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忽必烈接受了姚枢等人的建议,在他的封地之内,有限度地推行汉制汉法。首先,整肃吏治,建立健全官府衙门,决定设立经略司,总领邢州、汉中两地军民政务。这样便需要大批合格的官吏。忽必烈为难了,他到哪里去找这么多官吏呀?别说别的,眼下,这经略使一职,就没有合适的人担任。正在忽必烈为难的时候,子聪向他推荐了一个人——廉希宪!子聪推荐廉希宪是有根据的,他对廉希宪已经观察很长时间了。廉希宪是忽必烈的贴身仆人,刚刚二十多岁,西域回回人,自幼父母双亡,十来岁时便被忽必烈收留。此人长得皮肤白皙,面容消瘦,眉毛农黑,两只眼睛格外明亮有神,头脑极为机敏灵活,往往在关键的时候能想出好的主意和办法。更难得的是,他虽是回回人,却极爱学习,读过不少中原的古籍经典。所以,子聪大胆地向忽必烈推荐了他。廉希宪深得忽必烈的喜爱,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廉希宪有作官的本领。感到很意外,一时怔住了。下意识地说了句:“廉希宪?!”经子聪一解释,一件事蓦地出现在忽必烈的脑海里那是在来漠南之前,忽必烈接受郝经和子聪的建议,学习中原历朝治国安邦的典籍方略和典章制度。一天,他看书看得累了,推开窗户,伸了个懒腰。无意中看见假山旁坐着个人也在读书,定睛细看,竟是廉希宪。忽必烈觉得很新鲜,便悄悄走过去观看。廉希宪读得很认真,忽必烈来到他的身边,他居然没有觉察。忽必烈想看看他读的是什么书,便把身子悄悄蹲了下去。廉希宪蓦地一惊,当他发现是忽必烈时,顿时大慌,急忙合起书跪下请安:“啊?王爷!您……您有何吩咐?”忽必烈和蔼地说:“快起来,起来。我没事。”指着廉希宪手里的书说:“你读的是什么书?”廉希宪把书递给忽必烈,是一部《孟子》。忽必烈没想到廉希宪也在读汉人的书,惊奇地问:“你们回回人也读汉人的书?”廉希宪反问道:“王爷您是蒙古人,不是也在读汉人的书吗?而且,还拜汉人做师傅?”忽必烈笑了,说:“我跟你不同嘛,我要辅佐大汗夺取天下和治理天下,不读书不行呀!可是你……”廉希宪说:“王爷读书是学治国,奴才读书是学做人。”廉希宪的回答又是出乎忽必烈的意料。忽必烈一直把廉希宪当成是一个孩子,没想到他居然说出如此成熟的话。他开始对自己这个小仆人刮目相看了。饶有兴趣地对廉希宪说:“那我问你,做人最基本的品德应该是什么呢?”廉希宪毫不迟疑地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乃大丈夫之谓也!”忽必烈又问:“如果叫你作官,你应当如何?”廉希宪一本正经地说:“行仁政!行仁政得民心,行暴政失民心,得民心天下兴,失民心天下亡。夏桀商纣,残暴荒淫,民心尽失,落了个国灭身亡的下场。周武王兴仁义之师讨伐商纣,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万民拥戴,岂有不成功的道理?所以孟子说……”说到这里,廉希宪翻开《孟子》,指着其中的一页对忽必烈说:“王爷您看,在这儿,所以孟子说:‘苟行仁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忽必烈惊喜异常,激动地把廉希宪抱了起来,兴奋地说:“啊呀!真没想到,小回回居然有如此见解!以后,你干脆改名叫廉孟子吧!”这段趣闻轶事,子聪和郝经是知道的。姚枢却是第一次听说。一个畏兀儿年轻人,对五经四书能有如此深邃的理解,实在是太难得了,对忽必烈说:“子聪好眼力,由廉希宪担任经略使,再合适不过了。”忽必烈说:“好,就让小回回担任。”廉希宪听了却急得出了身冷汗,天呐!经略使是什么角色?总领邢州、汉中两地军民政务!