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以见得?”博达礼急忙问道。“二位大人远在北京,可能有所不知。吴三桂不仅阴险狡诈,而且心黑手狠。且喜怒不形于色,很难预料对两位大人的到来他会如何对待,两位不得不防啊!况且——”朱国治压低了声音说,“据我秘密打探,吴三桂近日多次检阅军队,听说他还派出他身边得力谋士汪士荣到各地游说,惟恐对我们不利啊!”哲尔肯一听就站了起来,“果有此事?”“一点儿都不假。将军息怒,切莫打草惊蛇,这样一来到我们是尤为不利啊!”朱国治接着说,“为今之计,只有以不变应万变,看形势发展再做打算。”博达礼点了点头。“即有此事,巡抚大人为何不派人奏明圣上,好多加提防呢?”哲尔肯问朱国治。“大人有所不知,现在吴三桂早已切断云南与北京的联系,不经他亲自批准一律不得擅自出入。别说是人,就是连只鸟儿也飞不出去。况且此消息只是耳闻,又无证据,怎好乱来。”“这么一来,我们二人此次来,岂不是凶多吉少?”博达礼有点坐不住了。“话虽如此,但我想吴三桂毕竟还没反,况且二位又是钦差特使,他也不会拿二位大人如何的。不过——”朱国治迟疑了一下。“不过什么?”博达礼紧追着问道。“说出来二位不要生气,不过时间一长,恐怕你我几人是福是祸就很难说了!”“巡抚大人不必担惊,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只要我们团结一致,定能化险为夷,况且皇上也决不能扔下我们不管的。”哲尔肯也不得不自我安慰几句。三人点了点头,终于找到皇上这个主心骨了。第二天一大早,便排开卤薄仪仗,由朱国治引导,直趋五华山。其实哲尔肯等人一进贵州,一举一动吴三桂都了如指掌。可是他仍装糊涂,每天饮酒作乐,摆出一副毫无准备的样子。这日,吴三桂正在宫中饮酒,只听亲兵来报,钦差已到山下,便慌忙边更换朝服,边命人“放炮,开中门接旨!”随着石破天惊的三声炮响,雄伟壮丽的王宫正门大开。几百名仪仗校尉身着锦衣,头戴缨顶,手执四吾仗、四立爪、四卧爪、四骨朵、并节族、斧、镫、矛、戈、旗、剑、从门内缓缓而出,排列在道路两侧。再看宫墙四周密布卫队,个个雄风凛凛,腰悬佩刀,阳光照耀下好像金甲天神,杀气逼人。钦差正使哲尔肯手捧康熙敕书,带着副使博达礼泰然自若地站在仪门处等候接旨。看到这番情景,博达礼不由地自语道:“好大的气势!”正在此时,只见从王宫正门中走出一人,此人头戴珍珠闹龙亲王朝冠,身着石青蟒袍,外罩五爪金龙四团补服,阳光之下,光华缭绕,夺人二目。此人正是平西王吴三桂。只见他满面陪笑地迎了上来,两手一甩朝服,放下雪白的马蹄袖,先打了个千儿道:“奴才吴三桂,恭请万岁圣安!”于是在铮铮的鼓乐声中从容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圣上躬安!”哲尔肯见吴三桂以重礼相迎,原本不安的心也松驰了一些。便将敕书高高举过头顶,算是代天受礼。随后将敕书转身交给身后的博达礼,急忙双手扶起吴三桂,自己屈腿跪下,满面笑容,道:“下官哲尔肯给王爷请安!只因王命在身,不能屈身相迎,还望王爷恕罪!”吴三桂哈哈大笑,单手扶起哲尔肯:“大人不必多礼。”哲尔肯又是一躬,“给王爷贺喜!九年未见,王爷又年轻了许多,王爷真福大命大呀!”吴三桂又是一阵大笑,笑罢,他一手挽着哲尔肯,另一手扶住博达礼,说道:“老朋友了嘛,还来这一套!二位大人请!”说着,一手扯一个,自己在中间,三人亲热地像兄弟般地走进王宫正殿。进殿后,三人分宾主落座,看茶过后,哲尔肯拱手施礼道:“王爷与微臣一别近十载,没想到今日有幸能与王爷相见,真乃我三生有幸。下官本应提前来向王爷问安才是,怎敢劳王爷如此隆重迎接?”吴三桂朗声笑道:“将军乃今世奇才,吴某岂敢托大。将军过谦太甚了,其实也无甚大事,只因吴某久居云南,宫中之事不甚了解,许多事恐怕还要请教将军呢?”“哪里,王爷实在是太客气了。”哲尔肯环视了一下厅门接着问:“但不知王爷有几年未回北京了?”“嗯——”吴三桂一皱眉头:“哎,人老了,头脑也不中用了。大概有五年了吧!大前年,皇上召我进京,偏赶上我患了犬马之疾,竟没能如愿。只好托朱国治大人面圣代为请安。听说皇上日夜宵干,清苦得很,如今可好些了?”“皇上近日龙体康健。”哲尔肯答道:“不瞒王爷说,这几年王爷不在京,皇上还挺惦记王爷的。此番收到王爷请求归老之书,皇上特别重视,几次召集权臣商议此事。”吴三桂听罢一笑:“吴三桂何德何能,竟受如此厚恩!其实,皇上有什么事,召小王进京面谕也就是了。何苦劳烦将军一趟趟地来,多费神哪,只要小王能办到的,赴汤蹈火在所不辞。”“王爷言重了。”哲尔肯连忙笑道。吴三桂一番话后,哲尔肯觉得他言语情深意切,毫无言不由衷的样子,旁坐的博达礼初见平西王,便觉得好像不像朱国治所说的阴狠之人。哲尔肯却不敢以常情猜度这位平西王爷,只是关注地听着,接着便爽然一笑:“皇上与王爷可说是关山万重,不隔君臣之心了!请王爷过目万岁手谕。”博达礼与哲尔肯早已商定,不便以寻常方式拘泥吴三桂,只要他肯听命奉诏就好。见正使发了话,博达礼忙起身双手捧起诏书,哪知吴三桂却丝毫不敢怠慢,急急离了座行了三拜九叩大礼,这才接过圣旨,细细展读。其实旨意的内容他早已知道,但他仍读得十分认真。哲尔肯和博达礼二人却目光不移地盯着吴三桂,不知看过诏书后,会是什么样的表情。此时两人心中真是极度紧张,如果吴三桂一翻脸,就先会拿他们二人开刀。因此二人鼻子鬓角都见了汗,双拳紧握,屏住呼吸。良久,吴三桂方将御书轻轻置于案上,笑道:“我料定皇上待我恩重,必定允我的呈请。”二人仍目不斜视,听吴三桂继续说:“我本是北方人,长久住在这里也未免不习惯。俗话说‘落叶归根’,我早就打算回北方去,安安稳稳地安度晚年。又怕在外面久了,难免有小人在圣上面前挑拨是非,万岁既然这样决定了,我也就放心了。”听了这番话,二人的心这才放下一半。“王爷真乃明白之人,但不知王爷车驾几时可以起程?”博达礼觉得吴三桂和蔼近人,并非像哲尔肯和朱国治说的那样,便笑着问道:“这个……”吴三桂思索了片刻。博达礼又插言道:“皇上早已在北京准备迎接王爷进京,大世子也在京日日盼望王爷北上,一家团圆,共享天伦之乐。请王爷赐下日期,下官也好奏明皇上,早做准备。”听了这话,吴三桂站起身来,说:“既然皇上如此看重微臣,那我就受之不恭了,我当然没有问题,只要二位大人愿意,即刻我们就可以赶奔北京复旨,只是我这王宫前前后后一大堆的事,没人料理怎行?贱内,家眷、婆婆妈妈的事又太多。贱内这几日又染了风寒,一时又难以动身,这些琐事倒罢了,只是有件事若处理仓促了,只恐闹出乱。”博达礼一听此言,便知吴三桂话中有话,于是拱手问道:“但不知王爷所指何事?”“哎——”吴三桂长叹一声,显出无可奈何的样子,边摇头边背手在二人面前(足留)(足达)了几圈:“最棘手的就是下面这些兵士军将,都是跟我多年出生入死的,最近又有谣言煽动,倘若安抚不当,激出事变来就不得了啊!”听到这里,二人心里不由地一惊,心说怕什么来什么,可是二人终究是饱经风雨,心里害怕却未从表面上显露出来,博达礼惨然一笑道:“王爷说得极是。”吴三桂看着博达礼失望的表情,不由心里在暗自高兴,却装作思索的样子说道:“时间算下来,大约十月底——”正说到这里,只听殿外一阵喧哗,响亮的声音:“我见王爷有要事,尔等哪个敢拦,我就格杀勿论!”随着声音一个中年的将军双手推开殿前护卫,大踏步挺身而入,脚下雪亮的马刺踏在大理石板上,发出悦耳的金石之声。只见此人面如晚霞,剑眉立目,鼻阔口方,身高过丈,虎背熊腰,走起路来,身前背后却有百倍的威风,一看此人便知道是一位身经百战的猛将。“马宝!”吴三桂把脸一沉说道;“我正与二位大使商议大事,没有我的命令为何擅自闯殿,成何体统,还不退下!”“王爷息怒,为臣自有主张。”