有人烟的荒芜贫瘠之地,别说粮食,连个野果也找不到。万般无奈,战士们只好把马匹杀掉充饥。马匹很快被杀光了,全军只剩下忽必烈的一匹坐骑。然而,仍有战士饿死。一天,忽必烈正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歇息,子聪和王著走过来,心情沉重地对忽必烈说:“王爷,又有两个人死了。”“又……又是饿死的?”忽必烈脸上阴云密布,没有一丝笑容,声音颤抖而沮丧。“嗯。”子聪和王著点点头,他们不愿意说出那两个可怕的字。“这么大一座山,难道就找不到一点儿粮食?”忽必烈情绪压抑,焦急,烦躁。王著颓丧地说:“这么多人,别说粮食,连可以吃的树叶都找不到。”忽必烈问:“离大理还有多远?”王著回答:“不太远了,前面那座大山叫摩挲贡山,翻过去就到大理了。”忽必烈心中生起一线希望,说:“到了大理附近,一定能找到粮食。叫大家咬咬牙,挺过这一段,翻过山去就有吃的了。”姚枢喘气说:“有人好几天水米不进了,身子很虚弱,别说翻山,恐怕连走路的力气也没有了。”忽必烈问安童:“还有马吗?”可吃的只有马了,忽必烈想把马杀光,使大军走出大山。安童摇摇头,说:“没了,就还有您这一匹。”忽必烈神色黯然,觉得真的山穷水尽了,痛彻心脾地说道:“难道长生啊!莫非你真的要把忽必烈困死在这里吗!?”忽必烈看见不远处的坐骑,心中凛然一动,心中暗想,眼下已经没有别的办法,只有杀掉它了。可是,他刚这样一想,一股酸楚的感觉立即涌上心头。他默默地走到心爱的坐骑前,这匹马驮着他南征北战,东拼西杀,与他已经成了生死之交,他怎忍心把它杀掉啊?可是,如果不杀它,部队就会困死在这里呀!马通人性,不住地用嘴亲忽必烈的脸,眼里流出了泪水。忽必烈的心如刀搅一般,深情地抚摩着爱马,亲了又亲,鼻子一酸,泪水洇湿了眼眶。他不忍看到心爱坐骑被杀的惨相,给了安童一个眼神,急匆匆地快步离去。安童明白忽必烈的意思,更了解忽必烈的心情,大声喊道:“殿下!不能杀啊!您不能没有它呀!”“少废话,杀!”忽必烈伤心至极,声音颤抖。王著被深深感动了,含着泪说:“安将军,杀吧!我有力气,以后我就是殿下坐骑!”忽必烈杀掉自己心爱的坐骑为士卒充饥的事,迅速在全军传开。军心为之大振,士气倍增。另一个困难就是变幻莫测的天气。就在部队攀上摩挲贡山时,刚才还是万里无云,阳光灿烂,微风和煦。突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一下子涌来遮天蔽日的阴云,天昏地暗,不见了一丝阳光和蓝天。雷鸣电闪,寒气森森,刺骨的冷风裹着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刹那间,由夏天变成冬天,大雪封山,道路成冰。人们冻得瑟瑟发抖,山路光滑如镜,不少士卒摔下山崖。子聪让士卒把茅草捆扎在鞋底儿上,增大阻力,减少光滑度。但仍有人滑下山涧。忽必烈从小生长在大戈壁,很少在这样光滑的山路上行走,颤颤巍巍,不敢迈步。王著虽然在江南当兵,但家在太行山的深山沟沟里,走惯了冰雪山路。见忽必烈如此狼狈,急忙走过去,二话没说,蹲下身子,把他背起来就走。王著身高马大,力气无穷,十个硕大的脚趾像钉子一样紧紧钉在光滑的冰面上,一动不动,稳如泰山。背着忽必烈一口气翻过了摩挲贡山。忽必烈不仅对他更加宠爱,还由衷生出感激之情。第19回杀信使惹恼忽必烈,怒下“屠城令”智子聪巧喻谏明主,惊醒莽撞人忽必烈的中路大军虽然有不少伤亡,但终于越过了摩挲贡山,来到大理城下。