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的北风刮得更加厉害了,漂移来的乌云遮住了天空,天很快暗淡下来。吴三桂选了一个避风的地方,用剑砍了不少柴禾,割了一些草架起一个窝一样仅可容身的棚子,决定在这里过夜。这一切准备就绪后,他就抓紧时间钻木取火,在天彻底黑尽以前,他希望有一堆火。火对于人是很重点的,它可以取暖,同时还可以防御猛兽。有了昨晚的取火经验,他很容易就生起了一堆火,身体经火一烘便瘫软下来,肚子的饿更加明显了。一整天他只在一个布满兽脚印,里面还浸泡着一只死鼠的小坑里,闭着眼喝了一次水。在这鹰都不愿停留的荒野里,哪里还能找到吃的呢?吴三桂坐在火堆前,一边打着瞌睡,一边往火膛里投柴禾,保持火的旺盛。火燃着柴禾,发出“劈劈啪啪”的脆响。荒野中除了风的呜咽一片死寂。吴三桂坐了一会儿,便熬不住了,身子一歪便倒在干草上呼呼大睡起来。忘记了危险,也忘记了什么叫可怕。他睡那么一会儿,总要醒来一次往将要熄灭的火堆里投放一些柴禾,当他第三次醒来时已近半夜时分了,头顶的上方,发出一声可怕的,震耳欲聋的霹雳,天空碎裂了。吴三桂屏住呼吸,等着碎片落在他的后脑勺和背上。他微微睁开眼睛,就看见一道亮得刺眼的光在他的手指上,袖子上,照亮了五回……雷声一个一个地相互追逐,差不多一直在不停地吼叫。吴三桂想该下大雨了,他把凉得发抖的身子全部缩进自己搭的棚里,用手小心地保护着他取暖的火。随着雷声“沙沙”落下的不是雨,而是又干又硬的雪粒。雪粒又大又密,落进火堆里“滋滋”直响。一小会儿地上就积了白白的一层,整个荒野顿时明亮起来。吴三桂知道北方的雪总是一下就是几天,一积就是好几尺深,如果不尽快走出这荒野,自己就会被困死在这里。他站起来,试着走了几步,见茫茫一片,自己该往那个方向走呢?再说这荒野中说不准什么地方有个陷阱,自己掉了进去,不就死得太不明白了吗?想到这儿,他又缩回窝棚里,一直坐着等到天亮,他抓起几把积雪塞进嘴里,继续向前。吴三桂相信,只要不断地朝着一个方向走,总会走出这荒野,找到有人的地方。雪不怎么下了,天仍阴得可怕,地上的积雪还不算厚,他高一步低一步地走着,跌倒了又爬起来继续往前。脸和手都被枯草划破了,变得血肉模糊。这样走了大半天,仍没看到荒野的边际,吴三桂绝望极了,当他最后一次跌倒就不想爬起来了,他想就这样死了吧!他又累又饿实在没有力气再爬起来了。他就这样静静躺在雪地上等死,忽听到一声轻微的响动,他睁开眼见自己的面前,一只小鼠从雪里探出头,小心翼翼地四处张望,这是他在这荒野里所看到的惟一活物。吴三桂的喉头动了一下,他缩回麻木了的手向这只小鼠抓去,小鼠很机敏地缩回了雪堆里,吴三桂用手扒开雪,发现地上有一个洞。他用剑顺着洞往里挖,越往里挖洞越宽广,竟是老鼠的地下宫殿,里面藏有粮食、干果、草籽,这是老鼠勤劳了一秋的所有积蓄。吴三桂同时还发现了一窝鲜红色刚出生不久小幼鼠,身上有一层密密的绒毛。吴三桂把这几只小鼠全抓在手里,眼睛死死地盯着手心里蠕动、尖叫着的老鼠,他咽了一口唾沫,连着又咽了一口……吴三桂用手指捏住一只幼鼠放进嘴里,嚼都没嚼一下就咽进了肚里,他用同样的办法把几只幼鼠全咽进了肚里,觉得感觉不错。生吞了这几只小幼鼠,他又埋头打量起老鼠所储存的粮食来,玉米粒、板栗都是人能吃的,他全部收刮进了肚里。他的肚子就如一个无底洞一般,老鼠储存的这点粮食,远远没填饱他的肚子,他用剑顺着洞往前挖了好大一段,什么都没有找着才住手。吴三桂知道老鼠能食,很后悔让那只大鼠溜掉了。吴三桂在挖掏鼠洞时,发现一种草根,又壮又白,他放进嘴里一嚼竟发觉这种草根又甜又脆,只是很难咽进肚里。吴三桂吃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进肚,休息了会儿,慢慢恢复了些体力,从雪地里爬起来,他想刚才从鼠洞里找到了玉米粒,在不远处就该有人家了,他趁天没黑,挣扎着快步向前走。这样走了一个多时辰,在积雪覆盖下他看到了一座孤零零的小茅屋,他连爬带滚走到茅屋前,高声喊道:“有人吗?有人吗……”一连叫了好几声没有人应,他走上前去,手一推虚掩着的门就开了。他进到屋里,屋里布满了蜘蛛网,茅屋千穿百孔,四面透风,看样子好久都没人住了。在茫茫雪野中能找到一间小破屋就已是十分幸运了,吴三桂显得十分高兴,他去茅屋外的积雪中拾进一些柴禾,又在屋里找到了不少能烧的木柴,同时找到了一只缺了一半的瓦盆和一块打火的燧石。吴三桂生上火,把燧石小心地藏进衣袋里,在火堆上架上石头,用破瓦盆盛上雪放在火上烧。雪溶化成水,一会便烧开了,他一连喝了几瓦盆开水,便用一根木棍顶上那破门,躺在火膛边睡了过去。在无边无际的荒野上,一群饥饿的狼正在狂奔着,它们的毛发被冰霜弄得坚硬而耸立,它们的气息一出嘴巴就结成冰霜,从空中落到身上,变成白色的晶体。