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什么要浪费时间去努力适应同龄人的社会潮流?为什么不试着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甚至,但愿有一天,按照神的意愿活着?盖瑞和我乘渡船穿越了英吉利海峡,在法国的加来(Calais)上岸。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鸟儿在精心修剪过的树木上啾鸣。丰茂牧场上嫩绿的青草在柔和的风中摇曳。我们尽享着自由。现在我们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我们站立在法国西部一条乡村路边,“嘿,曼克,下面去哪儿?您的愿望就是对我的命令。”盖瑞的绿眼睛为新的冒险而闪闪发光。“世界任你召唤。”他从牛仔裤后兜里掏出一张破烂的西欧地图,指着上面不同的地方。“莫斯科、西班牙、巴黎、罗马、瑞士、德国。去哪儿?”“盖瑞,你想去哪儿?”“都想去!但按什么顺序走?这是个问题。”我想了一会儿,回忆起我频繁研究过的水流,我将双臂举向天空。“我们应该将命运臣服于神的意志。”盖瑞笑了,扔下他的背包,坐在上面。他模仿着我的动作,问:“这是什么意思?”盖瑞装模作样地合十双手做祈祷状。“你花整天的时间研习经典和冥想,而我四处闲逛。”他又一次将双臂伸向天空,说:“你来决定怎么把我们的命运臣服于神的意志吧。”我从地上摘下一朵黄色的野花,宣布:“就像这样。”“你想我们就像朵花一样成天坐在这儿?”“看,盖瑞。从一颗埋在土里的小小的种子,这朵花长成了现在的样子——美丽的花朵,在阳光下欢笑。怎么做到的?通过把她的命运臣服于神的意志。”“你赢了,兄弟。可是,你那迷人的诗情画意怎么翻译成搭车族的语言?”我闻闻那朵花,有了主意。“当车停下来愿意搭我们的时候,他们总是问的第一句话是什么?你来扮演司机,我是我们俩。”盖瑞耸耸肩。“你好,要去哪儿?”“您要去哪儿?”“卡塞布兰卡,”他说,假装在驾驶着车子。我拍拍手,“太棒了,我们也正要去那儿。”我把花递给他,问:“你觉得怎么样盖瑞?每次我们站在路边,我们的命运之谜将被下一辆车所揭示。”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2踏入欧洲——流浪(7)盖瑞一跃而起,拍拍我的后背,大声说:“就这样,就去搭我们的车要去的地方。”他把那朵野花抛在了风中。几天后,我们穿越了不同的村庄和城镇,来到了巴黎郊外。当我们逐渐接近市区时,内心充满了憧憬。卢浮宫(Louvre)、埃菲尔铁塔(Eiffel Tower)、壮丽的古代遗址、宫殿、咖啡馆都近在咫尺了。但命运对我们有另外的安排。我们搭上的第一辆车把我们带到了瑞士的日内瓦城(Geneva),很快我们就在那儿的一个新月形的平静湖边做起冥想。我们住在一家青年旅社,和大约二十五个人共用一间集体宿舍。我们的一个室友吉姆(Jim)最近刚刚从美军光荣退役。吉姆对东方神秘主义的书籍非常着迷,我们一聊就是几个小时。他很瘦,但很结实,渴望冒险,在部队里被困了好多年。一天,吉姆好奇地问:“曼克,越战爆发的时候,你怎么没被召入伍呢?”我告诉他,征兵局如何意外地在我的记录上输错了出生日期。之后,举行了应招入伍抽彩,举国关注之际,他们如坐针毡地抽出一个又一个的出生日期。最早被抽出的便是首批入伍者。我实际的生日在开始就被抽中,而他们写错的生日接近结束才被抽到,而后来的那些人最终也没有被招去服务。吉姆望向窗外的天空,揉搓着下巴,摇摇头,沉思了一分钟,然后评价说:“也许这不是征兵局的错误。大概上帝对你另有安排。”吉姆邀请盖瑞和我同他一起经过意大利到俄罗斯去,我们同意了。在热那亚(译注:Genoa,意大利西北部的州及其首府)——克里斯托弗·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的故乡,我们乘上他的大众甲壳虫汽车,他带上了在部队积攒的所有钱,还有计划在美国出售的电子产品。阶梯状的山峦延伸入地中海,午后的阳光嬉戏着深蓝色的海水,我们中途下来游泳。当我们回到车上时,吉姆大惊失色,车里所有的东西都没了。我们找到警察局去备案,但事与愿违。出乎我们的意料,警察冲我们喊叫,用手指戳着我们的脸,把我们推进牢房。随着沉重的铁门重重地关上,一阵寒气直窜上我的脊梁。他们的长官来看我们,“你们有两个选择,”他叫喊着,“留在监狱里,或者离开镇子,永远不再回来。”我们当然选择了后者。在漆黑的深夜,一辆车顶上闪着红灯的巡逻警车把我们护送到城市的边界。那就是我们在意大利的第一天。我们一直开着车,直到第二天清晨到达一个电报局。吉姆联系了他在德国的战友,战友帮他汇来了汽油费,以供他返回部队基地。又一次只有盖瑞和我了。我们站在路边,想着下面会发生什么。“嘿,曼克,你觉不觉得我们就是霉运?先是弗兰克,这回又轮到吉姆。想帮助我们的人都变得一无所有。”“我不知道,盖瑞,也许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盖瑞回头看看我们来时的路,“你真的相信每件事都有原因吗?”“是的,我相信这一切之后是一个美妙的计划。”盖瑞点点头,“我也相信。”怀着这信念,我们伸起拇指,等着看命运对我们下一步的安排。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3反叛者的表象掩不住灵性的火花(1)森特·玛利亚·戴尔·菲尔天主教堂(Cathedral of Santa Maria del Fiore)宛如一颗璀璨的明珠,坐落于佛罗伦萨(Florence)的市中心。它建成于一三六七年,庞大的穹顶和历史题材的雕刻吸引着游客蜂拥而至。熙熙攘攘的人群在外面的台阶上忙着拍照,我却独自坐在教堂里的长凳上。我已经在欧洲参观了各处的教堂,总能在教堂里体验到回家的感觉。