马宝向吴三桂一拱手,说罢倏地一转身,上一眼下一眼地打量着哲尔肯和博达礼。吴三桂却并不阻拦。“还不给两位钦差大人见礼?”吴三桂言道。马宝却不答言,冲二人冷笑道;“你们就是二位钦差了?莫非你们想挟持我们王爷上路不成?”果然不出二位钦差所料,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博达礼心里十分清楚,这一定是吴三桂事先安排好的戏,只是没有料到这么早就粉墨登场了。他见这个马宝气势逼人,便略微平了平心血答道:“此言差矣,此事并非皇上主动提出的,而是王爷自请撤藩北归养老。皇上念王爷劳苦功高,为大清基业奔波劳累,特此思准,我们二人只不过奉旨帮王爷筹划一下旅途事宜而已,又怎么谈得上逼呢?”博达礼也是有胆有识的老臣,并不惧怕这种场面。哲尔肯见博达礼说得句句在理,心里也平静了许多,不等马宝回答,便又将一军:“请教马将军,你闯殿这样质问客人,难道平西王府就是这样以礼待客的吗?”马宝双目阴沉脸色凌厉,没有丝毫迟疑:“我堂堂平西王驾前三军都统怎能与你们斗嘴!既然你们是说王爷是自请撤藩,那行期自然由王爷做主,而你们一进门就催问行期,是什么意思?!”“放肆!”吴三桂满脸通红,“啪!”地一拍桌子,呯地站了起来,只气得浑身颤抖,指着马宝吼道:“这是谁教你的规矩?我带兵几十年也未曾见过你这般蛮横的兵痞!来人!”“喳!”殿内外的护卫呼啦往上一闯。“把这蛮人给我轰出大殿!”“哈哈哈……”马宝却未动半步,只是昂面大笑,一旁的哲尔肯、博达礼只觉得浑身直冒凉气。吴三桂勃然大怒,厉声喝道:“把他给我架出去,重打四十军棍!”“喳”几十个护卫一拥而上。再看马宝并不答言,一个箭步飞纵到大殿门口,拔剑在手,大喝一声:“谁敢上前?!我立刻就血染银安殿!”这一下只把博达礼惊得从座上站了起来,心想:“若今日真弄翻了脸,倒霉的一定是我们!”想罢,他急忙冲吴三桂一拱手:“请王爷息怒,这事也并不能怪将军,我们二人今天言语是有些草率,还望王爷和将军多多担待。至于行期我想王爷大可不必着急,我们二人也是第一次来云南,正好可以游览一番云南景致,在王府多住几日又有何妨?”吴三桂听了这话,压了压火,回到座位之上,一挥手:“你们都退下。”马宝也收起佩剑,冲吴三桂一抱拳:“王爷,你要撤藩我自然不能阻拦,但行期、路径却要由我来定,否则出了什么差错,我怎对得起王爷,我已传出将令,云贵两省各路要隘都已封死,没有信牌,连一只老鼠也休想出去!”说罢他一转身看了看哲尔肯二人冷笑道:“你们两个酸丁钦差,好好在这里候着,等十年八年王爷撤藩事宜办妥了再上路也不为迟!”说完便一抖战袍,大步跨出殿外。哲尔肯望着马宝的背影,心里默默地盘算着刚才发生的事情:看来事情比预料的要严重得多,干脆我就挑明了,看看吴三桂怎样动作。想到这里便站起施礼道:“王爷是最了解我的,你我三十多年的交情,我就不妨直说,但不知王爷如何处置我和博达礼?”“哪里的话,”吴三桂也起身离座道,“大人误会了,你我多年交情,我的脾气你最了解,我怎能做出那种不仁不义之事呢?”“王爷说得是。”博达礼离座而立。“那马宝,原是献贼手下,兵痞出身,懂什么礼仪?自从我撤藩折子上去后,下头人议论猜疑的很多,他就是一个,方才讲的‘安抚’就是指他说的,二位大人不要与这等野人一般见识,暂且留住几日,等本王料理停顿后,我一定随二位起程。这等大事,我岂能儿戏?”“既然如此,我们二人就先告辞了。”哲尔肯一心想早点儿离开这虎狼之地。“怎么?”吴三桂惊讶地问道,“难道二位不肯赏光住在寒邸么?”博达礼一抱拳:“非也,王爷不知,驿馆我们早已安排好了。朱中丞也曾留我们在抚衙,我们请免了。还望王爷担待。”吴三桂笑道:“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强留二位大人了,只是还未给二位大人洗尘压惊,本工真是过意不去。传谕:设宴为二位钦差大人洗尘!”顿时,刚刚那杀气腾腾的场面却又戏剧般地转变为一团和气,酒宴之上三人杯酒相见,热络寒暄,可心里谁都清楚得很,这便是黑暗前的黎明,这一出戏的精彩表演,无疑使吴三桂处于极为有利的地位——一方面他禁锢了二位钦差,封锁了所有关隘;另一方面责任却与他无关,那完全是骄兵悍将胡闹的结果嘛!广西兵变就在康熙仍对吴三桂怀有一丝希望,派特使前往云南招安时,他做梦也不会想到,此刻吴三桂已遣密使暗中行动了,一场恶梦就在眼前。这位平西王派出的密使非是旁人,正是他身边的得力谋士——汪士荣,江湖人称“神鬼未测小张良”。他自幼通读古书,颇有文才。而且喜读兵书,精于谋略,更喜欢密谋策划,暗中下手。因此,只要一提起他的名字来,没有人不点头的,不仅如此,他还精通武艺,曾受过高人的指点名人的传授,高来高去陆地飞腾,水旱两陆的功夫是样样精通,在江湖中乃剑客的身份,只因他平日极善于掩饰自己,因此绝大多数人对他的了解也是略知一二而已,正所谓“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平日吴三桂对汪士荣真可说是奉若神灵,言听计从,凡大小事一定要与他商量才肯决定。此次吴三桂派汪士荣亲自出马,责任重大也就不言而喻了。汪士荣此次行动为了保密起见,未带一人,孤身骑着他那匹日行干里的宝马赶奔广西。当他已进广西地界时,哲尔肯的车队还在大山中日夜兼程呢!这日晚间,浓重的乌云把本来就不亮的月牙儿罩了个严严实实,天空中一颗星也没有,走在山里更是伸手不见五指。汪士荣的快马却奔驰如飞,清脆的马蹄声打破了寂静的夜空,传出很远。汪士荣刚刚转过一道山环,眼看前面是一条双叉道,一条是奔桂林的官道,另一条则是一条羊肠小路深入一片密林之中,凭汪士荣几十年练就的一双夜眼,晚上任何细微的变化都瞒不过他的眼睛。他心想:“走小路比官道要安全得多。”为了早日到达桂林,汪士荣一催胯下宝马,便消失在密林之中。正要前进,忽然一条黑影在他前边不远的地方一闪,顷刻却又消失了。走夜路,汪士荣颇有经验,他意识到,这条一闪即逝的黑影绝非好兆,于是他便警觉起来,也放慢了速度,单手握缰绳,而另一只手则握住背后的青云剑柄,准备应付突然之变。然而就在他这一闪念之际,只觉脑后恶风不善,他心中叫道:“不好。”但此人伸手如电,汪士荣再想躲闪已经太晚,只听“啪!”的一声,汪士荣应声从马上摔下,一头栽倒在地,但是他凭借功底深厚,又练就天花宝盖阔气功,因此这一下并未把他如何。汪士荣心想:“我不妨将计就计,看此人到底何许人也!”于是他便假装昏倒,可暗地之中却已握剑在手。这时有一人走到近旁,用脚踢了踢地上的汪士荣,不觉得一阵冷笑:“姓汪的,算你倒霉,我本与你无怨无仇,只是朱国治要我暗中取你的性命,也莫怪我心黑手狠!”于是握起手中的浑铁大棍就要结束汪士荣的性命。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汪士荣突然平地跃起闪电般越过此人头顶,还未等此人明白过来,一把冷森的宝剑已架在他脖子上。这一突然的变化,使此人大吃一惊:“你……你,你怎么会武功?”汪士荣淡然一笑:“朱国治是怎么知道我秘密出宫的?”此人这时也镇静下来:“既然你知道了,我也没心要瞒你。其实朱中丞早已探知吴三桂老儿有反叛之意,此次他派你出宫,中丞特派我出宫,暗中取你人头。”这时他显得十分镇静,并没有丝毫恐惧之意。“原来朱国治知道得这么多!”汪士荣十分惊讶,“你到底是什么人?”汪士荣把宝剑往里一递,问道。“绿林人,”此人厉声道,“我行走江湖几十年,没想到今天落在你手,自无话可说!”汪士荣还想多了解一些内情,突然见此人身子一振“扑通”,一声栽倒在地,手中的大棍也应声落地。等汪士荣再走到近前细察看,却见这人已七窍流血自断经脉而亡。汪士荣长叹了一声,心想,“我还是先办大事,此事等回到宫中再一并报与王爷。”于是他便二次上马,消失在深夜之中。