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阵脸红,“卡尔想要我跟他一起去荡秋千。”“嗯,而你又不能拒绝。”“嗯。”佐伊若有所思地看着卡尔,“我们要去集市,”她告诉卡尔,“我们要去购物,谈论生理周期,你肯定会很无聊的。”卡尔恼怒地盯着佐伊,他的脸上沾了一些脏东西,“我想去魔术商店。”“很好。那你去吧。待会儿见。”“他要跟我们一起,”我对佐伊说,“我答应过了他的。”佐伊叹了一口气,掉头就走。卡尔和我跟在她后面。佐伊是学校里唯一一个不害怕我的病的女生。她也是我认识的唯一一个在抢劫发生时还能镇定地在街上行走的人,仿佛没有人被刺,公车没有驶上路边的人行道,疾病也没有伤人。跟她在一起,就仿佛有人告诉你,别人都是错的,我根本不会死。生病的是别人,这一切都搞错了。“摇摆身体,”她背对着我发出命令,“泰莎,扭扭腰!”裙子很短,我的臀部抖得很厉害,什么都看见了。一辆小汽车“嗖”地停了下来,一群男孩探出头来,表情饥渴地盯着我的胸,我的臀。“为什么她说什么你就做呢?”卡尔不解地问道。“我必须做。”佐伊很开心。她停住脚步,等我们走过,拉起我的手,“我原谅你啦。”她说道。“原谅我什么?”她心怀鬼胎地凑过来,“原谅你上次做爱表现得那么衰。”“我才没有!”“你当然有,不过没关系啦。”“窃窃私语是不礼貌的!”卡尔表示不满。佐伊把卡尔往前推了推,让他走在我们前面。然后把我拉过来,跟她并肩走着。她问道:“今天你做事有什么限度么?如果我叫你去纹身,你也会去么?”“会去。”“吸白粉呢?”“我想吸!”“去告诉那个男人你爱他。”她手指的那个男人是个光头,看上去比我爸爸还老。他从报刊亭走出来,把香烟的包装纸撕下来,随手扔在地上。“好。”“那你去吧。”他从纸盒里抽出一支香烟,点燃,朝空中喷着烟圈。我向他走去,他的表情似笑非笑,或许把我当成了某个他认识的人。“我爱你。”我对他说。他皱起了眉,然后发现佐伊在一旁得意地哈哈大笑。“走开,”他说,“神经病。”佐伊觉得很滑稽。“去集市吧!”她大声说。集市里熙熙攘攘。人们横冲直撞,仿佛紧急事故无处不在,无时不有。肥胖的老太婆拎着购物篮,推开我往前走;推着婴儿车的父母们把整个过道都占据了。站在这里,灰暗的天色包围着我,就好像是在梦里。仿佛我没有在移动,仿佛走道很黏,而我的双脚灌满了铅。男孩们昂首阔步地从我身边走过,头上包裹着头巾,面无表情。曾和我一起上学的女孩们漫步着从我身边走过。她们已经不认识我了,我已经很久没有去上课了。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热狗的味道,还有碎肉夹饼和洋葱。所有的货品都在打折销售——白斩鸡双脚被束着倒挂,内脏和鸡头等放在盘子里;被劈成两半的猪,破裂的肋骨暴露在外面;布料,羊毛,蕾丝和窗帘。玩具货架上,狗狗在狂吠着翻筋斗,士兵很生气,手持铙钹,哐当作响。摊贩看见我,对我笑着,手指了指旁边的一个塑料娃娃,安静地坐在透明纸盒里。“只要十块钱,美女。”我转身走开,假装没有听见。佐伊严厉地看着我,“你不是应该对每件事都说‘好’的么?下一次你要把它买下来,不管是什么。好不好?”“好。”“嗯,这就对了。我一分钟后回来。”她消失在人群中。我不想让她走,我需要她。如果她不回来,我今天就又得回游乐场逛一圈,还要在去集市的路上忍受一群群色狼在背后吹着口哨。“你还好吧?”卡尔问我。第二部分 第20节:我死之前(20)“嗯。”“你看上去不大好哦。”“我没事。”“哦,但是我很无聊。”这很不好办,因为他如果说想回家,我也必须答应他。“佐伊马上就回来了。或许我们可以乘公交车逛遍整个镇呢,我们还可以去魔术商店。”卡尔耸了耸肩,把手插进口袋里,“她才不会想去呢。”“等得无聊的话,去玩具那边瞧瞧吧。”“那些玩具太破了。”太破了?我以前总跟爸爸来这里看玩具,在我记忆中它们是那么地闪耀。佐伊回来了,看上去情绪很激动。“司各特是个撒谎的混蛋。”她说。“谁?”“司各特。他说他在货摊工作,但我却没看见他。”