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转危为安躲过一劫忽必烈忐忑不安地走进万安宫,闪目一看,发现里面的气氛极为紧张。蒙哥汗和也速台大妃端坐在御座上,塔察尔王叔、阿里不哥王爷、也速察国舅、阿蓝答儿宰相、麻里阿图将军,以及一些资深权重的王公贵戚、将军大臣分列两旁。一个个屏住呼吸,神色冷峻,用一种异样的目光斜视着他,犹如面临大敌一般。忽必烈不由心中一凛,激凌凌打了个寒战。但他很快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咽了口吐沫,使自己的情绪平定下来。急步向前,向蒙哥汗和也速台大妃行君臣大礼,亲切地笑着说:“臣弟忽必烈参见蒙哥大汗,也速台大妃,祝大汗、大妃吉祥安泰!”蒙哥汗脸上的冰霜瞬间化为灿烂阳光,从御座上欠起身,亲热地说:“二弟!你可来啦!可把大哥想坏了!快平身,平身,赐坐。”“谢大汗,我也想大哥啊!”忽必烈说。“那为什么这么长时间不回来看看我?”蒙哥用嗔怪和责备,表示手足情义最深最珍贵。忽必烈解释说:“臣弟初到封地,封地百业凋敝,一片破败,百姓流离失所,土地荒芜,民不聊生。百废待兴,百业待举,一时理不出头绪,实在是抽不开身呀。”蒙哥汗很快转入正题,说:“听说你养了不少中原儒生,一个个都被你惯得狂妄无礼,很不把皇室贵胄放在眼里。尤其是那个叫什么姚……”忽必烈说:“姚枢。”蒙哥汗点点头:“对,姚枢。”他见姚枢没有同忽必烈一起来,阴沉着脸问:“朕不是叫他跟你一起来吗?他怎么没来?难道连朕的旨意他也敢不听了吗?”忽必烈忙说:“不不,他不敢,他怎么敢不听大汗的旨意?他已经来了,正在宫外候旨。”蒙哥汗说:“叫他进来,朕倒要看看,这个姓姚的是何等人物!”“是!”刘太平走到宫门口,大声宣喻:“大汗有旨,姚枢晋见呐!”姚枢听见召宣,急忙走进万安宫,跪下大礼参拜:“草民姚枢拜见大汗,万岁万岁万万岁!”蒙哥原以为,姚枢一定是伟岸英俊,风度潇洒,一表人才。注目一看,见跪在地下的竟是一个其貌不扬的干巴小老头儿,两只黄鼠狼似的小眼珠,又黑又亮,滴溜乱转,顾盼灵活。这样一个小老头儿能有那么大的谋略智慧、气魄胆量?敢在塔察尔王叔和麻里阿图将军头上动土?是塔察尔和麻里阿图小题大做?还是自己低估了这个南蛮子?想到这里,蒙哥用疑惑的口吻问:“你就是姚枢?”姚枢回答:“正是草民。”蒙哥汗说:“起来吧。”姚枢说了声:“谢大汗!”姚枢站起身来,这时他才发现,两旁站满了人,从服饰和颐指气使的神情断定,这些人都非等闲之辈,不是皇室贵胄,就是元勋重臣。一个个挺胸腆肚,目露凶光,咄咄逼人。心中暗想,看来,一场唇枪舌剑的生死较量,是在所难免了。果然,蒙哥汗首先发了难:“听说,你给忽必烈王爷出了不少整治皇室贵胄、元勋重臣的坏主意!”蒙哥汗的语调虽然平和,但却如一把裹着丝绵的犀利匕首,直接刺向要害之处!姚枢知道,所有帝王都不希望被当面顶撞,他的原则是回避锋芒,迂回辩解。所以,他听到蒙哥汗的指责以后,急忙战战兢兢地跪下,诚惶诚恐地说:“草民不敢。”“大汗,臣弟可以担保,绝无此事!”忽必烈竭力为姚枢开脱。姚枢话音刚落,也速台大妃把嘴一撇,说:“什么不敢?绝无此事?忽必烈,你为了讨好这帮酸腐书生,居然当众鞭打塔察尔王叔,这不是明目张胆地羞辱朝廷吗?难道这是别人编出来诬陷你们的?”蒙哥汗冷冷地问:“这是姓姚的主意吧!?”忽必烈不能否认,说:“大汗,实在是王叔太过分了,毁了那么多良田做牧场,已经激起了众怒,臣弟万不得已才……”“难道你不知道他有我允他圈地的圣旨吗?”蒙哥汗目光炯炯,一脸怒气。“这……”忽必烈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是。