这是多么重大的职责呀!他一个年轻仆人怎么成呢?慌忙推辞道:“不行,不行!这么重的担子,我怎么能担得起呢?不行!真的不行啊!”忽必烈说:“有姚枢、郝经、子聪他们帮着你,怎么不行?行!”就这样,廉希宪被任命为邢州汉中两地经略使。接着,郝经又推荐云中赵璧和真定张耕,这两个人都在窝阔台和贵由朝作过官,刚直不阿,官声极佳,屡遭排挤。更为难得的是,这二人都会说蒙古话,对于蒙汉官民的沟通了解,消除隔阂联络感情是大有好处的。“中原果真是藏龙卧虎之地呀!”忽必烈非常高兴,分别任命他们担任邢州和汉中的安抚使。忽必烈重用汉族儒生的事很快传开,在儒生中影响很大,他们相互传告,交相推荐,纷纷投向忽必烈帐下。有的被任命为地方官吏,有的留在王府作幕僚。姚枢、子聪、郝经的“附会汉法”果然有效,贵族豪强的特权得到某些限制,恣肆抢掠之风得到遏制,阶级矛盾有所缓和。官府贴发告示,奖励农耕,招抚流民,劝说离乡背井的农民返回家乡。逃亡在外的流民,见家乡局势真的安定了下来,纷纷回到家乡生产劳作。这些进步措施的推行,使邢州和汉中的局势渐趋稳定,生产出现了可喜的复酥景象。这年春天,一个万里无云、春风拂面的上午,忽必烈与他的汉人幕僚子聪、郝经、姚枢、窦默,还有经略使廉希宪、安抚使赵璧,来到郊外游玩,察看民情。此时正是谷雨时节,刚下过一场春雨,大地如洗,万物复酥。树梢吐出新绿,路旁小草如茵,野花点点。更可喜的是,地里的庄稼已破土而出,露出绿油油的幼芽。忽必烈走杂田间小路上,看着农田里渐露的新绿,乐得合不拢嘴,高兴得像个孩子。就在这时,怯薛长安童骑马风驰电掣般从城里急驰而来,样子很急促,像是发生了什么重大的事情。没等站马稳便从马上跳了下来,差点儿摔倒在地,跑到忽必烈面前,气喘吁吁地说:“请王爷赶紧回去!”忽必烈问:“出了什么事?”安童说:“大汗谕旨到!十万火急!是八百里加急送来的!”“啊?!”忽必烈感到意外,这时候大哥给他下来如此紧急的谕旨,会有什么事呢?他不由想起惩罚麻里阿图和塔察尔的事,而且他知道,这两个人眼下都不在邢州,很可能是去了和林,向蒙哥汗告他的御状。想到这里,忽必烈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禁不住激凌凌打了个寒战。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四章 舌战诸王第四章舌战诸王——蒙哥汗在守旧贵族的挑唆和怂恿下,以破坏祖宗成法为由,急召忽必烈和姚枢入朝,意欲治罪。姚枢舌战诸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义正词严,口若悬河,驳得诸王张口结舌,无言答对。孰料诸王又生出更阴险的一计……——第14回表面亲情洋溢暗中隐伏杀机临危不惊遇变不乱从容应对可是,出乎忽必烈意料的是,蒙哥汗在谕旨中没有一句对他不满和指责的话,而是充满浓浓的手足骨肉之情。谕旨是这样写的:“奉天承运,大汗诏曰:御弟忽必烈离朝日久,朕思念之至,望见旨速返朝廷,兄弟相聚,以解骨肉相思之苦。”末了还附带了一句:“又闻谋士姚枢,胸怀大略,才智过人。朕求贤若渴,企望一见,特允一并来朝面圣。钦此。”忽必烈反复把这道洋溢着炽热亲情的谕旨看了好几遍,越看越觉得困惑不解。大哥真的想自己了?忽必烈觉得不太象,兄弟固然情浓,但毕竟都长大了,不可能象儿时那样整天在一起;再说,哥们儿团聚也没必要召姚枢这个外人嘛!肯定不是。还是大哥遇到了为难事,希望得到自己的帮助?忽必烈也否定了,因为他了解蒙哥的脾气,有事会痛快直说,绝不会这样转弯抹角。想到这里,他觉得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蒙哥汗听信了麻里阿图和塔察尔的蛊惑,把自己诱骗回朝,任其摆布处治,软禁,圈进土圜,流放到阴冷的漠北朔方,甚至杀掉,都不是没有可能的!