扎下营寨以后,兀良合台率领的西路军和穆哥、拔都率领的东路军也先后到了,分别扎下营寨,把大理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忽必烈在众将和谋士幕僚陪同下,观察了大理城内外形势。发现大理城形势果然险要,依山而建,前面是低下平缓的山坡,背倚高耸陡峭的危崖绝壁,石头城墙,高大坚固,居高临下,易守难攻。如果背足弓箭火器,檑木滚石,长枪挠钩,想攻破它是非常不容易的。忽必烈曾令王著率小股部队试探过,城内果然早有准备,檑木滚石像冰雹一样砸了个铺天盖地。怎么办?忽必烈召集众将和谋士幕僚商议对策。武将们主张强攻,大理城虽然城郭坚固,但毕竟是弹丸之地,哪里是蒙古铁骑的对手。谋士幕僚们认为敌人已经有了准备,强攻势必造成巨大伤亡。姚枢提出再次派使臣去劝降,这样,不但大军免遭伤亡,百姓也可免受战乱之苦。别说众武将不同意,忽必烈也不是太赞成,认为上次已经被拒,再若派去,显得胆怯惧战,会被敌人耻笑。子聪却不这样认为,说:“殿下,这次不同于上次,上次大军远在陇西,鞭长未及,他们没有江山崩塌社稷将倾的危机感。现在不同了,我们的大军兵临城下,如汹涌的洪水,随时有将其吞没的危险。人都有求生的欲望,这时派人去劝降,犹如是给落水之人送去一根救命绳索,成功的可能性极大。”玉律术说:“王爷,末将觉得和尚说的有道理,末将愿意再次前往大理,劝说段氏归降。”忽必烈一时难下决断,一边走一边思索沉吟:“如能不动刀兵拿下大理,当然是再好不过了。不过,就怕……”郝经说:“王爷担心他们,耍花招拖延我们?”没等忽必烈回答,兀良合台瓮声瓮气地说:“听说段兴智的两个小舅子,坏得很,什么坏招都使得出来!”穆哥也说:“我们的粮草已经不多了,长期拖下去,会把我们拖垮的。”姚枢说:“这好办,我们不让他牵着鼻子走,限他们两天之内做出答复,如若不降,就出兵攻打!”忽必烈觉得这倒是个可行的好办法,当即命姚枢起草了一封劝降信,信是这样写的:“……南宋皇帝荒淫无耻,昏庸无能,近奸佞,远贤良,言路闭塞,朝纲颓败,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忽必烈王爷乃成吉思汗之嫡孙、当今宪宗皇帝蒙哥大汗之弟。率十万铁骑,代帝亲征,并非以大欺小,以强凌弱,而是向陛下陈述利害,不要归附南宋,助纣为虐,自取灭亡!殿下怀仁德之心,从不枉杀一人,王师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四海百姓翘首相望,箪食壶浆,夹道欢迎!我家大王行大义于天下,拯黎民于水火,救苍生于倒悬,应天顺时,实乃一代英主!恳望陛下明察利弊,顺应时势,决然摆脱南宋桎梏,与我邦通好。平战乱,息刀兵,社稷得以保全,百姓免遭涂炭,实是社稷之幸!苍生之幸也!如若误信谗言,执迷不悟,硬要与十万铁骑作对,实在是以卵击石,势必城破国亡,后果不堪想象。望陛下三思,以免悔恨终生!”忽必烈看后十分高兴,派玉律术、王君侯、王鉴再次去往大理劝降。果然不出所料,国王段兴智心有所动,生出归降之意。外戚高祥、高和因得了贾似道大量好处,铁了心归顺南宋,见段兴产生动摇,脸立即耷拉了下来。高祥指着三位使臣恶狠狠地骂道:“呸!完全是一派胡言!你们是什么东西?一个未开化的荒蛮野人,蓬庐之鬼!竟敢口吐狂言!我大理建国三百余年,相安无事。你们跋山涉水,不远万里,犯我边境、占我领土、掠我财富、杀我百姓!有何仁义可谈?道德可讲?居然也敢称仁义之师?以天朝上国自居?哪里还有一丝一毫人性?残暴至极!凶狠至甚!”“休与他们罗嗦,待我杀死这厮!”高和眼睛发红,目露凶光,抽出腰随身宝剑就向玉律术刺去。“国舅不可!”段兴智有求和之意,见高氏兄弟要杀使者,可把他吓坏了,慌忙上去拦阻,“有话好商量嘛,干吗何必大动肝火?