“哼!他压根儿就没把大汗的旨意放在眼里。”塔察尔怒不可遏,添油拱火。蒙哥汗刚要拍案而起,姚枢抢先说:“不!大汗,是有人没把您的旨意放在眼里,打着您的招牌,恣意胡为,败坏您的声威。但不是忽必烈王爷……”也速台大妃气咻咻地问:“那是谁?”姚枢神色镇定,用手一指塔察尔:“正是塔察尔王叔自己!”“什么?你?!”塔察尔气得胡子直抖,说不出话来,“简直是一派胡言!”蒙哥汗追求和维护的是君王至高无上、神圣不可侵犯。因而,特别介意臣下对他谕旨的态度。在他看来,矫诏和阳奉阴违是绝对不能容忍的。所以,他没有理睬塔察尔,用凌厉的目光注视着姚枢,仿佛要把他的五脏六腑穿透:“你把话讲清楚!”姚枢知道,在蒙哥汗心中,皇权比什么都重要。所以,他决定冒一次大险。成,则转危为安;不成,则身首异处。但他对成功抱有极大的信心和把握。毫无惧色地走到蒙哥面前,不卑不亢地说:“大汗,忽必烈王爷曾经亲眼看过您给塔察尔的谕旨,上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写的是:允许他圈占牧场,并没有让他毁坏良田。他却把绿油油的庄稼纵马毁掉,烧房焚屋,驱逐农户,致使大批农民无家可归,流离失所,拥入城市,聚众闹事,险些酿出大乱啊!您知道王爷鞭打他以后,百姓们都说什么吗?”蒙哥汗问:“说什么?”姚枢大声说:“他们都面北而跪,高呼大汗万岁!说大汗是体恤百姓的英主明君,把您比作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啊!”“啊?!真的?”蒙哥汗大为惊喜,眸子里闪动着亮光。“哼!巧舌如簧!少在大汗面前惑乱人心!”阿里不哥见蒙哥汗要上姚枢的当,急忙站出来,指着姚枢的鼻子斥责道,“什么观世音菩萨不观世音菩萨!皇室贵胄王公重臣有至高无上的特权,跑马圈地算什么?只要老子愿意,就可以把你们一个不留的赶走!杀绝!”“哈……”姚枢仰天大笑,笑得那样豪爽畅快,大有声震屋瓦之概。阿里不哥被笑毛了:“你……你笑什么?”姚枢戛然止住笑,用蔑视的口吻说:“笑你狂妄到了极点,也无知、可笑也到了极点!”“你敢耻笑我!”阿里不哥被激怒了,拔出腰间佩刀,恶狠狠地向姚枢刺去!姚枢面不改色,出奇的冷静,既不躲闪也不哀求,冷漠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忽必烈却吓出了一身冷汗。忽必烈刚想去向蒙哥求情,尚未开口,蒙哥汗突然抬手制止住阿里不哥:“四弟住手!”“大哥?”阿里不哥的刀尖停在姚枢的胸前。蒙哥示意阿里不哥,这事他会妥善处理的。便把目光转向姚枢,质问道:“朝廷的铁骑威震天下,驰骋寰宇,所向披靡,无人能敌!我们是胜利者,赶走杀光被我们征服的人,天经地义,有什么无知?可笑的?你——说!”塔察尔、阿里不哥、也速察、麻里阿图等人狂呼大叫:“不知天高地厚!少跟他罗嗦!杀了他!”忽必烈见众怒汹汹,慌忙示意姚枢不要再说了,赶紧向蒙哥谢罪。姚枢仿佛没有听见,神态依然镇定自若,居然引经据典侃侃而谈起来:“学生不才,但却熟读经史。学生还没有见过,历史上哪朝哪代哪个皇帝,能驱走杀绝他的子民百姓!”蒙哥汗心中不由一凛,脸上威严冷峻的表情缓和了许多。姚枢接着说:“大汗如果一定要那样做,只能有一个结果:逼反百姓,自取灭亡!”蒙哥汗浑身哆嗦了一下,下意识地:“啊?!”塔察尔大喊:“大汗!别听他危言耸听!”阿里不哥也愤愤地说:“别听他胡说八道!他是在惑乱君心!我们兵强马壮,杀绝他们又有何妨!”“怎么?害怕了?”姚枢不慌不忙,对蒙哥汗说:“姚枢力不能缚鸡,要杀我还不容易吗?不过,请大汗让我把话说完,”“你讲!”