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准是想向他们乞讨,我想。”我说道。“一个乞丐也没什么稀奇,”斯梯福兹说道,“不过那乞丐今天晚上竟是这模样,这就怪了。”“为什么呢?”我问他道。“不过因为,真的,我就这么想,”他停了停说道,“当那黑影经过时,我就觉得它像那类东西。我弄不清,它究竟打哪儿冒出来的。”“从这墙的阴影中冒出来的,我认为。”我说道,当时我们来到一处沿墙的路上。“它不见了!”他往后看看说道,“一切不祥都和它一起不见了。我们去吃晚饭吧!”可他又回头向远处闪着光的海平面望望;然后又再望了一次。在后来不长的路上,他有几次语无伦次地表示他仍为那事惊疑不已;直到炉火和烛光照到我们身上,直到我们暖暖和和、舒适安逸地坐在餐桌边上了,他似乎才把那忘了。李提默在那儿,在我眼里仍和过去那样。我对他说我希望斯梯福兹太太和达特尔小姐都好时,他恭敬有礼(当然也是体面地)说她们都还好,他谢过我后又代替她们问我好。话虽如此,但我觉得他似乎尽其可能明白地表示:“少爷,你还嫩,你嫩极了。”我们晚饭快吃完时,他从他一直在那里监视着我们(不如说是监视着我)的角落走出,朝桌子跨了一两步,对他主人说道:“请原谅,少爷。莫奇小姐来到这儿了。”“谁呀?”斯梯福兹挺吃惊地叫道。“莫奇小姐,少爷。”“怪了,她到这儿来干什么?”斯梯福兹说到。“这儿好像是她老家,少爷。她告诉我,她每年都要对这里做一次职业性的访问,少爷。今天下午我在街上和她相遇,她想知道她可不可以晚饭后来拜访你,少爷。”“你认识我们说的这个女巨人吗,雏菊?”斯梯福兹问道。我只好承认――当着李提默的面承认这点我感到害臊――我和莫奇小姐从不相识。“那你就要认识她了,”斯梯福兹说道,“因为她乃世界七大奇迹之一。如果莫奇小姐来了,就带她进来。”我对这女子产生了好奇心并相当兴奋,我一提到她,斯梯福兹就哈哈大笑,怎么也不肯回答我有关她的问题,这就更让我好奇和兴奋。所以,桌布撤去后半个小时内,我们把酒坐在火炉前时,我一直满怀期待。终于,门开了。李提默一如既往地平静地通报道:“莫奇小姐到!”我朝门口看,却什么也看不到。我一个劲朝门口看,一边想着那莫奇小姐真是来得慢呀。就在这时,我无比惊讶地看到从沙发后摇摇晃晃走出一个侏儒来,她又胖又矮,年纪约摸四十或四十五,生有一颗好大的脑袋和好大的脸,一双灰眼睛透着狡黠,胳膊却十分纤秀,以至她向斯梯福兹送媚时,为能把指头按到自己扁平的鼻头上,不得不把鼻子往指头那儿伸才行。她的那个被称作双下巴的肥下颌是那么肥硕,竟使她软帽的带子、结子等竟全陷了进去看不出来了。她的脖子、腰部和腿都看不出。也不值一提;因为虽然她的腰部所在(如果她有的话)也可算够高度了,虽然她也和普通人一样到脚底为止,但她竟那么矮――站在一张普通高度的椅子旁就像站在一张桌子旁。只好把提的包放到椅子上了。这女人衣服随便宽松,像我在前面讲过的那样不无艰难地把鼻子和食指凑在一起,这一来她的头就不得不向一边歪着。她那样站着,还把锋利的眼睛一闭一睁,向斯梯福兹露出那张狡黠的脸并做了不少媚态后,便大讲开了。“什么?我的小花!”她对他摇摇那颗大脑袋,快活地开始讲道,“你到这儿了,是吗?哦,你这个调皮鬼,真糟呀,你离开家这么远干什么呢?淘气来着,肯定是的了。哦,你是个滑头,斯梯福兹,没错,我也是的,对不对?哈,哈,哈!瞧,你一定料定不会在这里看到我的,是不是?好孩子,你听着,我无所不在。我就像魔术师放在阔太太手帕里的半个克朗,在这儿,在那儿,无所不在。谈到手帕――又谈到女人――你是你那幸福的母亲多大的安慰呀,是不是,我亲爱的孩子,过了我的一只肩膀了,我不说是哪一只①!”——①“过左肩”意谓和说的正好相反。说到这儿,莫奇小姐解开软帽,把帽带甩到后面,喘气坐在火炉前一张矮凳上――她把头顶上那张桃花心木餐桌当成个亭子了。“唉哟!”她一只手拍着她小小的膝盖,一面警觉地看着我说道,“我个头太胖了,这是真的,斯梯福兹。爬一截楼梯就让我像提了桶水那样喘不过气来。如果你看到我在上面的窗口朝外望,你会认为我是个小美人,对不对?”“无论在哪见到你,我都那样想。”斯梯福兹答道。“滚开,你这条狗,滚开!”