这群饥饿的狼,一边狂奔一边嗥叫着,开头发出像在怨诉的低音,接着越来越响,把它们饥饿的呼号提得越来越高……它们只有发现了猎物才表现得这样兴奋。吴三桂睡得很沉。火膛里的火几乎全灭了,只有最后一点灰烬在一闪一闪地亮着。一声微弱而尖锐的嗥叫从远方飘来,然后,一阵相同的尖叫声的合奏,一会儿,嗥叫越来越近,越来越亮,困极了的吴三桂听着这沁人毛髓的嗥叫声,吓得头皮发炸,困意跑到了九霄云外。他知道有大量的狼群朝这边跑来,他手忙脚乱地往火膛里放柴禾,手中握着剑,他想方设法想尽快让火燃起来。吴三桂侧头顺着破墙洞往外面一看时,他的血顿时凝住了,只见门外一萤火一样的绿光在闪闪烁烁,那是狼的眼睛。就在他这一惊之间又听到了无数条腿踏着雪的“沙沙”声,用棍子顶着的门,“哐”地响了一声,门开了,一只狼头漫不经心地探了进来。吴三桂记起与师父在客店,他用筷子连毙五人的情景,他抓起一截木棍,向这狼头掷去,这木棍似镖一样击中了狼头。这只狼惊叫了一声把头缩了回去。吴三桂抢步过去,重新拾起木棒把这破门顶上,其实一点用没有,这破门只要狼一扑,就会变成碎块。吴三桂顶好门,回过头见每一个破墙洞里都有一只狼头,正死死地盯着他,随时就要越洞而进。吴三桂似疯了一般绕着房间转着,用手中的剑刺这些狼头。剑刺过去,这些狼头缩了回去,吴三桂收回剑,狼头又伸了进来。吴三桂累得气喘吁吁,脚稍一慢,那闭着的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了。挤进数颗狼头来。有一只狼竟进到了屋里,就在此时,火膛里的火扇了一下,忽地燃了,火光顿时溢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狼迅速地把头缩了回去。退回去的狼团团围着茅屋,它们蹲着,鼻子指着天空,发出饥饿的哀号。吴三桂发觉狼怕火,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火上了。同时他在火膛边用剑削着木棍,凭他的功夫,他这木棍可以当镖一样使用。这么多狼在破房外嗥叫,他反而平静了下来,房内有足够的柴禾,足可以坚持到天亮。一到天亮,他就可以用这木棍去收抬它们。这群狼在房外蹲了一会儿,狡猾的它们也有了办法,几只狼开始去用抓子刨墙脚,吴三桂开始听到“悉悉”的声音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当茅屋的四周都响起这种声音时,他才明白这些狼要把这茅屋刨倒。让他没有存身之地,全暴露在它们的牙齿之下。这本来就破烂不堪的茅屋,哪经得起这么多狼的捣毁。吴三桂再也坐不住了,他背抵着一面较为牢固的墙壁,手中握着短剑,怀中揣着数根镖一样的木条,随着火的一点一点暗弱下去,他如死了一般突然躺下。这一招果然有效,所有的狼都停止了捣刨墙脚,小心翼翼地从那洞开的门口挤进房里。假死的吴三桂看到第一只狼进到房里,接着是第二只,第三只……它们小心地打量着吴三桂。吴三桂把手中握着的削尖的木棍似镖一样扔掷出去,木镖有力地穿进了走在最前面一只狼的前胸,这只狼痛得又蹦又跳,大吠大嗥倒地而死。吴三桂又扔出了第二只木镖,由于力气不济,竟没打碎此狼的头盖骨,众狼见上当了,都慌忙逃出了茅屋。吴三桂总算打死了一只狼,已耗掉身上最后一点力气,身体虚脱得非常厉害,他从地上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摇摇晃晃把那只死狼拖到火堆旁,用剑割断狼的脖子,一股腥臭的鲜血涌了出来,一种求生的本能命令他要把这狼血喝进肚里以补充体能,才能继续与狼搏斗。吴三桂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终于把嘴俯在了狼脖子上。狼血闻着腥臭,可一入口味道并不是很差,吴三桂贪婪地吸净了最后一滴血,抹了一把粘满了血痕的脸,只觉得精神为之一振,全身顿时有了力气。屋外的狼发出了“呜——噢——呜——”的长鸣,它在为它们死去的伙伴哀号。哀号声过后,几只狼飞身跃上房顶。茅屋一阵摇晃。上房后的狼用爪子刨开积雪,拉扯着茅草。吴三桂听到茅屋顶上一阵乱响,朽腐了的房梁在一点一点地往下塌,他知道狼又上房了。他还没想出什么办法来对付房顶上的狼,房顶就给扒了一个大窟窿,一只狼头拱进来看着他,与此同时,那洞开的门也挤进了几颗狼头。吴三桂操起一根长木棍,用剑把一头削尖似矛一样,猛地向房梁上捅去,木棒刺过房顶,捅进了狼肚。狼的肚子被捅了一个窟窿,肠肠肚肚都流了出来,这头狼滚下房顶。吴三桂用同样的办法把其他两只狼赶下了房顶。门前那几只一直窥视着吴三桂的狼悄悄把头缩了回去。狼又蹲回雪地上开始嗥叫,狡猾的它们又在寻思着怎样进攻。趁这个时候,吴三桂剥开狼皮,从狼的身上割下肉放在火里烧,烧得半生半熟就急慌慌吃进肚里充饥,此时他再也没有那晚烤烧蛇肉的心情了,他吃进嘴里的狼肉几乎还没尝出什么味来,就咽进了肚里。