为了夺取和保住帝位,手足骨肉相残的事在历朝历代中屡见不鲜。杨广杀死了太子哥哥杨勇,李世民杀死了弟弟元吉、建成。想起这些血淋淋的往事,一种寒彻心脾的恐惧和茫然涌上忽必的心头,脸色变得极为难看。忽必烈的忧虑和担心并不是没有道理的,蒙哥确实是要后发制人,诱他回朝,再酌情处置。忽必烈从行刑台上救走姚枢,又强令麻里阿图向赵复道歉以后,麻里阿图发誓要出这口气。他是也速台大妃和也速察国舅的伯父,回到和林以后先找到国舅也速察。也速察闻说大喜,觉得这是除掉忽必烈的好机会,急忙引他去见蒙哥汗。麻里阿图见了蒙哥,嚎啕大哭:“大汗呀!您要给为臣做主啊!了不得啦!邢州反了天啦!”“嗯!?”蒙哥汗感到事情严重,脸上凝了一层严霜,威严地问:“你说,到底出了什么事?”麻里阿图:“大汗啊!你能说什么也想不到呀?我一个堂堂蒙古将军,硬是被逼着给一个被我们征服的、一文不值的糟老头子赔礼道歉!天呐!这是多大的耻辱哇!大汗呀,您说我还怎样做人呀?不!这不只是我个人的耻辱,也是朝廷的耻辱啊!?”蒙哥汗大感意外:“什么?有人让你给被征服的贱民赔礼道歉?你赔啦?”“嘿!赔……赔啦!”麻里阿图满脸气恼和无奈。“你?!”蒙哥汗不能容忍他的窝囊和屈辱,斥责道,“哼!一个蒙古汗国的大将军,居然如此没有骨气!还有脸回来见我?”麻里阿图感到很委屈:“大汗,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呀,不赔不行啊!我当时说,我是蒙古汗国的大将军,要我向征服的奴隶赔礼道歉,除非有蒙哥大汗的旨意!”蒙哥汗说:“讲的好!看谁还敢让你赔礼道歉!”“好什么呀?”麻里阿图有意激怒蒙哥汗,耸人听闻地说,“他根本没把您的旨意放在眼里,瞪着眼珠子对我说:‘这是我的封地,我说了算,你必须听我的!’硬逼着我道了歉呐!大汗啊!他们羞辱的不只是我,而是长胜不败的蒙古汗国和至高无上的大汗您啊!”蒙哥汗已猜出他说的是忽必烈,脸上的表情极为复杂:“你……你说的是……是朕的御弟忽必烈?!”麻里阿图用表情做了肯定的回答:“大汗!您可得为末将做主啊!”蒙哥汗想把事情的来龙去脉查问清楚,但还没等他开口,怯薛长刘太平进来禀道:“启禀大汗,塔察尔王爷殿外求见!”“呵,王叔来了!”蒙哥汗急忙从御座上站起来,对刘太平说:“快!快请王叔进来。”刘太平向殿外高喊:“大汗有旨,请王叔塔察尔上殿。”塔察尔知道忽必烈与阿里不哥和阿蓝答儿不和,来到和林以后先同他们见面,由他们陪着来万安宫觐见蒙哥。“塔察尔给大汗请安!大汗吉祥!”塔察尔虽是长辈,仍然行君臣大礼。蒙哥汗发现,塔察尔脸色阴沉,一脸怒气,心中颇觉疑惑。急忙说:“王叔请起!快快请起!王叔不在邢州,回朝何事?”“反了!反了啊!祖宗呐,成吉思汗家族怎么出了这样的不肖子孙呐!”塔察尔痛心疾首,悲怆大呼,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蒙哥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好言安慰道:“王叔,您别着急,有话慢慢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啦?”塔察尔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从怀里掏出蒙哥汗给他的密旨,指着密旨问:“大汗,您给我的圣旨还算不算数?”“君无戏言,当然算数!”蒙哥汗回答得很肯定。“可是,他忽必烈根本不把您的谕旨放在眼里,不但强令我退回所圈的土地,还居然当众处我以鞭刑!”塔察尔气得浑身发抖。“什么?他当众鞭打了您?”