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先是一怔,随即也笑了:“啊?我们蒙古人在你们汉人眼里,就这样恐怖可怕吗?我们也是泱泱华夏国中之人嘛!”子聪止住笑,说:“刚才是说句笑话。不过,世俗的偏见,流言的可畏,实在是可怕呀!”忽必烈说:“你没有向他解释?”子聪:“固有偏见,若不是亲眼所见,光靠解释他是不会相信的。我想明天再去许州一趟,一定要把他请来。”忽必烈说:“你刚来不久,又要长途跋涉,太劳累了。歇息几天再去吧。”子聪说:“不行。我在许州见他时,他有去临安投奔南宋朝廷的想法。我必须在他动身去临安前见到他。”忽必烈说:“对!无论如何不能叫他去投靠宋朝!我给你挑选一匹最好的马,明天天不亮你就动身。对了,让我的怯薛长安童护送你。”第二天,天刚麻麻亮,子聪和安童带好行装,骑了两匹快马,辞别忽必烈,风驰电掣般地向许州疾驶而去。他们晓行夜宿,几天工夫便来到了许州。天色已晚,他们想找家客栈住下。这时,走来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打量了子聪和安童一番,走上前去对子聪说:“师傅,住店吗?”子聪忙说:“住,我们正在寻找住处呢。”小二:“那好,请跟我来。”子聪和安童跟随小二来到旅店,小二高声喊道:“老板,客人请到了!”老板急忙迎出,热情地笑着说:“二位贵客的房间在后院,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二位来住呢。”安童觉得不对劲儿,低声对子聪说:“先生,您听出来了吗?他好象话里有话。他说早就给咱们准备好房间了,可是,咱们并没有预订呀?”子聪也觉察出情况有些异常,双手合十,对店主说道:“阿弥陀佛!贫僧事先并没有预定过房间,怎么会……”店主陪着笑脸说:“二位不要误会,确实有人为二位订好了房间。”子聪赔笑说:“店家,一定是你搞错了订没人知道我们要来,不会有人替我们定房的。”店主说:“这小人就不清楚了。那位订房的爷刚出去,这是房间的钥匙,他说一会儿就回来,请你们先进去歇息。”子聪和安童心中疑惑,莫非暴露了行踪?此地不可久留,决定立刻离开。可是,已经晚了。他们刚一转身,便被店主和伙计拦住,说:“那位爷吩咐,在他回来之前,不许你们离开店房!”“啊!?”子聪和安童预感到事情不妙,倒抽了一口凉气,第6回贾似道羞辱郝学士忽必烈礼遇汉儒生子聪和安童被店主强行请进客房,定睛一看,两人都惊讶了。原来,这是一处非常高级的雅间,装饰、陈设富丽堂皇。二人正在疑惑之际,一群饭馆的堂倌提着红漆食盒鱼贯而入,摆上丰盛的宴席。子聪不知道隐藏在背后的是什么人,但他觉得此事实在蹊跷,恐怕是凶多吉少。拦着堂倌问道:“哎哎,是谁叫你们来的?我们没要这么多饭菜呀?”堂倌笑而不答,摆好饭菜就走了出去。安童肚子饿了,看着喷香的饭菜馋涎欲滴,对子聪说:“先生,这么好的饭菜,不吃白不吃。管他是谁呢?吃饱了再说!”安童的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说得好!不吃白不吃,吃饱了再说!对呀,吃饱了才有劲说呀嘛!”说完,一阵哈哈大笑。随着笑声,从门外走进来两个人。子聪和安童定睛一看,啊!?一下子惊呆了,来人竟是忽必烈和廉希宪。原来,子聪和安童动身以后,忽必烈觉得象郝经这样的大贤人大名士,只派安童去太不妥当,有轻慢贤士之嫌。只亲自前往,方可显示出求贤之诚,表达出对贤士的景仰和尊重。于是,便和廉希宪一起赶了来。他们日夜兼程,终于先子聪和安童一步来到许州。子聪被忽必烈的殷殷之情感动了,但是,他又很为忽必烈的安全担忧。用嗔怪的语气埋怨道:“王爷,可是您忘了,这里是宋朝内地,太危险了!”