这群狼嗥叫了几声,只过了那么一小会儿,吴三桂就听见远处也有狼在嗥叫,转眼间那群狼就到了茅屋前。吴三桂往外一瞧,只见一片狼的绿眼在闪烁,足有上百头狼。一弯缺月升上天穹,冷冷的月光临照着这群饿狼。吴三桂看到一只只狼都那么凶狠,凶狠得令他发抖。吴三桂知道自己的处境越来越危险了。他知道狼的本性除了冷酷凶残外,更叫人可怕的是坚韧,你杀死了它所有的伙伴,只要还有一只存在,它仍要与你战斗。这近百只狼怎么能杀绝呢!吴三桂除了一柄短剑外,等于说是赤手空拳,好在对狼有着足够威慑作用的,还有一堆火,这破茅屋对于吴三桂来说也算是一个藏身的暂时屏障。现在惟一的希望是坚持到天亮。吴三桂尽量不让火膛里的火熄灭,节省着柴禾。那些狼焦躁地在雪地里游动,又有狼开始去刨掘墙根,狼能故技重施,人却不能,这么多狼多杀死一只与少杀死一只又怎么样呢?吴三桂很平静地坐在火膛前。人往往面临着最大危险之时,反而平静了。他开始认真烤狼肉。一块狼肉还没烤好,茅屋一阵摇晃,只听轰的一声他背后的一面墙倒塌了,两只没来得及退出的狼给压在了下面,发出瘆人的嚎叫,一阵尘土扬起,其他的狼迅速涌到这个垮塌的缺口,向吴三桂扑来。吴三桂转过身,面向着这些狼,狼停住脚步,死死地盯着吴三桂,吴三桂也用同样的目光盯着这些狼。面前是一堆火,狼向后微微退了一下,走在前面的狼似什么事都没有一样,趴在地上休息起来,眼睛半睁半闭,装着打瞌睡,不停地咽吞着馋涎。吴三桂抓起一根烧着的木棒向狼扔去,火烧着了它们的皮毛,它们惊惶地向后退去,碳火落到之处,雪嗤嗤作响。这碳火一灭,一部分狼又涌了上来,另一部分狼仍在掘挖其他的墙壁第07节吴三桂冷静渐失,他粗暴地对饥饿的狼群挥舞着拳头,喊道:“你们没法吃到我。”狼听见他声音,又都骚动起来。一阵嗥叫。喊声刚落,身后的又一面墙壁又塌倒了一面,茅屋一歪,颤抖、摇晃了两下终于没有塌下来。现在只剩下最后两面墙壁支撑这茅屋了,吴三桂是三面受敌。他想起一个新主意,将火扩大成一个大圈子,自己蹲在里面。当他在火焰的掩蔽下消失时,群狼全部踏着刚倒塌的墙土,好奇地走到火边来看他怎样了。当它们确定它们所垂涎的猎物还存在时,它们却围坐在火边,像许多条狗似的,眨眼、打呵欠、精疲的身体不习惯地在温暖中伸一伸懒腰。这时的吴三桂便用削尖的木棍发起偷袭,出奇不意地扔出去的木棍总是又狠又准地打进了狼的胸脯,该狼惨嚎着匆匆逃出去,再也不见出现在火堆前。这些狼觉得两个大豁口足以让它们发起攻击了,便停止了挖掘,一部分狼守着吴三桂,一部分狼在不远处的雪地里游动嗥叫。情况对吴三桂越来越不利起来,柴禾越来越少了,当吴三桂把最后一根柴禾抖进火里时,他猛地跃起,双手上举猛地抓向茅屋那朽腐欲折的房梁,只听“咋嚓”一声,房梁断了,茅屋也随之塌了下来。狼惊恐的四散逃开。吴三桂被埋在了里面。散开的狼又马上聚过来,开始发狂地刨茅草,寻找它们的猎物,没刨几下,一只狼惨叫一声,胸腔喷着血,逃开没跑几步就倒地而死。其他的狼莫名其妙地相互看一眼,又有狼接着来刨茅草,落得与上一只狼相同的结果。孙老头父女俩一夜都听见狼在嗥叫、惨嚎,心里甚是不安,心想不知是谁又闯进了这荒野,成了狼的猎物。狼的嗥叫声似乎疏稀了。孙老头与女儿红艳各骑一匹马循着狼嗥声奔来,察看是什么原因使狼这样兴奋。两人在雪野中跑了一小会儿,便看见了不遥处有几只狼在徘徊,地上躺着数头狼的尸体,他们熟悉的那座小茅屋倒塌了,有几只狼正把头拱进里面在掏挖着什么。孙老头手中的长鞭一抖,在空中划了一个弧,“啪”的一声炸响。所有的狼听见这声音都惊骇地逃蹿开去。孙老头和女儿红艳跑到那倒塌的茅屋前下了马,看到雪地里有不少烧过的柴棍。红艳对孙老头说:“爹,这里面有人。”孙老头翻过一只僵硬的狼,见狼胸插着一根木棍,对红艳道:“看来此人还受过异人指点,不会就这样被狼吃了,一定埋在了茅屋下面。”两人忙走上前去,在狼拱刨过的地方,掀开厚厚的腐草,他们看到了一个小青年。身子大半被一截墙压住了,手中握着一柄短剑,满头满脑,全身都被殷红的鲜血冻住了。红艳把手指伸在吴三桂的鼻子下一探说道:“爹,他还活着,还在出气。”孙老头道:“快把他救出来。”说罢就动手掀那截土墙,土墙碎成数块,两人用手扒开土,把吴三桂从里面拉出来,扶上马救回家去。孙老头烧了一锅热水,把吴三桂放进温水里浸泡了一会儿,又给他喂了几粒自制的药丸,吴三桂才慢慢地醒过来,抬头看了一眼笑盈盈看着他的红艳,问道:“我还活着吗?”红艳说:“你还活得好好的。”吴三桂不再说话,便睡了过去。一直睡了两天两夜才醒来,一醒来便跪在孙老头面前,纳头便拜,并说道:“谢老人家救命之恩。”孙老头忙把吴三桂扶起来,说道:“还是公子命大福大,老夫何劳之有。”吴三桂再向孙老者拜了一拜道:“不是老人家把我从荒野中救出来,不被狼吃了,也得冻死在里面,此恩此德小生永世不敢忘。”