次日天似亮似不亮,汪士荣便来到漓江江边的一个小村镇,为了掩人耳目他决定先在这里安脚,等情况摸清之后再做打算。于是他便找了一家小客店住下,一切安排停当后便开始着手探听孙延龄的情况。这孙延龄原是定南三孔有德的部将,因其少年英勇,又屡立战功,颇受孔有德重用。孔有德死后,他的女儿孔四贞被太皇太后收为义女。后来康熙为了稳定广西局面,便与太皇太后商定,把孔四贞嫁给孙延龄,同时也把孙延龄由都统升为抚蛮将军,率军镇守广西。因广西临近云贵,康熙如此安排实际上是他遏制三藩的一项布局。孙延龄虽蒙受康熙如此厚恩,却并没有因此而满足,仍然像以前那样骄傲横暴野心勃勃。况且他与吴三桂的长孙吴世藩交情甚好,交往密切,因此吴三桂也很自然地把孙延龄作为自己第一个争取的对像。孙延龄凭自己武艺高强,因此从他跟随孔有德时便立下志愿,今后一定要做个当世名将,自占一方。因此在他平日言语中便不时会冒出几句过激的话来,而孔四贞却想从他手中夺过兵权,亲掌父王旧部以效忠朝廷。因此俩常因此事发生矛盾。而汪士荣却恰恰抓住了孙延龄的这一弱点。这一日,孙延龄心中发闷,便一人骑马带箭,来到漓江边游猎。正当他沿江边闲走之时,只见江心一只小船向自己划来,一艄公头戴稷笠,手撑船桨站在船上。便高声喊道:“船家,快快将船靠岸,带我到江中一游!”顷刻之间,那小船便来到岸边。等那船家抬起头来,却是汪士荣所扮。“汪士荣!”孙延龄感到万分惊讶,他早已耳闻汪士荣的大名,也曾见过几面,只是不很熟悉,“你不在云南,却有闲情到广西游山玩水,却也不看一看眼下是什么气候……”汪士荣却笑而不答,等他把船停稳后便摘下头上的穰笠,对着孙延龄微微一笑道:“我汪士荣乃江湖之人,以天地为家,四海为友,不像你那么多枷锁,在这漓江上做个烟波雨笠的渔公,岂不更好?既然你问起来了,我也倒可直言相告,我这次桂林之行的事,一日不办完我就一日不能离开。”孙延龄听着听着觉得有点儿不对,看了看周围,转回头对汪士荣说:“你我虽无深交,但我久慕你的大名,十分佩服,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我定当效力。只是这里是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劝你还是赶快回云南的好!”“噢?”汪士荣装做糊涂的样子,“却不知将军此话何意?”“你有所不知,现在驻军两部不和,马雄镇已经率部离开桂林,移驻柳州,王永年已上奏朝廷,准备举兵讨伐,眼看兵祸将起了!”“将军手握兵权,难道连这点小事都平息不了?”汪士荣打算试探一下对方的口气。“这个……”孙延龄愣了一下,面带愧色:“哎,我也是左右为难啊!”汪士荣见有机可乘,便笑道:“这便是尊夫人治军有方了!你刚才说的那点乱子又算得了什么!眼下朝廷挥师撤藩,锦绣江南村村起火,寨寨遭殃,大丈夫闻惊而起,光复汉业,问鼎中原在此一举啊!只可惜你一世英豪,却受制于妻妾,如虎不能啸林,似鹰不得展翅,真是可悲啊!”这几句话声不高,但抑扬顿挫,铿锵有力。孙延龄听了这话只吓得容颜一变,不由得倒退了两步说道:“你是平西王的人,我是大清的臣子,私情是朋友,论公嘛—…·先生,千万别拿脑袋开玩笑!”汪士荣十分从容地说:“恐怕拿脑袋开玩笑的不是我,而是将军你吧!如果将军此时还不醒悟,只恐到时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此话怎讲?”孙延龄脸色铁青。“看看这个你就明白了。”说着汪士荣从怀中掏出一份札子来,递给了孙延龄。孙延龄展开一看,不由得大吃了一惊,原来这正是他前几日寄给尚之信的密札副本。信中清清楚楚地写着“身不由己”“身在曹营心在汉”之类的言语。“将军请想,若此信落入朝廷之手,将军会是个什么下场,也许你比我更清楚吧!”“这……”孙延龄做梦也想不到汪士荣真是手眼通天,竟连自己的密信也弄到手中。这时他额上豆大的汗珠也滴滴哒哒地流了下来。“将军再看看这个。”汪士荣又递过布包,孙延龄打开一看,原来是一封诏书,上面只寥寥几字:大天子钦封孙延龄为临江王,休命同天,王其勉之!孙延龄更是摸不着头脑了,双手颤抖着问道:“这,这是什么?”汪士荣一笑:“将军是聪明人,怎么还将糊涂呢?你效忠清室一生,恐怕难坐到这个王位吧,况且你既与三藩联络,也已是个失身之人,从今日起你我二人便共扶一主了!”听了这话,孙延龄低下了头,沉默不语。“怎么,将军还有什么顾虑吗?”“公主怎么办?”孙延龄不禁脱口而出。“前明有个戚大将军,与倭寇百战不惧,不愧为一代英豪,流芳万世。可是他却是俱内之人,如果他因为此故而放弃事业,且不让人替他惋惜。将军何不学他?”汪士荣边说边注意着孙延龄的表情。孙延龄听罢微微地点了点头,眼角眉梢露出了兴奋的表情:“但不知我该怎样去做?”只见汪士荣并不答言,转身扯起沉在江中的鱼网,十几条肥大的鱼在网中翻滚跳跃。“一、二、三……”汪士荣俯身数着网中的鱼,冲孙延龄一笑,“看,刚好十二条,一网就打起来了!只要刀砧一响,还不是我口中的美味么?”说罢哈哈一阵大笑,摇起小船飘然而去。“十二条?!”孙延龄猛然间一震,“王永年、王孟、蔡义虹、马雄镇……嗯,十二个!果然是十二个,一个不多一个不少!”这时他抬起头望着汪士荣的背影,暗自称道:“汪士荣神机妙算,真乃神人也!”想罢,他便精神抖擞地骑上战马头也不回地离岸而去。当夜回府后,孙延龄使精心策划了一场鸿门宴,等他一切安排停当后,但派专人分别去请马雄镇、王永年等人,借口与马雄镇、王永年等人商议军中要事请他们十二人深夜入府。这几个自然不知其中的隐情,于是匆忙赶奔帅府。孙延龄早已安排了一名副将在帅府门口迎接众人,一见人都已到齐便上前施礼道:请各位大人随我到内府。说着便带领众人直奔内宅,马雄镇觉得有点儿不对便问道:“但不知为何到内宅相见?”“恐是事情机密,将军如此吩咐,小人只是照办而已。”说罢已来到内府院中,这副将向众人一抱拳:“请各位大人稍候,我进府通报一声。”说罢此人便绕进厅中。众人在院中候着,左等没人回来,右等也没有回信,几人便感奇怪,正在惊诧之时,忽听得四周一串锣响,有人大喊;“抓刺客,有人夜闯帅府!”顿时,整个院落被围了个水泄不通,几人顿感事情不妙,王永年等十一名将佐纷纷拔出佩刀,准备应战。马雄镇先是一惊,然后急忙向王永年等人道:“各位将军,赶快收起刀来,切莫草率!”关键时刻,还是马雄镇经验丰富,临危不惊,反应灵敏,但为时已晚,就在这时,只见火把照耀下孙延龄从大厅走出来,厉声断喝道:“尔等竟敢身带利刃,夜闯帅府,欲意何为?来呀,给我拿下!”“喳!”几名亲兵上前就要拿马雄镇等人。还未等马雄镇解释,王永年早已火撞顶梁,大声骂道:“孙延龄,我等随你征战多年,没想到你竟用此毒计害我,我看哪个敢拿我?!”说着挥刀便砍翻了两个亲兵,这一来可惹怒了孙延龄:“好个蛮贼,竟敢在我帅府之中撒野,莫非你们想造反不成?左右听着,杀无赦!”真是一声令下如山倒,早已准备好了的一百名弓箭手,乱箭齐发,没到片刻之间,十二人都已被乱箭穿身,惨死当场。只可惜那广西巡抚马雄镇还没骂开口,却已随王永年等人一齐身归西天去了。就这样,孙延龄反于广西兵变西安城当孙延龄在广西誓旗起义之时,汪士荣却早已离开桂林,日夜兼程直奔西北重镇西安而去。汪士荣凭借那匹宝马,日子不多便已进入陕西界内。这日汪士荣来到一座村镇,这座村镇虽说不大,但也十分繁华,十字大街上人来人往,行人不断。汪士荣一看见日已当空,觉得腹中也有些饥饿,便找了一家饭馆,要了几个菜,几壶好酒,他心里一盘算,以日期来计划恐怕这两日就能赶到西安,但不知这里离西安还有多远,想到这里,只见一伙计,把自己的酒菜端了上来。“大爷,酒菜到齐,请慢用!”说罢伙计转身要走,这时汪士荣一把把他拉住问道:“你贵姓啊?”“回大爷的话,小人免贵姓王,您管我叫王三就可以了。”伙计不敢怠慢,连忙答道。“好,王三,我有事要问你。”