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蒙哥汗叫住他,说,“别打扰他,朕自己去就是了。”安童和廉希宪带领蒙哥汗来到后院,但见佛堂内灯火煌煌,兽油灯橘红的光焰和蒸腾的烟气,使后院笼罩在虚无缥缈的神秘气氛中。蒙哥汗不让安童和廉希宪惊动佛堂里的人,自己悄悄走到窗户前,顺着缝隙观看佛堂里的情况。佛堂布置得极为庄肃,正中佛龛里供奉着鎏金佛祖圣像,慈眉善目,笑容可掬。神案前的香炉里燃着藏香,烟云缭绕,香气扑鼻。九九八十一只长明蜡烛,喷吐着耀眼的光焰。除子聪外,郝经、窦默和其他几位汉人儒生,全都打扮成僧人模样,芒鞋袈裟,禅杖素珠。并排打坐在禅床上,俨然讲经说道的高僧长老。忽必烈坐在他们对面,一副虔诚聆听样子。子聪操着佛家语调,不紧不慢地说:“……离一切诸相,即名诸佛。何为离一切诸相?我相即是非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即是非相。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无寿者相,即是离一切诸相,便可修成正果,死后做佛,升入极乐世界。”忽必烈问道:“请问大师,何为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请道其详?”郝经接过话茬说:“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者,是释门要诀,若可领悟,定能修成正果。无我相、人相、众生相、寿者相,是指世间万物,芸芸众生,皆为虚妄,终将化为乌有。即所谓有即是无,无乃是有,虚便是实,实也是虚。拥有万贯家私,乃至无边世界,最终也会变成一无所有,空空而来,空空而去。世人愚昧,为争这本不存在的虚幻泡影,尔虞我诈,反目成仇,相互攻讦防范,乃至大开杀戒。是何等的荒唐可笑!”郝经说到这里,念了四句偈语:“正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忽必烈慌忙从坐垫上起来,跪趴在地,诚惶诚恐地说:“听师父教诲,弟子如开天目。弟子一定谨尊圣训,做到无欲无求,无贪无争,无喜无怒,无恨无怨。以便早日成就正果,荣登仙界。”窦默拿腔拿调地说:“善哉!善哉!修行佛法,忍为第一,忍是第一菠萝蜜。万事忍字当头,修炼到唾面自干的地步,距离成佛也就不远了。”忽必烈真诚地说:“弟子记下了。弟子一定收心忍性,决不再与人争。对了,做好事是不是能早日成佛?”子聪说:“当然。每做一件好事,便添一层功德。若做大好事,便可添大功德!”忽必烈说:“我大哥是大汗,肩负着完成成吉思汗皇爷爷遗愿、统一华夏的千斤重任,他不能有半点儿三长两短。最近,听说他病了,作为他的弟弟,我甘愿用自己的寿数,来为大哥添寿。以表为弟为臣的忠心!”“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子聪、郝经、窦默三人,同时合十赞道:“王爷有如此忠心,神佛尽知,你一定能够修炼成正果的!”蒙哥汗看到这里,一颗悬着的心倏然放了下来。他不想惊动忽必烈,蹑手蹑脚悄悄离去。不料,却弄出了响动。忽必烈和子聪等人交换了个眼色,故意大声问:“谁?”蒙哥汗只好答应道:“呵……是……是……我……”“啊!?大汗来啦?!”忽必烈见是蒙哥汗,慌得手足无措,赶忙跪下,诚惶诚恐地说:“臣弟不知大汗降临,未曾远迎,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呀!”蒙哥汗扶起忽必烈,笑着说:“二弟不必多礼,快起来,起来。”忽必烈对子聪等人说:“你们先下去吧。”子聪等人双手合十,嘴里念着:“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走了出去。