姚枢说:“谢大汗。诚如阿里不哥王爷所说,斩尽杀绝手无寸铁的黎民百姓,可能不成问题。但是,请大汗想想,你把老百姓们都赶跑杀尽了,谁为你种地?你拿什么果腹?你还能生存吗?光占一块渺无人烟的荒地又有什么用?有句话,不知大汗听说过没有?这句话就是:水能载舟,也能覆舟!黎民百姓就是载舟之水,只有善待他们,大汗这艘巨舟才不会颠簸倾覆!”忽必烈急忙跪下,剖肝析肺地说:“大汗!姚枢说得虽然言辞苛刻,可确实是一片好意、至理名言呐!请大汗明察。”也速察没想到姚枢如此能言善辩,顿时慌了,气急败坏地对姚枢说:“哼!不愧是读书人,果然刁钻善辩!既然你是好意,那我问你,你让忽必烈王爷一步一步地慢慢废弃祖宗成法,采用你们的那一套所谓新法,是何居心?因为心里有鬼,怕被揪住狐狸尾巴,还羞羞答答叫什么附会汉法!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再清楚不过吗?”“对呀!这小子好狠毒!想从根儿上毁了我们!留他何用!”在场的王公重臣群情激愤,齐声附和,气势汹汹地,大有不杀掉姚枢誓不罢休之势。“这回,你还有什么说的?”蒙哥汗逼视着姚枢,酷似狼吃羊前的凶狠和得意。这表情众王公是熟悉的,是蒙哥杀人前的特有表情,他们认定姚枢是死定了。个个脸上浮起得意和幸灾乐祸。而忽必烈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却想不出化解的办法。姚枢却没有慌乱,神色很轻松,用带着几分调侃的语气对蒙哥汗说:“诸位问我的用心吗?我的用心只有一个!”蒙哥汗问:“什么?”在场的人全都屏住呼吸,等待姚枢回答,大殿内寂静无声,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希望大汗早日实现一统华夏的宏图伟业!”姚枢的回答使包括蒙哥汗在内的所有人都感到意外,一时怔了那里,时间仿佛凝固住了。“胡说!”阿里不哥首先打破沉默。也速台大妃随声附和:“别听他狡辩,拉出去砍了算啦!”忽必烈急忙阻拦:“大汗!姚枢确实是在为您的霸业着想啊!拳拳忠心,苍天可鉴!大汗明察呀!”“这……”蒙哥汗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办是好。“大汗,他确实是为了朝廷好呀!”忽必烈在在苦苦相劝,表情真挚,掏心掏肝。“别听他花言巧语!宰了他!”也速察、阿里不哥、塔察尔、阿蓝答儿、麻里阿图等人杀气腾腾,大有要把姚枢一口吞下去的劲头。正在蒙哥汗踯躅沉吟的当儿,姚枢分开众人,走到蒙哥近前,大声说:“大汗!您想过没有,您要一统华夏,您要当的是全中国的皇帝,不是成吉思汗一家和蒙古一族的皇帝。无论蒙古人、畏兀儿人、回回人,还是吐蕃人、汉人,都是泱泱华夏国中之人,都是这块广袤富饶大地的主人,只是汉族人数更多一些而已。唐朝名相魏征说,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综观古往今来朝代更迭之史,凡是能在中原立足的少数民族皇帝,采取的都是与当地百姓和睦相处的政策。远的如北魏拓拔氏、辽朝耶律氏不说,就是不久前被我朝灭掉的金朝金世宗,由于招流亡,奖农耕,善待百姓,减轻他们的负担,受到人们的拥戴,被称为‘小尧舜’!陛下若能善待当地人,当地人必弃南宋之昏君而投归陛下。反之,待之太苛,逼之太甚,他们便会弃陛下而投往南宋。陛下欲为中国主,必顺中国心。这不是帮助陛下,又是什么呢?”姚枢不愧是贤能智者,一下子就击中了蒙哥汗的要害,一心想称霸中原的这位大汗被说动了,开始对姚枢刮目相看起来。阿里不哥、也速察、阿蓝答儿、塔察尔、麻里阿图等人见事情要坏,急切地说:“大汗!