那个侏儒正在擦脸,这时把手帕向他挥着叫道。“别无耻了!不过,我对你说实话吧,上个星期我在米塞尔夫人家――嗬,那才是真正的美人!她多么不出老!――米塞尔走到我正在伺候她的房间来――那才是美男子!他多不出老!――他一个劲对我彬彬有礼,让我都开始想到我得警告了。哈!哈!哈!他是个有意思的坏蛋,真缺德!”“你为米塞尔夫人做什么呢?”斯梯福兹问道。“那就不用说了,我可爱的孩子,”她又点着鼻子、扭着面孔,像个机灵的小鬼那么眨眨眼说道,“你不用操心!你想知道我是不是使她不脱发,或染了她头发,或滋润了她皮肤,或修饰了她眉毛,对吧?我告诉你时――我的宝贝,你会知道的!你知道我曾祖父的大名吗?”“不知道。”斯梯福兹说道。“他叫沃克尔,我亲爱的宝贝,”莫奇小姐说道,“他是古老家族沃克尔的后代,我从这家继承了弯弯绕的一切传统。”除了她的镇定,我再没见过有什么东西可以和莫奇小姐的媚态相比了。无论是听别人说话,还是等着别人接她的腔,她那狡黠地偏着脑袋、像鸟那样翻着眼的样子也挺怪。总之,我大为吃惊地坐在那里傻看着她,恐怕已全然忘了礼貌。这时,她已把椅子拉到她身边,急急忙忙把短胳膊伸到袋里,几乎连肩都埋了进去;她从袋子里一下一下掏出些小瓶、海绵、梳子、刷子、一块块的绒布、一把把的卷头发用的烙铁,还有些别的玩艺,她把这些全堆在椅子上。突然,她停了下来,对斯梯福兹说了句让我好不难堪的话:“你的这位朋友是谁?”“科波菲尔先生,”斯梯福兹说道,“他想认识你呢。”“好哇,那他准能如愿!我觉得他好像已经认识我了!”莫奇小姐冲着我晃晃那口袋,对我笑着说道,“脸蛋像颗桃子!”她踮脚捏了捏我的腮帮,(我当时坐着)。“真是迷人!我可喜欢桃子了。很高兴认识你,科波菲尔先生,可不是这样。”我说我以认识她为荣,这欢乐属于双方。“唉哟,我们多客套呀!”莫奇小姐用那小手作出要捂住她那张大脸盘的不可思议的样子,“不过这可真是胡说一气,对不对?”这话是对着我们两人亲亲热热说的,这时她把两只小手从脸上挪开,又把胳膊连肩一块伸进了口袋里。“这是干什么呀,莫奇小姐?”斯梯福兹说道。“哈!哈!哈!我们是群多可笑的骗子,绝对的,对不对,我可爱的孩子?”那小女人歪着脑袋翻着眼在口袋里摸索着,“瞧!”说着,她取出了一种东西,“俄国大公剪下的指甲!我叫他颠倒的字母大公,因为他的名字里有所有的字母,乱七八糟。”“那位俄国大公是你的一个主顾吧,是不是?”斯梯福兹说道。“你说对了,我亲爱的,”莫奇小姐答道。“我为他修指甲。每星期两次!手指和脚趾。”“他给得还多吧我希望?”斯梯福兹说道。“他给的正像他说话那样,我亲爱的孩子――从鼻子里出①,”莫奇小姐答道,“大公可不像你们这群嘴上没毛的后生。如果你们看见他的大胡子,你们准会这么说。天生是红的,硬要让变成黑的。”——①“从鼻子里付酬”是句成语,意谓出大价钱。“那当然由你来变,”斯梯福兹说道。莫奇小姐眨眨眼以示认可。“只能找我。没办法呀。他的染色受气候影响。在俄国挺好,在这里就不成。你从来没见过像他那样一个铁锈色的大公。像废铁!”“你就为这个叫他骗子?”斯梯福兹问道。“哦,你是个直爽的好孩子,对不对?”莫奇小姐使劲摇头答道,“我说过,我们大家都是群骗子,我把大公剪下的指甲给你看,以此来证明。在上流人家里,大公的指甲比我的全部才能更有用。我总把这玩艺随身带着。这就是最好的推荐信。既然莫奇小姐修剪大公的指甲,她当然就是顶呱呱的了。我把这些玩艺给年轻的阔女人。我相信,她们会把它放在纪念册里的呢。哈!哈!哈!我敢肯定。这一整套社会制度――就像在议会里演说的人说的那样――就是一个大公指甲的社会制度!”这个小得不能再小的女人一面想抱住自己短短的胳膊,一面点着大脑袋说。斯梯福兹开心地大笑起来,我也笑了。莫奇小姐仍然一个劲摇头(基本上歪着脑袋),一只眼向上看,另一眼送秋波。“好了,好了!”她磕着她的小膝盖站起来说道,“这不是生意。快点,斯梯福兹,让我们去极地探探险,把这事干完。”于是,她选了两、三种小工具,一只小瓶,然后令我吃惊地问这张桌子可吃得住重量。斯梯福兹作了肯定答复,她就又把一张椅子推到桌旁,又请我扶她一下。只见她就机灵地一蹴,爬了上去,好像那是个戏台。