忽必烈却说:“能得到郝经这样的大能人,再危险也值得!”子聪看着求贤若渴的忽必烈,没有再说什么,只想早点找到郝经,打算明天一早就去郝府。忽必烈更急,决定今天晚上就去。子聪知道忽必烈急切的心情,二人装成商人,趁着夜色来到郝经家。可是,他们来晚了,郝经已经去了南宋临时皇都临安。回到客栈,忽必烈心情极为沮丧。子聪安慰他说:“王爷,您心里也别太自责。这不怨您,您不顾性命安危亲自来请他,您的心已经尽到啦,只是赶得太不巧了。这里已是宋朝腹地,不能久留,咱们还是赶快回去吧。”忽必烈没有说话,脸色阴沉,蹙眉凝思,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廉希宪也说:“王爷,子聪先生说得对,这里不能久留,万一被人认出……”“好!”忽必烈似乎做出了决定,兴冲冲地说,“你们说得对,咱们马上就走!”安童说:“要回漠北呀,太好了,我去备马!”说着,就要除去备马。忽必烈抬手叫住他,说:“我说的不是回漠北,是去临安!”忽必烈的这个决定,太出乎大伙的意料了,个个面露惊讶之色。“什么?去临安?不行!万万不行!”安童和廉希宪坚决反对。子聪说:“王爷,要去我去,您是绝对不能去的!临安不比这里,那里是南宋的临时皇都,到处是朝廷的探子、眼线、细作。万一让他们查出您的身份,后果不堪设想呀!”忽必烈:“这你放心,只要我们好好乔装打扮一番,处处仔细小心,不露出丝毫破绽,他们怎么会认出我来?好啦!不会有事的。我主意已定,谁也别再说了!”当南宋皇都临安还沐浴在晨曦里的时候,郝经在宰相府的门房外已经等候多时了。郝经看上去有二十六七岁,面部白皙清瘦,身材修长,双目黑亮清澈,透着深邃和刚毅。颌下细碎的胡茬,显示着男子汉的帅气。他祖籍本是山西泽州陵川人士,后迁居河北许州。他父与金朝富户张柔是至交,张家是世代大儒,藏书极多。郝经自幼聪慧机敏,很得张柔喜爱,将其接到自己家中居住。所以,郝经得以饱览张家藏书。生逢乱世的郝经,自幼怀有匡时济世之志。对于宋朝的屡屡败退,苟延南迁颇为不满。立志以身许国,重振大宋往日的雄威和辉煌。他就是抱着这样的志向来到南宋皇都临安的。贾似道的宰相府,坐落在西湖岸边风景秀丽的一条街上。高大的门楼、威猛的石狮子、戒备森严虎视眈眈的禁军,显示着贾丞相地位的高贵和权势的浩大。当郝经带着小童踏着晨曦走来时,老远便被禁军粗暴地喝止住了:“站住!相府重地,不得靠近!滚开!快滚开!”性情执拗的郝经并没有停住,一边继续往前走一边说:“学生许州郝经,不是来捣乱的,是有要事要谒见首相大人!”门房执事听见了,慢悠悠地从屋里走出来,用极端轻蔑的口气不屑地说:“哼!你能有什么重要的事!轰出去!”如狼似虎的禁军扑上去,正要往外赶郝经。郝经毫无惧色,故意加重语气用威胁的口吻说:“我要谈的事有关朝廷安危,当然是重要的事,要是耽误了……”“啊?”门房执事心中一凛,暗自忖道:“看样子他真有要紧的事,说不定还可能有些来历。”门房执事想到这儿,立即换成一副笑脸,对郝经:“请问先生有名帖吗?”“有,给。”郝经不卑不亢,递上名帖。门房执事接过名帖看了看,说了声:“你等着,我进去问问相爷见不见你。”说完,拿着名帖走了进去。丞相府戒备森严,男仆是不能进入内宅的。门房执事找到贾似道的心腹、相府舍人宋京。宋京不耐烦地问:“什么事呐?”门房执事喏喏地:“回宋大人,有个叫郝经的书生,说是有事关朝廷安危的大事要面见丞相。”说着,把名帖呈递给宋京。宋京接过名帖看了看,不知道郝经是何等人物。不敢怠慢,急忙进去禀报。这时,贾似道已经起床,披头散发,髭须凌乱,眼角上还沾着眼屎。显然,他还没有盥洗。但却在全神贯注地为新买的小妾梳头。原来,为女人梳头,是贾似道的一大乐趣。不但妻妾的头他梳,连舞姬歌女的头他也梳。在这方面他极富才能和创造力,能自创各式新花样很讨女人文的欢心。