汪土荣道。“大爷尽管问,凡小的知道的我一定说。”“但不知这个村镇叫什么名字,此地距西安还有多远?”汪士荣继续问道。“这里叫吉贤村,距西安不到一百里。”伙计满面陪笑。您若是去西安,出了这个镇子,往西越过一座山梁就到了。”“既是这样,西安的情况你可熟悉?”“太熟悉了,不瞒您说,别看我们这个镇子不大,但是地理位置重要,从南从北来的人要去西安,都得经过这里。而且我们又离西安城不远,出入西安的商客经常在小店食宿,因此从他们嘴中对西安的情况小人也略知一二。”伙计边给汪士荣倒酒边回答。“噢,”汪士荣点了点头,“那么最近西安可有什么事情发生吗?”伙计想了想说:“什么事……对了,有有!前些日子听一商客讲,最近北京城要来大官了,听说这几日可能就到了,这件事却已传来了。这不,老百姓正等着看一看京城来的大官有多威风呢!”汪士荣听到这里不由得一怔,心想:“原来康熙也已不放心王辅臣了。幸好从这个伙计嘴里打听到了消息,正好做到心中有数。”想到这里汪士荣从怀中掏出一块银子递给伙计说,“王三,没你的事了。”伙计一见乐上眉梢急忙答道:“多谢大爷,多谢大爷,那小人就告辞了,有事大爷尽管吩咐。”说着伙计便乐呵呵的走了。汪士荣用罢酒菜后,付了钱,走出饭店,心想按伙计所说我天黑以前便能赶到西安,于是他翻身上马,离开吉贤村.按伙计指点的方向急驰而去。大约一个时辰后,终于绕过了一座山梁,眼看前面地势越来越开阔,他刚刚接近一片树林,忽听“唰”地一声箭响,一只刚飞出林子的山鸡突然惨叫一声落在汪士荣的马前。汪士荣四面环顾了一下,不见有人来捡,便飞身下马,拾起了山鸡,拔出利箭,这才发现这箭是官造的,射箭的人决非黎民百姓。汪士荣一想还是少惹麻烦为好,于是顺手便把山鸡扔在地上,转身上马打算继续赶路。可就在这时,忽听树林里传来一片杂乱的跑步声和劈劈叭叭折断树枝的声音,又听有人大声喊到:“就在前面,我看得很清楚。”汪士荣警觉地朝树林望去,只见一群人背着各色山鸡野兔等猎物,一个个腰挂弯刀,手执硬弓,满脸汗水,呼啸着涌了出来。他们一看眼前这一骑马之人,便站住了。这群人上下打量了汪士荣一番,只见那只山鸡在他马前,而他手中还握着那支血迹斑斑的利箭。一个身穿号衣的猎手首先开了口:“你是什么人?”看穿戴和说话的口气,他大概是个小头目,粗声粗气的,两只溜溜转的眼睛里射出一道凶光。汪士荣因兼程赶路,因此身着便装,背后只背了一把剑,那些人自然分辨不出他是什么人。汪士荣打量着对面这些人,心想:“或许他们是西安城内的官兵,还是少招惹他们的好。”于是汪士荣并没答言。那问话的小校见汪士荣一言不发,定睛盯着他,心里琢磨开了:他是什么人,是打猎的?不像呀!他手里一无鸟铳,二无弓箭,只佩着把剑;是过路的客商?也不像,除了他的马再也没有箱笼褡裢之物,再说若是商人也不可能一人独行,但又绝非普通百姓,他的衣着很讲究,连马鞍都是富贵人家才能有的那种式样。会不会是奸细,如今孙延龄已反,战事就在眼前。又想不可能,看他长相文质彬彬,完全一副书生模样,又怎能是奸细呢?这小校越来越觉奇怪,心里暗自打着算盘。最后终于认定此人不是普通百姓,也非官军,多半是逃难的商人。别看他身无包裹箱笼等家什,说不安那硬头货就揣在怀中呢!这小校想到这里心中起了邪念。“我乃行路之人,你们又是干什么的?”汪士荣把手中的箭扔在地上,他的腔调压过了对方。那小校一听,心说:“哼,好硬的口气!难道要我们作倒行龟不成!”他回头看了看身后的三十几个兄弟,又斜眼看了看汪士荣,骄横地说道:“老子是西安城内的官军!”“官军!”汪士荣“哼”了一声,“那为什么不去守关,打哪家子的山鸡,你们的将官是谁?”汪士荣想借这帮人的嘴探听一下虚实。小校一听对方竟敢盘问他们,气就不打一处来。他向地上的那只死山鸡扫了一眼,气冲冲地说:“你给老子拣起来!”说完便朝身后的人使了个眼色,那三十几个人“哗”的一下把汪士荣围在当中。“你他娘的拣不拣?”他见汪士荣一动不动便又大喝一声。汪士荣冷冷一笑,回手抽出剑来,往前一伸,直冲那小校的鼻尖,小校只觉得鼻子尖上袭来一股寒气,吓得连忙倒退了好几步。他圆睁两只牛眼,嘶声喊道:“娘的!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敢和你大爷动家伙!”那小校本想借汪士荣下马拾鸡的时候动手抢劫。可没想到此人非但不从,反而要动干戈,他只觉得一股怒火直攻头顶,心里骂道:“老子在西安城还没吃过生米!”于是他倒退了两步,把刀举过了头顶,使足了平生力气,向汪士荣近面劈来。汪士荣一闪身,刀剑相击,发出刺耳的碰撞之声。本来汪士荣并不想与这些人动手,可是见他们蛮不讲礼。像这种人不给他点儿颜色看看他是会得寸进尺。想罢他一科马缰,那马朝前一跳,又一转身,那小校就被甩在了右面。说时迟那时快,汪士荣回手一剑,正刺中那小校的胳膊,那小校“啊”的一声,拼命向后一闪,嘶叫起来:“杀,杀,杀了他!”起初,那小校手下的弟兄们以为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此人杀下马来。但哪知对面这个人武艺精通,一把宝剑舞动如飞,三十几个人竟不能靠近,不但如此,有几个官兵还负了伤,他们见形势不妙,不敢恋战,只听那小校喊道:“有帐不怕算,弟兄们,撤!”说罢这三十几人便狼狈地逃往树林深处。汪士荣也并不想要他们的性命,见他们已走,便勒马继续赶路。落日黄昏,红霞朵朵,凉风习习,蓊郁的山岭就像涂了胭脂的美人一般。汪士荣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景色,他绕过了这座山梁后,一条平坦大道出现在面前,江土荣心中一喜,眼看西安城就在眼前,于是他催马加鞭,打算在日落前赶到城中。行了不多时,只见对面迎面来了一支二百多人的马队。走近一看,他们个个都是粗壮的大汉,手执利刃,气势汹汹。其中一个左臂缠布,右手持刀的大汉凶神似的横在路当中。汪士荣一眼就认出此人便是方才被自己砍伤的小校,心中骂道:“畜生,又来找麻烦!”随后便把马勒定。“哼!”立在路当中的大汉一声冷笑:“冤家路窄,有种的咱们练练,是孬种就快给老子跪下来!”汪士荣冷笑一声:“看来诸位好汉是来比武的?”“说着了,老子要宰了你!”大汉说着对身后的士兵道:“弟兄们杀不杀?”方才那群败了阵的家伙歇斯底里的喊道:“杀!杀了他给弟兄们出气!”汪士荣看看那些杀气腾腾的士兵,心想:那个可恶的小校已把他们的火煽动起来了,看来要玩命了。就此罢手,恐怕这些人不会轻易放过我。厮杀吗?自己身担重任,怎能因一时气恼却误了大局?!汪士荣强压怒火,对大汉道:“你算什么东西?难道你不怕长官责罚吗?”汪士荣这话是给后边的士兵听的,只要点到心里,脑瓜稍一转就会冷静下来。可是这个想报一刀之仇的小校一听这话反而更狂妄起来:“真他妈的好大的口气,告诉你,老子就是将爷!”说罢他一挥手:“弟兄们给我上!”一阵兵器乱响,一二百号士兵便呼号着一步步向汪士荣逼来。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时候,只听不远传来了声呐喊:“住手!体动刀枪!”喊声未落,一匹快马流星般从大道上飞到阵前。汪士荣先是一惊,继而“哗”的一声把宝剑还回鞘中。那飞马而来之人怒视小校一眼,才转脸打量对面之人,不看则可,一看却不禁大叫一声:“哎呀!原来是汪……”还没等来人把话说完,汪士荣早已跳下马来,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使劲一抖,那人便立刻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转身对那帮士兵厉声喝斥道:“混帐!都给我滚问去!”那小校的心不觉一颤:“不好!是将爷的相好!”手中的刀便无力地垂了下去。