孙老者笑喝喝地道:“这荒野纵横八百里无人烟,里面虎狼成群,我还想问公子为何进到这里面去了的呢?”吴三桂叹了口气,眼眶有些发红,这老者的话又勾起了他的痛楚,愣了愣道:“不瞒老人家说,我是吴总兵吴襄之次子吴三桂,锦州战事吃紧,我随父出征……”吴三桂说到这儿,红艳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进来,说道:“先别说了,喝了这碗汤吧,先补补身子。”孙老者也说:“公子,先喝了汤再说话,不急。”吴三桂谢了红艳,接过汤边喝边说:“我领兵出征回来,再去见那位朋友,他们早已搬走了,不知道搬往何方,我去找他们便走进了这荒野。”孙老头听完点点头道:“想不到也是位多情公子。”吴三桂脸一红垂下头喝汤。红艳用落落大方的眼睛看着吴三桂半晌,才问道:“你就是那位打败满人阿敏的小将军?”吴三桂谦虚地说道:“正是小生,说打败是假话,只不过让我捡了个便宜。”红艳顿生敬佩和羡慕,红着脸道:“真了不起,你比我大不了多少,就能带兵打仗。”吴三桂道:“姊姊过奖了,小生实无什么本事。”说罢,喝完汤,抬起头放下碗时才认真看了眼这位和他说话的姑娘。这姑娘十四五岁,红扑扑的脸蛋,一双落落大方的眼睛,一张嘴调皮地微微地噘着,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地眨着,不时瞥吴三桂一眼。吴三桂在心里汉道:“想不到在这样的荒山野林中也有这样漂亮的姑娘。”吴三桂慌忙把眼睛移开,对着正吸着烟的孙老者道:“听口音,老人家好像是南方人。”孙老者从嘴上取下那有几分古怪的烟杆,向炕下的一片空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道:“老夫本是扬州人,因世道离乱,奸人当道,老夫就移居这里,隐藏多年了。”孙老者陷入了沉思。这孙老者出身诗礼之家,自幼受父辈教育,四书五经倒背如流,能文能武,他十四岁那年就中了秀才,消息传出,十乡八镇视他为神童。无奈这孙秀才文才绝世,却不喜欢研究八股之类进身之阶,只醉心于诗词曲赋,再加武艺不俗,四处交游为父亲所恨。待到他二十多岁时,父亲要求他必须温习书经,下场科考,不然断绝他的经济来源。这孙秀才着了慌,只得潜心读了几本八股典范之作,随着众秀才博取功名,谁料乡试,他竟一举夺魁,为老父争了脸,自己也算交了差。按当时的贯例,凡是被选取的秀才,都要到文庙拜祭孔夫子,之后拜见主考官,可那时魏忠贤正如日中天,凡是有点身份的人在仕途上有了喜事,都得称颂魏忠贤,仿佛是托了他魏忠贤的福佑,受到魏忠的恩泽提拔。这次也不例外,考取了的秀才们少不得要去魏忠贤的生祠中给他的塑像磕头,礼仪与拜见孔子相同。年轻时的孙老者有几分恃才傲物。就在秀才们拜完孔庙,去魏忠贤生祠时,他不屑地说道:“孔夫子德行文品名垂千古,读书人拜一拜倒也罢了,魏公公目不识丁,恐怕他受不起孙某这一拜吧。”说者无心,同行的秀才之中便有两个虽然诗书满腹,气节却不怎么高的读书人,偷偷将他的话转告了衙门。扬州知府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官,但他在那时东厂特务满天飞的环境下,也深怕如果自己置之不理,让人揪出轻则罢官,重则发配抄家。于是,他表面上郑重其事,革除了孙老者的功名,暗地里叫人告诉孙老者,下次再来参加考试,必定还是魁首之选,并没有依律给孙老者治罪。谁知这知府不久也因其他的事罢了官,后继者知道孙老者有这段对魏忠贤不恭的历史,害怕选取了他之后,让人查出,自己受牵挂影响前程,便索性取消了孙秀才的参考资格,把他从考场赶了出来。孙老者经过两次打击,心灰意冷,更加纵情诗酒,老父见儿子丢了到手的功名,急火攻心,一病不起,临终连面也不让他见一见。孙老者已经聘定的未婚妻,因为这事也退了定金,另择高枝去了。孙老者爱情与功名双双遭噩运,带上一位忠心爱着他的青楼女子,离开扬州一路北上,逃进了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这青楼女子在分娩女儿红艳时,难产而死,这孙老者养育着女儿,以打猎度日。孙老者一晃在这里渡过了二十年。二十年多么漫长呀。吴三桂没想到这里还会碰上受魏忠贤所迫害的人,他拱手道:“晚生对前辈的高风亮节实在敬佩,要是大明多一些您这样的高风亮节之士,哪至于破败到这副样子呢!”孙老者仍沉浸在自己的悲惨之中,不理吴三桂。吴三桂想自己得找点话安慰安慰这老头,说道:“好人自有好报,魏忠贤横行一世落得尸骨不全,也算是报应了……”吴三桂刚说到这儿,孙老者眼睛一亮,看着吴三桂,追问道:“你说什么,你说魏忠贤死了?”吴三桂说道:“魏忠贤早死了!”吴三桂很惊奇这孙老者连这样的消息都不知道,但又不用惊奇,这深山与世隔绝,哪里去知道呢?“这奸贼是怎么死的,烦公子仔细给老夫说来。”孙老者急道。