贾似道有三十八九岁,身材不高,体态肥硕,皮肤很白,长着一身女人肉。冬瓜似的胖脸上,全是哆哩哆嗦的赘肉。眉毛短粗,像两只发黄的蚕茧。眼睛不大,总是似笑非笑地眯缝着,透着虚假、诡诈和淫狎。他本是个小会会,街头无赖。因为他姐姐选进宫去,深得宋理宗赵昀的宠爱,他因而平步青云,连连升迁,以至于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权倾朝野、大权独揽的首辅重臣。他既无德又无才,只知花天酒地享乐,把朝政交给堂官翁应龙和门客廖莹中处理。时人称之为“粉头宰相”。新买来的这位小妾只有十六七岁,长得如花似玉。人虽然不大,但像风月场中的老手,很会撒娇发嗲,飞眼吊膀。娇滴滴地对贾似道说:“我不要阿莲那种样式的,你得跟我梳个别人没梳过的。”“好,给你梳个新的,谁也没梳过。再给我的小宝贝儿多戴几朵绒花,多插两只金簪。这行了吧?”贾似道像哄小孩儿似的一边梳头一边说。“老爷你真好!”小妾高兴了,向贾似道飞了个媚眼,还用花瓣儿似的薄嘴唇在他的胖脸上亲了一下。贾似道觉得神魂荡漾,骨酥肉软,声音颤抖着肉麻地说:“哎哟,我那可心的小妖精,你可要心疼死老爷喽!”宋京早就进来了,一直候在一旁不敢言语。贾似道一回头,无意中看见了他,不满地呵斥道:“你来干什么?”宋京这才嗫嗫地走上前来,小声说:“回相爷,门外有个书生说是有要紧的事拜见相爷。”贾似道把脸沉了下来,不悦地说:“书生?什么书生?有名帖吗?”宋京说了声:“有。”把名帖呈递给贾似道贾似道没有停止梳头,用眼睛瞥了一下:“许州郝经?”小妾不高兴地噘着嘴说:“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呀?这么早就来打扰您这个当朝首相?”贾似道不屑地把名帖一推,名帖掉在地下,说:“哪是什么了不起的人?无名小辈,我压根儿就没听说过大宋朝还有个叫郝经的人。”宋京问:“那……相爷见不见他?”小妾替贾似道回答:“你去告诉他,就说丞相正在给我梳头,没空儿见他!”“是是。”宋京诚惶诚恐,转身欲走。“慢。”贾似道想起什么,把宋京叫住,说:“这帮穷酸书生难缠得很,稍微不遂他的意,就到处去说你的坏话。好啦,叫他在门房等着,我腾出手以后,自会见他。”说完,继续聚精会神为小妾梳头。郝经听说贾似道答应接见他,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可是,一直等了两个时辰,红日已经升起老高,仍不见传他进去。他实在忍不住了,心中虽然焦急如焚,依然陪着笑脸对门房执事说:“烦劳您老人家再去通禀一声,我……我已经等了三个时辰了……”门房执事一副曾经沧海难为水的劲头儿,撇撇嘴说:“两个时辰算什么?相爷忙得很,耐心等着吧。”郝经问:“相爷在忙什么要紧的事呀?这么常时间还办不完?”“什么事?”门房执事斜了郝经一眼,说:“都是要紧的事。我进去通禀的时候,相爷正在为他的爱妾梳头,如果我没有猜错,现在爱妾已经香汤沐浴完了,相爷正在为她修脚……”“什么?你说什么?”郝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为爱妾梳头修脚,这怎么可能呢!?惊诧得说话的声音都变了,“相爷为……为爱妾修……修脚?!”门房执事鄙夷地看了郝经一眼,对他的少见多怪颇为不屑,说:“这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相爷这个嗜好谁不知道呀?难怪是小地方人,没见过大世面!告诉你吧,相爷这套活离完还早着呢。修完脚,还要陪爱姬喝酒、赏花、斗草、打双陆……”门房执事叨唠得正起劲儿,蓦地发现郝经已经不在了:“诶?人呢?走啦?嘿!