“无论你们谁看到了我的脚踝,都请讲出来,”她安然站到桌上去后说道,“我就回去自杀了。”“我没看到。”斯梯福兹说道。“我没看到。”我说道。“那好,”莫奇小姐叫道,“我同意活下去了。现在,小鸭,小鸭,小鸭,到邦德太太这里来挨杀!”这是一种咒语,专叫斯梯福兹来由她摆弄;斯梯福兹顺从地坐下,背靠桌子,对我笑笑,让她检察他的头发,显然他这么做是让大家开心。这真是奇观――看莫奇小姐站在他上面,从她衣袋里掏出一个又大又圆的放大镜并用它来细看斯梯福兹浓密的褐发。“你这家伙真漂亮!”莫奇小姐看了一下就如此说道,“要不是碰上我了,十二个月里,你的头就要秃得像个出家人一样了。只等半分钟,我的小朋友,我们就要把你擦亮,这可以在今后十年里让你的卷发得以保住不遭殃呢!”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把小瓶里的东西往一小块绒布上倒了一点,然后又用一把小刷子蘸了一点,就煞有其事地用那布和刷在斯梯福兹的头上擦呀、刷呀,一面说个不停。“说说查理皮格雷夫吧,大公的儿子,”她说道,“你认识查理吗?”说着,她朝下察看他的脸。“略略而已。”斯梯福兹说道。“他是多好的人啊!他的胡子长得多好啊!查理的脚,如果是一双的话(却不是的)那就是无与伦比的了。他竟想不靠我――他还是禁卫军的角色呢――你会相信吗?”“疯了!”斯梯福兹说道。“像是这么回事。不过,疯了也罢,没疯也罢,他试过了,”莫奇小姐接着说道,“他干什么呢,你看看,他走进一家香料店,想买一瓶马达佳斯加水。”“查理这么干?”斯梯福兹说道。“查理想这么干,可他没得到一点马达佳斯加水。”“那是什么呢?是一种喝的东西吗?”斯梯福兹问道。“喝的?”莫奇小姐停下活,拍拍他的腮帮说道,“是用来修理他胡子的,你知道。店里有个女人――上了把年纪的女性――实在是个泼辣货――她连这玩艺的名字都没听说过。‘请原谅,先生,’那泼辣货对查理说道,‘那不是――不是――不是胭脂吧,是不是?’‘胭脂,’查理对泼辣货说,‘你认为我要胭脂到底为了什么?’‘别发火,先生,’泼辣货说道,‘人们找我们买东西时说了好多种名目,我就以为或许是那东西呢。’瞧,我的孩子,”莫奇小姐一面不住擦着,一面继续说道,“这是我说过的可笑的骗子的又一个例子。我自己也玩这套把戏――也许经常――也许偶尔为之――很机灵,我亲爱的孩子――别在意!”“你说的是哪一类玩艺呀?胭脂那一类吗?”斯梯福兹说道。“把这个和那个放在一起,我的乖学生,”猾头的莫奇小姐摸着她的鼻子说道,“按照各行的秘诀来配制,那制成的玩艺就能给你满意的效果。我说我也干点那套把戏呢。一个阔寡妇把它叫唇膏,另一个她叫为手套,还有一个她叫它为花边。另一个她又叫它扇子。她们叫它什么,我就叫它什么。我向她们提供这玩艺,但我们彼此相骗,装得那么没事的样子,不久她们就公开地,就像当我面时那样,用上那玩艺了。我伺候她们时,她们把那玩艺厚厚地抹在脸上――就是这样子――有时还对我说:‘我模样怎么样呀,莫奇?我苍白吗?’哈!哈!哈!哈!这不是很好笑吗,我的小朋友!”莫奇小姐站在餐桌上,一面说着笑话逗趣,一面不停地摆弄斯梯福兹的头,一面在他头上朝我作媚态;此情此景,还是我生平头一次见到呢。“啊!”她说道,“这一带不怎么需要那种玩艺。所以我又只好走了!我到这儿来后,还没有见过一个标致的女人呢,杰米。”“没有见过?”斯梯福兹说道。“一个影子也没见到。”莫奇小姐答道。“我想,我们可以告诉她一个实实在在的,”斯梯福兹朝我送个眼神说道,“是吧,雏菊?”“对呀,的确可以。”我说道。“啊哈?”那小人儿机警地看看我的脸,又从旁边看看斯梯福兹的脸后叫道,“嗯哼?”第一个感叹词像是对我们两个发出的问题,第二个像是专对斯梯福兹而发。似乎感到两个都得不到反响,她就把脑袋一歪,眼珠朝上翻(像是要从天上找一个答案并确信这答案马上就会显现出一样),又擦了起来。“你的一个姐妹,科波菲尔先生?”她停了停,又那么打探地叫道,“啊,啊?”“不是的,”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斯梯福兹就答道,“根本不是。恰恰相反,科波菲尔先生一度曾――也许是我大大误会了――对她很有好感呢。”