吴三桂便一五一十把魏忠贤与客氏谋害皇室血脉,崇祯如何震怒,魏忠贤如何在龙氏客店上吊自尽,然后又掘出尸体碎厂万段等细细向孙老者说了一遍。孙老者听后哈哈大笑接着又痛哭流涕起来。吴三桂理解孙老者的心情,如果不是魏忠贤这奸臣弄权,他已居庙堂之上,造福一方地方百姓,何至于在这深山老林与世隔绝渡过一生呢,何至于父亲在死时都不要他见面呢?孙老者虽然貌似高风亮节,在这深山老林里不问世事,可内心却埋藏着巨大的痛苦,在听到魏忠贤死时才暴发出来,老泪横流。吴三桂看着如此悲怆的孙老者,不知该用什么话来安慰他才好,不知所措地坐着,不知自己是否做错了,不该把外界的消息带进来。红艳坐在炕的一角,飞针走线缝补着破了的衣服,不时抬起头同情地看一眼她可怜的老爹。然后又匆匆把头垂在手中的活儿上。吴三桂身子很弱,在炕上呆了一天,天暗下来,红艳点上那松脂灯,晚餐是很丰盛的野狼肉和獐子肉,味道很鲜美。吴三桂吃了很多。孙老者在这大山里虽然与世隔绝,衣食却过得很富足,穿的衣服是自己种植的麻纺的,吃的肉食都是从山中猎来的,酒自己能酿……晚饭孙老者吃得很少,他还在为自己这悲惨的命运而神伤。吃完晚饭后,孙老者独自走出房外对着夜空,独自唱道:——听初更,鼓正敲,心儿懊恼。想当初,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如今寂寥荒店里,只好醉荒郊。又怕酒淡愁浓也,怎把愁肠扫?……歌声如怨如怒,忽嘲忽叹,在寂静的黑夜里,传得分外遥远清晰。吴三桂觉得这孙老者唱得太凄凉,听得让人怪难受的。二更时,辗转愁,梦儿难就。想当初,睡牙床,锦乡衾稠。如今芦为帷,土为炕,寒风入牖。壁穿寒月冷,檐浅夜蛩愁。可怜满枕凄凉也,重起绕房走。……孙老者的歌声越来越凄凉。吴三桂叹了一口气,回过头见红艳也停住了手中的活儿,正托腮凝思。吴三桂发现红艳的眸子似一潭秋水,那么清澈而深邃,那么明亮而美丽。红艳在父亲凄凉的歌声中沉思着,当看到吴三桂那打量她的眼睛,她冲吴三桂嫣然一笑,慌忙垂下头。“很报歉!姊姊,是我让前辈伤心了。”吴三桂歉意地对红艳说。红艳摇摇道:“不,我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唱这歌,我打很小的时候他就唱。”“唉!”吴三桂叹了口气道:“老前辈也是饱学之士,不能为朝廷效力,造福于百姓而隐居于山野,真是朝廷的悲哀呀。”吴三桂说。“我真羡慕小将军,这么小就能带领将士打仗。上前线杀敌,我要是个男儿也愿跟你一样杀敌去。”红艳无限羡慕的对吴三桂说。“姊姊愿意离开这里吗?”红艳放下手中的活儿,眼睛望着窗外茫茫的夜空,说道:“我从没出过这山,不知道外面怎么样,我从爹的歌里常听到‘开夜宴,何等奢豪,进羊羔,斟美酒,笙歌聒噪’我想一定很美了。”吴三桂点点头道:“确实是这样的,大街小巷人来人往……”吴三桂给红艳讲皇宫、讲集市、讲节日等等,这些都是红艳第一次听说,吴三桂把她带入了一个天堂般的世界。那么叫她神往,那么叫值得幻想。吴三桂和红艳在那松节油灯下说着话,说了很久、很久,孙老者仍在外面唱着:——思量起,当日里,蟒玉朝天。如今别龙楼,辞凤阁,凄凄孤馆。鸡声茅店月,月影草桥烟。真个目断长途也,一望一回远。正寒冬,风凛冽,霜拂征衣。更何人,效殷勤,寒温彼此。随行的是寒月影,吆喝的是马声嘶,似这般荒凉也,真个不如死!孙老者唱罢一遍,稍稍歇了一会儿,又从头唱起,声凋愈见悲苦,且有哭声夹杂其间。令人闻之泪落。吴三桂在这孙老者凄苦的歌声中,躺在坑角,盖着麻编织的被褥慢慢地睡了过去。第二天一大早醒来,他就准备上路继续去寻找蕙兰。孙老者劝阻道:“年青人,你还是留下吧,就要下大雪了,不等你走出这大山,雪就会把你封在里面。”吴三桂看天,确是苍灰一片,寒风不住地叫。“前辈,那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山呢?”吴三桂问。“明年春天吧,雪融化了,你就能出山了。”孙老者说。吴三桂听到这儿,脸上顿时爬上了愁云。他一想到自己要在这大山里呆上好几个月,就焦急不安起来。“年青人,老天爷的事谁也作不了主,你既来之就安之吧,老夫这里虽然孤单了点,可吃的不缺。”孙老者说:“我只是怕打扰老人家太久了,心里甚是不安。”吴三桂说:“这是拿轿都请不来的贵客呀,你就安心住下吧。”孙老者说。吴三桂在荒野上吃尽了苦头,再也不敢拿生命去冒险,只好听天由命留下来。暴风雪愈来愈猛烈,刺骨的寒风带来了大片大片的雪花。就在一夜之间地上积了好几尺深的雪,把大山全封住了。吴三桂这才完全相信孙老者说的是真话。雪一连下了数天才完全停住,天很快晴了。吴三桂第一次走出茅屋,第一次放眼打量着这大山。长林泂密,随着高低转折的峰峦,蜿蜒漫衍,努力显现伟大雄厚的气概;闪烁晶光的雪影射着寒厉勇猛的初日,黯云掩抑依徊时,却又不时微微的露出凄黯的神态,松杉的苍翠披着银铠晶甲的圣衣……吴三桂初看这一切时觉得很新奇,当多看几次时他就彻底厌烦了。