这次,在圣坛前,我祈祷获得灵性的指导。一群群的信众也跪着祈祷。不论高贵的还是低贱的,都跪在神的面前请求。我想知道他们都在祈祷什么。是向神祈求他们的努力有所收获,还是免于不幸?他们在讨要金钱、名声还是复仇?或者他们在恳求绝对的爱?对我来说,我在探寻自己旅行的动机。我是不是因为没去找份工作而忽视了社会职责?是不是由于内在的软弱,我才逃避了责任?我深究内心。在旅程的一开始,我希望突破自己的束缚,推开所有的禁忌,体验人世所承诺的快乐,猜想这些可以让我更接近神。但我现在感到,旅途中令我分心的事使我偏离了所抱的目标。我的心渴望灵性的体验。我抬头仰望巨大的穹顶,合十双手祈祷:“我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相信你在聆听我的祈祷,我渴望你的临在。”我仰视着庞大的石拱和矗立的高墙,感到自己的渺小。阳光透过花玻璃照耀着巨型的椭圆穹顶,给大理石圣像笼上一层柔和的光幔。被蜡烛环绕的圣坛在阳光的抚摸下烁烁生辉。里面有几乎真人大小的青铜基督像,挂在木制十字架上。他是真正的爱和怜悯的象征,与此相伴的是为了我们所爱的人,甘愿去为他们承受苦难。在此之上的穹顶上是一幅巨大的绘画,描绘了地狱的痛苦和天堂的荣耀,以被天使环绕的神为最高部分。当我注视着神圣的十字架,一段我曾经记忆的基督的话,在内心响起:“你们要首先求神的王国,所有这些都将加与你们……你的财富在哪儿,你的心便在哪儿。”我的脊背一阵发凉、四肢颤栗、双颊发抖、大脑感到一片空白、轻飘。既羞愧又痛苦,我突然间感到失败、孤独,好像一个孤儿。身边的朝圣者在我眼里,像他们身后的塑像一样静止了。而那些闪耀的塑像,现在仿佛在呼吸。接着,圣经里的另一个段落回响在我心中:“谦虚的人有福了,因为天国是他们的。温顺的人有福了,因为他们将承接大地。”在这些话语里,我感到沐浴在宽恕之雨中,得到了新生。管风琴的声音打破沉寂,充满了整个教堂,这声音提升着我的心,直至带我跨越了高高的穹顶。我感到自己孤独而赤裸裸地在神的面前,禁不住哭泣起来。我感受到如此的自由。在伦敦,我内心一直持续的斗争结束了。终于不再在岔路口上优柔寡断,我毅然决然地选择了那条涌向我灵性渴望的河流。我知道从此决不再回头了。那天夜里,我独自漫步在一片森林,坐在一堵古老围墙的遗迹上。就在那儿,月光下,我吹起口琴。我将自己最深沉的情感投入了这小小的乐器中。它像一位亲密的朋友,耐心地聆听,以一首歌曲回应着我,使我的心意在深深的内省中沉淀,寻找慰藉与智慧。我的快乐、悲伤、渴望都伴随着我吹奏蓝调而自由地释放出来。我在哭喊着我失去的爱人——神。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3反叛者的表象掩不住灵性的火花(2)几个小时过去了。突然,银色月光下,一个站在近处年轻女子的身影使我一惊。她害羞地一步步走近。“我是艾琳(Irene)”她解释说,已经听了几个小时。“你的音乐打动了我。你吹奏的时候,我可以坐在一旁吗?”“如果你愿意就可以。”我回答。我羞怯地又继续了一会儿,但感觉不一样了。之后,我害羞地偷偷瞥了她一眼。艾琳拥有女孩所能有的一切美丽,她的一举一动都展示出端庄、高雅。她焦虑不安地推开精致的脸颊边浅棕色的长发,柔和地说:“我来自瑞士的一个村庄。我在度假,希望寻找灵性的朋友。”泪水涌上她浅褐色的双眸。她谈到对所遇到的追求自私享乐之人的失望。她告诉我希望接近神的渴望。“从你的歌里,我确定你也是一个灵性探寻者。请告诉我。”我们谈了几个小时,各自的生活和渴望。我俩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她娇嫩的面颊上泪痕闪烁。她深吸一口气,迷人的形体更加动人。“我一直在祈祷有一个伴侣。请你不论去到哪儿都带上我吧。”听到她以真诚的口吻提出请求,在寻求启发的过程中分享彼此的爱,我吃了一惊。她温柔地凝视着我,总结说:“请考虑我的提议。”我告诉她我会考虑的。接下来,我们花了一天的时间一起参观博物馆、在公园散步、交流我们的思想。她与我所遇见过的其他任何女子都不同。我被她迷住了。晚上,当我和盖瑞在一座长满绿草的山顶上分面包的时候,一个陌生的女孩来到我们吃饭的地方,她仔细看了看我的眼睛后,将一封信放到了我手里。我独自来到森林,信是艾琳写来的。她写到,除非我接受她的请求,否则再次见到我对她来说会太痛苦。“如果我没从你那儿得到答复,”她写到,“我会理解。”我整晚在森林里徘徊。这是一次诱惑以使我偏离灵性的道路吗?或是一生仅此一次的机会去同一位温柔、美丽的天使分享我的生活?我思量着这离奇的一切。就在认识她的几个小时以前,在教堂里,我经历了生命中最为深刻的灵性体验,在神坛前把自己交付给了神。如果艾琳是在此前一天出现的,我怎么能拒绝她?我能从一个女子那儿得到的一切她都具有,并且我喜欢她、被她吸引。我可以想象她将成为我生活的理想伴侣。我不是太了解她,但我知道对她说不,会让她和我的心都碎掉。我发现自己又一次站在了叉路口。有两条支流可以把我引向觉悟;一条道路上我会有一个美丽的伴侣;而另一条我要独自前行,把全部的精力献给神。那晚,我在沉思和祈祷中踌躇。我真的要放弃这人间之爱的机会吗?凝视着满是繁星的天穹,我想到了天主教的圣人、西藏的喇嘛、印度的瑜伽师,由于对觉悟的激情,他们都选择了弃绝的生活。他们抛开了生活的享乐,以回应专一奉献的呼唤。我渴望追随他们的步伐。我知道这将非常困难,但藉着神的帮助,我决定去尝试,至少目前这么做。月光下,当我撕去通讯录上艾琳名字的时候,一滴泪水落在上面。我从没告诉过盖瑞关于她的事。除非他能破译出我口琴的歌,否则他永远不会知道。尽管夏天即将结束,我们重返校园、与家庭、朋友重聚的日子一天天接近,但盖瑞和我意识到我们不能回去。我们对觉悟的探索才刚刚开始。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3反叛者的表象掩不住灵性的火花(3)几天后,我们到了罗马。