蒙哥汗大感震惊,他难以相信会发生这样的事。塔察尔拿出了杀手锏,老泪纵横地说:“你们的阿爸拖雷都敬我三分,没想到他的儿子却敢当众羞辱我!他就算不把我放在眼里,也不能置您的谕旨于不顾吗!”“怎么会这样呢?他以前不是这样的呀?”蒙哥汗一时找不到适当的言辞。阿里不哥愤愤地说:“哼!他都是听了中原那帮穷酸书生的蛊惑,中了邪,把成吉思汗家的规矩全忘光了!”塔察尔说:“他养了许多门客和谋士,都是奸猾刁钻的中原儒生,把他们敬若上宾,言听计从。这些人本来就居心不良,能给他出好主意嘛!”蒙哥汗虽然对忽必烈的做法心有怀疑,但并不能以此断定忽必烈对就对他存有异志和二心,便装作十分大度的样子,笑着对众人说:“用几个汉人有什么关系?皇爷爷成吉思汗不是也用外族人吗?文有耶律楚材,武有史天倪兄弟,不都是贤臣良将吗?”阿里不哥反驳道:“大哥,您可别这么说,皇爷爷才用了几个汉人?忽必烈用了多少?光我知道的,就有和尚子聪、郝经、姚枢、窦默……”麻里阿图补充说:“还有赵璧、张耕……多了去啦!哼!都快成他们的天下了,成何体统!”塔察尔长叹一声,颇为惋惜地说:“唉!忽必烈是我看着长大的,没想到却变成了这个样子。胳膊肘往外拐,处处向着外人,看着自己人不顺眼。简直是邪了门啦!那个姚枢病了,居然让他的王妃亲侍汤药。丢尽了王公贵戚的脸啊!我好歹也是他的长辈吧,不但强迫我退回圈地、还当众鞭打羞辱我!这些,都那个狗才的主意!”“让我道歉的遭老头子,就是他的老师!”麻里阿图不失时机的敲锣边儿拱火。塔察尔:“更可气的是,他居然向忽必烈提出‘附会汉法’的混蛋主张!”“附会汉法?”蒙哥不知道什么是附会汉法,两眼盯着塔察尔问,“什么是附会汉法?”宰相阿蓝答儿在邢州派有眼线,知道一些附会汉法的内容,抢先说道:“什么附会汉法?都是那些奸猾之徒耍的花招,扯的幌子。附会是假,用中原汉人那一套取代祖宗成法才是真!”“不错。”塔察尔打开了话匣子,口诛笔伐,声色俱历,“这正是刁顽儒生们的险恶用心!那个姚枢就道破了天机,说什么一面继续遵循祖宗旧法,一面参照唐宋旧制,逐步变更,使祖宗旧法越缩越小,汉人新法越扩越大。大汗您听听,这不是用中原那一套代替祖宗成法又是什么?这样下去,用不了多长时间,祖宗成法就全被他们取消了吗?他们是何居心,不是再清楚不过了吗!”“你说的都是真的?”蒙哥汗感到事情严重,脸色阴沉得很难看,眼里闪着冷森森的光,声音也是冷森森地。“我敢拿性命担保,句句是实。”塔察尔指天誓地,语气肯定宛若板上钉钉。麻里阿图也拍着胸脯说:“我敢用性命担保,塔察尔说的句句是实!忽必烈已经让张耕和赵璧当了邢州和汉中的安抚使,正在推行他们的新法呢!”阿里不哥说:“大哥,忽必烈也太不像话啦!这样关乎到江山社稷的大事,居然连一声招呼也不打,他眼里还有您这个大汗吗!他用的全是外人,而且个个掌有实权,这样下去还是成吉思汗家的天下吗?这可是关乎到祖宗基业的大事,您绝不能放任他这样下去!”“不!只要我蒙哥在,谁也休想改变祖宗成法!不管他是谁,我绝对不允!不——允!”蒙哥汗万万没有想到,忽必烈会如此不计后果的恣肆胡为,心中的怒火犹如爆发前的火山,汹涌翻滚,积聚待发。他用力压制着,才没有迸发出来。听了阿里不哥这番话,他再也隐忍不住了,汹涌的洪流奔泻而出。众人跃跃欲试,向蒙哥汗跪下,齐刷刷地说:“大汗英明!祖宗成法万不可改!”塔察尔说:“大汗,您下旨!只要有您的旨意,我立即带兵把忽必烈和那帮混蛋儒生统统抓来!听候您的发落!”众人齐说:“大汗!发兵吧!下旨吧!不能养虎遗患呐!”蒙哥汗情绪激愤,像只被激怒的猛兽,烦躁地走来走去,做着最后的选择和决定。他想发兵,恨不得立码把不听话的忽必烈和那帮多事的儒生捉来!但是,随着心绪的渐趋平定,他意识到这样做大有不妥。忽必烈手中也有兵,弄不好会酿成内乱,兄弟相残,其后果不堪设想啊!