“斯通纳男孩?他什么时候告诉你的?”她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个十足的笨蛋,然后转身走掉了。她向水果摊那边的一个男人走去,她在很多香蕉的地方停下来,俯身凑过去跟那个男人说话。男人盯着佐伊的胸部。一个女人朝我走来,手里拎着几个塑料袋。她定住目光看着我,我也回看着她。“十个猪排,三捆熏肉和一只白斩鸡,”她在我耳边小声说道,“你要吗?”“好的。”她递给我一个袋子。我开始掏钱,她用手指捏了捏她脏兮兮的鼻子。我给了她五英镑,她从自己口袋里翻出两英镑的零头还给我。“很划算的。”她对我说。那个女人走开了。卡尔有点害怕,问我,“你为什么要买她的东西?”“闭嘴,”我对卡尔说道。我的规则里可没有“要高兴地去做每件事”这一条。我在想,我只剩下十二英镑了,可不可以把规则修改成“只对免费的事情说‘好’”呢?袋子里面的血开始滴滴答答地流出来了。我又想,是不是每件买的东西都要留着呢?佐伊回来了,看见我手上的袋子,把它拎了过来。“这是什么鬼东西?”她往袋子里面看,“就像一条死狗!”她把整个袋子塞进了垃圾箱,然后转身对我笑着,“我找到司各特了。他是在这里。杰克也在。我们去找他们吧。”我们侧着身子在人群中费力地前行。佐伊告诉我,在上次我们去过他们家过夜之后,她还跟司各特见过几次面。佐伊在说这些的时候,看也没有看我一眼。“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因为你四个星期都在休养!再说,我以为你生气了!”在光天化日之下,看见他们,有点惊讶。他们俩站在货摊后面,摊上摆着一些手电筒、烤箱、钟表和水壶之类的。此刻的他们看上去比我印象中的年龄要大。佐伊绕到后面去跟司各特说话,杰克朝我点了点头。“你还好吗?”他问。“挺好的。”“出来买东西?”他看上去跟以前不同了——大汗淋漓,表情又有点尴尬。一个女人从我们后面走过来,我和卡尔只好退到一边,让她走到货摊上买东西。她要了透明玻璃纸包装好的一组电池,里面共有四个。她付了一英镑,杰克接过钱,把电池装在塑料袋里递给她,女人拿着袋子走了。“你要不要电池?”杰克问我,眼睛却没有直视我,“我可以免费送给你。”他说话的方式有点奇怪,仿佛他在施舍我一个巨大的人情,仿佛他对我很抱歉,想要证明自己不是个无情的家伙——他一定知道我的病了,是佐伊告诉他的。我可以看见他眼中的罪恶感和同情。他上了一个快死的女孩,现在他害怕了。他害怕被我传染,害怕我的病毒已经进入他的身体,潜伏着,择日爆发。“你要不要电池?”他拿起一组电池,朝我晃了晃。“好的。”我脱口而出,努力压抑着我的失望,接过那些愚蠢的电池,放到我的包里。卡尔用肘部轻轻地推我,“我们可以走了吗?”“可以。”佐伊手挽着司各特的腰部,“不行!”她对我们说道,“我们要去他们家。半小时后是他们的午餐休息。”“我要带卡尔坐车去镇里兜兜。”第二部分 第21节:我死之前(21)佐伊微笑着走过来,表情很可爱,仿佛司各特给了她一个热身。“你不是应该凡事都说‘好’吗?”“卡尔先提出来的。”佐伊皱起了眉,“他们家里有些K粉-一种高效麻醉剂,学名叫氯氨酮。]。都安排好了,你可以带上卡尔一起去。他们会给他一些东西玩,游戏机之类的。”“你跟杰克说了。”“跟他说什么?”“我的病。”“我没有。”佐伊的脸一下子地红了。她把手中的香烟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好让自己不用看我的眼睛。我可以想象她是怎样告诉杰克的。她来到他们家,让他们卷了一只大麻烟,坚持着要吸第一口,然后深深地吸着,两个男孩都看着她。然后她把烟递给司各特,说道:“嘿,你还记得泰莎吗?”然后,她告诉了他们。她可能还撒了几滴眼泪,司各特用手臂拥着她。杰克把烟拿过去深深地吸着,好让自己别去想这件事。我抓起卡尔的手,转身就走。我要远离佐伊,远离集市。我推搡着卡尔,走下货摊后面的楼梯,沿着河岸的牵道-沿河岸拖船时所行的纤路,纤道。]走着。“我们要去哪里啊?”