忽必烈请蒙哥汗上坐,命仆人献上奶茶。施礼说道:“天这么晚了,大汗来臣弟府中,不知有何教训?”蒙哥汗亲热地看着忽必烈的眼睛,动情地说:“二弟,大哥是来向你道歉的。”忽必烈感觉得出,蒙哥汗说这话是真诚的,眼睛里噙着泪水。同样,忽必烈也被亲情打动了,声音颤抖地说:“大汗何出此言?是要折杀臣弟的。”“不!大哥是真心的。”蒙哥汗握住忽必烈的手,发自肺腑地说:“大哥听信了传言,怀疑你对大哥不一心。今日亲眼得见,传言不攻自破。”忽必烈很高兴,内心里非常感激郝经,是他设计的这场假戏真做,终于使蒙哥消除了对自己的怀疑。见蒙哥坦诚地向自己敞开心扉,使他激动得浑身颤抖起来,剖心析肝地表白道:“大哥!臣弟可以向神佛发誓,臣弟虽然有千错万错,但是,绝不会对大哥产生二心的!因为臣弟知道,小弟这条命是大哥给的!”蒙哥汗立即想起当年忽必烈被七寸沙蛇咬伤的情景:“你是说,你被七寸沙蛇咬伤的事?”“不错,正是那件事。若不是大哥及时为小弟吸出蛇毒,恐怕小弟早就不在人世了。”忽必烈点点头,声音里充满真情和感激。蒙哥汗说:“二弟对大哥何尝没有救命之恩呢?窝阔台的儿孙们对大哥当大汗恨之入骨,蓄谋暗害。那次,多亏你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们的暗箭,大哥才没有被他们射死。你却被射成重伤。”蒙哥汗一边说,一边抚摩忽必烈肩上的伤处,动情地问:“还疼吗?”忽必烈宽慰地笑笑:“早不疼了,只是阴天下雨还有些不舒服。”蒙哥汗说:“大哥我也信奉神灵,干什么事都要先占卜问卦。你信奉佛教大哥不反对。只是,大哥不叫你出家,大哥需要你帮助,共同完成成吉思汗皇爷爷的遗愿,早日实现统一天下的宏图大业!”在此时此地,蒙哥汗说的这些话,确实是发自内心,真诚的。但世界上最不可思议的就是感情和理智,像风中的草、飘浮的云、流动的水,最为飘忽不定,变幻莫测,难以捉摸。就在蒙哥汗说出这些暖心暖肺的话不久,便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使忽必烈险些送掉性命!第8回国舅爷再次施奸计忽必烈喝下有毒水一天,忽必烈和郝经在书房里交谈。郝经告诉忽必烈,马背上可以得天下,但马背上不能治天下。忽必烈觉得郝经的看法很新鲜,以前从来没有听人说过,但他并不知道其中的道理,急切地问:“你快讲讲,是什么意思?”郝经说:“打天下靠的是武力,征战杀伐,攻城略地。治理天下则不然,靠武力是不行的,打打杀杀不仅无济于事,反而会酿出祸端。治理天下需要的是礼仪制度,规章法典。”“礼仪制度、规章法典?”忽必烈听着这些词儿很陌生,茫然地问:“这……我们从来没有这些,叫我到哪里去找啊?”郝经笑了笑,说:“这些很现成,汉人各朝各代都有,可说是多如牛毛。以后,我慢慢向王爷介绍。”这次谈话,忽必烈受到很大触动,使他想了许多。他们蒙古人自小生活在马背上,可说个个是骑射高手。但要说起读书识字,一百个里也找不出一个。不读书,攻城略地、打打杀杀还没有什么。要是治理天下、管理朝政就不行了。他由衷地感觉到学习的重要,决定在王府开一座学堂,让请来的大儒当老师,教他和他的儿女们读书。他把这个想法告诉了子聪、郝经和窦默,三人非常高兴,说:“王爷身为蒙古人,求学若渴,太难能可贵了,一定可成大业。”忽必烈说:“那咱们说定了,马上就开课!”就这样,忽必烈在王府里开了蒙古人的第一个学馆,由窦默任教习,学生是忽必烈的长子真金,次子脱欢,和其他小王爷。窦默认为,立身之本在于孝,孝是世间一切美德的基础,先有孝而后才有忠、有仁、有义、有悌,不孝乃人之大恶。所以,他首先开讲的是《孝经》。忽必烈学的是历朝典籍。这些典籍,有的他隐隐约约听说过,但并不详知底里,有的则压根儿就没有听说过。他这时候才知道,原来打天下和治理天下还有这么多学问和讲究!真有黑屋子里突然照进灿烂阳光一样,使他心胸骤亮,眼界大开,真正感受到,不读书不明理,就像没头的苍蝇胡碰乱撞。这天,忽必烈正在屋里专心致志地读书。