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床上的脏衣服都捡起来扔在地上,扯了扯被子,使床上看起来稍微整洁些。然后坐下,拍了拍身边的空位,示意我也坐下。我没有动。因为在上床之前,我需要先把灯关掉。“我们点蜡烛好吗?”我提议道。他打开抽屉,拿出火柴,点亮桌上的蜡烛。然后关掉大灯,重新在床边坐下。这是真的,一个男孩,呼吸着,看着我,等着我。该我了,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或许,要完成这一切而不让他觉得我是一个白痴,唯一的办法就只有把自己当作另一个人了。我决定当佐伊,我开始解开佐伊的红裙子上面的扣子。他看着我解开第一粒,第二粒,他用舌头舔了舔嘴唇。第三粒。他站起身,“让我来吧。”他的手脚很麻利。以前肯定也做过这类事,和另外一个女孩,在另外一个晚上。我在想那个女孩现在在哪里。第四粒,第五粒,小红裙从肩膀滑到腰间,再滑落到地上,躺在我的脚背上,像一个吻。我提起脚走出来,站在他面前,只穿着乳罩和内裤。“那是什么?”他看见我的胸口皱巴巴的皮肤,皱着眉头问道。“我生病了。”“什么病?”我用吻堵住了他的嘴。现在我已经一丝不挂,闻起来有点药膏的味道,身体很热。而他的味道则不同,混杂着烟味和一丝莫名的甜味。大概是生命的味道吧。“你怎么还不脱衣服?”我尽量用佐伊的声音来说话。他开始脱衣服。双手交叉着将起T恤向上掀起,盖住了自己的脸,有一秒钟,他看不见我,而他的身体暴露在我的眼前——单薄的年轻的胸膛,长了一些雀斑,腋窝下黑亮的腋毛。他把T恤扔在地板上,又俯下身来亲吻着我。他试图不去看,而用一只手来解开皮带,但却没成功。他把身体稍稍移开,眼睛却一直盯着我。他的双手开始在腰间摸索着解开皮带,拉开拉链。他把裤子脱去,穿着内裤站在我面前。有那么一刻,他眼中飘过些许迟疑不决的神色,看起来有些害羞。我注意到他的脚,穿着白色的运动袜,纯洁得像两朵雏菊,让我想要为他付出点什么。“这是我的第一次,”我告诉他,“我从没跟任何一个男生做过。”烛光摇曳不定。他什么也没有说,然后很怀疑地摇了摇头,“哇噢,太让我意外了。”我点了点头,“过来。”我把自己埋在他的臂膀间,感觉很安心很放松,仿佛一切都会很好。他用一只手臂拥着我,另一只手在我背部摸索,反复抚摸着我的颈脖。他的手很温暖。两个小时前,我甚至不知道他的名字。或许我们不一定要做爱,或许我们可以只是躺下,就这么依偎着,拥抱着彼此,盖着被子,一起入睡。或许我们会相爱,然后他会去为我寻求解药,然后我就能够永远地活下来了。但是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带避孕套了吗?”他轻声问道,“我的用完了。”我拿起佐伊的手提包,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倒在地板上。他弯下腰,找出一个避孕套。放在床边,然后开始脱袜子。我慢慢地解开我的乳罩,我从未在一个男孩面前赤裸过身体。他看着我,仿佛想要吃掉我,正在打量该从哪里下口。我听见自己的心在重重地跳动着。他的下面硬挺挺的,让他的内裤不大好脱。我也脱下了自己的内裤,身体在发抖。现在,我们俩都一丝不挂了,这让我想起了亚当和夏娃。“没关系的。”他说着,拉着我的手走到床边。他把被子铺开,我们钻进被子里面。就像一只船,一个洞穴,一个把身体掩藏起来的地方。“你会喜欢的。”他对我说。我们开始接吻,开始很轻柔,他的手指懒洋洋地沿着我的身体曲线摸索着。我喜欢这样的感觉——伴着烛光的摇曳,温存地爱抚彼此。但这一切并没有持续太久。他的吻开始深入,他的舌头迅速地深入我的口中,仿佛怎么深入都还不够。他的双手也开始忙碌起来,用力地抓捏,搓揉着我的身体。他在寻找着什么特定的东西吗?他不住地说着:“噢!宝贝,噢!”但我却并不觉得他口中的宝贝就是我。他的双眼闭着,一边大口地吮吸着我的乳房。第一部分 第8节:我死之前(8)“看着我,”我要求着他,“我要你看着我。”