您不能听他妖言惑众啊!我们大蒙古汗国雄威剽悍,兵强马壮,素以弓马夺取天下!别听他什么尧舜不尧舜、民心不民心!杀了这个妖人!”十几腰刀匕首一齐对住了姚枢!“慢!”连蒙哥汗自己也不清楚,居然鬼使神差地喝止住了诸位王爷。他面对着一个个疑惑不解的面孔,神情颇为无奈和沮丧,不得不叹息着说:“嘿!到了现在这个时候,我们确实不能只是打打杀杀的了。我倒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呐。”说完,长长舒了一口气。诸王大感诧异:“啊?大汗!您……”蒙哥知道诸王不理解他,他没有解释,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抬手止住气势汹汹的诸王,对姚枢说:“朕倒想听听,你还有什么治国之道?依你之见,朕眼下最急需做的是什么?”姚枢已经成竹在胸,不加考虑地说:“大汗眼下最需要做的是……”蒙哥汗急问:“是什么?”姚枢用眼睛的余光瞄了一眼阿里不哥、也速察、阿蓝答儿等人,话外有音地说了句:“清君侧!”“清君侧?”包括蒙哥和忽必烈在内的所有人都怔了一下。气氛又紧张起来。忽必烈担心姚枢说出不该说的话,频频用眼睛示意他。姚枢故意不理会,直截了当地说:“对!把陛下身边的奸邪小人清除掉!”天呐!如此直言不讳,在场的人都惊呆了,吓傻了!忽必烈更是吓出一身冷汗!令忽必烈出乎意料的是,蒙哥汗经过短暂的惊怔以后,居然大哈哈笑起来:“哈哈哈哈!朕身边有奸邪小人吗?啊?有吗?是谁呀?”忽必烈发现,也速察、阿里不哥、塔察尔、阿蓝答儿这些资深老王爷们,个个气得目露凶光,牙关紧咬,手都放在了刀剑的握柄上。剑拔弩张,一场拼杀一触即发!蒙哥的话表面上大大咧咧,但真正用意是什么?是真的想借此机会除掉身边的奸人?不!绝对不会!那些人都是他的心腹,他怎么会除掉他们呢?如果是这样的话,那就只有一个解释,蒙哥是用激将法,诱使直率而莽撞的姚枢讲出他认为的奸邪小人。被指责的人定然不服,势必引起一场你死我活的打斗厮杀!被杀死的必然是势单力薄的他和姚枢。太可怕了!忽必烈不由倒抽一口冷气,惊出了一身冷汗!他不敢再想下去了,对姚枢呵斥道:“你刚从南边来,并不熟悉情况,卖弄小聪明,张冠李戴,真叫人笑掉大牙!你当窝阔台皇后海迷失、海都、阿鲁忽那帮奸人还在吗?大汗明察秋毫,早已经把他们除掉了。现在,哪里还有什么奸人呀?哼!把我的脸都丢光了!”蒙哥汗知道忽必烈是在为姚枢遮掩辩解,但并没有说破,就坡下驴地看着姚枢问:“你指的是那些奸人吗?”忽必烈急忙向姚枢示意。姚枢考虑到忽必烈的处境,借此机会把紧绷的弦松了下来,故作糊涂地说:“当然是那帮小人了!怎么?他们真的已经被除掉了?我……我以为他们还在朝廷呢!”忽必烈看得出,诸王并不相信姚枢的解释。阿里不哥气哼哼地说:“哼!在没弄清楚的时候,少胡说八道!小心你的脑袋!”这场令人窒息的急风暴雨总算过去了。忽必烈回到王府,仍然心有余悸,半开玩笑地对姚枢说:“姚先生,你胆子真是太大了,竟然在大汗面前说那样犯忌的话,可把我吓出一身冷汗!”姚枢也用开玩笑的口吻说:“诶?我怕什么?有王爷开脱化解,我姚枢不是没动一根毫毛、安然无恙地回来了吗?说真的,我能平安回来,真得感谢您呀!”忽必烈诚恳嘱咐:“以后,可千万不能这样冒险喽?”姚枢痛快应允:“是,谨遵教诲。”随即笑着说:“嘿嘿,可就是不知道,这多年养成的老毛病能不能改得掉!”忽必烈点着他的闹门儿:“你呀!”二人同时大笑起来。姚枢止住笑,神情严肃地问忽必烈:“王爷,您对大汗今天的召见,怎么看?”忽必烈想了想,说:“你随机应变,对答如流,引经据典,有情有理。我想,大汗对本王的误会,应该是可以消除了,我们可以放心大胆地去干啦!”