“哈,他现在没了?”莫奇小姐马上说道,“他情非独钟吧?哦,真是让人羞愧呀!他每朵花都采,每小时都在变,直到见了波丽才使他的情欲得以满足吧?她的名字叫波丽吗?”她突然用这问题袭击我,并用一种窥探的目光逼向我,简直像鬼一样。我有一会儿真是张皇失措了。“不,莫奇小姐,”我答道,“她叫爱米丽。”“啊哈?”她又像先前那样叫道。“嗯哼?我多喜欢说话的一个人呀!科波菲尔先生,我可轻佻?”她的语气和态度都使我对这一问题深感不快。我就用和我们大家刚才相比而格外严肃的态度说:“她端庄得不下于她的美丽。她已和一个跟她地位相同而又最令人器重、最有资格的人订了婚。我重视她的美德,正如同我也重视她的美貌一样。”“说得好!”斯梯福兹叫道,“听呀,听呀,听呀!现在,我亲爱的雏菊,我要让这个小法蒂玛①的好奇心得以满足,不让她再存这么玄念。莫奇小姐,她现在就在当地的经营制作成衣、服饰、女装的欧默――约拉姆公司做学徒,或学手艺,或干什么都行。你听明白了吗?欧默――约拉姆公司。我朋友说的婚约是她和她表兄订的。她表兄叫汉姆,姓皮果提,职业是个船匠,也是本镇人。她和一个亲戚住在一起。这亲戚名字不祥,姓为皮果提,职业为航海人,也是本镇人。她是世上最漂亮、最迷人的小仙女。我也像我的朋友一样极其赞赏她。如果不会被看作有意诋毁她(我知道我的朋友很不喜欢这样),我要再说一句――我认为她似乎自暴自弃,我相信她可以生活得更好;我肯定她是生来做贵夫人的。”——①童话中蓝胡子的妻子,因为好奇而几乎丢了命。这些话他说得又慢又清晰,莫奇太太歪着脑袋听着,眼珠往上翻(像仍然在那儿找答案似的),他停下来,她就又活跃起来,以令人吃惊的口才滔滔不绝说开来。“哦!就这些了,是吗?”她手里的小剪刀不停地修着他的连鬓胡须说道,那剪刀绕着他脑袋亮光四射,“很好,很好!实在是个长长的故事,结尾应该是‘从此他们幸福地生活着’;是不是?啊!那赎物游戏是怎么做来着?我爱我的心上人为了一个E,因为她迷人(Enticing);我恨我的心上人为了一个E,因为她已订婚(Engaged);我把我的心上人比做一个E――美妙(Exqui-site);我劝我的心上人做一件E――私奔(Elopement);她的芳名是E开头的爱米丽(Emily);她就住在E为首的东方(East)?哈!哈!哈!科波菲尔先生,我是不是轻佻?”她贼兮兮地看着我,不等我回答,也不等她自己喘一口气又往下说道:“嘿!如果我伺候过一个无赖,那就是你,斯梯福兹。如果我懂得所有世人的心事,我就懂得你的心事。我告诉你这个,你听到了吗,我的宝贝,我懂得你的心事,”她往下看看他的脸,“现在,你可以逃开了――就像我们在宫廷里说的那样――如果科波菲尔先生愿意坐下,我就为他修理一番。”“你怎么想,雏菊?”斯梯福兹起身时笑着问道,“你要打扮一下吗?”“谢谢,莫奇小姐,不是今晚。”“不要说不,”那小女人看着我的那样子就像个鉴赏家,“眉毛再浓点吧?”“谢谢,”我答道,“以后再说吧。”“把它往外移八分之一时,”莫奇小姐说道,“我们可以在两个星期里来做好这事。”“不,我谢谢你,现在不做。”“来稍稍打扮一下吧,”她请求道,“不?那么,让我们把架子搭好,来修修胡子吧。来吧!”我拒绝时不禁脸也红了,因为我感到正触到我的弱点了。莫奇小姐看出我眼下无意请她做什么修饰,也不为关于那小瓶的花言巧语而动心(她把那小瓶举到她一只眼前来加强盅惑力),便说我们应该尽早开始,然后请我扶住她从高处下来。在我帮助下,她轻快地跳下来,就把她的双下巴往软帽里塞。“费用,”斯梯福兹说道,“是――”“五先令,”莫奇小姐答道,“极便宜,我的小鸡。我是否轻佻,科波菲尔先生?”我很客气地回答说一点也不。可是,见她像馅饼贩子那样①把两个半克朗抛起、抓住后再扔起衣口袋,并朝它一拍发出很大声响,我觉得她真有点轻佻。“这是钱箱,”莫奇小姐说道。她又站到椅子边,把先前拿出的各种小东西装回口袋里,“我把所有的道具都收好了?好像都收好了。像高个儿奈德皮特伍德那样可不行,别人把他带到教堂去‘和什么人结婚,’他却说‘把新娘忘在后面了。’哈!哈!哈!奈德是个坏东西,但很可笑!喏,我知道我会让你们伤心了,可我非走不可。