真是穷酸书生,脾气还挺大!”郝经在许州的时候,曾听到不少有关贾似道的传言,说他本是地痞无赖,毫无治国安帮的本事,是靠着他姐姐贾贵妃的关系爬上高位的,只会吃喝玩乐,被人戏称为“粉头宰相”。对于这些传言,郝经当时并不深信,认为是好事人的夸大其词。他不相信堂堂大宋皇帝会让这样的人作宰相,这不是拿江山社稷当儿戏吗?他万万未曾想到,眼前的事比传言要厉害十倍百倍!若不是亲身经历,他是绝对不会相信的。他有一种被侮辱和嘲弄的感觉。报效朝廷的希望和热情彻底破灭了!他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变成了一片空白。身子发飘,犹如一棵无根的茅草,漫无目的地随风飘忽不定。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离开丞相府回到客店的。郝经回到客店,命书童赶紧收拾文牍和行李,他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贾似道身为首辅重臣,竟然为了给女人梳妆、修脚而不接见上书言事的儒生,简直是亘古少有奇事、怪事、荒唐事!他觉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有辱斯文!世间少有的有辱斯文啊!自诩为华夏泱泱上国的大宋,居然让如此龌龊无耻的粉头做丞相,岂有不亡之理!?大宋完喽!完喽!临安!临安!你还能偏安多久啊?!郝经想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先前的愤怒,心中反而涌起一种可叹、可怜而又可悲的凄惶和酸楚!昔日强大辉煌的大宋,已经沦落到如此凄惨的地步,怎能不让人伤心落泪啊!郝经觉得这里已经不是他久留之地,决定马上离开,一刻也不停留!郝经收拾好行装,让书童背着,转身向门外走去。可是,当他推开房门时,院里的景象把他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院子里抬进来一顶绿呢官轿,穿着崭新礼服的全套执事,躬身垂手环立在官轿两旁。郝经懂得朝廷礼仪,他知道,这是迎接最有身份的高官和国宾用的。怎么会抬进自己住的客店里来呢?郝经正在疑惑之际,领班执事走到郝经面前,躬身施礼,诚惶诚恐地说:“小人奉主人之命,前来迎接郝先生。”郝经以为他们一定是弄错了,说:“迎接郝先生?是……是哪个郝先生呀?”领班执事回答:“就是您,许州郝经郝先生。”郝经更加惑然了:“我在这里谁也不认识,怎么会是我呢?你们一定是搞错了。”领班执事肯定地说:“没有搞错,肯定是您。”郝经问:“你们的主人是谁?是谁派你们来的?”领班执事摇摇头:“小人不知道。”郝经预感到内中必有玄机,说不定是个圈套。哪有不知道自己主人的仆人呢?便对领班执事说:“若不告诉你家主子是谁,我郝经决不上轿!”领班执事跪下乞求:“别叫小人为难啦,小人实在不知道这位主人是谁,请郝先生成全小人,快上轿吧,小人求您喽!”郝经心中暗想,能使用如此高规格的仪仗,肯定不是一般的人。他想到了贾似道,而且他断定,贾似道这样做肯定不是“尊重”自己,而是在玩猫耍耗子的把戏,目的是对自己进行羞辱和报复。郝经知道,躲是躲不过的,大不了是个死,决定去会会这个粉头宰相。对领班执事:“好,我就成全你,走!”说着,走进轿子。领班执事悬着的心这才放了下来,大声喊道:“起——轿!”铜锣开道,鼓乐齐鸣,郝经做在轿子里,由浩浩荡荡的仪仗簇拥着抬出客店。郝经发现,轿子去的地方不是贾似道的宰相府,而是一座深宅大院,气势恢弘、豪华气派,一看就知道是一户豪宅。院子很深,轿子经过层层宅门,来到内宅。停下。领班执事喊道:“落轿!奏乐!”鼓乐喧天,震耳欲聋。