有时面对着这苍茫雪海,他想得最多的是蕙兰,家中的爹娘,还有他的五十勇士。孙老者呆在炕上,整天喝着自酿的果酒。醉了就睡,睡了就喝。与吴三桂谈得最多的话是他的往昔,他在扬州那段最风光的日子。有天他正喝着酒,一只老鼠从房梁上跑过撞落不少土掉下来,孙老者甚是恼怒,他把手中的筷子往上一掷,筷子把老鼠穿了个透过,落了下来。吴三桂很惊骇这孙老者功夫不在他师父之下。孙老者看出了吴三桂吃惊的样子,笑了笑道:“年青人,在这大山里居住,没两下子早就被狼豹吃掉了。”说完,乘着酒兴走了一趟少林拳,一招一式都讲究,显出不凡的内力来。孙老者走完了趟拳,又叫红艳走了一趟,那架式,那劲道的掌握吴三桂拍手叫好。“年青人,你露一手让老夫也开开眼界。”孙老者说。吴三桂忙摇头道:“我不会。”“年青人,你就不要谦虚了,你用木棍射杀死狼,我就知道你受过异人指点。”孙老者说。吴三桂不好再推脱,只好放开架式也打了趟拳。孙老者看完吴三桂所练的拳法、路数,眉毛一扬,问道:“年青人,你的师父是谁?”吴三桂摇头道:“师父没有告诉我。”同时把自己八岁时被师傅带走学艺等事给孙老者讲了一遍。孙老者沉吟半晌,对吴三桂说道:“这么算来我还是你的师叔,”然后自言自语道:“想不到大师兄真的还在。”吴三桂不知道里面有什么秘密,他也不想打听,一个人知道的东西愈多就愈累。红艳是一个很勤劳的女子,吴三桂每天都看见她在劳动,或作饭,或纺麻织布,或飞针走钱缝衣服……总是一声不吭。有时话总很多叽叽喳喳似画眉一样,向吴三桂问很多问题。有时眼睛眨也不眨地打量着吴三桂,似不认识一般,当吴三桂看她时,她脸一红慌忙扭开。这天,天气很好,一点风都没有,她对吴三桂说:“公子,我带你打猎去。”吴三桂很高兴,他回头想给孙老者说一声,见孙老者睡得正香,便拿着弓弩跟红艳一块向密林走去。雪已经被冻硬了,脚踏在上面“咯吱咯吱”乱响。红艳走在前面,吴三桂忘情地看着她婀娜的身材,和那条乌黑锃亮的大辫子。同时发现她穿了一件颜色很红艳的衣服,这衣服是她自己织的,采山上的一种红石捣碎后自己漂染后便成了红色,穿在她身上很美,胜过了绫罗绸缎。吴三桂这个富家公子惊叹着红艳的巧慧。红艳在前面走了一段路,回头冲吴三桂露齿一笑,转过身大胆地把自己的小手放进吴三桂的手里,让他握着,朝密林深处走去。落叶的树木枝丫上全都结上了银色的冰花,像一株株美丽的珊瑚树。低矮的荆棘灌木,浑身涂上了透明的银粉,像一枝美丽的珊瑚花。平日枝繁叶茂的青松,附着大片的白絮,像一朵朵白云悬挂在岩石之上,山石上的冰凌,像玲珑别致的玉雕。尤其是那些长在风儿上的树木,迎风面上冻结着厚厚的冰层,最厚处有一尺光景,侧看像锋利的冰刀挂满了树丫。还有,那些缠在树上的一圈圈古藤,全都凝结着一尾毛节茸茸的冰花,如玉带、如素色花环……红艳似快乐的小麂鹿一样又蹦又跳。吴三桂在一株朽树的窟窿里看到盛开着一朵不知名的红花,他怀着惊讶的心情把那花摘下来,插在红艳的长辫上。红艳脸上的红晕显得更鲜艳了,一直漫延到耳后颈间,一双深潭般的大眼睛眨了几眨,深深地吞了一口气,从吴三桂手中抽出手,慌忙跑开了。吴三桂快步追上去。跑着的红艳停住脚,回头看着吴三桂,低声对他说道:“有狍子。”吴三桂蹩住呼吸,侧耳听什么也没听到。红艳拉着吴三桂的手,躲到一棵大树后面,果然听到一种高亢如牛一样的叫声,叫声透着惊慌,又像是悲哀地呼唤着什么……吴三桂把箭搭在弓上,等着狍子走过来。红艳也闭住呼吸侧耳听着,没听到狍子走过来,却听到了一种“呼哧呼哧”的声音,她对吴三桂说:“快上树,野猪来了。”吴三桂抱着光滑的树杆好容易爬了上去.因为树杆上结着冰又凉又滑,爬上去很费力,红艳上树却轻敏多了。当两个刚在树权上站稳,野猪就出现了,长着宽阔的胸脯,粗硬鬃毛怒竖着,像是一座小山脊。龇着獠牙的长嘴带着一种愤怒、蔑视的神情。黑黑的鼻子特别弯曲,几乎盘成一团。这野猪一走过来便闻到了人的味道,尾巴立起来,不停地抽动鼻子,流露出无比的憎恶,怒气冲冲地用身子去撞击树干,用嘴去啃树干,那长牙很轻而易举地啃下一块块树皮。树上的吴三桂张弓搭箭对准了野猪的胸脯“嗖”的一箭射去,那箭撞在猪皮上,又掉在了地上,野猪一点感觉都没有,吴三桂很惊讶这野猪的皮厚得箭都射不进。“要是我爹在,就有办法打死亡。”红艳对吴三桂说。吴三桂不知道这孙老者是用什么办法打死这刀箭不入的家伙的。这野猪没找到它所攻击的对像,摇摇晃晃走远了。吴三桂和红艳从树上下来,在雪地里转了一圈没遇到猎物,空着手回家。红艳知道很多动物的事,她给吴三桂讲雪地中猎红狐,讲睡觉的黑熊……吴三桂没想到这深山里还有这么多大有兴趣的事。吴三桂一直希望能看到孙老者狩猎一次野猪,可孙老者每天都醉在酒里,人一天比一天阴沉,隔三五天就蹲到雪野中去唱歌,唱他悲惨的命运,一唱就唱到半夜,也不怕冻。唱完回到坑上就不停地喘气和咳嗽。