窗外乌云密布,冷风飕飕,天要下雨了。屋里的光线越来越暗,忽必烈觉得眼睛发酸,字迹也模糊了。他放下书本,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伸懒腰,打了个哈欠,感叹地说:“真没想到,这读书比骑马射箭难多了。”他觉得屋内有些憋闷,走到窗户前顺手打开窗户,外面的凉风吹进来,心中感到清爽了许多。忽必烈无意中发现假山旁坐着一个人,也在聚精会神地读书。忽必烈仔细一看,原来是他的贴身仆人廉希宪。忽必烈好奇地走过去,。廉希宪读得很认真,忽必烈走到他身边以后他才发现,蓦地站起身惶促施礼,说道:“啊?是王爷!您……您有何吩咐?”忽必烈笑着说“快起来,我没什么事。”指着廉希宪手里的书本问道:“你也在读汉人的书?”廉希宪有一种失职的惶遽,不好意思地说:“呵……嗯……没……没耽误王爷的事吧?”忽必烈说:“别紧张,没有,什么也没有耽误。我是说,你们回回人也读汉人的书?”廉希宪恢复了平静,反问道:“王爷您是蒙古人,不是也在读汉人的书吗?而且,您还拜汉人做师傅。”忽必烈颇有感触地说:“我跟你不一样,我要辅佐大汗夺取天下和治理天下,不读书不行呀!而你……”廉希宪的回答说:“王爷读书是学治国,奴才读书是学做人。”廉希宪的回答令忽必烈刮目相看:“那我问你,做人应该具备什么样的品德呀?”廉希宪不假思索地说:“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乃大丈夫之谓也!”忽必烈来了兴趣,问:“如果叫你作官,你应当如何作呀?”廉希宪胸有成竹,滔滔不绝地说道:“当行仁政,行仁政得民心,行暴政失民心,得民心天下兴,失民心天下亡。夏桀商纣,残暴荒淫,民心尽失,落了个国灭身亡的下场。周武王兴仁义之师讨伐商纣,上应天意,下顺民心,万众拥戴,岂有不成功的道理。您看,所以孟子说:‘苟行仁政,四海之内皆举首而望之,欲以为君。’”“啊呀!真没想到,你能有如此见解,太不容易了!”廉希宪理解得如此深奥,大大出乎忽必烈的意料!惊喜地说:“以后,你就改名叫廉孟子吧!”“王爷,您在笑话我吧?”廉希宪本来就腼腆,被说得红了脸。“不不!”忽必烈认真地说:“我说的是真的!没想到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见解,你学得确实不错啊。”忽必烈抚摩着廉希宪的头,充满感情地说:“你十几岁就跟着我,南征北杀,颠沛流离,吃了不少苦哇!”“王爷可别这么说。”廉希宪眼里注满泪水,握着忽必烈的手哽咽着说,“廉希宪从小死了父母,要不是王爷收留,恐怕廉希宪早就不在世上了。王爷待我象亲生儿子,我要伺候王爷一辈子!”主仆正谈得动情,万安宫的内侍急匆匆来报,说蒙哥大汗病势沉重,发烧,说胡话,昏迷不醒。也速台大妃请他立即进宫。忽必烈听了大感惊诧,前几天夜里蒙哥汗到他府里来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病成这个样子了呢?便问内侍:“大汗得的什么病?”内侍说:“好象是沾染瘴气被厉鬼缠住了。我也说不清楚,您快去就是了。”“好。”忽必烈不敢怠慢,说:“你先去吧,我随后就到。”内侍走后,廉希宪对忽必烈说:“王爷,依奴才看,这事很有些蹊跷,在没弄清楚之前,您不能贸然前往。”忽必烈说:“你是说,大汗在装病骗我?你太多心了,不会,大汗怎么会骗我呢?绝对不会。”安童说:“大汗不会骗您,可是,您别忘了,也速察国舅诡计多端,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上次在去云中寺的山路上埋炸药,多么的阴狠歹毒啊!对于他,您不能不防。如果是他设计暗算您,那可就……”廉希宪帮腔说:“子聪师傅说的对,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啊!”“这……”忽必烈心里很矛盾。