想到这些,他一边慢慢摇头,一边说:“不,不能!不能发兵,不能发兵呀!这样,弄不好会酿出大乱!”塔察尔和诸王亲王顿时急了:“那……就放任他这样胡干下去?”蒙哥汗态度很坚定:“不!绝不允许他如此胡为!”随即狡黠地笑了笑,神秘地说,“忽必烈是本王的亲弟弟,怎么弄动刀动枪的抓呢?要请!恭恭敬敬地把御弟和那个叫姚枢的儒生,请——来!”“请来?”众人面面相觑。有人说:“他要是不来呢?”“不怕!”国舅也速察一直没有说话,此时站出来,走到众人前,莫测高深地说:“这正是大汗的高明处,他来还则罢了,他若敢抗旨不来,就证明他反意一定。大汗兴兵讨伐,不就名正言顺了吗?”众人恍然大悟:“喔?这主意太高明啦!”塔察尔开玩笑地对蒙哥说:“大汗,您这也跟那帮学的吧?”引得在场的人都大笑起来。就这样,蒙哥向忽必烈发来了那道谕旨。蒙哥把球抛给了忽必烈,忽必烈一时拿不定主意。遵旨回去,很可能是自投罗网。若是不回去,便会落下藐视大汗抗旨不遵的罪名,更是授人以柄,招来朝廷光明正大地问罪之师,形势更是无法收拾!忽必烈进退维谷,左右为难。他招来幕僚和谋士,商议对策。人们都感到形势严重,稍有不慎,便有可能招来灭顶之灾。一个个脸上阴云密布,心情沉重,沉默不语。议事厅里鸦雀无声,气氛压抑而紧张,听得见彼此的心跳。最后,姚枢打破了沉闷,斩钉截铁地说:“回去!按圣旨的要求,堂堂正正地回去!”一石激起千层浪,大厅里顿时沸腾了!安童首先表示反对:“不行!和林他们人多,咱们人少,还不是任他们摆布?太危险了!不能回去!”其他人没有反应,都紧蹙着眉,议事厅里鸦雀无声。忽必烈走到子聪面前,问:“和尚,我想听听你的意见?”子聪感觉得到,忽必烈的目光里充满亲切和信任,他十分认真地说:“我同意姚先生的意见,按圣旨要求,如期返朝。”安童刚要插嘴,忽必烈止住他,继续问子聪:“需要带多少人马?”子聪毫不犹豫地说:“除了怯薛长安童将军和几名贴身随从以外,不带一兵一卒!”安童急了,不顾忽必烈的制止,大声说:“不行!带这么几个人,怎么能保障王爷的安全!”忽必烈脸上没有表情,转过身去问郝经:“郝经,说说你的意见?”郝经说:“我同意姚枢和子聪的意见,不带一兵一卒!”“本王的安全如何保障?”忽必烈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郝经申明自己的理由:“大汗要真想杀您,您带再多的人马也无济于事。”忽必烈反问:“你们的意思是,大汗压根儿就不想杀我?”“不!”子聪很干脆地说:“他想杀您,可是,现在还不是时机。”忽必烈问:“什么意思?”姚枢接过子聪的话茬儿,说:“大汗心高气傲,一心想的是称霸中原、一统华夏。他需要你的帮助,你对他还有用。所以,他现在不会杀你。但他又怕你跟他不一心,怕你权力太大,功高盖主,不听他驾御。因此,他又处处防着你。”忽必烈点点头,觉得他分析得有道理。因此决定应召回朝,对众人说:“依诸位之见,我此次去和林,应当怎样做才好?”姚枢已胸有成竹,说:“两个字!”“哪两个字?”“忠心!”“忠心?”忽必烈沉吟思索。“对!”姚枢回答很肯定,“让他确信,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的他好,对他是百分之百的忠诚可信!”“长生天可以做证,我心里确实是这样想的!”忽必烈做了个佛教徒的虔诚姿势。但是,蒙哥相信他吗?他能躲过血光之灾吗?是如何躲过的呢?第15回有情兄难以感化无情弟怀鬼胎理屈心亏自毙命忽必烈到达和林以后、尚未见到蒙哥,便发生了两件令他毛骨悚然的事,差点儿丢掉性命。一件是,他见蒙哥汗谕旨上的语气急切,非常急于见到他。到达和林以后,没来得及休息便急匆匆赶到皇宫。没想到居然被怯薛长刘太平挡了驾,说蒙哥汗龙体欠安,不能召见。忽必烈信以为真,着急地说:“啊?!怎么?大哥病了?