红艳看着爹这个样子,焦急得就想哭。吴三桂一直想找些话安慰安慰他,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话。这一天孙老者没起床,也没喝酒,全身发烧,烧得胡言乱语仍在唱他悲惨的命运,仍在唱:“——似这般荒凉,真个不如死!”孙老者就这样昏迷了三四天,到第五天,他清醒了过来,红艳脸上挂着泪水也破啼为笑。醒过来的孙老者对红艳说:“给爹盛一碗酒来。”红艳慌忙盛了一碗果酒递给她的爹。孙老者把酒递给吴三桂,吴三桂把酒接过来,端在手里,不明地看着孙老者。“喝了它。”孙老者对吴三桂说。吴三桂把这碗酒一饮而尽。孙老者笑了笑,已病入膏盲脸色十分难看,说:“老夫时日已不多了,我想托你一件事。”“前辈,晚生的命都是您救的,有什么事就尽管说吧。”吴三桂说。孙老者咳了一阵,脸涨得通红,上气不接下气,道:“我惟一的牵挂是红艳,在这大山里苦了她这么多年,我去了以后劳你把她带出山去”……红艳哭得似泪人一般。“您放心,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姊姊的。”吴三桂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孙老者说完,便又睡了过去。孙老者就这样睡了两天,到三天晚上就悄悄地去了,第二天再也没有醒过来。红艳悲枪地呼喊着“爹”放声抽涕着,浓密的睫毛底下眼泪哗哗地流淌。那些眼泪仿佛以前是在一个不见天日的深井当中,现在才涌现出来。“爹,你走了,你丢下女儿怎么办呀!”红艳悲怆的痛哭声在山野中回荡着。吴三桂像个成年的大人一般,很懂事地给死去的孙老者换上干净的衣服,在茅屋旁的一块空地上,掀开积雪,挖了个坑,把孙老者下了葬。这一切都是在红艳的痛哭声中完成的。红艳整日以泪洗面,吴三桂想很多话安慰她。渐渐地她也从悲痛解脱了出来,她会带着吴三桂去林子中狩猎,有时会逮到一只兔子,有时会射到一只松鸡,这些猎物都能变成盘中的美餐。这种狩猎不是那种王公贵族的娱乐,这种狩猎是为了生存,但吴三桂同时也能体验到一种乐趣,不怎么觉得日子是那么枯燥。红艳从悲痛中解脱出来,脸上又有了笑意。当风雪很大的时候,吴三桂就与她呆在一张炕上说话,晚上各睡在炕的一头,在松节油灯下,各自睡去。红艳虽然只有十四五岁,早已出脱成了一个大姑娘,丰满而婀娜,有着山野姑娘自然纯真的美丽和大方。吴三桂渐渐感到红艳看他的时候越来越多了,无论他坐着还是睡着,总有一双动人的眸子在含情脉脉地看着他,他的眼睛每触及到她那脉脉含情的目光,就慌忙扭过头。吴三桂害怕这种目光,害怕给她伤害,命运对她已经够不公平了,从出生就没了娘,现在又没了爹,孤苦仃伶多么可怜呀!这天晚上吴三桂正迷迷糊糊睡着的时候,红艳闯进了他的被窝,红艳那白皙的胳膊搂着他那丰满而有弹性的胸脯,贴着她,少女的气息迎面扑来,他的头轰地一下炸了一般全身似着了火……“不”吴三桂在心里喊道,“我不能伤害她,如果我伤害这样一位姑娘天地就不会容我的,鬼神就会罚惩我。”吴三桂克制着内心那种强大的欲望,平静地抬起手在红艳的脸上摸到一手泪水。“你又在想爹吗?”吴三桂柔声问。红艳在暗中摇摇头,道:“不,我没想爹,我在想要是你把我扔在这山里,我该怎么办呀?”红艳抽涕着说。“不,你就是我的妹妹,我走到那儿就把你带到哪儿。”吴三桂边说边给她揩脸上的泪水。红艳从被窝里坐起来,大声说道:“不,我不做你的妹妹,我要做你的老婆,我要嫁给你。”这就是山妹子的泼辣、大胆和直率。从窗外溢进来的月亮映着她的身影,吴三桂第一次这么近看到红艳的肌肤这么洁白细嫩,这么娇美,这么晶莹透明。吴三桂呆呆地看着,当他觉得自己的举动太唐突时,他忙扭过头对等着他回答的红艳说:“你就当我的妹妹吧,我把你带回家,爹娘有一个你这样的女儿不知多高兴,他们会为你找个比我还好的夫婿的。”吴三桂说得语无伦次。“不,我不当你的妹妹……”红艳哭喊着,回到自己的被窝里第08节那一晚吴三桂就听见红艳在抽涕,第二天红肿着眼睛,仍没事一般,只是发呆出神的时间更多了。漫长的冬天就悄悄过去了。春天的太阳一天比一天热烈,地上的积雪开始溶化。最先是朝阳的山坡处的雪融化了,慢慢地露出黄黑色的地皮,雪水滋润着泥土,浸湿了陈年的草楂。山的背阳处虽还寒气凛凛,可是寒冷的威力已在渐渐衰竭,朝阳处的温暖雪水顺着斜谷流过来,融化了硬硬的雪层,冲开山涧溪水的面。山野里便有了“哗哗”的流水声,整日喧响不停。终于可以离山了。走的那天红艳在爹的坟头哭诉了一回,吴三桂也磕了几个头,便背着行囊踏上了出山的路。红艳泪眼婆娑一步一回头看着那生活了十五载的茅屋和山野,两人在密林间走了三天。才到了一个不知名的小镇。红艳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见到店铺、酒店,就如不谙的小羊羔一般惊恐不安,又显得那么好奇。