也速台大妃和也速察国舅心胸狭窄,做事凶狠歹毒,他是知道的。他们一直认为自己是蒙哥汗位的主要威胁,必欲除之而后快,从上次在山路埋炸药看,已经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但是忽必烈坚信,他们做的这些,肯定是背着蒙哥汗干的。尤其经过上次蒙哥夜探王府以后,忽必烈更加相信,蒙哥是绝对不会害自己的。如今他病了,前去探望是天经地义的事。便对廉希宪和安童说:“你们对我好,我心里清楚。可是呀,你们确实太多心了。大汗是绝对不会害我的。再说,大哥病了,我这作弟弟的不去探望探望,也实在呐!你们放心,不会有事的。”廉希宪见忽必烈执意要去,想出个主意,说:“我把郝先生和子聪长老他们找来,一起商量商量,看去好还是不去好。”说完,转身欲去。忽必烈叫住他,说:“哎呀,这又不是什么大事,还惊动他们干什么?我去看看马上就回来,什么事也不会有!”忽必烈说完,让安童备好马,急匆匆催马而去。那么,蒙哥大汗到底病了没有呢?没有病。上次,蒙哥汗半夜突然闯进忽必烈王府,他认为忽必烈毫无准备,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深深触动了他的骨肉亲情。消除了他对忽必烈的怀疑。忽必烈虽然胸怀大志,“思大有为于天下”,但此时确实没有谋夺蒙哥汗位的想法。不过,蒙哥那天夜里见到的,确实是忽必烈设的局,做的戏。忽必烈本来不同意这样做,但郝经和子聪认为这是消除误会,取得蒙哥信任的绝好机会。要想施展抱负,有所作为,在朝廷发挥作用,只有得到蒙哥汗信任才能做到。在目前情况下,舍此别无它途。只要能取得蒙哥信任,施展自己的抱负,何必太在乎形式呢?忽必烈被说服了,才上演了那出戏。戏虽然是假的,但忽必烈和蒙哥的感情却都是真实的。蒙哥汗回到万安宫以后,把在忽必烈府中看到的情景,一一如实告诉了也速台大妃和也速察国舅,并对他们大加指责、训斥,生气地对二人说:“你们呀,就知道捕风捉影,无事生非。哼!要不是朕亲自去二弟府中察看,险些冤枉了二弟。他招募来的压根儿就不是什么谋士,也没有议论什么得天下治天下的事。他招募的是一些和尚道士,整天关在佛堂里阿弥陀佛、讲经说法。你们呀,就知道瞎猜疑,险些坏了朕的大事!”“不会吧?”也速察一脸疑惑,眨巴着眼一边想一边说,“除了那个叫子聪的是个僧人以外,其他几个没听说是出家人呀?大汗,会不会是……”蒙哥汗斜了他一眼,不悦地说:“怎么?你怀疑是忽必烈设的局?不会,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他在菩萨面前发誓,甘愿折损自己的寿数,来为我添寿!”也速察一脸冷笑,不屑地哼了一声,说:“话谁都可以说,你怎么知道他说的不是假话?不是在做样子给您看?”蒙哥汗说:“当时,他并不知道我在窗外。再说,我也能看得出来,他是发自内心的。”也速察不愧诡计多端,眼珠转了转,想起个主意,脸上挂着奸笑,莫测高深地对蒙哥汗说:“姐夫,我有个办法,忽必烈是不是真心,一试就知道。”蒙哥汗问:“你有什么办法?”也速察把嘴凑到蒙哥汗耳朵边,把自己的主意告诉蒙哥汗。蒙哥的眉头皱了起来,犹豫地说:“这……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不过分,这有什么过分的。”也速察肯定地说,“他要真像他说的对大汗绝对忠心,就会毫不犹豫地喝下符水。如果他不是真心的,只是做的样子演的戏,他肯定会怀疑符水里有问题,不肯喝下去。而我们给他喝的符水里实际是没有任何问题的。这样一来,他对您是真心还是假意,不是一试就清楚了吗?”蒙哥汗觉得有道理,便同意了也速察的安排。这些,忽必烈都不知道,他以为蒙哥汗真的病了,便快马加鞭,焦急地来到万安宫。忽必烈见蒙哥汗躺在驼绒御榻上,浑身不停地抽搐,颤抖,双目紧闭,牙关紧咬,痛苦的呻吟,口齿不清、一惊一炸地说着吓人的胡话。