他支撑起一只胳膊,“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该做些什么。”“你很好啊。”他的眼眸如此深邃,我几乎认不出他了。仿佛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比几分钟前的那个半陌生人还要更加陌生,“就这样就好了。”然后他继续亲吻着我的脖子,我的乳房,我的腹部,直到他的脸再次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他的手也往下游走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叫他停下来。我扭动着腰臀想要离他远点。但他却没有停止。他的手指在我的双腿间晃动,我恐惧地大口喘着气,因为以前从来没有人对我做过这些。我到底是怎么了?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怎么做。我原以为我会知道所有的过程,知道要做些什么。但一切都背离了我的想法,本来是应该我掌握控制权,现在却变成了杰克在主动出击,而我被动接受。我紧紧地贴着他。双手环抱着他的背部,轻轻地拍着。仿佛他是一只小狗,而我无法理解它的行为。这时他把身体移开,坐了起来。“你还好吗?”我点点头。他从桌上拿起之前放在那里的避孕套,我看着他戴上。他的动作很麻利,看得出来非常熟练。“你准备好了吗?”我又点了点头,此刻我还能摇头么?他躺下来,用他的腿把我的双腿分开,身体靠我更近了,直到完全压在我的身上。很快,我就会感觉到他进入我的身体,很快就会知道做爱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当时脑子里只有这些想法。在他的闹钟上的红色霓虹数字从3:15走到3:19之间,我注意到了很多东西。我注意到他的鞋子被扔在门的两边,一边各一只。门并没有关紧。我注意到天花板上一个较远的角落里,有一块奇怪的阴影,看上去好像一张脸。我想起了曾经看见过的一个胖男人,沿着我家门前的那条街道,大汗淋漓地跑着步。我想起了苹果。我觉得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床底下,或是坐在妈妈的膝盖上。他用手臂支撑着自己,在我的上面慢慢地来回运动。他的脸转到一边,双眼紧闭。这就是做爱,这一切真的发生了,我终于体验到了。结束之后,我躺在他身下,感觉安静而渺小。我们这样保持了一小会,然后他便翻过身去,眼神深邃地凝视着我。“你怎么了?”他发话了,“什么地方不对劲吗?”我不能看他,只好移动身体向他凑过去,将自己深深地埋在他的臂膀里。我知道,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大傻瓜。我抽泣着,像一个孩子,但我停不下来,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他用手拂着我的背,在我耳边轻声说着“嘘”,慢慢地将我的情绪缓和下来,他便可以看着我的脸了。“怎么了?难道你不愿意这一切发生吗?”我用被子擦着眼泪。起身坐到床边上,双脚靠着床边摇晃着。我背对着他,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衣服散落在地板上,像是些陌生的阴影。很小的时候,我总是骑在爸爸的肩膀上。我当时是那么的小,他总是用双手扶着我的背,以防我摔下来。而我感觉自己好高啊,都可以用手摸到树叶了。我永远都不能跟杰克说这些。即便说了,他也不会觉得有什么特殊的意义。我从不认为话语可以进入一个人的心,也许没有什么是可以的吧。我手忙脚乱地穿上衣服。那件红裙子显得更小了。我扯了扯它,想遮住我的膝盖。我刚才真的是穿成这样去俱乐部的吗?我套上鞋子,开始收拾地上的东西,放回佐伊的手提包里。“你没必要走。”杰克用手肘撑着自己,对我说。