卡尔苦着脸向我抱怨。“闭嘴。”“你吓到我了。”我俯视着他的脸,可我并不在乎。我有时会做这样的梦:我在家里走来走去,出入各个房间,但没人认出我来。我在楼梯上遇见爸爸,他礼貌地对我点点头,仿佛我只是来打扫屋子的清洁工,或我们家其实只是个旅馆。卡尔疑虑地看着我走进自己的卧室。房间里面,我的东西全都不见了,另外一个女孩住在里面。她穿着花朵图案的裙子,红嘟嘟的嘴唇和脸蛋,皮肤紧致光洁,像一个可爱的红苹果。我想,那是另一个自己吧。是那个健康的我,那个杰克很想拥有的我。在现实里,我拖着我的弟弟朝河岸的咖啡馆走去,在那里可以俯视河面。“没事的,卡尔,”我对他说,“我们去吃冰淇淋,喝点热巧克力和可乐。”“可是你不能吃糖,我会告诉爸爸的。”我更用力地拽着他的小手。前面咖啡馆方向的不远处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睡袍,望着河面。嘴里叼着一根点燃的烟。卡尔说:“我想回家。”但我想让他看路上的老鼠,让他看风把树叶从树枝上撕扯下来,看人们怎么逃避困难,那个穿着睡衣的男人,比那个一边吐着口水,一边甩动着她傻乎乎的金发在后面追着我们的佐伊更加真实。“走开。”我头也没回地对她说道。佐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为什么你要把什么事情都看得那么严重?”我推开她,“我不知道,佐伊。你觉得是为什么?”“这好像不是秘密吧。很多人都知道你的病,杰克根本不介意,倒是你刚才的表现让他觉得你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怪物。”佐伊定定地看着我,“我发现你很喜欢当一个病人。”“你说什么?”“你根本就不想当一个正常人。”“是啊,你说得对。很了不起。你羡慕我吗?”“每个人都会死的,”佐伊说道,仿佛死亡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念头,她根本不介意。卡尔扯了扯我的衣袖,“你看。”他说。那个穿着睡衣的男人已经趟进河水里,他在浅滩上戏水,用手掌击起水花。他用茫然的眼神看着我们,然后笑了,露出几颗金灿灿的牙齿。我感到脊梁骨一阵发麻的刺痛。“想游泳么,美女?”他对我们喊道,他有的口音带点儿苏格兰腔。我还从来没有去过苏格兰呢。“去跟他一起游泳啊,”佐伊对我说道,“为什么不去?”“你在叫我去吗?”她不怀好意地对我笑着,“是啊。”我往咖啡馆门口看了看,坐在门口的人们也正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他们会认为我是个无可救药的瘾君子,精神失常,疯子。我把裙子卷起来,塞进内裤里。第二部分 第22节:我死之前(22)“你要干嘛?”卡尔不解地问我,“大家都在看着呢!”“假装你不认识我好了。”“我就不认识你!”他气呼呼地一屁股坐在草地上。我脱去了我的鞋子。我把大脚趾探入水中。水很冰冷,我感觉整条腿都麻木了。佐伊拉着我的手臂,“别下去,泰莎。我刚才是说着玩的,不要做傻事。”她到底明不明白?我走进水里,河水没过我的大腿,河面上的鸭子受了惊吓,“嘎嘎”地扑腾着游开了。水并不深,脚踩下去,有些淤泥,或许还有沉积在河底的各种垃圾吧。就连老鼠也会在这条河里游泳。人们把各种饮料罐、购物车、针头和狗的尸体都扔在这条河里。河底的淤泥深深地陷在我的脚趾头之间。金牙朝我挥手,满脸笑容地向我走过来,拍打着自己身体的两侧。“你可真够牛的。”他说道。他的嘴唇发青,金牙在闪闪发光。他的头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血从发际渗出来,流到眼睛上。这让我的身体寒颤得更厉害了。一个男人从咖啡馆里奔出来,挥动着一块擦拭杯盘的毛巾。“喂,”他对我喊道,“喂,快上来!”他系着一条围裙,弯下身拿毛巾包着我的时候,他的胃抖动着。“你疯了吗?”他对我说道,“那里面水可脏了,会生病的。”