什么病?要紧不要紧?大哥病了我这个弟弟更要去看看了。”让忽必烈费解的是,刘太平竟是一脸的阴冷和无动于衷,硬邦邦地抛出一句凉冰冰的话:“大汗说了,不必劳动大驾!”说完,转身就要往宫内走。忽必烈急了,急忙叫住他问:“哎哎!请问怯薛长,大汗什么时候召见本王?”“怎么?你想让大汗听你的?”刘太平脸色阴沉,出语能把人噎死。一个怯薛长也敢他如此不恭,忽必烈的火气腾地冲上脑门儿!姚枢比忽必烈冷静得多,他知道,如果没有蒙哥的授意,刘太平胆子再大,也不敢如此张狂放肆。他怕忽必烈小不忍而乱大谋,急忙拽了拽忽必烈的衣袖,递给他一个眼神。忽必烈立刻清醒过来,强压下心中的火气,陪着笑脸对刘太平说:“呵……不不,在下不敢!不敢!”刘太平鼻孔里哼了一声,酸不溜丢地说:“哼!谅你也不敢!何时召见,不用你操心,到时候会告诉你的。快走吧,还在这儿愣着干什么?”“是是。”忽必烈退出宫门,心情沮丧地回到下榻处。他不知道蒙哥是真的病了,还是故意给他颜色看,心中很是闷闷不乐。姚枢心中却很肯定,蒙哥是故意为之,目的是先给忽必烈个下马威,一来显示大汗的威风,二来煞煞忽必烈的锐气。但这毕竟是皇族家事,他不便过多插嘴,所以没有直说。忽必烈想趁蒙哥接见之前的空闲时间,去看看四弟阿里不哥。姚枢称赞他真有做哥哥的样儿,如此念及兄弟情义。安童却竭力反对,愤愤不平地说:“王爷心眼好,念及兄弟之情,他阿里不哥可是不顾手足之义。跟也速察那帮奸人混在一起,处处跟王爷作对,没少在大汗面前说坏话,没良心!真不该去看他!”想到这些,忽必烈心中很有几分自责,苦笑着摇摇头,说:“唉!这也怪我,在我们同母弟兄中,他最小,额娘去世以后我就去了封地,很少关心他,才让也速察这帮家伙钻了空子。现在回来了,怎么能不去看看他呢?走。”忽必烈来到阿里不哥王府时,阿里不哥正与宰相阿蓝答儿密商事情。阿蓝答儿与忽必烈素来不和,不便与忽必烈见面,便从后门躲了出去。阿里不哥一边揣度忽必烈的来意,一边急整衣冠迎了出去,热情地陪着笑脸说:“二哥!小弟正说要去看您呢,您倒先来啦,小弟失礼,太失礼了!”“自己弟兄,什么失礼不失礼呀!来,叫二哥看看,是瘦了还是胖了?”忽必烈急步上前,一把抱住阿里不哥,许久不愿意松手。阿里不哥说:“小弟也想二哥呀,二哥快请坐,请坐。来人,摆酒,我要和二哥痛饮几杯!”工夫不大,酒宴摆了上来。忽必烈叫安童把从邢州带来的特产,献给阿里不哥。“这东西还真没见过,谢二哥了。”阿里不哥高兴地接了过去,交给怯薛长布智儿,对忽必烈说:“咱弟兄好多日子不在一起饮酒了,今天小弟高兴,来,咱们喝个一醉方休!二哥,请!”“好,来,四弟,干!”忽必烈本来善饮,加之亲情涌动,擎起一大杯,一饮而尽。“好,干!二哥还是如此豪爽!”阿里不哥与忽必烈碰了碰杯,把酒喝了下去。说:“无美女歌舞佑酒,不成盛宴嘛!歌舞上来!”向内室拍了拍手,乐曲缓缓奏起,一队身穿艳丽服饰的蒙族少女,踏欢快的节拍,闪动着轻浮的眼神,翩翩歌舞上来,腰肢款款,乳峰耸动,极富性感和挑逗。忽必烈心中郁闷,借酒浇愁,一杯接一杯地豪饮不止,很快就有了醉意。阿里不哥本来就是酒色犬马之徒,歌舞销魂,美酒娱目,也很快醺醺然昏昏然起来。酒后吐真言,忽必烈拽着阿里不哥的手,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动着炽热的亲情,真挚地说:“四弟,额娘去世以后,二哥常年住在封地,对你很少照顾,哥对不起你呀!”提起额娘,阿里不哥有一肚子的不满,抬手打断忽必烈的话,舌头僵直,哩哩咧咧地说:“得了吧你!额娘偏心眼儿,从小就喜欢你,不喜欢我,把你当成香饽饽,看着我哪儿都不顺眼!”“不……不许你这样说额娘!”忽必烈想用手指阿里不哥的鼻子,但是胳膊没能举起来。“你别打岔!”阿里不哥醉眼乜斜,说出了清醒时不会说出的话,“按照成吉思汗家的规定,额娘是要同最小的儿子住在一起的。