我看这样吧,今天也晚了,三位使臣先到驿馆安歇,有事明天再商量。来人,送使臣去驿馆。”“是,请吧。”太监走进来,送三位使臣出去。玉律术临走时对段兴智说:“陛下,请听在下一句忠告,和则生,战则亡,何去何从,切望陛下早做决断!”“你少故作耸人听闻之言,蛊惑我主!快走!”高氏兄弟命武士把玉律术三人押往驿馆。段兴智了解高祥高和两兄弟,诡计多端,蛮横残暴,心毒手狠。他们把段氏宗亲和朝廷的肱骨大臣都一个个地除掉了,使段兴智成了光杆皇帝,名义上虽然段兴智是皇帝,实权却掌握在高氏兄弟手中。段兴智之所以想归顺忽必烈,就是想借忽必烈的支持摆脱和除掉高氏兄弟的控制。高氏兄弟没有任何信义可言,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什么缺德事也干得出来。如果他们趁深夜把使臣杀掉,讲和的路就被彻底堵死了。而高氏兄弟是完全能够干得出来的!段兴智想到这里,看了看天,亥时将过,马上就到午夜子时了。他心中一凛,不由激凌凌吓出一身冷汗!赶忙唤来亲信太监,去驿馆暗中保护三位使臣。可是,已经晚了。太监赶到驿馆,发现三位使臣不在,找遍驿馆内外,依然不见踪影。段兴智找来高氏兄弟询问,高氏兄弟说使臣的安全最重要,他们把使臣转移到了最安全的地方,请段兴智尽管放心就是。段兴智从他们的眼神看出,三位使臣已经被这两个恶人杀掉了。段兴智彻底绝望了,因为,他不知道等待他的将是什么厄运!只觉得两眼发黑,险些晕倒在地。忽必烈和众将士焦急地等了三天,三位使臣始终没有回来。忽必烈的脸上凝结了一层寒霜。聚集在大帐里的将军、谋士、幕僚,一个个神色沉重,气愤填膺,都在为三位使臣的命运而担忧……大帐内鸦雀无声,没有人说话,甚至连大声出气都没有,气氛紧张而压抑,听见彼此的心跳。兀良合台老将军控制不住了,气咻咻地说:“玉律术他们肯定叫混蛋国王给杀了!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像这种不讲信义之徒,踏成肉泥齑粉算了!”兀良合台的话犹如火球扔进炸药里,众将士激愤的情绪被点燃了,噼里啪啦地爆发出来,纷纷要求出兵攻城。“我们蒙古铁骑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羞辱!殿下,只要您一声令下,管保一举攻下大理,活捉段兴智!”“殿下!您快下令吧!下令吧!”“众将言之有理!”忽必烈神色冷峻,目光如电,“本王派使臣去议降,到今日已经是第三天了,早已超过两天期限,音信渺无,生死不知。派人向城内喊话询问,尔等不但拒不回答,反而放箭射击。实在是无理至极!狂妄太甚!我们并非软弱可欺之辈!勇猛剽悍无往不胜的蒙古铁骑,何时受过如此侮辱?对于此等不顾道义之辈,我们绝不能听之任之!众将听令!”“在!”众将激情腾沸,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忽必烈:“备足云梯、飞抓……攻城器具,以弓箭、回回炮作掩护,明日凌晨炮响为号,三路大军同时向大理发起猛攻!兵贵神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举将其拿下!”“得令!末将明白!”兀良合台、穆哥、拔都出班接令,“不攻下大理,我等提头来见大王!”大理城即便是固若金汤,也抵挡不住像潮水一样涌来的蒙古大军呀。再加上忽必烈了解到,大理城里用的水,后山的一口清泉,忽必烈在大军攻城的同时,派人把水源截断。城内没了水,民心大慌,军心大乱,城池很快被攻了下来。国王段兴智投降作了俘虏。