就在青年旅社后面的山上,盖瑞和我睡在繁星点点的天空下。一天的大部分时间,我离开朋友,独自漫步。一天,我来到一家年代久远的修道院,进入小礼拜堂。正当我跪下祈祷的时候,一位年长的修道士从背后拍拍我,“我能帮你吗?”他问道。他头顶上的一部分白发剃掉了,个子很高,穿着棕色的长袍。衣服干净但是非常破旧,像一片从肩膀垂到脚面的布。腰上系一根绳子,脚上穿着皮革凉鞋。他的外表引起了我的敬意。我慢慢地问他:“阁下,如果您觉得我配得上听,请告诉我您灵修的路途。他在我身边的长凳上坐下,脸上带着非常平静的微笑。“我成长在一个上层社会的家庭,”他以柔和而深沉的声音开始讲述。“我年轻的时候,拥有太多的财富,深受同龄人的影响。为了让他们接受我,我做下很多恶行,沉湎于华丽的衣服、酒、女人。”他停顿了片刻,声音里满是悔意。“我上大学的时候,全家人遭遇了悲剧性的死亡,他们度假时沉船而亡。丧失亲人后,我醒悟了贪婪无度的生活毫无意义。这促使我踏上寻求真理之路,最终我遇到一位圣芳济会(Franciscan order)的修士。在他的指导下,我学习了圣典。”就在他举起双掌伸向神坛的同时,泪涌上他的双眼。“在耶稣基督的生活和教导中,我寻找到了对我罪恶的救赎,也找到了永恒生命的源泉。受到圣佛朗西斯奉献精神的激发,我发下修道士的誓言。那已经是大约五十年前了。”我轻轻向他低下头,“非常感谢。我可不可以问您一个困扰我心意的问题?”小礼拜堂里开始举行祭祀仪式,聚集的人群一阵骚动。他用蓝色的眼睛深深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深深的皱纹是严格自我克制生活的体现。但他只有一半牙齿的笑容闪现出的微妙喜乐之情是他生活的秘密。“服务马上要开始了。请跟我来。”他领我穿过一条狭窄的过道,沿石阶往下一片漆黑。他燃起一盏灯笼,我们缓缓进入一条地下通道,大概有四英尺宽。通道的两壁是古老的石头,顶很低,气味潮湿、发霉。一只蝙蝠尖叫着擦过我的脸。在黑暗中,教士悠悠地说:“我带你来的是我喜欢做祈祷的地方。”他的声音在石壁上回响着,我们的脚步声也反射出回音。我们来到一间与世隔绝的内室。灯笼里跃动的火苗以昏暗的灯光照着这间八尺见方的单间,里面只有挂在墙上的十字架和木头长椅。他微笑着,问我:“这儿对你来说够安静吗?”我觉得非常有幸到了这儿,也这么告诉了他。我们在长椅上坐下,他把灯笼放到我们脚边。之后我向他揭示了自从我到欧洲就一直困扰着我的几个问题。“我来自犹太教家庭,并且敬重我们的信仰。小时候我深受祖父对犹太教奉献之情的影响。在旅行过程中,从对《可兰经》和卡巴拉(Kaballah)的学习中,我获得启发和智慧。同时,基督的生活和教导使我的心感动落泪。他的智慧、怜悯、对神的爱深深影响了我。”我有些担心,因为从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这些想法,但那位修道士温柔的眼神让我放心。我继续到:“通过历史我们看到,犹太人在基督教徒手下备受迫害。有些基督徒厌恶犹太人,认为他们是杀死基督的人,我自己也亲身承受过这种情绪的伤害。然而有些犹太人却对基督徒怀着一种优越感,认为基督不足一提。”由于回想起过去我的话速放缓。盯着灯笼微弱的灯光,我请求他的回答。“为什么在这些努力爱着同一位神的人们中间会有如此的冲突?我对基督发自内心的敬意是不是在背叛我的犹太祖先?”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3反叛者的表象掩不住灵性的火花(4)老修道士把手放在我的手上。他望着天堂寻找合适的话,之后在沉默中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我的孩子,只有一位神。所有的宗教教导我们去爱他、顺从他。由于信心微弱、自我、政治,人们为了肤浅的不同而争斗。在我五十年的冥想、祈祷、布施的过程中,我发现神的爱会依据人的不同而展现出不同的方式。在不同的灵性传统中,都有圣人为了对神的爱和对人类的益处而贡献了自己的生命。”他拍拍下巴,在深深的思考中,声音颤抖,“我相信耶稣基督是神的儿子、我自己的救主。也许这是神的意愿,去用不同的方式来启发具有奉献之情的犹太人。”他继续讲述了摩西和其他先知教导我们,要以我们全部身、心、灵来爱神。基督教导了同样的内容,他来并不是要改变,而是来实现圣训。“为什么有仇恨和战斗?”他继续说,“一条途径可能展现出特定的形式,但神的王国是我们共同的目标。是那些心胸狭窄的人制造了混淆。”他放开我的手,钟爱地拍拍我的头。“别担心我的儿子。你很真诚。神会指导你的。”他的话触动了我的心。另一天,盖瑞和我来到一座修道院,这里的修道士在堆满前辈尸骨的墓穴里冥想。其中的有些房间里,成百上千的人头骨、骨骼沿着墙壁高高堆起。另外一些房间,骨骼被艺术地摆放成花、家具、吊灯。我们求教一位坐在我们旁边的年长修道士。“这里,我们长思身体的短暂性和它的依附。这帮助我们跨越肉体的诱惑,求庇于神的王国。”我们仔细听着。在墓穴深处有一具穿着修道士长袍的骨架,指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你们现在的样子,是我们的往昔。我们现在的样子,是你们的未来。”尽管有这些灵性的际遇,物质世界继续拉动着我。一天下午盖瑞和我走进罗马的一家书店。我们经常到书店随意浏览书籍,寻找有启发性的篇章段落。今天,一本书吸引了我的注意:如何用口琴演奏蓝调。我迅速翻阅,发现有教授这一领域了不起的大师们风格各异的课程,并且有所有我最爱的歌手们的歌,萨尼·博伊·威廉森(Sonny Boy Williamson)、小沃尔特(Little Walter)、豪林·沃尔夫(Howlin' Wolf)、吉米(Jimmy)、瑞德(Reed)、斯利姆·哈尔剖(Slim Harpo)、萨尼·特里(Sonny Terry)、朱尼尔·威尔(Junior Well)、约翰·马友(John Mayall)、保罗·巴特菲尔德(Paul Butterfield),以及其他艺人。