可是,她跟我住的时间却没有跟你住的时间长。她就是看不上我!”“你……你胡说!不是这样的,其实额娘最疼的还是你……”忽必烈抬手打了阿里不哥一个嘴巴,因为已经喝醉,所以打的并不重。同样因为醉,阿里不哥并没有生气,一边用手摸被打的脸,一边说:“得……得了吧!你甭骗我,我心里什么都明白。”“好好,咱不说这些。”忽必烈摇晃着去倒酒,竟把酒壶碰洒。仆人急忙端来另一酒壶,为忽必烈斟上。忽必烈端起酒杯,由于身体站立不稳,酒洒出了许多。说:“说……说些别的。噢,对了,你知道大哥急着把我召回朝,为……为了什么事吗?”阿里不哥的神智突然显现出清醒:“我怎么会知道呢?大……大概是大哥想你了吧,想跟你叙叙手足之情呗!”忽必烈却因为酒醉,说出了心中所想:“会不会大哥听……听到了一些什么?”阿里不哥故作糊涂:“他能听到什么?你多心了。”“不!不是我多心。”忽必烈酒后失禁,口无遮拦,把阿里不哥当知己,滔滔不绝地打开话匣子:“你是不知道,塔察尔王叔和麻里阿图将军对我有误会,回来找大哥诉诉苦,我能够理解,可是……”安童担心他言多语失,上前劝阻:“王爷,您喝醉了……”“下去!我们弟兄喝酒,要你多口!退下!”阿里不哥喝退安童,对醺醺大醉的忽必烈说:“您刚才说什么?喔,对对,您说塔察尔和麻里阿图将军跟您有误会?什么误会呀?”触到了忽必烈的心事,长叹一声:“唉!”忧心忡忡地说:“四弟,二哥实在有难处、万不得已啊!好了,不说这些啦。我们兄弟见面不容易,二哥心里高兴,不谈烦心的事。要是大哥也在就好了,可惜他是大汗,不能随便出来。来,咱弟兄俩喝个痛快!干!”阿里不哥陪着忽必烈干了一杯。忽必烈多想向自己的兄弟袒露心扉,让兄长蒙哥、小弟阿里不哥了解自己啊!他拉着阿里不哥的手,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自己的亲骨肉看,用极为诚挚的口气,发自肺腑地说:“四弟,你和大哥应该是了解我的,我对大哥完全是真心的,只想帮助他,真的!我从来就没有过要谋夺汗位的想法。绝对没有啊!他怎么就不相信呢?如果他需要,我……我可以把心挖出来拿给他看!”忽必烈说完,再也支撑不住了,一头趴在桌案上。阿里不哥想乘忽必烈酒醉,从他嘴里套出对自己有利的话,故意大声说:“你说什么?你要谋夺汗位?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啊?!”安童一听顿时吓傻了!嗖地冒出一身冷汗,慌忙跑进来,声音颤抖地对阿里不哥说:“四王爷!刚才二王爷说的是他从来没有谋夺汗位的想法,您……您怎么说他谋……谋夺汗位呀?这……这可不是闹着玩的呀?!”“是……是吗?”阿里不哥故作醉态,用酒醉遮掩自己的不良用心,嗫嗫嚅嚅地说,“那……嘿嘿……大……大概是我听……听错了……”安童不满地瞥了他一眼,气愤地说:“四王爷,您可不能这样听错呀,这会要二王爷命的。”阿里不哥说:“瞧你说的,我怎么会害自己的亲哥哥呢?就是二哥真的那样说了,我也不会对外人讲的。二哥醉了,扶到我的床上去睡吧。”“您的好心,我替王爷领了!不必啦。”安童用的言词很热情,但语气和表情很阴冷。安童把醉得不省人事的忽必烈扶回府第时,天已经黑了。安童和几个贴身仆人为忽必烈洗了洗手脸,帮他脱下衣服,服侍他睡下。折腾了大半天,忽必烈居然没醒,呼呼酣睡。安童担心忽必烈夜里有事,特意睡在忽必烈的房间。这天夜里,乌云密布,天黑如漆,伸手不见五指。后半夜,刮起大风,卷起的砂石打在门窗上噼啪作响。忽必烈酒劲儿醒了,感到口渴,安童取来水,忽必烈咕咚咕咚一饮而尽。他刚要说什么,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起初,他以为是大风吹的。