小镇上来来往往的大多是满人,不时有一大队满州兵策马驰过。吴三桂身上没有银子,只有惟一的一把短剑,剑鞘是银子的,还镶嵌着一颗宝石,他找到一家当铺当了剑鞘,得了二十两银子,到客店要了两个房间又饱饱地吃了一顿,住了一宿,第二天便继续向南走,他仍要去寻找他的蕙兰。一路上所见到的都是因战争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饥民,他们穿得破破烂烂,衣不护体,扶老携幼慢慢往前走,具体往哪里走,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一路上不时还有满州骑兵横冲直撞地闯进难民中,难民纷纷闪开,腿脚稍慢的就丧生在了马蹄之下,哀号声响成了片。吴三桂与红艳同时看到满州兵四处烧杀抢掠。这就是大明的江山,就这样任铁蹄践踏。吴三桂看着这一切,他就想到了他的吴家五十勇士,想到了战场,想到了打仗,他寻找蕙兰的决心就动摇了几分。这天他与红艳投宿在一个小村庄。这村庄没有遭到满州军骚扰,竹篱密密,茅屋重重。参天大树迎门,曲水溪桥映户,村民安详而和睦。就在这天晚上,忽一阵凌乱的马蹄声惊醒了村民们的好梦。吴三桂在人唤马嘶鸡飞狗跳声中起床,走到外面一看,满州兵丁团团围住了村子,村民一个个惊恐万状地站在那里挤成一团发抖。在人堆里吴三桂看到了红艳,她从小在山里长大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式,吓得全身发抖。吴三桂悄悄挤过去站在她身边,握住她发抖的手。红艳一看到吴三桂到了身边,就俯在他身上哭了起来。吴三桂知道满州兵围住村子的目的就是抢女人和抢粮,然后放一把火把村子烧掉,他想像红艳这样漂亮的姑娘满州兵一定不会放过她,他在地上抓了一把土,抹在红艳的脸上。吴三桂的这个动作引起了一个满州将官的注意,他走上前来,一把拉过红艳,淫笑着伸手去摸她的脸。红艳抡起手狠狠给了这将官一耳光。这一巴掌,打得他鼻子嘴里鲜血齐出。这将官大怒,抽出腰刀就朝红艳猛砍。红艳轻敏地一闪,一刀砍在一块石头上,溅起一串火星。这满州将官见第一刀没着,连着第二刀又上来了,刀抡得呼呼直响,一刀比一刀紧。红艳由害怕变成了愤怒,见这满州将官斜着一刀再次向自己拦腰削来,身子凌空跃起一个大转身,趄满将后背上一脚,满州将官腾地朝前一冲,收身不住,一个狗吃尿趴在了地上,嫉恶如仇的红艳抢上一步,一脚踏在这满州将官的腿骨上,“咔嚓”一声,如折断一根柴禾棒一样,这将官一声惨叫腿断了。一旁的吴三桂第一次见到红艳的身手如此了得。红艳一路上见横行霸道的满州兵丁处处欺压百姓,心中就藏着怒火,见满州官欺辱到她头上来了,这怒火便化作拳脚,回敬给了这将官。满兵丁有几百人,见他们的头目被打翻在地,一个个似疯了一般,抢着刀乱砍,举着枪乱刺,跑得慢的百姓便一命呜呼了。吴三桂拉起红艳也要和乱作一团的村民跑出去,这时一个满脸虬须的满将驰马而来,拦住了他俩的去路,与此同时数十名骑兵也围了上来。吴三桂前后看了一眼,低声对红艳说:“跟他们拼了,杀出一条血路逃走。”说罢,把那把短剑握在了手中,身子一缩从满将的战马下穿过,短剑划开了战马的肚子,这马一声长嘶,又蹦又跳把这虬须将官从马背上摔了下来,拖着流出的肠肠肚肚跑远了。这虬须将官手握月牙铲恶狠狠地冷笑道:“想逃?”说罢提起铲在地上砰的一放,一块厚石板登时碎裂数块。同时对围上来的骑兵喝道:“让我来收拾这个毛孩子,为我的马偿命。”吴三桂见一场恶战是少不了,可手中没有一件称心的武器。见离他最近一点防备都没有的兵丁手中握着一把刀,他手中的短剑一挥,一个苍龙出海,那兵丁一点反应都没有,脖子上就中了剑,倒地而死,吴三桂把那把大刀拣在手上,说道:“借你刀一用,杀了这狗贼再还你。”围着的兵丁见吴三桂出手之疾而惊骇不止,都悄悄向后退了一步。虬须将官把手中的月牙铲一摆,大吼一声就向吴三桂攻来,月牙铲又沉又重,再加这虬须汉身大力沉,被他袭击的吴三桂不敢用刀去接只能左躲右闪,寻找空隙进刀。这虬须将官见过吴三桂刚才杀那兵丁的手段,丝毫不敢大意,手中的铲一下一下舞得密不透风,只想一铲把闪来躲去的吴三桂打死。这虬须将官手中的月牙铲虽然势道刚猛,吴三桂也很快找到了破绽。斗到酣处,吴三桂忽地手足缩拢,一个打滚,直滚到虬须将官的脚边,刀尖上斜,已指住虬须汉的小腹,嘴里同时喝道:“你想活命就快投降。”这一招“卧云翻”相传是宋代梁山好汉浪子燕青所传下的绝招,小巧之技,迅捷无比,敌人防不胜防。这一招本是使剑时用,吴三桂把刀当剑也用得滴水不漏。这虬须将军挡住手中要落下来的月牙铲,满脸通红,一动也不敢动。围观的兵丁都大吃一惊,见头领被受制,都拔刀在手也不敢向前相救。“识相的就快牵两匹马过来。”吴三桂命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