这是完美的旅行随身手册,但我付不起钱。我还能再找到一本像这样的书吗?我觉得不会了。我的低等本性控制了我。我小心地左右张望,悄悄把书藏在马甲下面,走了出来。当我们回到宿营的野山坡,我向盖瑞展示了我的珍宝。他赞赏地笑了。几天之后,我们拜访了圣彼得(Saint Peter)的天主教堂,那天,教皇做了一场布道。当我们穿过罗马走了几个小时后,来到另一座美丽的教堂前。坐在雕刻精美的古老木长椅上,我们在烛光柔和照耀下的教堂,花了几个小时冥想、祈祷。之后,我们搭车到达罗马一个繁忙的交通路口,盖瑞骄傲地向我展示了一个精雕细琢的木制十字架。我把它放在手里,惊异于它的美丽。“从哪儿弄到的?”我问他。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3反叛者的表象掩不住灵性的火花(5)“从那家教堂忏悔室里拿的。”盖瑞高兴地回答。“什么?!”我把它推回给他。“你从神的房子里偷了这个?你怎么这么做?我为你感到惭愧。”盖瑞的眼里怒火直冒。“曼克,你凭什么向我说教?你不是也偷了那本口琴书?别当个伪君子。”他是对的。我感到羞愧,无言以对。我没有权利去批评他,但也得表达出心声。“是的,我偷了书,但是从一个赚钱的商人那儿,而不是从一个圣洁的地方。”我使劲地嚷着以压过汽车的轰鸣。“也许你是对的,但我们还是应该在教堂里崇拜神。我不能忍受你从那个与众不同地方偷东西。求求你,好兄弟,把它送回去。请为了我这么做吧。”盖瑞的怒气化为微笑。他拥抱了我,道歉,同意交还十字架。“我也很抱歉,盖瑞。我知道我做错了,非常感谢你。”盖瑞和我搭车回到了教堂,送回了偷走的十字架。直到晚上我们才回到树林里的宿营地。我们谈笑着彼此的争论,一致同意这加深了我们的关系,并且证明了我们对彼此的忠诚。我在睡袋里躺下后,凝视着群星反省。我是一个伪君子,不正是这虚伪将基督钉上了十字架?如果只说教而不实践是多么不诚实呀。盖瑞打破沉默,仿佛读出了我的心意,说:“曼克,请不要还回那本口琴书。每个人都喜欢你的新调子。”我留下了这本书,直到学完了能从上面学到的一切。就在我们离开罗马前,我回到那家书店,把书放回了我把它拿下来的书架上。在罗马,我去了许多不同的地方,但还是在河边找到了庇护所。看着台伯河(Tiber)的流水,我想着它是如何流经了罗马帝国的兴盛衰亡,从不可追溯的日子开始一直奔流不息。人口和文化一度繁荣,恢宏的建筑一度被摧毁,但台伯尔河流过这一切,承载着我所渴求的智慧。我望着水流,回想着我在意大利的喜乐悲欢和考验。我见到可怜的几米——意图赞助我们的军人,惨遭抢劫。我记起了在森特·玛利亚·戴尔·菲尔受到的无与伦比的祝福。思绪也把我带回艾琳身边,那个被我视为路途障碍的甜蜜天使。在台伯尔河刷刷的流水声里,我听到了芳济会修道士在黑暗的地下单间里告诉我的妙语。接着,怀着羞愧,我想起了偷窃后虚伪地批评我的朋友做了同样的行为。在这一切背后,我感受到有一只神圣的手在给我无价的课程。随着水的流动,我开始沉思圣佛朗西斯的生活。他年轻的时候藐视麻风病人。但在受到神的恩赐后,他怀着服务的意愿,满怀同情地亲吻麻风病人的手。一个声音在我的内心响起,让我拜访阿西兹(Assisi)。我与盖瑞分开几天去朝圣。在那儿,我在每个圣佛朗西斯生活过的地方阅读发生过的故事。佛朗西斯是一个富商的儿子,年轻时在军队服务,但到了1205年,当他在圣迪米亚诺(Saint Damiano)的修女院祈祷时,主基督从教堂的十字架上召唤佛朗西斯去“重建衰落的教堂”。那是转变的时刻。他的甘于贫苦、谦卑和奉爱吸引了众多追随者。在圣迪米亚诺我花了几天时间思考圣佛朗西斯的转变。我拜访了他童年的家,看到他父亲由于惧怕他弃绝世界而将他囚禁其中的柜橱,而从那里,他用诡计让母亲把他放了出来。我看到了他开始履行神职的天使大教堂(the Cathedral of Angels),也就在这里,他结束了生命。我回到罗马找到盖瑞,将圣佛朗西斯的弃绝、怜悯、对灵性之爱的沉醉装载于内心。从罗马,我们搭车到达那不勒斯(译注:Naples,那不勒斯,意大利西南部港市),之后去了赋有传奇色彩的庞贝古城(Pompeii)。我深受震动,看到在维苏威火山(Mount Vesuvius)爆发前,这曾是一座富有生机的城市。现在,几个世纪后,我们穿越古老文明的遗迹,惊异地看着从层层固化的火山熔岩中挖掘出的一切。灰烬中塑出完美的人体模型。动物、建筑、道路、数百的人造物品在硬化的熔岩中被保留了下来。我陷入深思。从庞贝的悲剧中我们可以学到什么?任何人在任何时刻都可能遭遇不幸。当我们自鸣得意的时候,看不到物质的一切都是非永恒的。我想到横扫欧洲的黑死病,将广岛夷为平地的原子弹,在美国摧毁城市的地震、火灾。在人类的历史中,自然的力量将一切从我们手中拿去。为什么不去寻求觉悟的永恒珍宝呢?就从现在开始吧。正如维苏威火山的爆发使文明化为灰烬,从我内心爆发的专一从事灵性路途的决定,将我以往生命中的其他一切都烧为灰烬。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4从内心召唤的目的地(1)从庞贝,我们搭车来到港口城市布林迪西(Brindisi),用手上仅剩的最后一点儿现金乘船到达希腊科孚岛(Corfu)——曾被霍默(Homer)在《旅行》(The Odyssey)一书中提及的古柯赛拉(Corcyra)。在那儿,我每天都独自到长满橄榄树和无花果树的山坡漫步。瞭望着爱奥尼亚海(Ionian Sea),我坐在一棵石榴树下,阅读道教书籍、《博伽梵歌》、《圣经》,渴望从不同的导师那里学习尽可能多的东西。呼吸着地中海清新的空气,使人更易深省。我们穿过内陆,搭车驶向雅典。飞驰在车道上,我对欧洲的奇特地形、语言、风俗颇为惊讶。我来自美国中西部,这样的多样性大大拓展了我的思路。我从窗口向外望着,陷入沉思。