姚枢头摇得像拨浪鼓。“怎么?你觉得大汗……”忽必烈疑惑地看着姚枢,等待回答。姚枢说:“王爷,您注意了没有?大汗格外关注您的用人,您想过这是为什么吗?”“没有,没想过。”忽必烈说,“可能是因为我用的王公贵戚太少,用的中原儒生太多,他心中不满吧?”姚枢说:“这只是一个方面。”“那另外的方面是什么?”忽必烈问。姚枢说出两个字:“是您!”“我?”忽必烈大为诧异,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鼻子反问。姚枢回答得很肯定,也很神秘:“对,不错,就是您!”忽必烈摊开双手,不解地问:“我怎么啦?”姚枢眨眨小眼睛,说:“因为你太聪明,太识时务,太能顺应民心了。所以,才引起他的格外注意。”忽必烈说:“你能不能讲具体些?”“可以”姚枢说:“从他的言谈和神情看,他心中非常矛盾。一方面,他希望你重用能人把封地治理好,这样对他打败南宋统一华夏有好处;当他又害怕你重用能人把封地治理好……”忽必烈不同意他的看法,打断他的话,说:“不会吧,我把封地治理好,对他只有好处,没有坏处?”“不,对他来说有害处。”姚枢说。忽必烈问:“什么害处?”姚枢说:“他怕你盖过他,他认为他应该是世上最好的人!害怕臣下功高盖主,是开国皇帝的通病,蒙哥也不例外。我隐约觉得,这次召见有点儿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恐怕真正的急风暴雨,还在后头呢!”姚枢的隐忧影响了忽必烈,脑海中的丽日清风蓝天白云倏忽间消失殆尽,化为冷雨凄风乌云满天,刚刚舒展的眉头又紧紧蹙了起来。姚枢的担心是有道理的。也速台大妃、也速察国舅、阿里不哥王爷和阿蓝答儿宰相等人,本以为蒙哥汗会利用这次召见,除掉忽必烈和那个中原腐儒,即便除不掉,也得煞煞他们的威风,打掉他们的锐气。没想到关键的时刻,蒙哥却没有下手,放了他们一马。放虎归山遗患无穷。所以,散朝以后,他们纷纷来到内宫,劝蒙哥务必不要轻易放忽必烈回封地。“姐夫。”也速察国舅首先开口,“您可不能轻信姓姚的花言巧语、胡说八道,就心软改变主意。难道您没有听出来吗?那小子一口一个帝王之道,治国之理。可是,您别忘了,他忽必烈不是大汗,更不是皇帝,这些事论到他管吗?这不是图谋不轨、妄想篡权又是什么?”“还有,大哥,您看这个。”阿里不哥从怀里拿出一张纸,递给蒙哥,指着上面说:“这是小弟派去的眼线抄回来的。您看看,邢州和汉中的地方官里面,有多少咱们的人?如实它妈中原儒生!这还是成吉思汗家的天下吗?哼!”也速台大妃见蒙哥没有反应,只是低头沉思,便说:“大汗,他们都是对您最忠心的,他们的话您不能不信呀!”“我信!”蒙哥汗似乎已经思虑成熟,神秘地笑了笑,说:“我们蒙古人最喜欢吃什么?”“啊?这……”在场的人都被问愣了,我们在忧心朝政,作为大汗怎么却关心起吃什么来了呢?嗫嗫嚅嚅地说:“当然是烤羊……”蒙哥显得非常亢奋:“对!是烤羊羔!你们还应该知道,烤羊羔得需要时间、火候,只有烤熟了才能吃!才好吃!”蒙哥汗说罢,兴冲冲地走进寝宫。在场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蒙哥汗的烤羊羔是什么计策,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烤熟。蒙哥大汗终于等到了烤熟的时候。地处云南荒远边陲的大理国,早在成吉思汗时期就归顺了蒙古汗国,称臣纳贡,年年朝拜,两国关系一向很好。近年来,居然冒天下之大不韪,拒不前来朝贺进贡。蒙哥汗曾多次派使者前去催促、警告,对方不但不听,反将使臣驱出国门,态度极为傲慢强横。