高氏兄弟拼死挣扎,负隅顽抗,高和被安童杀死,高祥负伤逃走。忽必烈命王著追捕高祥,务必要将其擒获,以绝后患。忽必烈急于知道三位使臣的情况,段兴智告诉忽必烈,三位使臣住在驿馆里。忽必烈安排郝经和穆哥清查收缴王室档案、典籍、宝器,自己带着众将亲自去驿馆寻找三位使者。可是,查遍驿馆内外,却不见三位使臣的踪影。兀良合台发现驿馆客厅古玩架后有一个夹壁墙,忽必烈命令打开。兀良合台和安童刚刚挪开古玩架,骨碌碌滚出三具血淋淋的尸体!忽必烈和众人急趋过去一看,顿时都惊呆!原来是玉律术、王君侯、王鉴三位使臣的尸体!忽必烈气得暴跳如雷,像头失去理性的暴戾狮子,一把揪住段兴智的脖领子,由于极度的愤怒而一市升不出话来:“你?!你装模作样地欺骗本王,说使臣在驿馆,原来你早把他们害死了!”段兴智吓得脸色刷白,浑身打颤,慌忙说:“呵,不不,真的不是我杀的,我真的不知道,真的……”“呸!别听他胡说!宰了他!”众将一个个气得红了眼,举刀要杀段兴智。忽必烈已经失去理智,眼睛里布满血丝,阴冷凶狠,闪着令人心悸的杀气:“谁听你胡说!你杀害使臣,就是羞辱本王!就是蔑视蒙古王朝!我岂能容你!”像抓小鸡一样把段兴智提起来摔倒在地!众将群情激愤,气势汹汹:“我们何时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杀死这个狗国王!踏平大理城!灭了大理国!杀光大理人!”德高望重的老将兀良合台也按捺不住了,大声说:“殿下!这天大的羞辱我们不能忍下!您快下令吧!我要杀它个鸡犬不留!”姚枢和子聪预感到一场大屠杀就要来临,急得团团乱转。忽必烈猛地一甩肩上的羊皮斗篷,做了个很气派很潇洒的姿势,大手一挥,说:“此等奇耻大辱岂能作罢!杀尽其人,烧尽其屋,灭掉其国,方解我心头之恨!众将听令!”“末将在!”“杀!杀它个鸡犬不留!”眼看一场血腥大屠杀就接开始了!就在这千斤一发之际,姚枢和子聪不顾一切地站出来阻拦:“王爷!殿下!不能!不能啊!”兀良合台推了姚枢个趔趄:“臭书生!滚一边去!这是我们成吉思汗家的事,滚开!”忽必烈没有阻拦兀良合台,而是对姚枢和子聪说:“闪开!别的事本王听你们的,这件事不要你们管!”“王爷,难道您忘了临出发前,姚先生讲的曹彬爱民止杀的事了吗?”子聪挡在客厅门口,想用忽必烈先前的承诺,唤回他的理智。“本王没有忘!”令子聪想象不到的是,他的提醒并没能使忽必烈改变主意,反而更加振振有辞地说:“那是曹彬没有遇见敌人如此羞辱他,他要是遇见,一定也会忍无可忍,大开杀戒!成吉思汗家族何时容忍过这样的奇耻大辱?!没有!没——有!当年,花剌子模同样杀害了皇爷爷成吉思汗派去的使者,皇爷爷一举踏平了花剌子模!我是他的孙子,绝不能给他丢脸!”“绝不给成吉思汗丢脸!杀吧!杀!”剑拔弩张!众将的情绪已经失控,势如冲开闸门前的汹涌洪水。众将的情绪极大地影响了忽必烈,犹如在熊熊的烈火上浇了一桶油。此时的忽必烈脑子里几乎变成了一片空白,意识中只有杀人两个字!他用杀气森森的目光逼视着姚枢和子聪,厉声说:“再有讲止杀者,斩!”众将欢呼:“好!痛快!走!杀!”姚枢和子聪已把生死置之度外,面对失控的将士,不顾一切地冲上去阻拦:“不能啊!王爷!真的不能啊!我们会成为千古罪人的!”“闪开!”忽必烈眼睛里布满血丝,像头吃红了眼的猛兽,样子十分可怕!“王爷!您冷静冷静,真的不能啊!”“闪开不闪开?你真的以为我不敢杀你们吗?”忽必烈手里的钢刀在颤抖。除乎忽必烈意料的是,面对钢刀,姚枢竟是那样的平静。眨了眨眼他那犹如耗子似的小眼睛,不慌不急对说:“王爷是一军之帅,杀我当然很容易。王爷让我把话说完,姚枢甘愿引颈受戮!”“你还要说什么?”忽必烈把头扭向一边。