我的整个生活,依据我成长的文化,被局限于以一种特定的方式理解真实。为什么我们人类看起来有根深蒂固的倾向,感觉自己优越于其他人,尤其涉及国家、种族、宗教或社会地位时更是如此。我们认为自己的情况是正常的,而其他人很奇怪或比自己低。这种判断上的优越感使我们固执己见、抱宗派主义,产生出仇恨、恐惧、剥削甚至是战争。我祈祷我的旅行会开拓我的思维,使我能对其他文化如何看待生活、世界、神抱以理解。到雅典后我给在芝加哥市郊的家人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我在哪儿,这次旅行对我来说有多重要的意义,以及我感到多么想念他们。我还不敢告诉他们,我不想在秋天返回学校,而且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回去。在雅典,看到在街上巡逻的警察都挥舞着自动机关枪,盖瑞和我感到非常震惊。我们知道最好睡在青年旅社,而不是树下,但问题在于——我们极为有限的资金已经花光。尽管青年旅社很便宜,我们还是住不起一间。于是我们转而采用那时许多没钱的旅客常用的方法——在政府血库捐血。那时所使用的原始采血方式非常令人痛苦。他们把我们捆在桌子上,用注射器抽血。我们几乎昏过去了。有一条规定,给每个抽完血的人一杯橙汁,让他们坐在等候室半个小时。只有看到捐血者处在稳定的健康状态下他们才会付款。在等候室里,等着呆够我们的时间,盖瑞和我忍受着手臂的疼痛。他愁眉苦脸地说:“肯定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弄到钱。”我们四下打量着房间,注意到一个法国人拿着吉他箱也在忍受同样的痛苦。旁边隔着几个座位,坐着一个瑞士男孩提着小提琴箱,也举着胳膊。我像往常一样把口琴系在腰带上。我们几个音乐家互相看看,产生了同样的灵感,微笑起来。瑞士男孩告诉我们,他从小受到古典音乐的训练,但青年期后,选择了演奏摇滚和蓝调。法国吉他手也同样受过古典佛拉明戈民歌的训练,但转向民乐。拿到我们的卖血钱后,我们冲上大街,组建了临时乐队,开始充满激情地演奏即兴创作的八小节蓝调曲子。有十几个人围着我们跳舞。很快就聚集了更多的人。盖瑞往一顶借来的帽子里仍几枚硬币,摇晃着,为我们伴奏。观众这么喜欢我们的演奏,以至不断往盖瑞的帽子里扔德拉克马(drachmas)——希腊的货币。当热情不断上扬的时候,我们组织起了游行队伍,沿着希腊的大街小巷奏起一首长长的歌。人群在后面雀跃。当我们在一个角落里停下时,几十人聚集起来,而帽子里的德拉克马已经盛不下了。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4从内心召唤的目的地(2)在第一天结束时,我们分了所得,住进了青年旅社。到第二天早晨,我们已经出名了。不论到哪儿,成群微笑、鼓掌的希腊人把我们团团围住。他们爱我们。我们享受着不停歇的演奏,简直不敢信以为真。在一个广场上,我们的音乐充满了空间,老人击掌伴奏、年轻人翩翩起舞、孩子们欢呼雀跃、母亲抱着婴孩随着旋律轻摆。每个人都在午后的阳光下微笑着,帽子里的德拉克马快要溢出来了,突然,人群在片刻间消失了。音乐中止了,因为机关枪对着我们的脸。我们被捕了,被送到警察局。那里,警察没收了我们帽子里所有的钱,并警告我们再也不要犯这样的罪行。这就是我职业音乐生涯的开始和结束。我们设法瞒过了警察,留了一些钱,感到是找个安静地方培养灵性的时候了。盖瑞和我付了去往克里特岛(Isle of Crete)的船钱。到达爱琴海的伊拉克里昂港(Iraklion)后,我们乘汽车来到南海岸。我们在哪儿发现了一块自然而充满粗犷之美的地方,布满岩石的陡峭海岸使船舶无法靠近,被自然的泉水、山谷、沙滩、山羊以及充足的阳光装扮得灿烂生辉。我们从没见过这么多山洞。我们选择了一个能俯瞰地中海的山洞作为居所。这天堂般的小岛是做戒食、冥想、祈祷的完美场所。每天日出前,我爬上一座山,一直做冥想和祈祷到日落。当我俯瞰着清澈的海水,对觉悟的渴望前所未有的增长起来。同时,盖瑞会下到海边,也做冥想。日落之后,我们回到山洞相聚,用一些干面包打破一天的戒食。当我们躺在石头地板上休息时,就交流一天的感悟。几周就这样在冥想中过去了。现在我的祈祷和冥想已经把我灵性渴望的火星扇成了烈焰。在那孤寂无人的山顶上,我看到生命中的一切都在这火焰中蒸发了。我像一个着魔的人,仿佛被自己对神的渴望吞噬了。但命运又带我来到十字路口。一条道路允许我继续保持我所想象的自己,一个美国男孩,来自某个家庭,被期望完成学业,得到学位,曾经加入反主流文化运动。另一条路会把我导向需要完全改变的领域。我害怕了。我知道我要做的选择将完全改变我的生活,但没什么能拦住我。我不知道命运在把我引向何方,但知道如果我继续在旅行中前行,就会发现一种全新的生活,获得一个全新的身份。我不得不把其他一切都抛开了。一天傍晚,红色的太阳落入大海。波浪上覆盖着一层金色的光纱,浪花摇曳、轻舞。海岸旁的山上闪耀着金色的光芒。头顶的天空映着鲜艳夺目的粉色、橙红色、淡紫色。而后,从我的内心,一个甜美但下着命令的声音呼唤道:“去印度。”为什么是印度?我想。那是另一个世界,那么遥远。我对其一无所知。并且我没钱,也不知道能指望什么,但我相信这是主的声音在呼唤我。在其他时候我曾经感受到神的临在,或者为了背弃神的行为而有罪恶感。但这次有所不同。这是一个与我内心发出共鸣的沉默声音。不,这是神,对我祈祷指导的回应。黄昏时分,我从山顶下来,走向地中海,沉浸在内省的海洋中。我感到迈出的每一步都使我更接近目标。当我爬回山洞的时候,发现盖瑞在那里冥想。一支长蜡烛的火焰闪烁跳跃,在我们庇护所的顶上和墙壁上投下黄色的光芒。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4从内心召唤的目的地(3)我坐在洞口的石地上,凝视黑暗的天空,之后打破沉寂:“盖瑞,今天在我身上发生了令人惊讶的事情。”