他转过身问佐伊,“你跟她一起的?”“我也没办法,”佐伊回答,“我阻止不了她。”她摇晃着脑袋,好让他明白不是她的错。我讨厌她的虚伪。“她不是跟我一起的,”我自己告诉咖啡店男人,“我们不认识的。”佐伊的表情像被抽了一巴掌。咖啡店男人又转向我,他把擦拭杯盘的毛巾递给我,让我擦干我的腿。然后他又说我疯了。他还说所有的年轻人都是瘾君子。就在他训斥我的时候,我看见佐伊转身走掉了,她的背影越来越小,直到消失不见。咖啡店男人又问我的父母在哪儿,认不认识那个金牙男。那个金牙男正往对面的河岸爬上去,用嘶哑的声音大声对自己笑着。咖啡店男人不住地摇头叹气,然后领着我往咖啡店走去,让我坐下,给我端来一杯热茶。我往茶杯里舀了三勺糖,然后小口地喝着。很多人在盯着我,卡尔看上去恐惧而弱小。“你要干吗?”他小声地跟我说。我会很想念你的,卡尔,想念到想要伤害你。我也想要带他回家,交到爸爸的手上,以免我把两个人都弄丢了。然而,家,是个多么枯燥的字眼。在家里,我可以对任何事情都说“好”,因为爸爸从来不会让我去做什么真实的事情,一些让我感觉自己活着的事情。茶水温暖了我的胃。昏暗的天空一下子变得阳光灿烂,但很快就消失了,回到原先的灰色。就连天气,也不知道要怎么办,只好慌乱地从一个古怪的颜色跳到另一个。“我们去搭公交车吧。”我说。我站起身,扶着桌子边,把脚伸进鞋子里。人们纷纷转移视线,假装不在看我。但我却能感觉到他们的窥视,这让我觉得自己活着。十一“你说的是真的吗?”我们往公交车站走,卡尔对我问道,“你真的喜欢当病人?”“有时吧。”“所以你才跳到河里去吗?”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清澈的蓝色眸子,他有着和我一样的灰色瞳孔。我看过我像他这么大时候的照片,我们的脸几乎一模一样。“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有一长串的事情要完成。今天,我必须对每件事情都说‘好’。”他听完,花了几秒钟来思考我所说的话的意义,然后对我咧开嘴笑了。“那我要你做什么事情,你都会答应我吗?”“你说一件试试。”我们上了第一班经过的公交车,坐在最后面高耸的座位上。“那好,”卡尔小声说道,“把你的舌头伸进那个男人的嘴里。”我做了,他很开心。“现在,对走道上的那个女人比一个‘V’的手势,然后对那些男孩飞吻。”“我们一起来做会更好玩的。”第二部分 第23节:我死之前(23)我们做鬼脸,对每个人招手,装妖怪的声音,扮乞丐,用最大的音量说脏话。然后,我们拉响车铃,下了公交车,双层巴士的上层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每个人都很讨厌我们,但我们不介意。“我们去哪?”卡尔问。“去买东西。”“你带了信用卡吗?你会给我买东西吗?”“会的。”我们先买了一个遥控的直升飞机,能够在半空中启动,能飞到十米高。卡尔把包装盒拆下,塞进店门口的垃圾箱里,然后在街上玩了起来。飞机在我们俩的前方飞,我们跟在后面走着,机身上面斑斓的彩灯让我们眼花缭乱。我们就这样一路走到女士内衣店。我让卡尔走进来,找个地方坐下。有很多男人也坐在那儿,等待着他们的妻子。我看中了一个非常昂贵的蕾丝文胸,一个声音温柔的女人过来帮我量尺寸。于是我脱掉衬衫,这次不是为了医院的检查,这种感觉可真好。“我要淡紫色的,”当我问我颜色的时候,我告诉她,“配套的内裤我也要。”付完钱之后,她把它们包好递给我,一个看起来很上档次的袋子,提手是银色的。然后我给卡尔买了一个会说话的储蓄罐机器人。然后给自己买了一条牛仔裤,瘦腿型,水磨白,跟佐伊的那条一模一样。卡尔买了一个PS游戏机。我买了一条裙子,料子是翠绿色和黑色的丝绸,这是我买过的最贵的东西了。我站在镜子前面对自己眨眼睛,然后把自己的湿裙子脱下,留在试衣间里,然后去找卡尔。“不错啊,”他看见我的新裙子,赞叹道,“钱还够买一块电子表吗?”我给他买了一个闹钟,那种会把时间三维投影在天花板上的闹钟。