忽必烈见状大为惊诧,急切地走到蒙哥汗的御榻前,焦灼地说:“啊?!大汗!您……您怎么突然病成这个样子啦?”蒙哥汗呈现昏迷状态,没有反应。忽必烈转问也速台大妃:“大妃,这……这是怎么回事?上回大哥还好好的,怎么一下子病成了这样?”也速台哭得很伤心,眼睛都揉红了,抽抽噎噎地说:“那天夜里,他去了你的王府,在回来的路上,突然觉得浑身发紧,脊梁沟发凉,回到宫里就发高烧,说些吓人的胡话,说他眼前……”也速台还没说完,蒙哥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力气显得特别大,两眼发直,呈疯癫状态,惊恐万状地叫喊:“啊?!啊——!你别过来!你是谁?你……你怎么没有脑袋?你……啊——!”他的脑袋好象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直挺挺地躺在床上,宛若僵尸一般。也速台哭天怆地,大声呼叫:“大汗!您怎么啦!您醒醒!快醒醒啊!您可不能死啊!”忽必烈对大妃说:“大汗像是中了邪,请没请萨满来给他驱鬼?”“哎呀,你看,我都急糊涂啦!内侍已经请萨满大师去了。”也速台对忽必烈说。也速台的话音刚落,内侍带着萨满急匆匆走进来,萨满的徒儿们紧随其后。也速台如遇救星,快步迎上去,急切地对萨满说:“哎呀!大师您可来啦!快救救大汗吧!”蒙哥又说起胡话来。“仙师啊,您快救救大汗吧,只要能救活大汗,要我做什么都行。”忽必烈虔诚地向萨满躬身施礼,神态焦灼,完全出自真心。“你对大汗如此忠心,是大汗什么人呀?”萨满上下打量了忽必烈一遍。忽必烈恭谨地说:“回仙师,我是大汗的二弟忽必烈。”“你的忠心一定会感动神灵和长生天的。”萨满实际是心有所指,但因忽必烈没有往歪处想,所以并没有听出来。萨满让徒弟将希奇古怪、谁也看不懂的图形、符号悬挂和张贴在蒙哥汗的御榻四周,开始作法驱鬼。也速台和忽必烈跪在御榻旁祈求祷告。“本萨满在此,恶鬼休得猖狂!恶鬼哪里逃!看剑!”萨满口中念念有词,挥舞着手里的牛头神杖和蛇形弯刀,东砸西砍,装模作样地与魔障进行搏斗。最后,终于制伏了恶鬼,“哈哈!原来是只瘴疠鬼!”也速台大喜:“啊!?把恶鬼捉住了!叫我看看,恶鬼在哪儿?”“就在这儿!”萨满指着攥得很紧的左手说。也速台故作惊诧地说:“啊?在你手里?你可攥紧点儿,千万别叫它跑喽!”萨满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说:“尔等后退,待我降伏此孽障!”说着,拿出一道画在黄表纸上的符和一碗符水,把攥在左手里的瘴疠鬼包进黄表纸画的符里,口念咒语,用火烧掉,把灰放进符水里。所有这一切,他做得极为夸张、神秘。萨满做完以后,得意洋洋地说:“缠附在大汗身上的瘴疠鬼,已经被我捉进符水里了!”忽必烈半信半疑地问:“这么说大汗的病就……就好了?”“啊?!我好啦!头一点儿也不疼啦!真是活神仙!活神仙啊!”还没等萨满回答,蒙哥汗突然睁开眼睛,大声叫喊起来。脸上闪动着惊喜和激动的光彩,与先前病魔缠身的痛苦样子判若两人。“啊!?大汗好啦!真的好啦!大师真是神仙下界啊!”也速台和忽必烈喜出望外,向萨满膜拜不迭。蒙哥汗激动喜悦之情难以自禁,指着碗里的符水,急切地说:“快!快把那可恶的邪毒魔瘴,扔出去!扔得远远的!越远越好!”内侍答应一声,去拿盛满符水的碗。“慢!”萨满制止住内侍,煞有介事地说:“不能动!万万动不得啊!”内侍像蝎子蜇住手一样,急忙放下盛符水的碗。蒙哥汗故作诧讶地问:“为什么不能动?水里溶解的是被大师降伏的魔瘴邪毒,不把它洒掉,留着它有什么用?难道还叫它继续害人不成?”萨满眨眨眼,神秘地说:“大汗有所不知,这个妖邪已修炼千年,魔力极大。本大仙只能将它从大汗体内驱赶出来,却不能把它消灭。现在被符水镇着,一旦泼洒,或是时间一长符水法力消失,它还会出来钻进大汗体内作祟!”“啊?!这……”一种极大的恐惧像毒蛇一样撕咬住在场人的心,个个瞠目结舌,惶遽不安。