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他说:“真的吗,曼克?今天我身上也发生了令人惊奇的事。”“告诉我。”盖瑞望向群星。“在日落时,一个声音向我说话。”“不可思议。声音说了什么?”“它说,”盖瑞轻声道,“去以色列。”我的嘴都合不上了。“什么?”我在疑惑中发抖,身体向他倾得更近。我不能相信我所听到的。“哪儿?”“它说‘去以色列’。你难道不相信我吗?”我在山洞的地上支起身子。“我也在日落时听到一个声音。”盖瑞大声喊:“太神奇了!我们要一起去以色列。”“但是盖瑞,”我低声说,心剧烈跳动,“那声音告诉我,‘去印度’。”“印度?”盖瑞叫起来。随后陷入沉默。我们两个都无言以对。一片静寂,我看着天空的银河。对着天堂,我低语,“是的,我愿意。”现在除了一支蜡烛的火焰,洞里一片黑暗。我转向最好的朋友。“明天我会出发。也许是永远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我们俩都没说一句话,之后盖瑞打破了沉默。“印度被中东几百公里的沙漠阻隔着。”烛火映出的不安的阴影在墙壁上舞动。“路途艰险,甚至是致命的。你一无所有,曼克。这不是灵性的探询——这是自杀。请等等。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到以色列,挣些钱,然后我们一起去印度?”几分钟过去了。我在考虑,但那内在的呼唤毫不放松。“盖瑞,我相信这是神的呼唤。我不能推迟。”担忧涌上他的面孔。“你怎么到那儿,曼克?”“我相信如果我不断向东搭车,总有一天我会到那片土地的,我祈祷的回答就在那里等着我。”他理解我的心。泪水从脸颊滴落下来,打湿了他的面包。“你不得不服从你的命运,”他轻声说。“我会为你祈祷。”当蜡烛最后的光忽隐忽现时,我躺在山洞的地上休息。在静夜里我凝视无穷无尽的繁星,我的心被期待搅得眩晕。太阳升起,我准备离开。盖瑞来到乡村路边的车站为我送行。我们站在农夫中间,等车,开始感到分离之苦。我们之间兄弟般的情谊是很罕有的。从孩童时起,我们就在一同度过生命中神奇的转变。我们在海兰德公园的家里、加里佛尼亚的嬉皮港、佛罗里达我们的大学、欧洲的许多地方一同仰望星空。我们一同思考为什么人们仇恨、杀戮,我们反对越战以及对待非裔美国人的行为。我们梦想着人权,一个免于仇恨、充满音乐的世界。在最近的旅行中,我们变得更加依赖彼此的友谊和支持。但现在这注定的时刻终于来了。当摇摇摆摆的汽车开来的时候,我想送给盖瑞一件礼物,一件我拥有的最珍贵的东西。想着如何表达我的情感,我有了主意。我脱下了黑色旧马甲递给他。我有几年的时间每天穿着它。对于那些了解我的人,它就是我身份不可分离的一部分。也是我最珍贵的财产。“马甲!”盖瑞叫到。我们两个就像被风卷走的树叶,不知道风以何种方式,要将我们吹向何方。我们握手、拥抱。我的嗓音哽咽着说:“如果是上帝的意愿,也许我们某天会再见面的。”我在汽车上找到一个位子,当车开始向前爬动,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跌跌撞撞,我回过头。盖瑞独自站着。我知道送给他马甲意味着我放弃了以前和现在的身份。我决定从此以后也放弃“曼克”,而是用我的名字,里查德(Richard)。我感到去往未知的印度,将成为重获永恒身份的旅程。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5通过土耳其“关闭的边境”(1)在克里特岛的北港伊拉克里昂,一个渔夫愿意用船载我去希腊。上船后,我坐在一旁凝望着大海,心像波浪一样汹涌澎湃。我无法想象前面的日子会是怎样的。我现在十九岁,甚至从没遇见过一个印度人。除了知道印度在东方,我根本不晓得它在哪儿,有多远。我甚至连地图也没有。根据我在学校所学,印度是一片大量贫穷、疾病、过剩人口、耍蛇者蔓生的地方。之后在我寻找能解开最深刻生命之谜的过程中,了解到许多人把印度认为是宗教之地、瑜伽师和伟大圣人的地方。我能活着见到这些圣人吗?并且不是作为游客或观光客,而是作为一个探询真理的人。回到雅典,我一下陷入沮丧的深渊。我得知,要到达印度,必须穿越土耳其。那些到过土耳其的旅行者警告我伊斯坦布尔的危险境况。“伊斯坦布尔的黑市嗜血成性。他们会许诺高价捐血,但实际上他们会把你绑起来,抽干你身上所有的血,把你的尸体扔进黑海。”另一个人插嘴近来,“伊斯坦布尔的贫民窟是藏匿罪犯的地方,他们非常凶残,为了一个里拉(lira)就会杀了你。”但我下决心要去,便闭起耳朵,不听这些可怕的故事。在一家青年旅社,我询问通过陆路去印度的路线。一群欧洲人又聚过来劝阻我。“你不读报纸吗?你疯了么?”有人在我面前晃着一张报纸。头条上写着:土耳其霍乱流行。“你不可能不穿过土耳其而到达印度。”是的,土耳其正在遭受霍乱的流行。这是整个欧洲的新闻。设想我要搭车跨越那个国家?我可能是疯了。在这些说我凶多吉少的人中,我遇见两个像我一样想通过陆路去印度的年轻人。杰夫(Jeff)来自美国圣地亚哥(San Diego),二十出头,高个,运动员般强壮,方方的下巴,大大的鼻子。他金色的头发在一侧整齐地分开,几乎长到肩膀,蓝色的眼睛从黑框眼镜后面凝视。尽管外表很粗犷,他却是个爱好和平的人。他同我一样,也是为了灵性的探索要去印度。他很谦逊、爱开玩笑,是我所遇最喜欢的人之一。拉姆齐(Ramsey),一个有着红润肤色和棕红色头发的澳大利亚人,三十中旬,一个经验丰富的旅行者。尽管深谙生存之道、坚韧勇敢,他也是一个温和的人,并且已经搭车跨越了欧洲和亚洲,正具有我们所缺乏的成熟和智慧。尽管我介绍自己是理查德,但旅行者的联系是这么紧密,他们已经知道我是曼克了。我们当中,只有杰夫有些钱。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对我们说:“嗨,伙计们,我这儿没有太多钱,但我的就是你们的。”