蒙哥汗派细作前去打听方才知道,原来,大理国国王段兴智性情怯弱,平庸无能,做事优柔寡断。皇后的兄弟高祥高和是两个奸邪阴险的小人,设计除掉了所有的段性近亲支脉,使段兴智成了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大权完全落在国舅高祥高和之手。表面上虽然段兴智是国王,但真正掌权做主的却是这两个贼人。南宋为了稳固住后方,花重金予以贿赂,这两个家伙见利忘义,便弃蒙古而投向南宋。大理虽然荒蛮贫瘠的弹丸小国,但地处南宋后方,形势非常险要。落入南宋之手,对蒙哥汗消灭南宋统一华夏极为不利。更何况,对这种恩将仇报、忘恩负义的无耻行为,绝不能放任不管。否则,其它属国纷纷效尤,堂堂大汗的脸面何在?威仪何存?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蒙哥汗决定展开由王公贵胄参加的忽里台大会,发兵征讨这个不臣的小国。这些王公贵胄都是在马背上长大的,惯于征战杀伐,蒙哥一提出,便得到所有人的同意。个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争先恐后地要求统兵前往。蒙哥汗说:“此次征讨大理,大不同于以往的作战。大理国远在云南边陲,路途遥远、关山阻隔不说,那里的山势极为陡峭,地势异常雄险,远不比广袤平坦的大漠戈壁,对我们擅长的骑兵作战极为不利。听说,那里的气候变幻无常,刚才还是炎热的夏天,说不定一会儿就大雪飘飘。气温骤降,冰雪封山,能把人冻死!所以,必须选一位既能杀伐征战,又头脑机敏灵活、足智多谋的将军作统帅,方能完成征讨重任!不知哪位将军愿意前往啊?”包括塔察尔、阿里不哥、也速察、麻里阿图、忽必烈在内的所有王公贵胄都站起身来,要求前往。阿里不哥和也速察不错眼珠地盯注着蒙哥汗,目光殷切火热,希望蒙哥汗能把这建立功勋的机会交给自己。他们也相信,蒙哥会给他们的,因为,统兵大事非同儿戏,蒙哥肯定会把兵权交给亲信的。可是,出乎他们预料的一幕发生了!蒙哥汗的目光依次扫过各个王公大臣,最后没有停在阿里不哥和也速察的脸上,而是停在了忽必烈的脸上。二人惊诧了!仿佛陷入梦境一般。然而,这却是真的。但见蒙哥汗说:“忽必烈亲王听旨!”“末将在!”忽必烈迈步出班,抱拳施礼,威武豪壮,气势如虹。蒙哥汗宣喻:“朕命你为骠骑将军、征讨大元帅,统十万大军,兴问罪之师,征讨大理!”“末将接旨!”忽必烈迈动虎步,从蒙哥手里接过谕旨。阿里不哥和也速察失去了立功机会,心中极为不满。其实,蒙哥之所以挑选忽必烈统兵征讨大理,而没有挑选阿里不哥和也速察,是有他的考虑的。他虽然对忽必烈心存戒备,但他内心却极为佩服忽必烈,只是碍于大汗的面子,他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无论是统兵、运筹、武功、谋略……阿里不哥和也速察都无法同他相比。尤其是统兵和谋略,阿里不哥和也速察只知道冲杀硬拼,从来不动脑筋用计谋。大理距漠北有万里之遥,无法联络,无论遇到什么情况,都需要领兵统帅当机立断。阿里不哥和也速察都没有这个能力。因而,他只能把这一重任交给忽必烈。除此之外,蒙哥还有另外的考虑,也可以说是他的私心,是他深藏心中的阴谋。此次出征,忽必烈如能大获全胜,便可扬我天威,震慑宋室,为以后伐宋除去后顾之忧。如果忽必烈败了,损兵折将,大伤元气,他的实力便可消耗殆尽,同时,还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治罪。到那时,他再桀骜不驯,也得听任摆布。