也速台和忽必烈焦急地问:“这么说,大汗的病就……就好不了啦?”“不!”萨满说:“有一个办法可以使邪毒魔瘴永远不再侵袭大汗的龙体。只是不知道大汗的亲人中,有没有肯为大汗献身的?”也速台说:“我是大汗的妃子,我愿意为大汗去做一切!”萨满频频摇头,说:“你虽然是大汗的妃子,但与大汗并无血缘关系,无用的。”忽必烈说:“我是大汗的亲弟弟,有血缘关系,我可以吗?”萨满点点头,说:“你与大汗同父同母同根同脉同骨血,最合适不过了!只有你能救大汗,使大汗永远摆脱邪毒魔瘴的危害!只是……”萨满显出非常为难的样子。“仙师!您别犹豫了!只要能救大汗,叫我做什么都行,包括为大汗去死!”忽必烈眼睛里闪着真诚而热切的光芒,看得出来,这番话是完全发自内心肺腑的。“没那么严重。”萨满说,“你只需把这碗符水喝下去就行了。”“喝掉符水?”忽必烈下意识地怔了一下。蒙哥汗、也速台大妃,和躲在里间屋里的也速察国舅,都屏住呼吸,紧张地观察忽必烈的反应。萨满一脸神秘,让人捉摸不出他说的是真是假:“王爷请放心,喝下符水是不会有生命危险的。只是……”说了半截突然停住,把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忽必烈拽住萨满的牛头神杖,急切地问:“仙师快说,只是什么?”萨满饿狼似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忽必烈,用叫板似的挑衅口吻说:“你虽然死不了,可是,不但要减损你的寿命,而且邪毒魔瘴会侵入你的身体,纠缠你一辈子,使你无法解脱!你将在极度的痛苦折磨中度过一生!那滋味,嘿嘿!可是非常非常的难受!生不如死!你能受得了吗?现在后悔还来得及,你要三思呐!”忽必烈怔了一下,但很快镇定下来,斩钉截铁地说:“我……我考虑好了,只要能使大汗痊愈,我喝!”萨满盯问了一句:“你不后悔?”“不后悔!”忽必烈说着,端起符水就要喝。至此,忽必烈对蒙哥的忠心,已经清清楚楚地验证了。蒙哥大受感动,抬手阻止忽必烈:“不!二弟不要喝!大哥宁愿让邪毒魔瘴困扰,也不能让二弟受这么大的苦!”忽必烈“咚!”地向蒙哥汗跪下,真挚地说:“大哥!您是大汗,是一国之君,肩负着实现成吉思汗遗愿、统一天下的重任。您不能病,更不能病!不能有丝毫三长两短!您必须健康地活下去!”蒙哥汗大受感动,泪水涌出了眼窝:“二弟!你不能喝!你对大哥的忠心大哥已经知道了!”蒙哥汗不顾一切地跳下御榻去夺忽必烈手里盛满符水的碗。可是,已经晚了!忽必烈仰天长呼一声:“长生天啊!保佑蒙哥汗身体雄健,威猛常在吧!大——哥!多保重啊!”咕咚咕咚一口气把符水喝进肚里!“二弟!”蒙哥汗激动万分,紧紧把忽必烈抱进怀里,泪如雨下。但是,蒙哥汗发现,忽必烈喝下符水以后,并没有出现中邪毒和被魔瘴缠绕的症状。头脑清醒,思维敏捷,谈吐如常。忽必烈离开万安宫时,还一再安慰蒙哥汗,自己好好的,什么不好的症候也没有,让蒙哥尽管放心。那么,忽必烈喝进的符水里,到底有没有毒药呢?有!是也速察国舅背着蒙哥,买通萨满,放进去的。蒙哥并不知道。因为下的是慢性毒药,所以,当时没有发作。忽必烈走出万安宫,安童急忙迎上来,着急地问:“王爷,您没事吧?”忽必烈见他着急的样子,笑着说:“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嘛?什么事也没有,走,回家去。”安童见忽必烈果然完好无恙,高兴地扶忽必烈骑上马。一起向王府走去。可是,走到距王府不远的一处沙丘时,忽必烈突然捂着肚子“阿唷!阿唷!”地大叫起来。安童大惊,急忙催马赶上,关切地问:“王爷,您怎么啦?”忽必烈紧咬牙关,忍着剧痛,说:“没……没事,可能是岔气了。走吧。”安童发现,忽必烈脸色煞白,虚汗淋漓,浑身颤抖,嘴角流出白沫。这哪里是岔气呀?分明是中毒的症状吗!他急忙跳下马,去搀扶摇摇欲坠的忽必烈。尚未走到跟前,忽必烈已重重地从马背上摔了下来!“啊?!”