鼓起你们所有的勇气,试着来忍受吧。再见,科波菲尔先生!当心你自己吧,愚忠的骑士!我多嗦呀!这都得怪你们两位。我饶恕你们了!Bob―Swore②――刚学法文的英国人就这么说‘晚安’,还觉得挺像英文呢。Bob―Swore,我的小鸭们!”——①从前伦敦的馅饼贩子用掷币猜正反的把戏引诱孩子买饼。②法文晚安为BonSoir与Bobswore音近。后者意为“向神起誓”。她肩上挎着那口袋,一面摇头晃脑,一面喋喋不休,就这么摇晃到门口;她在门口停下又问,她是否应把她的头发留给我们一把。“我是否轻佻”这话补在那建议后作为注脚,然后她才摸着鼻子走了。斯梯福兹大笑,笑得连我也受感染而不得不笑;虽说如果没有这诱因,我不敢肯定我会笑。笑了一阵后,就笑到不能再笑了,这时他告诉我说,莫奇小姐交际很广,对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用处。他还说,有人把她当作玩物开心捉弄,不过她很精明,非常敏锐,她的智慧之长正和她的胳膊之短成反比。他又说,她说她在这儿、在那儿、在一切地方,这话一点也不假,因为她出入各处,四处招徕顾客,认识不少人。我问他,她人品如何,是否不好,是否正确付出理解同情心。我问了两三次,也不能使他注意这问题。我忘了或不愿再重复。而他津津乐道地大谈她的一些本事和收入,还说她是个科学的放血专家,如果我什么时候要做这种手术时可以去找她。那晚我们谈来谈去都是围绕她。我下楼回去睡觉时,斯梯福兹在楼梯上俯过栏杆对我叫道,“BobSwore。”我来到巴吉斯先生的房子,却见汉姆在房前踱来踱去,我感到奇怪。更叫我感到奇怪的是听他说到小爱米丽在屋里。我当然就问他,为什么他不进去却一个人在外头走来走去。“嘿,你知道,卫少爷,”他犹疑地答道,“她,爱米丽,是在和一个人在里面谈话呢,”“我想,”我笑着说道,“这就是你在这儿的原因了,汉姆。”“嘿,卫少爷,一般说来是这样的,”他说道,“不过,你知道,卫少爷,”他压低了嗓门很严肃地说道,“这是个女人,少爷,一个年轻女人,这是爱米丽偶然认识就不应再交往的一个女人。”听到这话,我便想到几小时前我见过的那个跟踪他们的黑影。“这是个穷女人,卫少爷,”汉姆说道,“受到全镇的作践。大街小巷的人都作践她。就连埋在墓场里的死人也不像她那样遭人厌恶。”“今晚我们在沙滩上相遇后,汉姆,我看到的就是她吗?”“盯着我们?”汉姆说道,“好像是这样,卫少爷。那时我不知道她在后面呢,少爷,可后来她偷偷来到爱米丽的小窗前,看到灯亮后,就低声叫:‘爱米丽,爱米丽,看在基督份上,用女人的心肠对待我吧。我从前和你一样呀!’卫少爷,这话听起来也正经呀!”“的确是的,汉姆。那爱米丽又怎么办呢?”“爱米丽说:马莎,是你?哦,马莎,竟是你呀!――她们曾一起在欧默先生那里共事做工很长一段时间。”“我现在记起她了!”我想起第一次去时见到的两个女孩,她就是其中之一;我叫道,“我记得很清楚了!”“马莎恩德尔,”汉姆说道,“比爱米丽大两或三岁,和她一起上过学呢。”“我从没听说过那名字,”我说道,“我不想岔开你的话。”“就为了那,卫少爷,”汉姆继续说道,“几乎一切都在这句话里头了,‘爱米丽,爱米丽,看在基督的份上,用女人的心肠对待我吧。我以前和你一样呀!’她想和爱米丽说话,可爱米丽不能那么做,因为爱她的舅舅回家了,他不愿――不,卫少爷,”汉姆很诚恳地说道,“他是那么有德性,那么善良,就是把沉到海底的财宝全给了他,他也不能看到她俩并肩待在一起。”我感受得出这话多真实。我立刻像汉姆一样全明白了。“爱米丽就在一张纸片上用铅笔写了,”他往下说道,“再交给窗外的她,要她带到这儿来。‘把这纸片’,她说,‘交给我的姨妈巴吉斯太太,因为爱我,她会把你留在火炉边,等舅舅出门后,我就可以来了。’她又把我告诉你卫少爷的那番话一字一字说给我听,求我带她来这里。我有什么办法呢?她本不应该认识这种人的,可她的眼泪淌下时,我又无法拒绝她。”他把手伸进那件粗糙的外衣前襟里,小心翼翼拿出一只好看的小钱包。“就算她眼泪淌到脸上时我能拒绝她,卫少爷。”汉姆温柔地把那小钱包托在他粗糙的大手掌中说道,“当她把这东西交给我叫我替她保管时――我又知道她为什么带着这玩艺――我又怎么能拒绝她呢?