姚枢直言不讳地说:“成吉思汗为给使者报仇,不分罪责滥杀无辜,不是他的荣耀,而是他的耻辱!”啊!?在场的人谁都没有想到,姚枢竟敢对成吉思汗说出如此不敬的话,一个幕僚居然敢如此放肆,众将震怒了!忽必烈震怒了!“臭书生!老匹夫!”忽必烈猛地把刀架在姚枢的脖子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当面污辱本王的先祖!”情绪激昂的众将士,大声附和:“他跟我们本来就不是一条心!少跟他罗嗦,杀了他!”“不!”姚枢神色严肃,制止住众人,用庄重敬佩的口气说,“我对成吉思汗崇拜得五体投地!可是,功是功,过是过,不能瑕玉不辨,功过不分。他一时的痛快,却寒透了无数百姓的心!”“你住口吧!又是你那套得民心者得天下,失民心者失天下!我都听腻了!”此时的忽必烈,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听腻了我也要讲!”姚枢的拧劲反而上来了,“因为,成吉思汗只是寒了民心,而你却……”姚枢为了吊忽必烈的胃口,故意把话停住。忽必烈果然暗自一怔,直挺挺地问:“本王怎样?”“怎样?哼!”这回该轮到姚枢梗脖子了,“你却把民心送给了你的敌人!”姚枢的语气说得极重。忽必烈心中一凛!显然,他在思索。“为了逞你一时的所谓痛快!英雄气概!而让本来可以拥戴你的人,抛弃你而去投南宋!”姚枢故意用挖苦嘲弄的语气说出内中利害,为的是把忽必烈刺得更疼一些。“啊!?”果然,忽必烈像被蝎子蜇了一样,心里一激凌。将士们见忽必烈犹豫了,七嘴八舌地说:“王爷,不要听他胡说!快下令吧!”忽必烈犹豫不定,烦躁地走来走去。子聪走到忽必烈面前,问道,“王爷,您知道汉朝时候,地方官叫什么吗?”忽必烈不知道子聪为什么问他这风马牛不相及的话,哪里想得起来,说,“汉朝……地方官……不……”子聪自己回答道:“汉朝时管理百姓的地方官,叫牧!”“牧?”忽必烈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他在琢磨子聪为什么突然讲起了这个。子聪说:“对,就是牧人牧羊的牧,州尹叫州牧。这就是说,皇上也好,官员也好,管理百姓就跟牧人管理羊群一样。如果牧人犯了错,惹了您,您却把气撒在无辜的羊群身上,这公平吗?”“这……”忽必烈被问住了,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忽必烈毕竟是忽必烈,不是顽固不化的守旧贵族。子聪通俗形象的比喻和姚枢一针见血的忠谏,在他的脑海中急遽地翻腾、搏斗。是啊,子聪和姚枢就是比自己看得透,想得远呐!牧人激怒了你,你却把气撒在无辜的羊群身上,这不是冤枉人滥杀无辜又是什么呢?”为了显示自己的尊严、实力,逞你一时的痛快、英雄,而把本来可以拥戴你的人,推给敌人!这是真正的英雄吗?这是一个想有大作为的人,应有的胸襟和气度吗?不是!这是不顾大局没有远见的匹夫之勇啊!忽必烈啊忽必烈!像你这样,怎么能够成就大业呢!忽必烈想到这里,犹如从浑浑噩噩的梦中苏醒过来,痛心疾首地说:“我好糊涂!好糊涂啊!险些误了大事啊!”激动地拉住子聪和姚枢手,说:“姚先生!小和尚!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表达他此时的心情。子聪和姚枢深情地叫了声:“王爷!”心已经相通了,何必要说出来呢?“诶?”众将士见忽必烈突然变了卦,大感意外和不解,疑惑地问:“王爷,您不能听他们的!快下令吧!”忽必烈情绪昂奋:“好,诸位将军,听令!”众将答应:“是!”