可一想自己受伤的胳膊.又有点儿不甘心,壮着胆子说:“将爷,头晌就是他砍伤了咱们好几个弟兄。”“没砍死你们就算便宜,都给我滚回去!”那人怒目大骂道。一见此景,那些被小校煽动起来的兵士,都纷纷收刀退去。那小校更是丈一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也灰溜溜地夹着屁股退走了。那人见兵士们走远,才回转身来,在汪士荣的胸上捶了一下,大笑道:“哈哈,我的老同窗,你真会闹笑话。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汪士荣一笑道:“我险些叫你的兵给吃了。”“兄长息怒,回头我一定惩办这帮杂种。但不知今日兄长来此有何见教?”汪士荣微微一笑,并未答言。此人一见心领神会:“此地并非讲话之所,来,咱们进城再说。”说完二人便一同赶奔西安而去。来将非是旁人,正是吴三桂手下旧将张建勋,他与汪士荣平日交情不错,自从他留守西安后,也一直未间断同汪士荣的联系,故今日一见,两人甚是亲热。却说汪士荣随张建勋进了西安城,来到府内,刚刚坐定,张建勋便急忙问道:“兄长此行难道是为游说王辅臣之事而来?”汪士荣见他开门见山,便也没隐瞒答道:“不错,我正为此事而来,正巧今日巧遇老弟,不然我也要找你帮忙呢!”张建勋看了看周围没有外人便压低声音说:“小弟承蒙王爷栽培,随时愿为王爷效劳。只是皇上已经开始提防了,近几日钦差就要到了,你虽然说反了孙延龄,但我看王辅臣没那么容易。”“此事我早已知道,只是不知道钦差是谁?”汪士荣想起了吉贤村那个店小二的话。“是莫络!”“好务虚名,志大才疏!康熙好眼力。”汪士荣轻蔑一笑。“费扬古被派到奉天督军去了,目下熟悉陕甘事务的只有莫络了……”张建勋回答。“真乃天助我也!”汪士荣面露得意的表情。“只是请老弟帮我办妥一件事。”汪士荣又突然变得认真起来。“老兄尽管吩咐!”汪士荣便在张建勋耳边耳语了一阵,张建勋听罢答道:“老兄尽管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汪士荣满意地点了点头,接着又问道:“最近王辅臣有什么行动吗?”“近日王辅臣天天操练本部人马,并令我和马部整军待命,随时听候调遣。”“嗯。”汪士荣点了点头。“对了,”张建勋好像想起了什么事来,“老兄还记得方才被你刺伤的那个小校吗?他叫吴六,明着是我的部下,可暗地是王辅臣派来监视我行动的,如果他把今日之事报知王辅臣,恐怕会对兄长不利啊!干脆我命人把他杀了算了!”说罢就要喊人去抓那小校,却被汪士荣一把拦住:“不,建勋,且慢!”“老兄,那小校依仗王辅臣的权势,有恃无恐,我早就看不下去了,今日又胆敢对你行凶,若不是我及时赶到,岂不是伤了兄长。今日无须兄长发话,只我一声令下,就叫他脑袋搬家。”张建勋越说越怒,朝屋外大喊一声:“来人!”随着喊声进来一名亲兵,“启禀将爷,有何吩咐?”“把刚才闹事的那个杂种绑来见我!”“喳!”亲兵应声欲下,汪士荣急忙喝住,说:“你先退下去,听候吩咐。若有人问起,就说我是将爷的至友,今天特意来拜访。”“喳!”亲兵遵命而去。张建勋莫名其妙地问:“兄长为何阻拦我杀他?”“建勋,你听我说。”汪士荣便把嘴贴在张建勋的耳上,絮絮私语了一阵,只见张建勋睑上渐渐露出了笑容,后来两人大笑起来:“好!好!老兄你肚子里可真有招数,小弟佩服之至,小弟一定照你的吩咐行事。”说罢便把亲兵叫进来吩咐了几句,那亲兵便领命而去。于是两人便又攀谈起来。时间不大,又有一个亲兵进来禀报:“启禀将爷,吴六儿求见。”“我有事,不见!”亲兵领命刚要出去,汪士荣叫住他,“他说来干什么?”“回禀大爷,他说是来向您道歉。”“叫他滚!”张建勋怒不可遏。“传他进来!”汪士荣道。张建勋不知其然,“兄长,你不是说……”“建勋,我自有道理。”话音刚落,就见吴六儿怯生生地进了大厅。这吴六儿就是方才闹事的那个小校。他被张建勋痛斥一顿后,悻悻回到营中,经过几番琢磨回想,越发觉得汪士荣的出现,非同寻常,他开始怀疑汪士荣是三藩派来的探子。他记起王辅臣对他的吩咐:“遇有可疑之人,定要及时禀报。”眼下禀报倒是小事,得罪了张将爷,难免日后性命难保。他越想越怕,觉得还是先去请罪为好。吴六儿一进厅门便跪在地上,冲上叩头哀求道:“二位爷,小的罪该万死!方才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恳求大人饶恕小的这一次!”张建勋道:“你太莽撞了,不问何人就又杀又砍,倘若有个闪失,你能担当得起?”吴六儿眨了一下眼,忙道:“小的知罪!小的该死!下不为例,求将爷开恩!”汪士荣笑道:“建勋,也不能全怪他。”随即指着旁边的一个座位:“起来,坐下说!”吴六儿赶忙道:“有二位大人在,小的不敢造次!”汪土荣道:“坐下就是!”“是,谢两位大人,小的领罪了。”吴六儿这才担着心坐下了半个屁股,不时地用眼睛的余光打量着汪士荣。待他坐定,汪士荣便说道:“我这次进北——啊,进西安无非是拜访一下老弟,没想到和这位弟兄闹了个误会。”汪士荣有意卖了个破绽给吴六儿听。吴六儿诡诈地瞟了一下汪士荣,心里盘算起来:“北……,难道是北京不成,果然让我猜中了,他定是三藩派往北京的探子!”心里这么想着却装做毫无介意的样子说:“方才小的有罪。”张建勋说;“看在我这位仁兄的面子上,且饶你这一次。”吴六儿赶忙起身向汪士荣谢罪。张建勋瞥见汪士荣的眼色,把口气缓和下来:“你先下去,日后再犯,两罪俱罚!”“喳!”吴六儿连忙躬着身子退了下去。待吴六儿退下,张建勋对汪士荣说:“你说这吴六儿已中计了么?”汪士荣淡然一笑:“不怕他不中!”说罢两人哈哈大笑,又闲聊了一会儿方才安睡。虽然昨晚二人谈至深夜,但五更鼓一敲,汪士荣就提着宝剑来到府院。他敏捷利落地挥剑而舞,舞罢,气不长出面不更色,刚刚收住定势,就听有人拍着巴掌道:“好剑法,好剑法!”汪士荣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建勋。“数载未见,没想到汪兄的剑法仍然神出鬼没,堪称一绝啊!”张建勋拍着汪士荣的肩头说道。“哪里,哪里,我也只是为了强身健体而已!”汪土荣笑着答道。两人正在说话,忽然一个亲兵急急地走了进来,还未等亲兵开口,张建勋就问道:“那吴六儿可有行动?”“回禀将爷,那吴六儿果然在昨晚私出了营门。”“可是往提督府的方向去了?”张建勋急忙追问。“据守门弟兄说,是向提督府的方向去了。”“好,你先退下去吧!”说罢,那亲兵便退了出去。此时张建勋朝汪士荣点了点头,汪士荣也向他点了点头,两人目光一对,便哈哈大笑起来……这一日,钦差大臣莫络终于进了西安城,作为经略大臣,全权负责西安军务。他一直对康熙在他临行时再三叮嘱的“毋生事,善调人事”不以为然。但他也知道,在内蒙驻军多年的费杨古由于在奉天抽不出身来,康熙才勉为其难地委他来陕西,所以心中为此隐隐不快。自从顺治十七年(公元1660年)到陕西,他整整在此经营了十年,西安的一草一木他都十分熟悉,连鼓楼街卖包子的小贩们都认识自己,吕家茶楼里卖唱的,至今还在唱他当年初入西安时力除西安七十二霸的故事……康熙硬说这里是危地,危在哪里?白天街头的人群依旧熙熙攘攘,一到晚上街道两旁,依然是灯红酒绿,恰红院里老板娘的拉客声一直响到三更……莫络哪有不生气的道理?次日,王辅臣陪莫络游览了秦陵。归途上,日落山峦,那鲜红的霞光给群山笼上了一片神秘的色彩,看着这美丽的日落景色,莫络不由地对同行的王辅臣说,“辅臣,近日兵可好带么?”“唔?”王辅臣从深思中醒来,觉得他话中有话,微微叹一口气道:“还好,都是跟我多年的弟兄嘛!”“这些天我总在想一件事,”莫络十分认真地说,“不说,总觉得要发生一样;说了,又怕将军多心。”听了这话,王辅臣猛地将马勒住,看了看莫络,双手抱拳当胸:“有话大人请当面讲,小弟自当洗耳恭听。”