这么一个好看的玩艺!”汉姆看着钱包若有所思地说道,“里面有这么一点钱,爱米丽,我亲爱的。”他把钱包又放回怀里去后,我紧紧地握住他手,因为我觉得这比说任何话更能充分表达我的心意。于是,有那么一两分钟,我们一言不发地踱来踱去。后来,门开了,皮果提出现了,她向汉姆招手示意让他进去。我本想躲开,她却赶上来,请我也进去。我本想避开她们呆着的房间,可她们就呆在我曾多次提到过的那间瓦顶下的厨房里。而住宅门一开就是厨房,我还来不及考虑去哪就发现自己已和她们在一起了。那个少女――我在沙滩上见到的正是那个少女――在靠近火炉的地方。她坐在地上,头和胳臂放在一把椅子上。从她那姿态看来,我想爱米丽刚从椅子上起身,可怜的人也许把头在爱米丽的膝盖上枕过呢。那少女的头发盖住了脸,也许是她亲自弄乱的吧,反正我不能看清她的脸。不过,我看得出她很年轻,白肤白净。皮果提哭过,小爱米丽也哭过。我们刚进去时,没人做声,在那一片沉寂中,碗柜旁那只荷兰钟的嘀嗒声似乎比平常响两倍呢。爱米丽先说话了。“马莎想,”她对汉姆说道,“想去伦敦。”“为什么要去伦敦?”汉姆马上问道。他站在她们中间,又同情又嫉妒地看着伏在那里的少女。他同情她的伤心,嫉妒她拥有他深深爱着的那个人的那么多友情。我永远对这情景记得刻骨铭心。他俩都用很柔和、很低的声音说话,但很清楚,好像她生病了一样。“那里比这里好,”第三个声音――这是马莎的声音,虽然她仍一动不动――高声说道,“那里没人认识我。而这里谁都认识我。”“她要到那里干什么呢?”汉姆问道。她抬起头,茫然四顾了一会又低下头;她用右臂绕住自己的脖子,像个因发热或受伤而痛得扭来扭去的女人。“她要走正路了,”小爱米丽说道,“你不知道她对我们说过什么。他知道吗?――他们知道吗,姨妈?”皮果提同情地摇摇头。“我要去试试,”马莎说道,“如果你们肯帮我离开的话。我在哪也比在这儿好。我说不准会好起来的。哦!”说罢,她浑身可怕地发起抖来,“让我离开这些街巷吧,这儿全镇的人打我还是孩子起就认识我了!”爱米丽把手向汉姆伸去,我见后者把一个小帆布袋放到她手里。她以为是她自己的钱包,接过后就往前走了几步;可是一发现不是的,她又回到已退到我身边的他那里,把那小帆布袋给他看。“这都是你的呀,爱米丽,”我听见他说,“凡是我的全都是你的呀,我亲爱的。不给你用,我就不快活!”她眼中又充满了泪水,可她转过身朝马莎走去。她对马莎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只看到她弯下腰,把钱放进马莎怀里。她低声又说了些什么,还问够不够用。“用不完呢,”对方答道,然后握住她的手吻起来。然后,马莎站了起来,披上头巾并用头巾掩住脸而大哭起来,慢慢挪向门口。在离开前,她停了一下,好像想说什么,又像是要转过身来。可是她没说出任何话来,只是在头巾下发出一种低微的哀哀呻吟。她就这样走了。刚关上门,小爱米丽急急看看我们三个,便用手捂住脸呜咽起来。“别这样,爱米丽!”汉姆轻轻拍着她肩头说道,“别这样,我亲爱的!你不该这样哭呀,亲爱的!”“哦,汉姆!”她还那么伤心地哭着叫道,“我不像一个女孩应该做到的那么好!我知道,有时我没有我应有的感激之心!”“有的,有的,你有,一定有!”汉姆说道。“没有!没有!没有!”小爱米丽呜咽着摇头叫道,“我不像一个女孩应该做的那么好!不像!不像!”她还一个劲哭,好像她的心都裂开了。“我太作践你的爱情了。我知道我是这样的!”她呜咽道!“我老和你闹别扭,对你常变心,实际上我根本不该那么做,你从来都不那么对我。我为什么老对你那样呢,实际上我只应当想怎么感谢你,怎么让你开心呀!”“你总让我开心,”汉姆说道,“我亲爱的!看到你,我就开心。想到你,我一天到晚都开心。”“啊,那不够呀!”她叫道,“那是因为你好,而不是因为我好呀!哦,我亲爱的,如果你爱上另一个人,一个比我更坚定、更可贵的人,一个全心全意爱你而不像我这么轻浮易变的人,你也许会更幸福呢!”“可怜的好心人儿,”汉姆小声说道,“马莎把她弄得昏头了。”“姨妈,”爱米丽呜咽道,“请你来呀,让我枕在你身上吧。哦,我今晚好伤心,姨妈!哦,我不像女孩应该做的那么好。