他的胸膛苍白得就像摇曳的烛光。“我想走了。”他重重地倒回枕头上。一只手还垂在床边,他的手指碰到地板上,弯曲着。他非常缓慢地摇着头。佐伊在楼下的沙发里睡着了,斯通纳男孩也是。他们俩躺在一起,手臂缠绕着,脸贴着脸。我感到很不满,为什么她就可以得到这些呢?她还穿着男孩的T恤,上面排列着的几个可爱的小纽扣,让我想起了童话故事里面的糖果屋。我在他们旁边跪下,轻轻地抚着佐伊的手臂,她的手臂很温暖。我一直抚摸着她,直到她睁开眼睛。她看见我,有一点意外,“嗨!”她低语着,“搞定了吗?”第一部分 第9节:我死之前(9)我点了点头,却忍不住想笑,很奇怪。佐伊把斯通纳男孩的手臂从身上搬开,坐起身来,审视着地面。“这里有烟么?”我找到装大麻的罐子,递给佐伊。然后我走到厨房,倒了一杯水。我以为她会跟着我到厨房,但她没有。斯通纳男孩在那里,我们怎么说话?我喝掉了水,把杯子放在洗碗池的水槽里,然后回到客厅。我在佐伊脚边的地板上坐下。她舔着一张卷烟纸,然后把它贴到另一张上面,又舔了几下,再扯下来,把边缘撕掉。“怎么样?进行得如何?”佐伊问我。“还好。”窗帘后射过来的一束光线让我睁不开眼。我只看见佐伊洁白的牙齿在闪耀着。“他在床上还不错吧?”我想起杰克还在楼上,他的手还垂在地板上。“我也不太清楚。”我答道。佐伊吸了一口,好奇地看着我,然后呼出烟圈。“你要学会适应它。我妈妈曾经说过,做爱只有三分钟的愉悦,我就想,真的就只有那么短吗?我想要长久一点!结果,真的比她长。如果你让男生觉得他们床上功夫很棒,他们就会更加努力回报你。”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帘稍稍拉开一点。街上的路灯还是亮的,离早晨还有很久呢。佐伊说:“你就这样把他一个人留在楼上了吗?”“好象是吧。”“那可有点不礼貌。你应该回去,跟他再做一次。”“我不要!”“好吧。不过我们现在还不能回家,我累坏了。”佐伊把手上的烟蒂在烟灰缸里戳灭,重新躺下,睡在司各特的旁边,闭上了眼睛。我长时间地注视着她,观察她的呼吸起伏。那些沿墙悬挂排列着的小彩灯,在地毯上面投下柔和的光影。还有一个椭圆形的小垫子,上面有着蓝色和灰色的斑点,让人想起海洋。我回到厨房,把水壶放在炉子上开始烧水。柜台上有一张写着字的纸:“起司,黄油,豆子,面包。”我在橱柜旁边的小凳子上坐下,在纸上又添上了几条:“咸奶油巧克力糖,六袋奶油蛋。”我特别想吃奶油蛋,因为通常只有到复活节的时候才有得吃。可现在离复活节还有二百一十八天。或许,我应该更现实一点。我划掉了奶油蛋,写上“巧克力圣诞老人,脖子上戴着红色和金色的箔纸,还有一个铃铛。”也许我会得到这个。离圣诞节只有一百一十四天了。我把那张纸翻过来,在背面写上“泰莎·司各特”。这是爸爸常说的那种有着三个音节的好听的名字。如果我能在这张纸下把我的名字写五十遍,一切都会很好。我写的字体极小,看起来就像牙仙给小孩子写的回信。我的手腕有点痛。水壶开始鸣笛,水已经烧开了,厨房里弥漫着水蒸气。五有时,爸爸会在星期天的时候开车送我和卡尔去妈妈那儿。我们乘电梯上到十八楼,每次妈妈一打开门,看见我们三个都会说:“嘿,你们来了!”爸爸总会在台阶上站一会,然后跟妈妈聊起天来。但今天,妈妈打开门的时候,爸爸却迫不及待地要离我而去,他掉头就走,穿过大厅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看紧她,”爸爸用手指指着我,对妈妈说道,“不要太信任她了。”妈妈笑了,“发生什么事了?她怎么了?”卡尔抑制不住兴奋地告诉妈妈,“爸爸不让她去俱乐部玩。”“原来是这样啊,”妈妈说,“这的确是你爸爸的作风。”“但她还是去了,刚刚才回家呢。整晚都在外面。”妈妈充满爱意地笑着问我,“遇到喜欢的男孩了吗?”“没有。”“怎么可能没有呢?快告诉我,他叫什么名字?”“真的没有!”爸爸看上去非常生气,“哼,你就是这样惯着她。我早该知道,不要指望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帮助。”