郝经满心疑惑,走下轿子。他发现,红毡从下轿的地方一直铺到屋门口。到了现在,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了。他定了定神,沿着红毡向前走去。这时,从屋里走出个皮肤白皙的年轻后手,拱手施礼热情迎接郝经,亲切地笑着说:“郝先生辛苦了,请!”然后对领班执事说:“没你们的事了,回去吧。”领班执事答应一声,带领众人抬轿子退去。郝经见年轻后生没有恶意,问道:“请问这位小哥,这里是什么地方?你家主人到底是谁?”年轻后生不是别人,正是安童。没等安童回答,从屋里走出一人,高声招呼道:“郝经兄!连小弟也不认识了吗?”郝经觉得声音很熟,扭头看去。“啊?!子聪!”郝经大感意外,又惊又喜。居然是他的至交好友子聪!“怎么会是你?你不是去了漠北吗?何时来到了临安?这豪宅和那仪仗都是你的?你什么时候发了大财?”郝经满腹疑惑,握着子聪的手问个不停。“哈哈哈哈!”子聪大笑不止,说:“小弟乃出家之人,哪里会有如此的豪宅和仪仗呀?”“那……这……”郝经被搞糊涂了。子聪小声说:“实不相瞒,这是忽必烈王爷为迎接你,特地租来的。”子聪说话的声音虽然很低,但郝经听来却犹如晴天霹雳,惊得几乎从椅子上跳了起来,眼睛瞪成了铃铛:“啊!?你说什么?忽必烈?他……他也在临安?”“嗯。”子聪深深地点点头,“为了请你,他从漠北赶到许州,又从许州冒着生命危险来到了临安。”“啊!?”郝经又是一惊!张大的嘴久久没有合上。子聪说:“到临安后,听说贾似道没接纳你,他高兴得一个晚上没有睡觉。为了表示对你的敬重,他不惜重金租下了这座豪宅,还从宋朝的礼部租来了全套仪仗。”子聪是不会欺骗他的,郝经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他被深深的感动了。一个蒙古王爷,为了迎接自己,居然冒如此大的风险,太出乎他的意料了。看来,这位王爷是很懂礼仪,很能礼贤下士的。自己以前被传言所误,看错了这位王爷。他心里这样想着,却不由说出了声:“现在看来,这位蒙古王爷……”恰好忽必烈从内室出来,用玩笑的口吻大声说:“还不象吃生肉、穿兽皮的野蛮人吧?哈哈哈哈!”郝经不好意思地笑笑,说:“见笑,见笑。郝某孤陋寡闻,有污王爷清名,不胜惶恐,请王爷恕罪。”忽必烈豪爽地说:“哪里,哪里。本王对先生敬慕之至,相见恨晚呐!怎么会怪罪呢?”说着,亲热地握住郝经的手,俨然旧友故交一般。郝经浑身热血沸腾,激动地说:“王爷,中国有句古话,叫作士为知己者死。郝经不才,蒙王爷如此看重,郝经绝不忘王爷知遇之恩,辅佐王爷,赴汤蹈火,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绝无二心!”“好!我终于得到了郝先生!不枉此行!不枉此行啊!”忽必烈高兴得像个孩子,对安童说:“摆宴庆贺!”“是!”安童答应一声,欢蹦乱跳地跑出去准备了。正在这时候,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礼部尚书的瘦脸上。打他的是贾似道。别看贾似道只知享乐不理朝政,但他对于巩固自己的独断统治却用尽了心机,秘密在三台六部安插了许多自己的眼线。礼部尚书出租官轿、仪仗的事,就是眼线向他奏报的。礼部尚书贪图租金的丰厚,并没有了解租用人的身份,万一要是混进临安的北军奸细,祸可就惹大了!他意识到事态的严重,不敢怠慢,立即派人前去追查。为防这伙人逃出,贾似道命令各城门守军对出城的人严加盘查,对可疑者当即擒获。官军挨家挨户搜查,鸡飞狗叫,乱作一团。可是,所有这一切都已经晚了。此时,忽必烈正带着郝经走在去漠北的路上。第7回谗言充耳,蒙哥汗夤夜探王府“讲经说佛”,化块垒反生手足情蒙哥大汗躺在万安宫的御榻上,额头上敷着凉手巾。