他把手臂伸进背包,拿出面包、芝麻酱、菠菜、西红柿、橄榄、羊奶干酪。他像个大孩子一样兴奋地为我们准备了一顿美味的大餐,并且平均地分配给我们。他把牙对准三明治,咬下巨大的一口,一边咀嚼一边说:“这顿之后,我们就得将就点了,怎么样,伙计们?”拉姆齐和我点点头,品味着三明治。我们是在青年旅社的大厅里,庆祝了我们的协议,跨越陆路去印度。我们去了土耳其大使馆,看边境是否关闭。“边境开放,”他们说。我们第二天又去取了签证。为了到达土耳其,我们沿希腊的海岸向北搭车到了圣经中提到的城市萨洛尼卡(Thessalonica),之后向东到了奎琵(Kipi),希腊的最东北角。几天过去,没有一辆车去那儿。但我们还是接近了边境,这是连接欧洲和亚洲的桥梁,是大麻走私贩、中东和南亚的海洛因进入欧洲的大门。边境站设立在远离城镇的地方。我们走了几个小时,到达路的尽头处荒无人烟、尘土飞扬的前哨。一道有不祥之兆的铁丝网阻断了我们的道路。铁丝网顶部是盘旋的金属丝倒钩,一直延伸出我目力所及。希腊士兵站在前面,装备着自动的武器。拉姆齐靠近身边的一位士兵,问:“移民局在哪儿?”士兵指指铁网边的小房子。那里面没人,而天色渐暗。现在怎么办?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5通过土耳其“关闭的边境”(2)我们已经决定要继续前进。虽然如此,我们反复询问的结果只是冷漠、愤怒或是不理解。最终,一个一直看着我们的年轻战士消失了。过了一会儿,希腊移民局的官员从我们一直都没注意的茶摊里出来了。他粗粗壮壮,肚大腰圆,密密的胡子,穿着的军装看起来太小了。他拿块毛巾擦擦嘴角,随后把毛巾递给年轻的通讯员,打量着我们。“你们想要什么?”拉姆齐冷静地回答:“我们想跨越边境到土耳其。”肚大腰圆的男子不相信地看着我们:“不可能。边境已经关闭了。土耳其的霍乱正在像火一样蔓延。没有一个清醒的人现在会去那儿。”“但使馆告诉我们边境是开放的,”杰夫脱口而出。“我们想——”“你知道流行性霍乱是什么吗?”那个官员怒发冲冠,嚷到,“如果我让你们通过那道门,你们就不可能再回来了。这个边境关闭了,不让进入。”他指指东边逐渐暗下去的天空。 “那边是一片无人区。”他眯起眼睛,又说,“你们知道在那儿能发现什么吗?一片毒蛇和恶狼遍布的荒野。一片没有食物和水的沙漠。”杰夫抢在他继续说下去之前插嘴到:“但为什么希腊的移民局告诉我们是开放的?我们已经付了钱,被允许进入。”官员脖子青筋暴露。他用手指着,叫道:“土耳其的边境是关闭的。如果你们走过那道门,就再也回不来了。你听见我说了吗?我建议你们从哪儿来的回哪儿去。我两分钟之后就走了,现在下决心吧。”太阳马上要下山了。我们挣扎了几天才到达边境。我们急忙说:“我们要去土耳其。”那个男人愤慨地命令战士去打开门。正当我们穿过门的时候,他嚷出了他的预言:“笨蛋,你们再也回不来了!”士兵手里拿着来福枪,铁门在我们身后被重重关上。我们慢慢向前走。“无人区”确实是我所见过的最为荒凉的地方。这片沙漠荒地被怀有敌意的两个国家用作缓冲区。太阳落山了。不远处,我看到一条蛇在焦干的土地上滑动。几棵没有叶子的树像哨兵一样矗立在我们通过的路旁。天越来越黑。通常这条路就相当于一条普通的旅行通道,但那一晚,由于霍乱和希腊边境的关闭,那路上完全荒无一人。由于天黑,我们又是步行,所以特别易受攻击。我注意到几块儿干骨头的骨架就躺在我们左边三十英尺的地方,但是不敢把这景象指给我的同伴看。焦虑在咬蚀我的内心。如果土耳其的边境真的关闭了怎么办?使馆告诉我们是开放的,但那已经是一个星期以前了。我们会不会被困在这片无人区死去?黑暗和寒冷都在加剧。狼在断断续续地嚎叫,划破沉寂,我们小心地向前。我记起希腊的一个店主警告过我,这片地域布满在希腊解放战争时埋下的未爆炸的地雷。“可以把你的腿扯碎的地雷,”他说,“你鞋子的碎片就嵌在残肢里。”我浑身发抖,小心翼翼地向前迈步,每一步都在祈祷。我们都不敢说一句话。在漆黑中艰苦跋涉的四公里就像是穿越了死亡之谷。我不停打颤,感到绝望、厌烦。就在我感到这夜永远也不会结束时,一线灯光显现在远处。我们加快行进,辨认出一道铁丝围栏,顶部是倒钩铁丝网。中间,一面金属的土耳其国旗钉在门上。我们加快步伐。一个全副武装的士兵站在里面守卫,叼着没有过滤嘴的烟。永远头脑冷静的拉姆齐轻声道:“让我来对付。”他把护照从口袋里掏出来,咳嗽一声以引起警卫的注意。当警卫抬头看过来,拉姆齐递上他的护照,指指我们,又指指远处的土地。那个人漠不关心地说:“边境关闭。”“但是,先生,您必须让我们进去,否则我们会死的。希腊人不会让我们再回去的。”“边境关闭。”一团水汽从他嘴里喷出,加重了这两个刺耳的词语。我们无处可去,感觉像囚犯在祈求仁慈。但是这个守门人这儿没有仁慈。他的全部英语词汇只由这两个词构成:边境关闭。他用靴子后跟碾碎了烟蒂,踏着重重的步子走进黑暗。二十分钟后,他回来,发现我们还像难民一样站在门外。他打着手势,爆发出想要驱赶我们的不断重复:“边境关闭。边境关闭。边境关闭。”我在想他会不会向我们开枪。就在这时,他的上级长官进入了场景。显然他受到的也是同样的教育:“边境关闭。”我们沉默地坚守阵地。终于,我们的绝望以及不愿返回打动了第二个守卫,他发了慈悲。他把我们关进木屋,没收了我们的物品,包括护照、钱,甚至脱下我们的衣服,之后锁上们,抛下我们不管了。我们在冰天冻地的寒冷中,几乎是赤身裸体地站着,觉得还不如片刻前在无人区的境况。现在怎么办?他就把我们扔在这儿等死吗?有大约半个小时,由于这间临时监狱的寒冷,同时出于内心的焦虑不安,我们就这样穿着内衣裤站着发抖。终于,我们的监狱长回来了。他盯着我们的脸看,返还了我们的护照和衣服,在护照上盖了章,绽放出笑容。“欢迎来到伟大的国家土耳其。”他说。深受震撼的我们跨入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6贫民窟中的生死较量(1)我们向守卫询问去伊斯坦布尔的路,他指向一条偏僻的乡村小路。