忽必烈没有说话,“呲啦”一声撤下半幅袍襟,用刀割破右手食指,鲜血汩地流出,沾血在袍襟上写下“止杀”两个大字。众将瞠目结舌,面面相觑:“啊?这,王爷,您……”忽必烈没有理睬他们,神情威严地说:“传示三军,滥杀百姓者,斩无赦!”“王爷……”众将士还想说什么,被忽必烈喝令止住,用不容置疑的坚定语气命令道:“军法无情,违者斩无赦!”“是!”众将士虽然心中不悦,但无人敢违抗。忽必烈把写有“止杀”二字的袍襟交给安童去传示三军。一场血腥屠杀,终于制止住了。忽必烈刚要率领众将离开驿馆,突然护卫亲军领着一个人急匆匆走进来。那人风尘仆仆,疲惫不堪,步履踉跄,一只脚刚迈进槛门,便重重地摔倒在地。忽必烈和众人大惊,看样子他是走长路赶来的,不知道他是何人何地,诧异地问:“你是谁?是从什么地方来的?”那人由亲军搀扶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费力地说:“王、王爷!信!廉希宪大人的……信!”说完,支撑不住,又昏了过去。忽必烈心中一震:“廉希宪?廉希宪怎么啦!?”他抱起送信人,使劲摇晃,想赶快把他唤醒。子聪说:“他是累的,快扶他坐下,给他些水和吃的。”亲军扶送信人坐在椅子上,忽必烈命人拿来水和食物。送信人已慢满苏醒过来,忽必烈对他说:“喝吧,吃吧,别着急,慢慢吃,喝。”送信人早已饥渴难忍,大口大口地吃喝起来。忽必烈急于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问道:“是廉希宪派你来的?”“嗯。”送信人点点头,说,“还有一个弟兄翻越六盘山时,掉下悬崖摔死啦!这是廉大人写给您的信,他嘱咐小人一刻也不能耽搁,用最快的速度亲自交给您。”送信人说着,从贴胸的口袋里拿出一封信,很庄重神圣地递到忽必烈手里。众人预感到出了什么大事,紧张地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吭一声。忽必烈断定,封地肯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廉希宪是不会这样紧急地送来信的。他急忙从封袋里拿出信,因为心绪紧张和不平静,拿信的手有些瑟瑟发抖。“啊!?怎么会是这样?!他们怎么能这样呀!?”信的内容太出乎忽必烈的意料了,对他的打击太大太沉重了!他一时承受不住,觉得眼前发黑,天旋地转,昏厥过去!“啊?!王爷!您怎么啦!您醒醒!醒醒啊!”众人大慌,有的呼唤,有的抚摩胸口,好一阵手忙脚乱。忽必烈看了廉希宪的信,居然变得如此失态,因极度愤怒脸上的肌肉不停地抽搐,眼睛里泪花晶莹,眼神呆滞木讷,嘴唇剧烈颤动却说不出话来。到底出了什么事?原来,忽必烈率大军出征离开封地不久,朝廷便设立了钩考局,任命丞相阿蓝答儿和刘太平为钩考钦差,对邢州和汉中的官员进行钩考审查。二人大兴冤狱,除了廉希宪、刘黑马、史天泽少数几位资深官员以外,包括安抚使张耕和赵璧在内的所有官员,全都被革职关进大牢!已经有十几名官员被迫害、拷打致死!天呐!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呢?头出乎人们的意料了。大军在边远蛮荒之地征战,受苦受累,流血卖命。背后却遭人暗算,让人抄了老窝,狠狠挨了一刀!这一招太恶毒了,分明是要置忽必烈于死地嘛!将士们被激怒了!不知谁气愤难遏地说道:“欺人太甚!太不象话了!我们在这里卖命,他们却在后方暗算我们,这口气我们岂能忍下去!打回去!叫狗日的知道知道老子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