他病了。蒙哥大汗的心情非常坏。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病三分是真病,七分是心病。近来,他听许多关于忽必烈的传言,其中一条说忽必烈在四处访求中原儒生。这很使他惴惴不安,没有异志二心,网罗谋士智囊干什么呢?凭心而论,蒙哥对忽必烈很佩服,在他们弟兄四人中,忽必烈是最有心计、最有才能的。如果忽必烈能真心辅佐自己,肯定是自己的一个好帮手。然而,他的心计和才能又最使蒙哥汗害怕,害怕忽必烈羽翼长丰以后,谋夺去自己的汗位。亲情血缘呼唤他重用忽必烈,上阵还是亲兄弟嘛!而理智却警告他,汗位大于一切,在汗位面前亲情一文不值,心慈手软贻害无穷,应立即锄掉忽必烈,以绝后患!然而,蒙哥又下不了手。他和忽必烈的感情太深了。他们的父亲拖雷被窝阔台害死以后,他们母子四人相依为命。他是长子,长子如父,他像父亲一样关爱、呵护着包括忽必烈在内的三个弟弟。三个弟弟中忽必烈最懂事,几天乳肉没有沾唇,饿得头晕眼花,站立不稳,忽必烈没有叫过一声苦,落过一滴泪。找来一块肉、一碗乳,他总是先让兄长和两个弟弟吃。正因为这样,所以,每当蒙哥汗想要锄掉忽必烈时,当时的情景就清晰地浮现在他眼前,仿佛觉得成吉思汗正在什么地方怒视着他,使他身颤手抖,下不了决心。他不知道该怎么办,矛盾和痛苦折磨得他心神不安,夜不成寐,才得了这场大病。病中的蒙哥汗很是烦躁不安,经常无端地发脾气,打骂太监宫女。这天,也速台大妃差人从西域请来个回回医,据说医术极高。给蒙哥汗诊治以后,蒙哥汗的病情果然大有好转,心情比先前好了许多。居然让也速台大妃扶着,在屋里走了好几圈儿。恰好这时,也速察国舅,阿里不哥王爷,还有丞相阿蓝答儿,怯薛长刘太平来看他,见病情大有好转,都非常高兴。蒙哥汗对众人说:“我这一病就是好多天,外面没发生什么事吧?”“哼!”也速察梗着脖子说,“有人正希望您病呢!”蒙哥汗知道他说的是忽必烈,但故意没有说破。也速台对也速察说:“哥,大汗身体不好,你就不要说了。”“不,我要说!”也速察更来了劲儿,“事关大汗汗位的大事,就是大汗怀疑我用心不良,挑拨他们兄弟关系,我也要说!不然还算什么忠臣!”蒙哥汗说:“国舅,你说吧,朕不怪你。”也速察说:“这些天来,忽必烈一直没有露面,我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在偷偷地寻访汉人谋士。”“啊?”蒙哥汗浑身一震,“原来这传言是真的!”阿蓝答儿说:“根本不是什么传言,完全是真的!云中寺的海云禅师给他推荐了个叫子聪的和尚,年纪不大,听说很有学问。我还得知,河北万户张柔把一个叫窦默的门客也推荐给了他。”蒙哥没有说话,但脸色很难看。显然,他震怒了。“我还有一个你们都想象不到的绝对秘密!”阿里不哥表面是在卖关子,实际是在吊蒙哥的胃口,火上浇油。蒙哥鹰一样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阿里不哥,不耐烦地说:“别卖关子了,快说,什么秘密!?”阿里不哥说:“忽必烈为了请一个叫郝经的儒生,亲自去了一趟中原内地!”“啊!?”众人瞠目结舌,大感意外。阿里不哥加重语气,特意又补充了一句:“据说,还去了南宋皇都临安!”“什么?!你说的是真的?”蒙哥汗的惊愕是可想而知的。阿里不哥非常肯定地点点头:“他府中有我的人,绝对可靠。”蒙哥汗的脸色极为难看,他真的生气了。不!何止是生气,简直是暴怒。忽必烈是何等身份,不止是尊贵的王爷,还是大汗的御弟,怎么可以为了一个地位卑微的汉人儒生冒如此大的风险、连生死安危也不顾了呢?!荒唐!荒唐至极!再说,南朝是敌国,居然瞒着他私自前往,他眼里还有自己这个大汗吗?