路延展在这个多山、富饶的东色雷斯之国(译注:Eastern Thrace,巴尔干半岛一地区和古国,位于爱琴海北部)的黑暗中。前行中,我第一次见到石头清真寺上的宣礼塔。清真寺的圆顶和尖塔使我着迷,我为看到一个神的场所而兴奋。路上没有车辆,而伊斯坦布尔还在一百五十英里以外。现在怎么办?就在我们站着想如何才能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一辆老式装货卡车咔嗒咔嗒地开了过来,就在我们身边停下了。车上奇怪地满载着长凳,上面坐着十来个无精打采的警察。我们爬上车。他们都穿着破烂的制服。除了一个不穿制服的,其他人都默不作声。他冲着我耳语。“我想从你这儿买大麻。卖给我吧。我不是警察。”“我没有。”我回答。他一次又一次地索要。一会儿,他跳下卡车,戴上一顶警察帽,大摇大摆地走了。那天夜里我们到了伊斯坦布尔。警察长官问我们要住在什么地方,拉姆齐告诉他,我们要找一个不贵的地方。那个长官从眼镜后面看看我们,之后走到一旁和一个下级官员私下交谈。当他回来的时候,让我们跟着他的警官助手。助手的制服已经褪色,相当破旧。看他的外表是一个淡漠的人,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朝我们的方向看过一眼。我们跟随着他穿过伊斯坦布尔空无一人的街道,走过一个比一个更贫困的街区。他明显在把我们带往贫民区的中心,一个流行性霍乱正在蔓延的地方。那里的景象非常令人沮丧。贫穷和疾病从四面八方环绕着我们。杰夫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们犯了一个大错误。那片无人区都比这里安全。”甚至拉姆齐也叹声道:“伙计们,我这么多年的旅行里,还没有见过这么让人郁闷的地方。”我试图祈祷,但心烦意乱。这个人要把我们带到哪儿?人们在痛苦中的尖叫和呻吟划破使人身心疲惫的黑暗。传染病在这污秽的贫民窟造成惨重的伤亡。我害怕呼吸这空气。霍乱迅速蹂躏人们,引起严重的肠道痛苦和死亡。我们迷失了方向,孤立无助——被这个陌生的男子带着——我们不能转回去。一座不祥的中世纪石头建筑出现在眼前。一种不安的感觉抓住了我。我所有的直觉都告诉我要跑走。但我们的向导,微笑着引我们进去了。我们进入一间被用作台球室的昏暗房间。里面十几个人叼着烟在打球。他们看上去像是黑社会里最恶劣的匪徒。当他们用冰冷的眼神上下打量我们时,我不禁想,这些正是那种为了一笔赌债马上想要杀人的暴徒。他们的首领,个子不高但令人生畏,靠着墙。他的肌肉透过一件紧身黑T恤鼓起来,正用一把折叠弹簧刀刮指甲下的泥土。当他看到我们的向导,便把刀塞回口袋,用手抚过油亮的黑发,上前来和他说话。这两个人好像达成了某种协议,示意我们跟他们到球室后面,登上一条由高低不平的硬石板做成的漆黑、陡峭的台阶。台阶的一面是墙壁,另一面向下直通一个深深的地窖,没有栏杆,一片漆黑,我们上气不接下气地爬楼梯。到了楼梯顶上,穿过没有灯光的走廊,我们来到要住的房间。不可能有热情的欢迎。我们的主人反而坚持要我们先付房钱。他们无礼的纠缠令人震惊,我们开始觉得犯下了严重的错误。我们是不是已经步入陷阱了?我们想要便宜的,但不是生命的终结。拉姆齐出来讲话,告诉他们我们没有任何土耳其里拉(lira),并且让他们告诉我们换美元的汇率。“之后我们可以讨论付钱给你们。但只住一个晚上。”让我们吃惊的是他们只给我们银行汇率的一半。拉姆齐反对,礼貌地试图商讨更高的汇率。回家之旅 第一部分 6贫民窟中的生死较量(2)但是他们的头儿一点儿也不肯商量,因为我们现在在他的地盘上。他带着怒容,面孔扭曲,把抽着的香烟甩在墙上。他挥舞着折叠刀在我们中间划过,爆发出一串激烈的言辞。尽管个子很小,但他残忍的力量吓坏了我们。他凶恶的黑眼睛愤怒起来。嘴唇颤抖,失去理智地尖叫起来,用手指指着我们的脸。愤怒的人格化身就在我面前勃然大怒。另一个匪徒带着冷酷的表情观看。这时,就连我们先前的朋友,那位警察,也在恐惧中瑟瑟发抖,退到了一边。我们只有自己了。拿着我们的钱,那男子将我们留在了这个监狱房间里。如果他们回来抢劫或杀我们怎么办?我们试图寻找一条逃生的路,但没有。除了门,只有一个窗户,距下面的鹅卵石路有高高的垂直落差。我们被困住了。“杰夫,把门锁上,”拉姆齐轻声说,“曼克,帮我把双人床推过去抵住门,这样我们睡觉的时候这帮暴徒就不会进来了。”睡觉是我们最顾不上想的一件事,但这看上去是明智的做法来保护我们。我们尽可能静悄悄地抬起床,把它推倒门边,并且为了加强安全用一根绳子把金属床柱系在门把上。拉姆齐和杰夫躺在床上,我睡在一张靠墙的小床上。房间又脏又乱。从天花板上垂下一支灯泡。墙上的绿漆和石膏斑驳脱落。蜘蛛网在每个角落晃动。一阵尿臊熏得我们恶心。为了换换新鲜空气,我和一扇六英尺高三英尺宽的大窗户较了半天劲,终于把它打开了。我躺回床上,但几分钟后,臭虫开始攻击。休息是别想了。我们在黑暗中躺着等候。大约一个小时后,我们听到钥匙缓慢地在锁里转动。门静悄悄地开了,撞在了床上。入侵者先是轻柔地推推,没有意识到我们三个蹲在床另一头的地上,用尽全力抵住床。他们更使劲地推着。很快明白了我们正在挡住他们,气得嚎叫起来,用身体撞向门来。门被冲开,但我们又拼命推着床把门关上了。现在,这场生死较量的艰苦战役中,双方都情绪激昂。我跳上床去再把床腿系到门把上,从门上的裂缝里,他们中的一个人冲着我的方向刺过一刀。我在心里尖叫起来。他们想杀死我们。战斗在继续。他们又重重地撞门,门一次又一次砰砰地撞在床上。他们嚎叫着威胁、诅咒,我们狠狠地抵住床。由于不能用暴力把门打开,他们突然撤退了。沉闷的静寂降临。为了在下一场不可避免的围攻前休息,我退回到满是臭虫的床上。心中充满可怕的想法。被困在这个霍乱流行的伊斯坦布尔贫民窟,成为了黑社会的攻击目标,我在干什么?我翻来覆去,回想起在海兰德公园曾经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