还有一点,他离开封地以后,那帮他器重的地方官们失去了庇护,朝廷便可以找个理由,像什么吏治不清呀,贪墨受贿呀等等等等,以审查钩考为名,把他们整垮搞掉,朝廷再也没有了后顾之忧。这些,都是蒙哥的心中所想,有的连想也没想,只是潜意识。阿里不哥和也速察当然不知道。所以,他们对蒙哥把统兵大权交给忽必烈颇有不满。阿里不哥对蒙哥汗说:“大汗,您怎么糊涂啦?把这千载难逢的立功机会交给忽必烈!要是他得胜而归,就更不把您放在眼里了!”蒙哥汗并不回答,只是微笑。也速察也说:“姐夫,这就是您在烤羊羔?您可别羊羔烤不成,倒叫羊羔变成遍身长满犄角的大公羊,反咬您一口,把您的炉灶抵翻了?”蒙哥脸上挂着冷笑,自信中透着高不可测的神秘:“哼哼哼!国舅,四弟,我这回烤的羊羔,不但要烤焦它的犄角,连它的硬肋也要烤化!”阿里不哥和也速察猜不出蒙哥的高深用意,神情茫然,面面相觑。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五章 宋挥玉斧,元跨革囊第五章宋挥玉斧,元跨革囊——为大举伐宋做准备,蒙哥命忽必烈统兵征讨大理。大理路途遥远,山势险要,气候恶劣,变幻无常,生存条件极差。当年赵匡胤率军打到大渡河边,未敢渡河,遗憾地留下“宋挥玉斧”的典故。雄心勃勃的忽必烈,立志要改写这一典故,他能成功吗?——第17回征大理劳民伤财,姚枢苦谏忽必烈建功心切,拒不听劝甲子年秋七月的一个黄道吉日,忽必烈举行出征前的禡牙(祭旗)大礼。起辇谷前,气氛庄重肃穆,“征讨大元帅”和“忽”字大纛旗,以及无数面牙旗迎风猎猎。马步军队列齐整,盔甲和兵器在阳光下寒光闪烁,马啸人吼,军威豪壮。激昂的战鼓和呜咽的号角,惊天动地,使人精神格外抖擞,跃跃欲试,犹如冲下山冈前的猛虎,喷发欲出的火山!忽必烈一身戎装,由安童和廉希宪簇拥着,挺立在大纛旗下,巍巍然犹如一尊铁塔。文臣武将和谋士幕僚分列两旁,其中有大将兀良合台,异母弟穆哥,以及拔都、刘黑马、姚枢、子聪、郝经、窦默、玉律术、王君侯、王鉴、张耕、赵璧……诸人。蒙哥汗钦赐的御酒摆放在最显眼的地方,酒坛上贴着“御酒”两个大字。吉时到,军中祭祀挥舞着手里的白色牛尾,示意众人肃静。鼙鼓声号角声和喧闹的人声戛然而止。祭祀大声说:“吉时到!禡牙祭旗开始!”祭祀上香,焚化纸课金箔,引忽必烈和众人庄肃跪拜。然后,依次斟满钦赐御酒,把最大的一碗递给忽必烈。忽必烈站在高高的帅台上,神色庄重,把酒碗举过头顶,对众将士说:“本王奉大汗之命,兴王者之师,征讨大理,歃血祭旗!”“长生天保佑,不获全胜,绝不回朝!”众将士高举酒碗,群情激昂,喊声惊天动地,茫茫戈壁为之震颤。忽必烈大声说:“大汗钦赐御酒,为我等祭天壮行!这第一碗酒,先敬长生天和祖宗在天之灵,保佑成吉思汗的儿孙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把满满一碗酒酹洒在起辇谷前的大地上。众将士一起酹酒洒地,震天山呼:“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所向无敌!”忽必烈接着说:“第二碗酒,敬蒙哥大汗,祝大汗雄威常在,声震寰宇,霸业早成!”忽必烈面向皇宫方向,一饮而尽。众将士又是一阵山呼。忽必烈举起第三碗酒,刚要开口说话,亲王穆哥抢先说:“这第三碗酒,祝大王此次出征,旗开得胜,马到成功,早日奏凯而归!”“好!”忽必烈激情昂奋,眸子里闪着激动而喜悦的光,声音颤抖地说,“借弟弟吉言,本王此去一定踏平大理!来,干!”“踏平大理!踏平大理!”众将士们挥舞、撞击着手中兵器,欢呼呐喊。忽必烈发现,姚枢一直闷闷不乐。禡牙祭旗仪式结束以后,走到姚枢跟前问道:“姚先生,此次本王统兵出征,人人欢欣,个个鼓舞,你因何郁郁不乐?