我不是的,我知道。皮果提已赶到火炉前的椅子上坐下,爱米丽跪在她身边,搂住她脖子,诚恳地抬头望着她的脸。“哦,姨妈,千万想办法帮我呀!汉姆,亲爱的,想办法帮我呀!大卫先生,念旧日友情,请一定想办法帮我!我要做一个比现在的我好得多的女孩。我要有比现在有的百倍的感激之心。我要更深切感到:做一个好人的老婆,过一种平静生活,是多么幸福。唉呀,唉呀!哦,我的亲人们!我的亲人们!”她把头垂在我的老保姆的胸前,渐渐才不再那样半孩子气半成人样痛苦悲哀地恳求(我觉得,她那种样子比其它样子更自然,更适合她的美貌),而只静静哭泣。我的老保姆则像拍抚一个婴儿那样拍抚她。她一点点平静下来,我们就都来安慰她;一会儿说打气的话,一会儿和她开个小玩笑。终于,她抬起头来和我们说话了。我们这么说呀,一直说到她面露出微笑,然后大笑,终于怀着羞意坐起来。皮果提为她把散开的卷发挽好,给她擦干眼泪,把她收拾得又那么整齐,这下就能免得她舅舅在她回家后会追问他的宝贝心肝为何流泪了。那天晚上,我看到我过去从未见她做过的事。我看到她天真地吻她未婚夫的脸,并渐渐向他那壮实的身躯靠拢,好像那是她最可靠的支柱一样。在下弦月月光下,他们一起走去,我心中暗自将他们和马莎的离去做比较。我从后面看他们,发现她双手握住他胳臂,靠他更近些了。第二十七章 我证实了狄克先生所言并选定了一种职业早上醒来,我很挂念小爱米丽,挂念昨夜马莎去后她会怎么想。我觉得,由于神圣的友谊我承蒙信赖而得知那些家庭内部的憾事和难题,就算我把它们告诉给斯梯福兹也是很不对的。无论过去还是将来,直到我死,我都相信我曾真心爱过作为昔日游戏伙伴的那位美人。对于她,我怀有比对任何人都更深的情感。她不能控制而向我偶倾泄的情绪决不能说给任何人听――包括斯梯福兹在内也不行,否则就是做了件残酷的事,对不起我自己,对不起我们纯洁童年的友谊,那友谊在我看来总环绕在我们头上。因此,我下决心,把这事藏在心底,这事也在我心底为她的形象增添了一种新的光辉。我们吃早饭时,姨奶奶送来一封信。由于对信中谈及的问题,斯梯福兹大可以提供建议,我又知道和他商量是会让我满意的,我就决定把它放到归途上来讨论。眼下我们已为向朋友辞行而忙得不亦乐乎了。在惜别方面,巴吉斯先生一点也不比别人少些遗憾;我相信,如果可以使我们在雅茅斯再多停留四十八小时,他一定愿意再打开那箱子,再奉献出一个几尼。皮果提,还有她娘家所有的人,都为我们的离开由衷的伤感。欧默――约拉姆公司的所有人员都出来向我们告别;当我们提着行李上车时,有许多船员为斯梯福兹帮忙,就算我们带着一个连队的行李,也几乎用不着脚夫来帮忙了。一句话,我们的离去使得一切有关的人又惋惜又钦羡,我们走后留给许多人的是难过。“你会在这儿呆很久吗?李提默?”当他站在那儿送车时,我问他道。“不,先生,”他答道,“大概不会很久,先生。”“现在还不能说定,”斯梯福兹漫不经心地说道,“他知道他得做什么,而且一定会做。”“他当然是这样的。”我说道。李提默用手触触帽以表答谢我的称赞,我顿时觉得我只有八岁大。他又触触帽,以示祝我们一路平安,于是,我们离开了他,他站在人行道上就像埃及金字塔那样体面而神秘。在一段时间里,我们没说一句话。斯梯福兹亦很沉默;我则一心在想何时再访旧地,那时我和他们又各会有些什么变化。善于调节情绪的斯梯福兹总算快活了起来,话也多了。他扯扯我胳膊说道:“说说看,大卫。你早饭时说的那信是怎么回事呀?”“哦!”我把信从衣袋里拿出来说道,“这是我姨奶奶寄来的。”“她说些什么呢?需要考虑吗?”“嘿,她提醒我,斯梯福兹,”我说道,“我这次出门旅行应当处处留心,也要动脑筋想想。”“你当然已经这么做了?”“实际上,我不能说我已经刻意这么做了。对你说实话吧,我怕我都把这事忘了。”“得!现在就留下心,弥补你的疏忽吧,”斯梯福兹说道,“朝右看去,你可以看到一片平地,上面有许多泥沼,向左看去,你可以看到同样的东西。向前看,你发现不了什么不同之处;向后看,依然一样。”我笑着答道,在这一带,我看不出有什么适当的职业,或许由于这地方很死气沉沉吧。“关于这个问题,我们的姨奶奶有什么说法呢?”斯梯福兹看着我手中的信说道,“她有什么意见吗?”