莫络笑道:“这些年世上的事我想得很透,看得很破,早年那股盛气早已烟消云散了,我只是想披肝沥胆地和你交交心。”王辅臣见莫络言语表情十分挚诚,便用鞭梢指了指前面路旁的一块石堆道:“大人有话想和我私谈,回到城中倒有所不便,不如我们在此小憩片刻如何?”莫络点了点头,说罢王辅臣命随从就地听命,二人便纵马来到石堆前。他们在石堆前找了一块被雨水刷的十分干净的石条坐下来。“孙延龄已经反了。”莫络首先开口,“你别吃惊——更可虑的是尚之信父子也有异动,派往吴三桂那儿去的哲尔肯和博达礼二位大人至今数日,竟没有一点儿消息!看来,三藩要乱,大变即在眼前!”尽管近日来王辅臣也在揣度,一旦听到了真实消息,他心里还是怦怦地跳个不停,说出话来,声音也在打颤:“如此说来,皇上派你到此,是怕我也跟着反了?”“哪里话来,皇上怎么会怀疑将军你呢?临行之时皇上还嘱托我要与将军携手共渡时难!”莫络欠了一下身子转换了口气:“但你的部下多有吴三桂的旧将,你能保他们不反?”话虽不多但很有力,王辅臣猛然一怔:“依大人看该怎么办?”“调将!张建勋,马一棍凋离西安。一个向北,一个向西,使他们难与三藩相连。”“好,好,一切听从大人指点,还有呢?”“将千总、游击这样的基层军官全换成你的亲信,使张建勋等人不能一呼而起……”王辅臣连连点头称是,就这样二人商定回府,准备次日开始调将。第二日早饭刚刚用过,王辅里便以议事为名把张建勋,马一棍等吴三桂的旧将召进提督府,可他万万没想到一场兵变就在眼前。正当几人还在大厅里闲谈,忽听院中有人哈哈大笑,接着便见一人手持玉萧,身背宝剑飘然而入,立在厅中。“你是何人,没我命令竟敢私问提督府!”王辅臣一拍案子大声喝道。“我乃张将军的至友汪士荣是也!”汪士荣并未隐瞒。“张建勋的至友?”王辅臣突然想起了几天前他的密探吴六儿的密报,说张建勋府中来了一个身份奇怪之人,可能是三藩遣往北京的密探,接到信儿后,王辅臣便连夜派人出城进京密报,却没想到今天此人竟来到自己府中。“你,你不是上北京了吗?”王辅臣就预感到形势不妙。“哈哈哈……”汪士荣仰面大笑,“没想到王提督却也这般愚钝,我只是略施小计便把你给骗了!”“啊?!”王辅臣嚅然站起,“你到底想干什么?”汪士荣手持玉萧,昂首说道:“我奉平西王之命,已来此多日,为了将军免留百世骂名,复我汉家冠裳,倡义师,兴天兵,同讨康熙丑虏!”“来呀!将此人拿下!”还未等汪士荣说完,王辅臣便大吼一声。“喳!”左右的护卫就要上前抓王士荣。“谁敢!”张建勋“啪”的一声拍案而起,“我的兵早已把府宅包围,我看哪个敢动!”就在这时听到辕门外响起了潮水般的喊叫声:“活捉王辅臣,别让他跑了!”千余名兵士早已下了辕门守军的兵器一拥而入。“你……你……”王辅臣手指着张建勋;脸无血色,浑身栗抖。张建勋缓缓起身,踱至门口,摆了摆手,顿时厅外变得鸦雀无声。这才回身笑道:“事前不曾禀报军门,恕兄弟无礼。提督放心,兄弟决无伤害之意,只请提督高树义旗,带我们共创大业!”此时的王辅臣真是欲哭无泪,他做梦也想不到事情变化得会如此突然。这时他左右顾盼了一下,只见马一棍大嚼大喝,旁若无人;他知道大势已去,长叹一声:“皇上,微臣不能为你尽忠了。”说罢拔出佩剑,便要自刎。“慢!”汪士荣深知,此人一死,陕西军队群龙无首,定要内讧,于是他一个健步跳到王辅臣身边,双手死死抓住了他的手臂。“将军切不可轻生,此事我们从长计议!”龚荣遇也飞身跳到王辅臣身边,夺过了他手中的宝剑,说道:“将军这样一来,怎对得起跟你多年的兄弟!”坐在一侧大吃的马一棍也将手中的骨头扔到地上,扯起桌布擦净了嘴角,说道:“老张,你他妈的也太不讲义气了,这般好事,怎么不先通知我一声?”说罢拔佩剑向空中一挥:“老子也跟着干了!”王辅臣寻死不能,垂下了头道:“你们干吧,你们干吧!”只见他双手捂面,泪水从指缝中小流而下,滴滴哒哒地落在他的战靴之上。突然间他抬起头来,转身面向北京方向说道:“我自当向朝廷领罪去!”“只怕将军吃罪不起哟!”汪士荣换了笑脸。这时从门外走进一个军校手托着一个大盘子来到王辅臣面前。“提督大人,请你瞧瞧,这是什么?”说着汪士荣上前轻轻揭起了上头盖着的红布。王辅臣定晴一看,大吃了惊,人头,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王辅臣像在噩梦中一样盯着它,没错儿,正是昨日傍晚和自己谈心的钦差大臣莫络,他嘴唇微微地抖了一下,脸色灰白一瘫在椅中,直着眼喃喃说道:“是他……是他……”。“没错,是他。”汪士荣又盖上了红布,蹙眉踱步,慢吞吞地说道:“此人向来喜名好胜,四处拉拢人心,因此西安一带的百姓对他可以说是无一不知无一不晓,但将军可知他的好名声是如何而来的吗?”说到这里,汪士荣站定脚步,盯着张目结舌的王辅臣,肃声说道:“他于康熙六年私自扣发军饷二十万,拿去赈济灾民,以骗取百姓的信任,可将军三万将士却无冬衣,冻得躲在帐中瑟瑟发抖;康熙八年,他又与西安将军瓦尔格勾搭连环想把将军部众全部调往长城以北的伊克昭盟,亏得将军买通了大学士明珠,他这一阴谋才未得逞,旧账不提,且说眼前,这次他来西安,又想借三藩造反为名,分调将军的人马,来削弱你的实力,架空将军,我说这些可是事实?”王辅臣微微点了点头。“至于莫络转给你的包衣奴才,那也只不过是一纸空文而已.你哪里听说过汉人能当旗人的主儿?如此谎言,将军岂能轻信?此番我命张将军替你杀了莫络.铲除了心腹大患,将军应当高兴才对呀。若为了此人,将军上京再赔上你的性命,岂不是可惜了将军的一世英明?!”这些话说得有理有据,王辅臣慢慢抬起了模糊的泪眼。汪士荣见王辅臣已被说动,便仰面笑道:“天下敌敌友友,你你我我,没想到我与将军也这般有缘!康熙赐你银两,本指望一钱个花,买你颗忠心。你本是平西王一名心腹战将,只因小事.遂成秦越;莫络本是满清忠臣.昔日又与颇有仇隙,你反哭他;此次我若不小心提防,恐怕早已做了你的刀下之鬼;而如今我们又齐聚一堂,共谋反清大业,这难道不是天意吗?”王辅臣听罢,缓缓地站起身来,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满面忧虑的说:“可是我的儿子仍在北京,我又怎么能反?”汪士荣一笑,说道:“朝廷不会难为吉贞世兄的。平西王的长子吴应熊不也在北京做人质吗?康熙素博取仁义之名,不到万不得已他是不会杀他们的,再说,安知那时北京不是我们的?”听罢,王辅臣低头不语。“也罢!”他猛然抬起头来大声喊道:“传我将令,召集所有弟兄校场点兵!”就这样,王辅臣也持起义旗,反于西北,与孙延龄同做了三藩的先锋雪域佛毒心时序已近残秋,此日的北京城西风骤紧,朝露更霜。晚凉天气,越觉轻寒浸衣,砭人肌肤。康熙早已接到孙延龄、王辅臣已反的消息,因此近日他食不甘味,寝不安席,坐如针毡,每日都在为此事发愁。派往云南的哲尔肯,博达礼已走两月有余,至今仍没有任何消息,想到这些,康熙更觉得心情烦乱,眉头不展。这一日,康熙正在御书房中读书,忽听小太监进来禀报:“启禀皇上,王辅臣派人将莫大人的尸首押解回京。”康熙听罢,勃然大怒,王辅臣也欺我太甚!“传朕旨意,把来使斩首,首级挂在午门外示众三日!”康熙暗中思道:“对三藩我再也不能忍让了,定须想个办法,杀一杀他们的狂妄之气!”主意打定,便传下诏去,宣明珠和米思翰后宫见驾。时间不长,明珠和米思翰便来到后宫。君臣寒暄已毕,康熙开门见山道:“此次朕诏二位贤卿入宫,只为三藩一事,不知贤卿以为如何?”米思翰急忙施礼道:“启禀皇上,如今孙延龄和王辅臣已反,这定是三藩起兵的前兆,为今之计皇上一方面要调动军队准备应战,另一方面还要想办法拖延时间,这样皇上就可从容不迫地应付突变。”“依爱卿所见,朕当如何拖延时间呢?”“皇上应立即下诏停止撤藩,来拖延三藩反叛的时间。”米思翰答道。