能告诉本王吗?”姚枢的话令忽必烈大为扫兴:“大王,姚枢以为,此次征讨大为不宜!”“嗯?”忽必烈一怔,心中很是不乐,没想到在这样的场合,他会说出如此不合适宜的话。姚枢敢讲真话,从不曲言逢迎揣度窥测上司好恶,便直统统地讲出了自己的看法:“大王,您想过没有,中原大地自辽金以来,连年征战,致使田园荒芜,创痍满目,百姓流离失所,疲敝不堪,怨声载道,国弱民穷。现在,无论朝廷还是百姓,最需要的是和平安定,休养生息,发展生产,积蓄财富。为一个边远不毛的弹丸小国,兴师动众,劳民伤财,使无数生命惨遭涂炭,实在是弊大于利,得不偿失的不智之举啊!恳请王爷说服大汗,收回成命,息兵罢战!实乃国之幸也,民之幸也,姚枢冒犯虎威,死而无憾,一片忠心,王爷明鉴!”姚枢言真意切,慷慨激昂,跪在忽必烈面前叩头不迭。“你!?”姚枢在着种时候,说出如此惑乱军心、败坏斗志的话,忽必烈不由勃然大怒。若是别人,他是定然不会饶恕的,谁叫他是自己最信任的姚枢呢!便强压住心中火气,对安童说:“姚先生喝醉了,把他扶下去吧!”“别扶我,我没有醉。王爷,这仗不能打啊!真的啊!劳民伤财,得不偿失啊!”忽必烈本想给姚枢个台阶下,没想到这个生性倔强的小老头却不肯下。忽必烈被激怒了,呲啦抽出腰中佩刀,抵住姚枢像鸡一样的瘪瘦脖子,眼里冒着凶光,说:“想死,好啊!本王就成全你,正好用你的脑袋祭旗!”“王爷!”安童见忽必烈一时失去了理智,真的要杀姚枢,可把他吓坏了,慌忙跑过去,攥住忽必烈手中的腰刀,低声说:“王爷,您怎么忘了?您不是说,不在发怒时杀人吗?”“啊?!”忽必烈一怔,一下子从激怒失控的懵懂状态猛醒过来,意识到自己的莽撞,钢刀从姚枢的喉咙处抽了回来。宛若孩子似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自我解嘲地说对姚枢说:“嘿嘿,我知道,你是为朝廷好。可是,已经到了现在,大军就要开拔了,你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你不会知道,此次出征的胜败,对本王的未来关系甚大。本王真心希望你能随军出征,襄助一臂!”忽必烈紧紧握住姚枢的手,言辞极为真切,目光殷切,充满信任。姚枢被忽必烈的真诚感动了,叹了一口气,说:“好吧。”忽必烈见姚枢同意随他出征,心中很是高兴,对他说:“本王很想听听你的意见,此次出征应采取何种方略?”姚枢说:“大王不仅武功高强,威猛善战,而且足智多谋,善用韬略计谋,打下大理,应该不成问题。学生担心的,是生灵怎样才能免遭涂炭啊……”忽必烈不同意姚枢的看法,说:“古往今来,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姚枢说:“战场死人,理所当然。臣担心的是无辜百姓和被俘、投降的士卒。”忽必烈说:“按照惯例,被俘和投降的敌兵,一律处死,或是罚作奴隶。至于百姓……”姚枢说:“正因为有这样的惯例,所以,在大军启动之前,臣要给大王讲一个故事,送给大王两个字。”“什么故事?哪两个字?”忽必烈问。姚枢说:“宋朝的太祖皇帝赵匡胤登基以后,志在统一中国,便派大将曹彬统兵征讨南唐。南唐依仗国都江宁墙高城坚,负隅顽抗,宋军久攻不下,伤亡惨重,将士们吃了不少苦头。攻下城池以后,将士们个个憋足了劲,准备大开杀戒,屠城泄愤!这时,他们却接到曹彬一道命令……”姚枢卖了个关子,故意把话停住。忽必烈和在旁的众将问:“什么命令?”姚枢看了看众人,依然吊他们的胃口,说:“将士们打开命令一看,见命令上只写着两个字……”又把话停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