“啊,是的,”我说道,“她问我可否愿意做一个代诉人呢。你觉得怎么样?”“哦,我不知道,”斯梯福兹无所谓地答道,“我想,你干那行和干什么别的并无丝毫区别呀。”我忍不住又笑了,我笑他把一切职业都不放在眼里;我就把我这想法告诉了他。“代诉人是什么呀,斯梯福兹?”我问道。“嗬,这是一种修道院的辩护士,”斯梯福兹答道,“他和博士院的一些老掉牙的衙门的关系就如律师和普通法庭和平衡法庭的关系一样,博士院就在圣保罗教堂附近一个冷清、古老、偏僻的角落里。辩护士是本该在两百多年前就自然而然消失的公吏。我告诉你那博士院是什么玩艺,你就知道他是什么东西了。那是个偏僻的小角落,他们在那里办理所谓教会法,用国会陈朽的古怪法案玩把戏。对于这些法案,世界上有四分之三的人一无所知,而那四分之一又以为这还是十三世纪爱德华时代发掘出来的化石。在平民遗嘱诉讼和平民婚姻诉讼方面,在大船和小船之间的争议上,博士院从古以来就享有特权。”“胡说,斯梯福兹!”我叫了起来,“你不是说航海问题和教会问题之间也有什么牵连吧?”“当然,我不会那样说的,我亲爱的孩子,”他答道,“不过我是说,这些问题都由同一个博士院中的同一些人处理决定。今天你去那里,你会发现为了南西号撞沉了萨拉珍号,或为了皮果提先生和雅茅斯船夫顶着飓风带着锚和绳索出海援救遇难的纳尔逊号,他们胡涂读完《杨氏大辞典》中航海术语的一半;明天你去那里,又会发现他们为了一个不轨的教士而忙于搜集有利或不利的根据;你还会发现审航海案时的法官就是审教士案时的辩护士,或者相反。他们好像演员,一个人时而是法官,时而又不是的;时而他是这种角色,时而是另一种角色;颠来倒去地变;不过,这是在特定的观众前的一种非公开演出,很开心,也有益。“不过辩护士和代诉人不是一回事吧?”我问道,因为我有点糊涂了,“是吧?”“不一样,”斯梯福兹答道,“辩护士是些民法学家――在大学里得了博士学位的人――我所以知道这类事首先因为这一点。代诉人雇用辩护士。双方都得到丰厚的酬金,一起形成了一个严密而有力量的小团体。总的说来,我劝你高高兴兴进博士院去,大卫。他们都在那里以他们的高贵为荣而自得呢,如果这可以让你满意的话,我可以这么对你说。”我原谅斯梯福兹谈论这一问题时那种轻薄口气。我的联想中,那个“圣保罗教堂附近冷清、古老、偏僻的角落环绕着庄严、古老和肃穆的气氛。考虑这问题时想到那气氛,我对姨奶奶的意见没有什么不快的感觉。她把这问题交我自行决定,并很干脆地告诉我,说她最近为立我为继承人的遗嘱一事去博士院见她的代理人,所以想到这一问题。“无论怎么说,在我们的姨奶奶这方面来说,这做得很令人称好,”我提到这点时,斯梯福兹说道,“也令人赞美。雏菊,我的意见是:你应该高高兴兴进博士院。”我坚定了决心这么做。然后,我又告诉斯梯福兹说我姨奶奶在城里等我――这是从她信中得知的――她已在林肯院广场一个她常住的旅馆里住了一个星期了。她选定的这一家旅馆有一道石头台阶,屋顶还有扇便门,因为姨奶奶坚信:伦敦的每一家每一夜都有被烧掉的可能。我们一路旅行好快活,一直谈着博士院,遥想我在那里作代诉人的远景,斯梯福兹用各种诙谐话来摹拟那时的情景,使我们俩都很快活。我们到达旅行的终点后,他就回家去了,并约定后天来看我。我则乘车去了林肯院广场,却见我姨奶奶尚未就寝,还在等着吃晚饭呢。就算我们别后我曾云游天下,我们重逢时也不会比这时更高兴了。姨奶奶拥抱我时便哭了起来,又强装笑脸说如果我那可怜的母亲还在世,无疑,那傻兮兮的小人儿也会落泪的。“你把狄克先生撂下了,姨奶奶?”我说道,“我感到好遗憾。”啊,珍妮,你好吗?”珍妮一面向我行礼一面问好时,我发现姨奶奶拉长了脸。“我也很不快,”姨奶奶擦着鼻子说道,“自打来这里后,特洛,我就没安过神。”不等我问她原因,她就告诉我了。“我想,”姨奶奶说道,一脸忧郁的样子把手放到桌上,“狄克的性格不是种驱赶驴子的性格。我相信他意志不够。我本当把珍妮留下照顾家里,那我也可能安心点。如果有驴子践踏了我的草地,”姨奶奶加重了语气说道,“准是今天下午四点钟。我觉得我从头到脚一阵发冷,我知道就是那头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