安童快步跑过去,抱起忽必烈,焦急地呼叫:“王爷!王——爷!您……您怎么啦?您醒醒!醒醒啊!”他突然意识到忽必烈是中毒了,大惊失色:“啊!?王爷中毒了!中毒了!”失声痛哭:“王爷!王爷!来人呀!快来人呀!”这一切,被也速察派来跟踪的人看了个一清二楚,急忙回去禀报给也速察。也速察仍不放心,第二天又派人去忽必烈王府周边察看动静,发现王府的大门上果然插出了蒙古人特有的丧事标志——一杆裹着黑毡的长矛。也速察国舅和也速台大妃,这才相信忽必烈真的死了,脸上露出了会心的笑容。忽必烈风云全传 正文 第三章 牛刀小试第三章牛刀小试——忽必烈因祸得“福”,蒙哥汗把漠南大片土地分封给他。忽必烈听从汉族儒生规劝,只接受了土地肥沃的汉中和邢州。忽必烈采用姚枢“附会汉法”的主张,学习运用中原王朝的进步政策,抑制豪强,奖励农桑,发展生产。引起蒙古贵族的强烈不满和反对,忽必烈再次处于危险之中……——第9回弄巧成拙,也速察白日见冤鬼因祸得福,蒙哥汗封赏忽必烈这天清晨,红日像一只硕大的火球从东方地平线冉冉升起,把绚丽的朝霞撒在茫茫戈壁,撒在鄂尔浑河,撒在和林城。戈壁苏醒了,牛羊骆驼在霞光中缓缓蠕动;鄂尔浑河苏醒了,银色的浪花上闪耀着橘红色的光斑,像一条飘忽的彩练;和林城苏醒了,王宫的金顶被朝霞映照得璀璨夺目,熠熠生辉。今天是上朝的日子,诸王和各位大臣在日出前便来到大殿外等候,其中有阿里不哥、也速察、阿蓝答儿等。时辰到后,三名大汉手拿皮鞭走到殿前露台中央,在司礼官指挥下,“叭!叭!叭!”甩响三声清脆的皮鞭。诸王和群臣依次鱼贯走进大殿,分列两旁,垂手恭立,等候蒙哥大汗和也速台大妃进殿升座。工夫不大,蒙哥大汗和也速台大妃由仪仗引导,走进大殿,升上御座。诸王和群臣大礼参拜,山呼:“参见大汗陛下,皇妃殿下,大汗、皇妃吉祥如意!福寿安康!”蒙哥汗和也速台心情很好,高兴地说:“平身,起来,都起来吧。”诸王和大臣们站起,回到原来的位置。蒙哥汗扫视了一下诸王和群臣,发现缺少了忽必烈,疑惑地问道:“诶?怎么忽必烈王爷没有上朝呀?”诸王和群臣面面相觑,连连摇头。也速察出班奏道:“臣启大汗,据臣所知,忽必烈王爷来不了啦。”他说话的语气和脸上的笑容告诉众人,他颇为幸灾乐祸。“为什么?是不是病了?”蒙哥汗问。“不是病了,是……嘿嘿……”也速察笑而不答,像是在吊人们的胃口。蒙哥汗不耐烦地催他快说:“他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嘛!”也速察语出惊人:“他……他死了!”“啊!?”这太出乎意料了!谁都知道,忽必烈的身体一向是很好的,可说是威猛健壮,平日很少生病,怎么会突然死了呢?众人大感惊讶,纷纷追问也速察:“国舅,到底出了什么事?忽必烈王爷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不会吧?”“不会?”也速察的嘴撇得像只歪瓢,“怎么不会?我亲眼看见他的府门上,插出了裹着黑毡的长矛!”“啊!?已经向世人报丧啦!?”众人虽然疑惑,但也速察说得如此确凿,使他们不得不信。蒙哥汗听此噩耗,不由心中一凛,倒抽了一口凉气。立即想起喝符水的事,莫非符水里真的有邪毒魔瘴?但他随即便否定了,自己是装的病,身上并没有邪毒魔瘴,忽必烈是不可能被传染的。那……他怎么会死了呢?得的是什么病呢?也速察看出了蒙哥汗和众人的疑惑,用不以为然的口气,很随便地说:“这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得病呢?忽必烈得的是暴病,暴病而死!”“喔……”蒙哥汗和众大臣信以为真,有的感到惋惜,有的幸灾乐祸,有的暗中高兴,有的表现出无所谓。忽必烈毕竟是大汗的亲弟弟、尊贵的王爷,他的死不是小事。蒙哥汗决定立即罢朝,亲自前去吊唁。可是,还没等他向众人吩咐,殿外突然传来喊声:“忽必烈王爷到!”“啊!?”蒙哥汗和在场的人都怔住了,瞠目结舌,嘴张了老大却说不出话来。