定睛一看,啊?!惊得差点儿叫出声来。原来,是有人在外面用钢刀轻轻拨门。安童机警地抽出防身兵器,示意忽必烈从床上下来,再把被子盖成忽必烈熟睡的样子。一切做好以后,二人悄悄躲藏到暗处,紧张地注视着房门。门被轻轻拨开了,蹑手蹑脚走进来两个人,身穿黑色夜行衣,黑布蒙面,手拿凶器。进屋以后,静静地听了一会儿,认定忽必烈没有醒以后,急忙把屋门关上,快步直奔忽必烈的卧榻,掀起被子举刀要刺!就在这一刹那,躲在他们身后的忽必烈不紧不慢用嘲弄的口吻说:“真是笨蛋!杀错了地方,我在这儿哩!”“啊?!”蒙面人大惊,这才发现被子里盖着个枕头。蒙面人见阴谋暴露,气急败坏地杀向忽必烈!忽必烈和安童因为有了准备,并不慌乱,与蒙面人搏斗厮杀起来。安童一边与迎战刺客,一边高声大喊:“卫士何在?抓刺客!保护王爷!”卫士蜂拥而至,把蒙面人团团包围。一个蒙面人被忽必烈刺死,另一个被安童用武器抵住咽喉。屋里灯烛大亮。安童面对穷凶极恶的刺客,怒眦欲裂,大吼一声,挺刀欲刺!有人喊住他:“安将军且慢!”阻止安童的是姚枢,他对忽必烈说:“王爷,不能杀,要留活口!”“有道理,别杀!”忽必烈抬手止住安童,走到刺客面前,厉声喝问:“说!是谁派你来刺杀本王的?”蒙面人眼珠转了转,迟疑片刻,趁忽必烈和安童不备,伸手握住安童抵在他咽喉的钢刀,猛地刺了进去!众人拦阻不及,只听“啊——!”地惨叫一声,鲜血噗地喷出,倒地而死!忽必烈撕下他们头上的蒙布,扯开夜行外衣,没发现任何能显示身份的证据。“会是谁的人呢?”姚枢象是问忽必烈,又象是问自己。忽必烈摇摇头。刺客是直接冲着他来的,是要置他于死地。敢刺杀他的人,绝对不是等闲之辈。他这时才真正感觉到此次来和林的凶险,不由激凌凌打了个寒战,一股不祥预感和可怕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恰恰在这天早晨,蒙哥汗传来旨意,诏他进宫见驾。原先,忽必烈非常想早点见到蒙哥,向他表白心迹,消除误会。如今,他非常害怕见到蒙哥,担心横生不测,大祸临头。听到蒙哥的旨意以后,忽必烈没有一丝高兴,惶惑烦躁,心绪不安。忧心忡忡地对安童说:“昨天夜里的事发生以后,我心里一直不塌实。这次进宫,很可能凶多吉少。万一我要是出了什么事,你告诉廉希宪和王府的人们,千万不能轻举妄动。”安童心情也很沉重:“王爷!依奴才之见,您还是不去的好。万一要是有事,到那时再后悔就来不及了。不如趁现在他们还没下手,我保护您离开京城,回到封地去。”“不行,不行。”姚枢竭力反对,说:“这样等于不打自招,承认自己心存叛逆,图谋不轨。万万使不得!”安童忧心如焚,但又无计可想,心中惴惴不安:“那要是进宫以后遭到暗算怎么办?”姚枢的眼睛虽小,但又黑又亮,只要滴溜一转,便会想出主意。现在,姚枢的眼睛又转了起来。忽必烈急问:“姚先生,依你之见呢?”姚枢一边想,一边说:“王爷,依我看,大汗之所以把您召来朝中问话,很可能是因为塔察尔和麻里阿图在大汗面前告了您,引起大汗的疑虑和不安。只要我们耐心向大汗解释清楚,我相信,他对您的误会是能够消除的。我还是以前的看法,一统华夏的霸业尚未完成,你对他还大有用处,他是不会轻易杀你的。眼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尽快消除他对您的怀疑。所以,这次觐见就格外重要。”“嗯”忽必烈觉得姚枢分析得有道理,一边点头一边问:“我们见了大汗以后,应该……”没等忽必烈说完,姚枢一字一顿地说:“见机行事,不卑不亢,该软则软,该硬则硬!”“见机行事,不卑不亢,该软则软,该硬则硬……”忽必烈一边沉吟,一边思索这四句话的含义。第16回姚夫子舌战群王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