“嘘,别这么说,”妈妈说,“她并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呀,不是吗?”“你看看她,玩得太过火了,整个人都焉了。”他们三个不约而同地盯着我看,我最讨厌被人这样看。这让我觉得很沮丧,身体发冷,胃也痛。跟杰克发生关系之后,我一直感觉不太舒服。从没有人告诉过我做爱会有这样的后遗症。第一部分 第10节:我死之前(10)“我四点钟再过来,”爸爸走进电梯的时候,对妈妈说,“她有两个星期没有做过血球计数检查了,一直不肯去。有什么事的话给我打电话。可以吗?”“好的好的,不用操心了。”妈妈侧过身来,亲吻着我的额头,“我会照顾好她的。”卡尔和我坐在餐桌旁,妈妈开始烧水,从洗碗池里拿出三个杯子,放在水龙头下面冲了冲。她打开橱柜,拿出袋泡茶,从冰箱里拿出牛奶,闻了闻味道,然后又把饼干摆在盘子里,端给我们。我将一整块布尔本饼干-一种日本进口巧克力夹心饼干]放在嘴里。味道真棒。便宜的巧克力和很腻的甜味直冲我的大脑。“我跟你们说过我的第一个男朋友吗?”妈妈把茶端上桌,对我们说道,“他叫凯文,在一家钟表店工作。”卡尔又拿了一块饼干,边吃边问道:“妈妈,你究竟有过多少个男朋友呀?”妈妈笑了,把头发放到一边肩膀的后面,“这个问题是你该问的吗?”“爸爸是最好的吗?”“啊,你爸爸!”她高声叹了一句,表情夸张地捂着胸口。这让卡尔看了爆笑不已。我曾经问过妈妈,觉得爸爸哪里不好。她说:“他是我遇到过的最理性的男人。”她离开爸爸的那年,我十二岁。有段时间,她总是从很多我听都没听说过的地方给我寄来明信片——斯凯格内斯-英国著名的海滨度假胜地],格里姆斯比-英国海滨城市,自然风光优美,是一个充满宽松艺术氛围的小城。],赫尔-英国的古老海港城市,以大航海时期的遗迹和建筑著称。],其中有一张是一座酒店。“这就是我工作的地方,”她在上面写道,“我正在努力学习做一名馅饼师傅,我现在长胖了好多呢!”“很好!”爸爸说,“我希望她胖到爆炸!”我把妈妈的明信片放在我卧室的墙上——卡莱尔-英国历史文化城市,有十四世纪精美的大教堂,富丽堂皇的城堡,别墅,博物馆,美术馆等。],梅尔罗斯-美国马萨诸塞州东部一城市,有著名的梅尔罗斯大道,大都为高级画廊、家具店和抽象古怪的服饰店,充斥着年轻人的文化色彩。],多诺尔克-苏格兰皇家自治小镇,位于苏格兰高地,有“英国后花园”之称,风景优美闲适。]。“我们像牧羊人那样住在田地里,”她写道,“你知道吗?他们用羊的气管、肺、心和肝来煮燕麦粥喝呢。”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她说的“我们”指的是谁。但是,衬着海湾上面的那一片广阔的天空,在我看来,约翰奥格罗茨-位于苏格兰陆地最北端的尽头,海岸风景优美,是很多徒步穿越英国的旅游者的起点和终点。]真的很漂亮。然后,冬天来了,我的诊断结果也出来了。我猜想妈妈最开始根本不相信,所以花了好一段时间才接受这个事实,然后再动身返程。当她回来敲门的时候,我已经十三岁了。“你看起来可爱极了!”我开门的时候,妈妈这么对我说,“为什么你爸爸总爱把事情说得那么严重呢?”“你是回来跟我们一起住的吗?”我问她。“呃,应该不会。”于是她就住到了现在的这个公寓里。每次到妈妈这儿来,都是做一些相同的事情。也许是没有钱,也许是她不想让我玩得太累,因此我们每次都是以看碟和下棋结束。今天,卡尔选择玩《游戏人生》。这个游戏很烂,我玩得更烂。玩到最后,我有了一个丈夫,两个小孩,还有一份在旅行社的工作。我忘记了买房屋保险,所以一场台风让我倾家荡产。卡尔却成为了一个流行歌手,住在一幢海滨别墅里。妈妈成为了一个艺术家,有着可观的收入,住在一幢豪华的复古建筑里。我靠纺纱为生,很早就退休了,然后也懒得去数还剩下多少钱。接下来,卡尔想要向妈妈展示他新学会的魔术。他跑去妈妈的钱包里拿硬币的时候,我从沙发后面扯出一条毯子,妈妈帮我盖在膝盖上。“我下周要去医院,”我告诉妈妈,“你来吗?”