“米大人所说极是,皇上可加封尚可喜为亲王,尚之信为大将军镇守广东,这样一则可以分化三藩,使他们不能同时反叛,另一则还可孤立吴三桂。”明珠也同意米思翰的看法。康熙点了点头:“二位爱卿言之有理,就依你们所说去办。明爱卿可全权负责调兵防务一事。”“谨遵圣上旨意。”二人一齐答道。“只是还有一事,臣需当面奏明圣上。”明珠说道。“爱卿尽管讲来。”“皇上圣明,如今三藩已控制了云南、贵州、广西,况且西北还有王辅臣,如果他们再联合西藏喇嘛,形成包围之势的话,恐怕对皇上就极为不利了。”“噢?”康熙心头一动,“西藏喇嘛?”“正是,皇上请想,一旦三藩联合,西藏喇嘛,进可发兵支援,退可割据自守,西藏地理复杂,易守难攻,岂不是给吴三桂一党提供了避难之所吗?”“明大人所说,皇上不可不防啊!”米思翰拱拳道:“虽然西藏喇嘛受我朝册封定制已经多年,但实则并未完全为我朝所控制,政治军事上都有很大的独立性,加之它和中原相隔遥远,而且受宗教的影响极大,因此喇嘛在西藏尤如土皇帝一般,权力很大。皇上如果忽视了这支力量的话,只恐招来意外的麻烦。”康熙边听边点头道:一那么依二位爱卿,朕当如何是好呢?”明珠思索了片刻,答道:“皇上可派密使前往西藏,趁三藩未动之前,提前下手。”“嗯,此事暂时不要透露出去!”说罢康熙双手端起茶盅,思索了片刻便又把茶盅放回御案上。他用食指蘸着刚才滴落的茶水在御案之上写了一个“杀”字,随后又稍加思索,在“杀”字旁边又写了一个“安”字。写罢,康熙转头问道:“二位爱卿认为哪一着儿是上策呢?”“依微臣看来,‘杀’乃下下之策啊!”米思翰答道。“何以见得?”“皇上请想,皇上若派人杀了达赖,不但不会取得西藏喇嘛的支持,反而会逼反藏教,这岂不正中三藩的下怀。只有采取安抚的办法,才是可行之计啊!”“不知明爱卿如何看待?”康熙冲着一旁明珠问道。明珠连忙施礼:“臣可主张先安抚,如果安抚不通,再‘杀’也不为迟晚。”“嗯,”听罢,康熙便伸手擦掉了桌上的‘杀’字,“那朕就采取安抚之策。”“皇上圣明!”二人齐声道。“米爱卿你身为户部尚书,对西藏礼术颇是了解,朕就命你为钦差大臣前往西藏。”康熙略微考虑了一下说道。“一遵旨。”说罢二人就要告退。“慢!”康熙又把他们二人叫住,低声说道:“此行必须保密,切莫让三藩的人走在前头。”“喳!”二人领命退去。当日康熙就诏傅宏烈为广西巡抚,全权勘乱,同时命将军莽依图率三万绿营兵进驻广西,又派贝勒将军洞鄂率满洲骑兵火速开往西北,与王辅臣作战。最后委派顺承郡王勒尔锦立即筹划正面抵御吴三桂的军事行动,加其职为宁南清寇大将军都察各路兵马于南线……慌忙之中,康熙总算大体有了个对策。而次日晚上,米思翰的车马便满载贵重礼物,秘密地离开了北京直奔那神秘莫测的大雪原而去。然而这个消息却不径而走,很快便传入吴三桂的耳中。吴三桂也十分清楚西藏喇嘛的立场对自己的重要性,他深知此次康熙派密使去西藏定是要达赖出兵,或者是孤立自己,因此他打定主意一定要赶在康熙之前买通达赖,这样一则可以请他出兵支援,就算不出兵,最起码也要他保持中立,二则如果万一事败,自己还可以逃入西藏,凭借地利之势,还可再谋大计。因此他便连夜召见汪士荣,寻求对策,就这样二人密商一夜,终于在第二天一队人马也离开了云南……米思翰的车队也是昼夜兼程,希望能早一日赶到西藏,这一日,米思翰的车队已开进了西藏境内,米思翰听罢大喜:“传令下去,加速前进!”连日来的山路已经把米思翰弄得昏头转向,他恨不得马上就离开这鬼地方。眼见车队来到一个山谷前,只见两侧悬崖直上云天,中央夹着一条狭窄的通道。由于这条山谷只允许一辆车通过,因此米思翰下令车队排成一条直线,直贯而入。走在最前面的是卫队和米思翰的车子,中央又是不少的亲兵卫队,而那几十车贵重物品却排到了最后,只有几十名亲兵护送。这么安排也许是米思翰认为自己的性命比那几十车金银更重要的缘故吧!米思翰见此谷地势险峻,便让车队加速前进,他也担心会出现什么意外。然而事实似乎证明他完全想错了。前面的车队和他的车子安全地通过了谷口,米思翰悬着的心这才放下,心想:“这荒山野岭的,怎么会有事呢?看来我是过虑了……”正想着,突然就听后面一阵大乱,接着传来兵器撞击声,米思翰不由的大吃了一惊,就在这时只见一名亲兵气喘吁吁地跑到米思翰车前断断续续地说道:“启……启禀大人,大事不好了,后……后面有人劫车!”听了这话,米思翰脸色突变:“你说什么!?”“有人抢车!”那亲兵答道。米思翰突然想到了那几十车金银珠宝,坏了,莫非遇到了山贼不成,米思翰连忙大声喊到:“赶快去给我抢回来,快,快!”说罢,身后的二百名卫队“呼啦”一声,蜂似的向回转。可是那山谷太窄,那些亲兵们想快又怎么快得了,等他们赶到之时,那几十车金银已不翼而飞,而留下的只有几十具亲兵的尸体横七竖八的躺在地上。米思翰得到消息后只气得浑身栗抖,心想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官车?哎,无论是谁,让我抓住了定要把他千刀万剐。“火速派人沿来路向回追!”米思翰并没有完全丧失希望。两个时辰过后,亲兵来报;搜遍周围二十余里,没有半点线索。米思翰把头一拍;“哎,没想到一时没注意竟吃了这么大一个哑巴亏!”他深知后悔已晚,但是没有这几十车礼物叫我怎么开口呢?要么回京?不,不行啊,本来我此行就是秘密出京,若这般狼狈地回去,皇上责怪倒不怕,只怕是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啊!况且,我已进西藏眼看就到拉萨,若现在再回去岂不是前功尽弃?米思翰想来想去,最后一咬牙决定还是硬着头皮去见达赖,心想:自己身为钦差大臣,又有皇上诏书在此,不怕达赖不听,况且送礼物是人情,不送是本份,达赖也挑剔不得。就这样他传下令去,叫所有随从不得泄露此事,若有人私自说出,定斩不赦,随即便打马加鞭又朝拉萨驶去。抢金银的是山贼吗?不是,他们正是吴三桂派出的人马。原来吴三桂在与汪士荣密谋之时,他们料到康熙一定派人送去不少礼物,与其自己再送,不如借康熙的一用。一来可以买通达赖,另一来也正好使得米思翰失去一张战胜的王牌。这样便可一举两得,这便是汪士荣向吴三桂献的计谋。同时还有意放走米思翰,让他认为这是山贼抢走的金银,不会引起他对吴三桂的警觉,同时这样做也是为了不打草惊蛇,过早地惊动康熙。吴三桂的这队人马,截了金银后便超小路火速赶往拉萨,他们的领队名叫夏侯杰,浙江温州府人氏,二十八、九岁的年纪,乃是汪士荣的徒弟,在吴三桂手下任副将之职,虽然此人年纪不大,却武艺超群,江湖人称“玉面小如来”,而且机智多谋,善用玄机,也是吴三桂手下的得力干将之一。这次他赴西藏,正是奉了吴三桂和他的师傅汪土荣所差,沿路上抢截军车,也是汪士荣的安排。就这样夏侯杰等人押着金银,悄悄地来到了拉萨,为掩人耳目他们装作客商打扮,住到了一家客栈之中,而没有公开露面。当天晚间,他命其他人留在店中看好金银,自己穿上夜行衣,手提长剑,怀揣平西王给达赖的亲笔书信,出了店房,直奔布达拉宫。此时的西藏,正是五世达赖在位期间,这喇嘛原是一种职业神职,如同中原佛教寺庙中的职业神职和尚一样,但达赖喇嘛却是最高领袖。在西藏由于政教合一,因此全藏最高的权力就把握在这布达拉宫中的达赖喇嘛一人手中。再说夏侯杰走过一段山路后来到布达拉宫近前,抬头借着蒙蒙的光一看,原来这布达拉宫完全建在一座小山之上,由下至上呈阶梯状分布,果然气势宏伟,绝非中原寺院可比。看罢他检点了一下自己的应用之物,抡胳膊,踢腿并没有半点绷挂之处,一塌腰便来在外层大墙近前,此墙足有一丈多高,非一般人能进得去的,但这怎么能拦得住他呢?只见他往后倒退了两步,猛然间向前一冲,眼看就要到大墙近前时,右脚点地,“嗖”一声腾空而起足有一丈七、八尺高,再看他在空中一换腰,就跳到院中。就这样他开始一点点向里摸索前进。