然后是靴子,带拉链的皮靴,小高跟。然后又在同一家店里买了一个手提袋,把我们的东西都装了进去。从玩具店出来,我们需要一个带轮子的大箱子来放手提袋了,卡尔喜欢拖着箱子。我胡思乱想了起来——如果再买多一点,我们就要用小轿车来装箱子,然后用大卡车装小轿车,然后用轮船装大卡车。然后就必须买一个海港,一个海洋,一片大陆。坐在麦当劳里的时候,我开始头痛了。好像有人突然用勺子打开了我的颅腔,然后在我的脑子里搅拌。我开始晕眩,恶心。我吃了几片扑热息痛-扑热息痛:一种解热镇痛药。],但我知道只能缓解表面的疼痛。卡尔问:“你还好吗?”“还好。”他知道我在撒谎。他的嘴里正塞满食物,满足得像一个皇帝,但他的眼神却充满恐惧。“我想回家。”我必须说“好”。我们俩都假装不是因为我才中断了本次快乐的出行。我站在街上,看着他叫了一俩出租车,我扶着墙好让自己不要倒下去。我可不想以输液来结束这一天。我今天不会让那些讨厌的针头插进我的身体的。在出租车里,卡尔的小手乖乖而友好地放在我的手掌心里,我想好好地享受这一刻,他很少愿意主动牵我的手。“我们会倒霉吗?”他问道。“倒什么霉?”他笑了,“那我们下次还可以像今天这样出来玩吗?”“当然可以。”“我们下次去溜冰好不好?”“好。”他喋喋不休地说着白浪漂流,说他很想去骑马,也想试试蹦极。我看着车窗外,我的头像被重重地击打着。灯光照在墙上、人脸上,最后向我射过来,耀眼的光芒逼近着我。我感觉到一百团火焰在燃烧。十二一睁开眼睛,我就知道我又躺在医院里了。医院的味道都是一样的,插在我上臂上的细软管子带来的也是熟悉的疼痛。我试着从床上坐起来,却头痛欲裂,嗓子里泛起一阵苦水。一个护士急忙端着一个硬纸板做的碗跑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我都呕吐在自己身上,还有床单上了。“没关系的,”护士说道,“我们马上帮你换掉。”她擦了擦我的嘴,然后帮助我翻了个身,解下我的睡衣。第二部分 第24节:我死之前(24)“医生马上就会过来了。”她跟我说。护士们永远不会告诉你她们是怎么想的。她们是被雇来的,因为她们很干净,有着厚厚的头发。她们必须看起来健康有活力,好让病人对生命有所期待。她一边帮我换上干净的睡袍,一边跟我说话。她告诉我她以前住在南非的一个靠近海洋的地方,她还说:“在那里,太阳离地面很近,所以常年都很炎热。”她飞快地收掉了我身下的床单,重新换上一床干净的。“在英国,我的脚总是冰冷的,”她说,“好了,现在我要把你翻过来了。准备好了吗?好,搞定了。哈哈,我们的时间掐得真准呀,医生来了。”是个秃头的中年医生,皮肤很白。他礼貌地跟我打招呼,从窗户下面拖了一把椅子过来,坐在我的床边。我一直幻想着,在这个国家某个地方的某个医院,我能碰见一个完美的医生,但至今还未出现。我想要一个魔法师,身穿斗篷,手持魔杖,或是一位骑士,腰间佩着一把剑,无所畏惧。但我眼前的这个医生,冷漠又死板,就像一个销售员。“泰莎,”他说道,“你知道高钙血是什么吗?”“如果我知道,我就可以不得这个病了吗?”他不解地看着我,问题就在这里——他们总也听不懂笑话。我希望他能有个助手,找个小丑来就好了,然后在他陈述他的医学观点的时候,小丑用羽毛搔挠他的胳肢窝。他浏览着膝上的图表,“高钙血就是你身体里的钙含量过高,我们现在正在给你用一些膦酸盐,把钙的含量降下来。你现在的感觉应该好多了,没那么困惑,也没那么恶心想吐了吧?”“我一直都很困惑。”我对医生说道。“你还有什么问题吗?”他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我,我不想让他失望,但对这样一个平凡渺小的人,我实在是没什么可问的。他告诉我护士会给我打一针让我睡觉。然后便站起身跟我点头告别。这个时侯,小丑助手应该在门口放一块香蕉皮,再坐到床上来和我一起,然后看到医生踩到香蕉皮滑了出去,我们俩一起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