第一部分 第11节:我死之前(11)“你爸爸会不会去?”“你们俩可以一起来。”她看起来有点为难,“去医院做什么?”“我最近又开始头痛了,医生让我做一个腰椎穿刺。”妈妈靠过来亲吻着我,她的气息温暖着我的脸。“你会好起来的。别担心。我知道你会好起来的。”卡尔回来了,手上拿了一个1英镑的硬币。“女士们,看仔细了哦。”他说道。但我不想看。我讨厌那些东西凭空消失。在妈妈的卧室里,我站在衣柜的镜子前面,把T恤掀起来。以前,我看上去像一个丑陋的小侏儒。皮肤是灰色的,如果用手去戳我的肚皮,会感觉像一个过度发酵的面包团,非常柔软。我的手指会整个地陷进里面去,这都是类固醇-又叫肾上腺皮质素。]的作用,是大剂量地使用脱氢皮质醇-一种糖皮质激素。]和地塞米松-又叫氟美松,一种抗炎药。]的结果。它们都是有毒的,会让你长胖,变难看,脾气变坏。自从我不再服用它们之后,我就开始急剧地消瘦。现在,我的腰非常细,我的肋骨一根根地暴露出来。我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地变小,一点点地消失。我坐在妈妈的床上,给佐伊打电话。我向电话那头的她问道:“做爱到底意味着什么?”“怎么这么问呢?”她回答道,“你不是已经亲身体验过了么?”“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感觉这么奇怪。”“现在?”“很孤独,胃也痛。”“哦,是这样的!”佐伊说,“我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就像自己的身体被人从里面打开。”“有点。”“过一段时间自己就会好的。”“为什么我总是很想哭呢?”“你把它想得太严重了,泰莎。做爱不过是跟男生相处的一种方式而已,只是为了让身体暖和起来,让自己感觉更有魅力罢了。”她说话的声音有点奇怪,好像在笑。“你又喝酒了么?佐伊?”“没有!”“你在哪里?”“听着,我马上要走了。告诉我你的第二个愿望是什么,然后我们一起来制定一个计划。”“我把那个清单取消了,我觉得很傻。”“不傻啊,很有意思的!不要放弃啊。至少你可以利用最后的生命来做一些事情。”我挂上电话,在脑海里数到五十七下,然后拨打999。一个女人的声音,“这里是应急服务专线。请问您需要什么服务?”我没吭声。那个女人又说:“请问您有什么紧急状况吗?”我说:“没有。”她说:“您确认没有紧急状况吗?可以留下您的地址吗?”我把妈妈的地址告诉了她,并确认没有紧急状况。我在想妈妈会不会收到一张罚单之类的,我希望会。我又打给电话号码咨询台,问到了撒马利坦会-“撒马利坦会”(TheSamaritans)是一个以英国为本部的慈善团体,对处于危机中的民众提供全天候救助。他们也是一个名叫"救助者国际"(BefriendersInternational)的世界性组织的一部分。]的电话。我慢慢地拨着号。一个女人接的电话,“喂,”她的声音很温柔,可能是爱尔兰人,“喂,请问是谁?”她再次问道。我不好意思浪费她的时间,便说道:“一切都糟透了。”“呃,”她有点儿困惑地回应道,声音像是从喉头发出来的,让我想起了爸爸。六个星期前,我也听见爸爸的喉头发出这样的声音。当时,医院的咨询医生问他是否听明白他刚才所说的话。当时我还在想,爸爸肯定没有明白,他哭得那么凶,怎么可能听明白呢?“怎么不说话了?”电话那头的女人提醒我。我想告诉她,但我却找不到合适的词句。我把话筒贴在耳朵上。我觉得,要谈论这么重要的事情,两个人必须贴得足够近才行。“你还在吗?”她发问了。“不在了。”我说完,挂上了电话。六爸爸握着我的手。“让我来替你承担痛苦吧。”他说道。第一部分 第12节:我死之前(12)我趴在治疗室的床上,挨着床边,膝盖顶着胸部,脑袋搁在枕头上。这样一来,我的脊椎骨就跟床板平行了。房间里有两个医生和一个护士,他们在我背后,我虽然看不见他们,但还是能判断出来。那个女医生还是个学生,另一个男医生在我的脊椎骨上找好位置,用笔画上记号。女医生没怎么说话,不过我猜她在观察着。