约摸转了有半个时辰,仍然找不到达赖到底在哪儿,原来这布达拉宫规模庞大,如果不是这庙中的喇嘛带路,外人来了非转晕不可。何况夏侯杰又是头次来探布达拉宫,夏侯杰心想:这样下去恐怕我一晚上也找不到达赖,不如我抓一个喇嘛问个究竟,想到这里他便躲在一个石坊后边,静静地等着,果然时间不大,对面来了两个喇嘛,好像是在巡夜放哨,只见其中一个年老点儿的对另一个年轻点儿的说:“师弟,你先替我看一会儿,我先回去打个盹,一会儿再来换你。”“师兄,要是让大喇嘛知道了可要挨罚的!”那个年轻的有点儿为难。“哎,怕什么,你我都不说不就没人知道了?”说罢那个老喇嘛便伸着懒腰儿走了。夏侯杰躲在暗处一见就剩一个喇嘛了,知道是动手的时候了,想罢。他见那喇嘛一转身的功夫,便闪电般的窜了过去,还没等那喇嘛喊出声来,一把明晃晃的长剑早已按在他的脖子上。“你……”那喇嘛一惊,刚要出声就觉得脖子上一股凉气直刺脑门。“别动,动一动我要你的性命!”夏侯杰压低声音道。“你……你是什么人,想干什么?”那喇嘛只吓得抖做一团。“告诉我达赖在哪儿我就放了你!”夏侯杰问道。“好,好,我告诉你,千万别杀我!”喇嘛哀求道:“从这儿往里走过两层院子,往左拐有一座大殿,达赖大师就在那里。”“你要敢骗我我就要你的命!”夏侯杰把宝剑往里一进,威胁道。“不敢,不敢,小人说的全是实话!”那喇嘛双手颤拦着说。夏侯杰见此人不像是撒谎,便撤回长剑道:“多谢你为我指路,不过还得委屈你一会儿。”说罢从怀中一伸手拽出一条绳子,把这喇嘛的手脚绑了个结结实实,又往他嘴中塞了一块布,那喇嘛早已吓得魂飞天外,又怎敢反抗,就这样被夏侯杰拖到一隐蔽之处,“等明日一早自会有人来救你!”依着那喇嘛的指点,夏侯杰果然来到一大殿前,只见殿外站着几个喇嘛,殿内却有灯光闪动,看罢夏侯杰心想:“管他是不是这儿先看看再说!”于是他便绕到大殿后边,上步拧身上了偏殿的房顶,又一纵便上了大殿的屋顶。他轻轻摸到边缘,往下观看,只见下边是直上直下的墙壁,窗口很小,与中原寺庙的样子完全不同。夏侯杰看好周围情况后,从怀中轻轻掏出飞爪摆连锁,只见他把飞爪一头抓住屋顶的一块凸出的石条上,而自己却抓住绳锁另一端,顺着墙壁轻轻顺到了一个窗口之上,头朝下脚朝上,双脚挂住绳子,单手提剑,另一只手拢目光仔细向殿内观看。只见殿内灯光通明,一个喇嘛背向自己,一动不动地坐在那里,看样子是在闭目养神,此人穿戴绝非一般喇嘛,夏侯杰心想:“看来那小喇嘛并没骗我,此人定是达赖!”想罢他往屋中又看了一遍发现没有其他的人,便轻轻地把身体倒了过来,双脚落在窗台之上……屋中此人正是五世达赖,他每日都要在此修行到深夜,今日也不例外,他双腿打坐,两手平放腿上,双眼紧闭,嘴里却念念有词,不知在念些什么,就在这时他突然感觉到脖子之上一股凉气,睁眼一看只见一把明晃的宝剑横在自己的脖子之上。也就在这一刹那,自己的嘴也被别人一捂,想要叫喊势比登天。这时就见身后转出一人,一身夜行黑衣,并未蒙面。借屋内的灯光一看,只见此人面如白玉,目若朗星,鼻直口阔,风度翩翩,倜傥不群。但从此人目光之中却未看出半点杀气。就见此人冲自己微微一笑,道:“大师莫怕,我来此并无恶意,只是有要事要与大师相商。”说着夏侯杰便收回长剑,同时也放开了左手。达赖被这突来之变先是一惊,随后见此人放下了武器,也就慢慢镇静下来。“我佛慈悲,你是何人,为何深夜到此?”夏侯杰见达赖镇定下来,便双手抱拳施礼道:“小人乃平西王派来的使节,奉我家王爷之命,有要事与大师相商!”“即是平西王派来的使节,为何这番打扮?”达赖望着身着夜行衣的夏侯杰半信半疑地问。“只因事关重大,小人这番打扮也是不得已。”说罢夏侯杰便从怀中掏出了吴三桂给达赖的亲笔信,“大师看过信后自然明白。”达赖从夏侯杰手中接过信来,看过之后才知道夏侯杰所说俱是实言,信中大致是说:日前形势严峻,一旦中原战事爆发,还请达赖大师竭立相助,若大师有为难之处,只望大师能保持中立,大师若能如此,小王日后定当图报。为答谢大师,小王特备薄礼一份敬请笑纳。”夏侯杰见达赖看完信,便又递上礼单,达赖一看便大吃一惊:“白银一百万两,黄金五十万两,夜明珠五十颗,猫眼十对……”样样都价值连城。看罢之后,达赖连忙道:“我佛慈悲,我何德何能,怎能收王爷如此贵重的礼物?”“王爷别无所求,只希望大师在关键时刻能鼎力相助。”夏侯杰笑着说道。“这……”达赖心中暗想,“我若答应他必定得罪康熙,我若不答应,只恐今日就难逃活命,况且如今三藩占据云、贵、川,与我我土相接,若得罪了他们只恐往后的日子也不好过啊!”达赖思前想后,拿不定主意。夏侯杰猜透了达赖的心思,便道;“大师大可不必为朝廷之事忧虑,如果我没估计错的话,康熙派来的钦差这两日便到,大师到时可隆重接待,康熙提出的要求,答应了便是,他又怎能猜出您的心思?况且等他明白的时候,王爷的军队早已杀奔北京了。”本来就蠢蠢欲动的达赖,听了这番话后便更加按捺不住了,频频点头道:“将军放心,我定当照王爷吩咐去办就是。”“好,既是这样,我也就不打扰大师了,王爷带来的礼物,现在就在山下客栈之中,明日大师便可派人去拉,请大师写一份信函,小人回去后也好有个交待。”夏侯杰见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心中十分高兴。“好,好!”说着达赖拿起笔来,刷刷点点,功夫不大就写好交给了夏侯杰。夏侯杰大致看了一看,便装入怀中,双手一抱拳道:“多谢大师,后会有期!”说罢脚尖点地飞身上了窗台,身子一晃跳出大殿,便消失在夜幕之中。夏侯杰走后,达赖反复想着方才发生的一切又看了看桌上的礼单,越发觉得自己做得正确,便满足地合衣而卧……果然像夏侯杰说得那样,刚过一天,钦差大臣米思翰就到了拉萨。达赖知道后,不敢怠慢,便令布达拉宫所有喇嘛出宫迎接,场面是那样壮观,那样隆重,那样热烈。米思翰受宠若惊,早把丢车那件事忘到九霄云外,一时间真有种飘飘然的感觉……达赖把米思翰接进布达拉宫后,米思翰便在大殿正厅宣读了康熙的圣旨,实际上达赖对旨意的内容,早就估计了个八九不离十,今日听,当然是满口称是,米思翰也没想到达赖竟如此痛快地答应下来,而且态度是那么诚恳。心中自然欢喜,暗自道:“皇上也是多虑了,此番我空手而来,不一样达到了目的?”心中越想越得意,在达赖为他举办的送行大典上,竟与达赖抱在一起痛哭流涕,说道:“此次大师帮了我的大忙,日后有机会定当全力回报!”达赖说:“我佛慈悲,为皇上效劳我是求之不得,日后大人若有空儿,还望来寒舍再叙家常!”就这样,两人演出了一幕“洒泪而别”的闹剧,一个有情无意,一个假情假意。康熙和米思翰“高高兴兴”地被吴三桂和汪士荣愚弄了一番,而此刻的康熙却仍蒙在鼓里呢!米思翰走后,达赖为了表示自己的“忠心”,还特意回书一封,表示:“三藩割据人皆恶之,当鼎力发兵相助;若其兵败西逃,不来则已,来即缚之一献”。并承诺即刻整顿兵马到边境驻守,准备进攻云、贵、川。后来时间不久,三藩即反,五世达赖便露出了他的态度:他没有派兵夹击,反而上书康熙劝其与吴三桂共处莫战,“若吴三桂力穷,应免其死罪”,“若万一得势,莫若裂土罢兵,划江而国”。同时他也并没有出兵帮助三藩攻打康熙,却摆个“坐山观虎斗”的架式,保持中立,五世达赖选择了这样一条不左不右的道——万一吴三桂败了,达赖可以称自己是受吴三桂的胁迫,不得以而为之。反过来若康熙败了,达赖又可借口自己兵源未足,不可轻易调动二十二、哀兵祭旗三声大炮裂空而过,号角手将长长的画角高高举起“呜呜”一阵悲鸣,空寂的峰峦回音不绝,惨淡的阳光下,冉冉升起一面明朝黄龙大旗,“皇周天下都招讨兵马大元帅吴”十三个大字,放射出惨淡的幽光。吴三桂先后返反了孙延龄和王辅臣,又联系了西藏的五世达赖,自觉时机已经成熟,终于举起了蓄谋已久的“义旗”……巧收曹士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