等众人从惊怔中醒过来以后,朝堂上立即炸了窝,交头接耳,惊诧,议论:“诶?怎么回事?他不是死了吗?怎么又……又活了?”也速察和阿里不哥、阿蓝答儿都大感意外。也速察说:“这不可能!绝对可能!他的府门上明明挂出了裹着黑毡的长矛嘛,是我亲眼看见的!明明是死了嘛!怎么可能又活了呢……啊!?莫非……”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住了,脸色骤变,一个可怕的情景出现在他脑海里:忽必烈根本就没有死,只不过是绾了个套儿让自己钻。自己不但钻了,还以为得了个大便宜。蒙哥汗也被搞糊涂了,只好宣进来看个究竟,对怯薛长刘太平说:“宣他进来。”刘太平冲殿外喊道:“大汗有旨,忽必烈王爷进殿!”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投向殿门口,发现进来的果然是忽必烈,昂首挺胸,神采奕奕,虎步生风,没有一丝生过病的样子。也速察好生纳闷,忽必烈明明喝下了有毒符水,怎么会没有死呢?原来,忽必烈在回家的路上毒性突然发作,安童焦灼万分,正无计可施的时候,廉希宪、子聪、郝经,还有老将军兀良合台,前来迎接忽必烈。见忽必烈成了这个样子,顿时大惊,询问忽必烈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吃过什么东西?安童突然想起,对众人说:“喔?对了,王爷从万安宫出来后,说他喝下了萨满为大汗驱魔治病的符水,大汗的病完全好了。他为大汗做了件大好事,大汗解除了对他的怀疑,跟他和好了,他心里很高兴,高兴得像个孩子似的。没承想却……”“不好!”子聪的脸色很难看,觉得事情严重,“符水里有毒!”“啊!?真的?”众人大惊。子聪点点头,心情沉重地说:“小僧略通芪黄之术,王爷的症状,完全是慢性中毒所致!”“哪个不想活的狗囚徒,竟敢加害王爷!我去宰了他!”兀良合台气得钢牙咬碎,拎起兵器,就要上马。郝经拦住他:“将军暂且息怒,先救王爷要紧。”众人见忽必烈嘴唇青紫,口吐白沫,双目紧闭,气息奄奄,都非常焦急,急切地对子聪说:“子聪师傅,您得赶紧想个办法救救王爷呀!要不……”子聪检查检查了忽必烈的病情,对众人说:“大家不要慌,王爷中的是慢性毒药,一时半会儿尚无性命危险。慢性毒药一般都有药可解。现在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解药。”兀良合台是直性子,眼睛瞪得像铜铃,直挺挺地问:“先生您快说,在什么地方能找到解药?”“萨满!”子聪肯定地回答。“萨满?”众人面面相觑。“对,子聪先生说得对。”郝经解释说,“即便毒不是他下的,他也知道谁是真正的凶手!只要找到他,就能找到解药。”兀良合台大怒,骂道:“狗娘养的!身为神的使者,居然干伤天害理的勾当!我岂能饶你!”兀良合台催马欲去。郝经让安童和兀良合台一起去,嘱咐他们不要急于报仇,寻找解药要紧,不然,王爷的性命就危险了。兀良合台和安童领命上马,急速而去。二人寻到一处山洼,蓦地看见萨满走了过来,一边走一边掂量手中沉甸甸的黄金,喜滋滋地自言自语:“嘿嘿,没有到成吉思汗的儿孙们,也脱不过同室操戈、手足相残的厄运!我却得了黄金,当上了大国师!这叫……汉人有句话叫什么来?噢,对了,叫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我,就是那个得利的渔翁!只是我得的不是鹬和蚌,而是贵重得多的黄金……”萨满的金字刚出口,不知从什么地方蓦地窜出两个人,都用黑布蒙面。萨满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把黄金藏进怀里,说道:“你……你们是什么人?要……要干什么?”“干什么?要你的命!”蒙面人不容分说,举起武器向萨满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