看来传言不枉,忽必烈确实是有不轨之心啊!也速察乘机挑拨:“大汗,您可别小看那些儒生,他们可没少给忽必烈出坏主意呀!”蒙哥汗冷冷地问:“他们都给二弟出了那些主意?”蒙哥汗把二弟两字说得特别重,声调怪异,使人听了脊梁沟发凉。阿里不哥接过也速察的话题,说:“我派人打听过,他们谈得最多的,是怎样才能取得天下,和取得天下以后怎样才能治理好天下。”蒙哥汗脸色铁青,胸脯气得一鼓一鼓的。也速察自问自答地说:“这些都是大汗应当关心的,他忽必烈为什么这样感兴趣?答案不是明摆着吗?为谋权篡位做准备!姐夫,您心眼好,把人家当成亲弟弟,可人家……”他见蒙哥汗气得要爆发,急忙止住话题,嗫嗫嚅嚅地说:“俗话说,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嘛!”阿里不哥说:“大哥,我看国舅说得不错,忽必烈已经跟咱们不一心了。您心里可得有数呀?”阿蓝答儿在一旁帮腔:“俗话说的好,一个羊群里容不下两只头羊!”蒙哥汗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头晕脑胀,理不出头绪,顺不出条理,刹那间成了一片空白。明明是晴朗的天气,他却觉得天昏地暗,忘掉了白天黑夜。他仿佛在做梦,恍恍惚惚不停地向前走啊走啊。脚下一绊,险些摔倒。他一惊,蓦地清醒过来。抬头一看,发现自己来到了祖祠家庙。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万安宫走出来,又是怎样来到这里的。看守宗祠的怯薛亲军见蒙哥大汗走来,以为他是来祭奠祖宗的。不敢怠慢,慌忙打开门,躬身施礼:“小人恭迎大汗陛下!”蒙哥汗本不是来拜祭祖宗的,见卫兵已将庙门打开,只好走了进去,祠堂里供奉着历代祖宗的圣像和牌位,成吉思汗的圣像和牌位高居正中。在成吉思汗的圣像和牌位前显眼的位置,供奉着四只用黄绸布捆绑在一起的箭镞。由于年代久了,箭镞上已生出斑斑锈迹。蒙哥汗一眼就看见了这四只箭,快步走过去,伸出颤抖的双手前去抚摩。突然,后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孩子,还没忘记它吧?”蒙哥回头一看,原来是他额娘唆鲁禾托尼。急忙施礼问候:“呵,是额娘,您怎么来啦?孩儿见过额娘。”唆鲁禾托尼搀起蒙哥,说:“额娘刚去过万安宫,你不在。额娘知道你有心事。你还记得这四只箭的来历吗?”蒙哥汗说:“皇爷爷的遗物,咱成吉思汗家族的传家珍宝,怎么会不记得呢?”蒙哥汗恭恭敬敬地向箭镞施了个大礼,接着说:“那时,孩儿虽然还小,但当时的情景还能记得起来。皇爷爷在咽气前,把他的四个儿子,也就是我的大伯术赤,二伯察合台,三伯窝阔台,和阿爸拖雷,叫到他的床前。皇爷爷先拿出四只箭,给了每人一只,让他们折。四个人毫不费力地就折断了。然后,皇爷爷把四只箭捆绑在一起,让他们老哥四个折,谁也没有折断。”唆鲁禾托尼点点头,意味深长地说:“不错,成吉思汗正是用这个形象的比喻,教育他的子孙要世代团结。只有兄弟齐心,相帮相助,才能保住基业,拓展基业。普通老百姓还知道兄弟同心,黄土成金的道理,要保住成吉思汗创建的千秋大业,兄弟不一心怎么可能呢?蒙哥,知子莫如母,我是了解你二弟忽必烈的,他心里想的,是怎样帮你成就统一中原的大业,对你是绝对没有二心的。你千万不能耳根子软,听信闲言闲语啊!”蒙哥并没有把心里话告诉母亲,掩饰地说:“额娘放心,孩儿与二弟一向相处得很好,也没有谁挑拨孩儿。”唆鲁禾托尼说:“要是这样,额娘就放心了。时候不早了,你还病着,早点儿回去歇息吧。”唆鲁禾托尼说完,转身欲走。蒙哥眼珠一转,心中想道,忽必烈去没去中原内地,额娘肯定知道。便慌忙把她叫住:“额娘。”唆鲁禾托尼停住,问蒙哥:“孩子,还有事?”