男医生开始在那些准备扎针的地方的外围皮肤上涂抹消毒液。然后,他把毛巾盖在我的背上,自己把消毒手套戴上。“我要使用的是一个25号针头,”男医生对女医生说,“和一个5毫升的注射器。”在爸爸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病房里的挂画经常更换,这幅是我从没见过的,我很努力地盯着它看。四年来,这套转移注意力的方法,我已经用得很熟练了。画上是一片旷野,下午四五点的光景,太阳斜斜地挂在天边。一个农夫套着耕犁,费力地行走。鸟儿向地面俯冲下来,仿佛要啄食。爸爸转动他坐的塑胶椅子,朝着我的目光方向看去。他放开了我的手,起身观察起那幅画来。画面的底部,也就是那一片旷野的下面,一个女人在奔跑,她一只手提着裙子,好让自己能跑得更快些。“大瘟疫蔓延到亚姆村-英格兰德比郡的小村亚姆(Eyam)有一个别号,叫“瘟疫之村”。]”,爸爸念着画上的字,“这幅画放在医院里,可真是鼓舞人心啊!”医生咯咯地笑了起来。“你知道吗,”医生说道,“现在每年还有超过三千例黑死病患者呢!”“是么?”爸爸回答,“这我倒不清楚。”“幸好我们有抗生素,真是太谢天谢地了!”爸爸坐了下来,重新把我的手握在他的手心里,“是啊,谢天谢地。”画上的女人一边跑,一边将小鸡驱散。现在我才注意到,她在遥望着远处的那个男人,她的眼神充满了惊恐。这场大瘟疫,还有荷兰的大火和战争,都发生在1666年,我在历史课上学过。货车装载着数以百万计的人撤离,尸体被扫进石灰坑集中焚烧或是埋进无名的坟墓。三百四十年后,所有亲身经历过那场瘟疫的人都不在世了,画面上的一切都不存在了,唯一留下来的只有太阳,还有土地。想到这些,我觉得自己很渺小。“马上你会有一点点刺痛的感觉。”医生说。爸爸握着我的手,用拇指来回抚摸着,一阵阵的热流缓缓进入我的骨骼内。这让我想起“永恒”这个词,想起死去的人要比活着的人多,想起我们被无数的鬼魂围绕着。这些想法本来应该给我一些安慰,但却没有。“抓紧我的手。”爸爸说道。“我不想弄伤你。”“你妈妈分娩的时候,抓我的手抓了十四个小时,也没有把我的手弄伤呢!所以,你不会弄伤我的,泰莎!”一种电流击穿身体的感觉,仿佛我的脊椎骨被挤碎塞进了一个烤箱,而医生正在用一把很钝的刀把它挖出来。“你猜妈妈今天在做什么?”我问道。我的声音变了,听上去像是在尽力克制着自己,声带很紧。“不知道呢。”“我之前叫她一起来。”“你叫了她?”爸爸感到很意外。“我本来是想,医院这边结束后,你们俩可以出去喝杯咖啡。”爸爸皱了皱眉,“那样感觉蛮奇怪的。”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一棵树,沐浴在阳光之下。除了雨水之外,我没有其他的愿望。我想象着雨水打在我的叶子上,浸透了我的根,沿着我的经脉滋养了我的全身。男医生将统计表抽出来,递给女医生。他说:“一千个人里大约会有一个人,在做这种腰椎穿刺的时候,神经会受到一些小伤害。除此之外,感染、出血、软骨受伤等也有少许概率。”然后,他拔出了针头,“好姑娘,”他对我说道,“我们做完了。”我有点期待他拍拍我的屁股,把我当作是一条温顺的小狗,但是他没有。他只是在我眼前晃了晃那三个试管,“我们走了,去检验室了。”他连再见也没说,只是安静地从治疗室出去了,仿佛他突然之间对刚才我们之间的亲密接触感到难为情。他的学生,也就是那个女医生,也跟在他后面出去了。第一部分 第13节:我死之前(13)护士小姐倒是很和善。她帮我重新包上纱布,一边跟我们聊天,然后绕过床的另一边,低头对我笑着。“你还要再躺一会的,小姑娘。”“我知道。”“以前来过这吧?呵呵。”她转向爸爸,“你呢?现在怎么办?”“我就坐在这里看看书。”她点点头,“我就在外面。回家之后,你知道会有哪些反应吧?”爸爸相当专业地一一报来,“打冷颤,发烧,脖子僵硬或头疼。流水或流血,扎针处以下的部位麻痹或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