蒙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嗫嗫嚅嚅地说:“嗯……噢噢,二弟还好吧?我好多天不见他了。”唆鲁禾托尼说:“他挺好的,我告诉他你病了,他说过些时候来看你。”蒙哥试探地:“二弟都在忙些什么?没出远门吧?”忽必烈是在非常机密的情况下去中原内地的,唆鲁禾托尼并不知道,想了想说:“没听说他出远门呀?怎么?有事呀?”蒙哥汗掩饰地笑笑,说:“没,没事,随便问问。”蒙哥汗听了额娘的话,本来就乱作一团的思绪,更乱了。阿里不哥说忽必烈私自去了中原内地,说得有鼻子有眼。额娘却说他并没有出远门。自己能当上大汗,全凭额娘和四弟筹划、奔走,为了说服各位王爷,操碎了心,费尽了力,磨破了嘴皮子。他们都不会骗自己的。那……应当相信谁呢?忽必烈府里到底有没有汉人谋士,他们到底在干什么,是不是在密谋筹划图谋不轨?事关重大,马虎不得,必须搞清楚!如果他真的要图谋不轨、密谋篡位,哼哼!别说他是朕的亲弟弟,就是亲娘老子,朕也绝不客气!一定严惩不贷!可是,怎样才能探察出真情呢?月影已经移过万安宫的窗户,夜已经很深了。蒙哥依然在苦思冥想。突然,他眼睛一亮,想出了一招好棋:决定现在就去忽必烈王府,忽必烈没有准备,说不定能当场抓住把柄!蒙哥主意已定,便带着怯薛长刘太平一人,悄悄离开万安宫,向忽必烈王府而去。街上没有行人,显得冷冷清清的。忽必烈王府门前的风灯,油即将耗尽,昏暗的光焰在萧瑟的夜风中摇摇欲灭。蒙哥汗由怯薛长刘太平陪着走来。见门虚掩着,卫军在里面打盹,便轻轻推开门要往里进。门房执事听见了,不耐烦地问:“谁呀?天这么晚了,有什么要紧事呀?”他蓦地认出是蒙哥大汗,吓得神慌意乱,急忙跪下磕头,忙不迭地说:“奴才不知是大汗驾临,罪该万死!罪该万死!奴才这就去禀报王爷。”蒙哥汗说:“不必了,王爷是朕的亲弟弟,谁也不要惊动,朕自己进去就是了。”门房执事岂敢阻拦,连声说:“是是,大汗请进。”蒙哥汗由刘太平陪着,蹑手蹑脚地向院里走去。突然,前面传来吵嚷声。蒙哥汗拉着怯薛长躲进暗处,谛听。争吵的是安童和廉希宪。廉希宪要到后院去,安童拦着不让。安童对廉希宪说:“王爷有令,谁也不能进去打扰!你又不是不知道?骨头痒痒啦?想找打是不是!”廉希宪气呼呼地说:“打吧!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他身为王爷、大汗的亲弟弟,大汗刚登基不久,对他抱有多大的希望啊!他就应当全心全意地帮助大汗,为大汗分忧解难。哼!他可倒好,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找了一帮蒙饭吃的和尚老道,成天讲什么经,念什么咒,哪里还有一点儿王爷的样子?你怕死躲一边去!别拦着我!”说着,就要往里闯。“怯薛长的职责是保卫王爷安全,你再敢向前一步,我就打断你的腿!”安童拉开打斗的架势。蒙哥汗已经听出事情的原委,见两个人真的要打起来,便从暗处走了出来。刘太平对二人喝道:“住手!大汗在此,谁敢放肆!”“啊!?大汗!”廉希宪和安童回头一看,见真是蒙哥汗,颇有些惊慌失措的样子,急忙跪下。蒙哥和刘太平谁也没有发现,跪下时二人偷偷会意地交换了一下眼色。蒙哥汗和蔼地说:“不要害怕,起来吧。”廉希宪和安童说了声:“谢大汗。”恭敬恭敬地站了起来。蒙哥汗试探地对廉希宪说:“刚才你说,你们王爷整天跟和尚道士在一起念经?”“那还有假!”廉希宪没好气地说,“大汗不信,可以到后院佛堂去看嘛,现在正念得起劲呢!”“喔?”蒙哥汗脸上浮起神秘莫测的笑容,说,“朕倒很想看看王爷念经是什么样子?”安童说:“我去通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