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站在一块高地上挥动令旗,他想:这回绝不能让吴三桂跑掉。千钧一发之际,绝不能再延迟。想到这里,他即刻传令。顿时,漫山遍野,金鼓大作。大顺军的兵马似洪水冲破了洪堤一样,从东西两边的坡堤杀了下来。大顺军虽然来势凶猛,但关宁军的将士们并未退缩。吴三桂一马当先,率领自己的中军搏杀。杨坤、郭云龙等人伯主帅有失,慌忙扬马赶上前来。吴三桂传令,命杨坤敌住左侧涌上的敌军;命郭云龙、孙文焕挡住右侧;胡守亮在后接住从西坡顶冲下来的敌军厮杀。吴三桂尚对眼前的险恶处境,并未胆怯。他觉得胸中有一团火,这团火越燃越旺,燃烧着他的心。他忘记自己的危险,忘记了眼前的一切,他愤怒地大呼一声,两腿一夹马肚,那马得到主人的命令,两耳直竖,长啸一声,箭一般地冲向敌群。吴三桂刹那间,手起刀落,三十几个大顺兵便纷落于马下,其他骑兵见此情景,都纷纷向后退去。众军士随着吴三桂,风卷残云般地冲入敌群。无数雪亮的斩将刀,左杀右砍,就像击破云空的闪电,使大顺军目眩神迷。从关外青山到南面大海,广阔数十里的开阔地上,数十万人马在拼死搏杀。战旗纷飞,兵器交击,人喊马嘶,烟尘滚滚……吴三桂的关宁铁骑对这种恶战是熟悉的,毫无怯战心理。但他们从未与农民军打过仗,今日一交手,关宁军士卒上下立即感到这不是一般对手,而是凶猛的死敌!关宁铁骑的战术是马步结合,一万骑配合五千步卒组成一个战斗单元。骑兵冲击,步卒保护,这种连环自保的战术是实用有效,久经考验。这种在战场上就有六个战斗单元。吴三桂自己率领的实际是两千名冲锋队,这两千人都是吴三桂的特殊待遇挑选出来的忠勇骑士,实际是救父五十铁骑的扩大。吴三桂父亲吴襄曾对别人夸口:“我儿两千骑兵,足当十万大军!”别人晒笑,吴襄却说:“吴三桂自己简朴自律,却给这二千人锦衣玉食,壮士们安不用命!”简单吗?简单,但是并非人人能做到。吴三桂就是用这种简单的方法造就了一支铁骑兵!这场搏杀充分显示了这支军队的苦战精神与勇猛斗志。他们是清一色的斩将刀与长弓利箭,近则刀砍,远则箭射,所向无敌。吴三桂从旗帜与队列的变化判断这个战团的战况,何方吃紧他立即率二千精骑兵驰突而至,稳住阵脚。这两千骑兵没有步卒,往来如狂风骤雨……但李自成大军毕竟也是百战之师。李自成指挥骑兵咬住吴军不放!并严令刘宗敏等大将立即上阵亲自作战!刘宗敏、李过等将领一看事态严重,况且在他们看来,这也是最后一战。所以勇气重新振作。各营潮水般冲向吴军,层层围困,与关宁军死死搏杀。这场酷热的战争达到了白热化。双方都力图将对方一举而歼!吴三桂苦撑着等待清兵。李自成死战力图扫平北方边疆。多尔衮呢?他此刻在做什么?在吴三桂全军与李自成血战时,多尔衮却稳坐一旁按兵不动。本来有约在先,多尔衮何故不遵约而行?其实多尔衮坐山观虎斗有其深刻用意。因为他对李自成与吴三桂仍有疑心,总怕中计受害,所以在同吴三桂歃血立盟时,首先就规定以吴军为前锋,以便让吴军先与李自成交战,他可以实际勘察一下这两股势力是不是真行。若是真打他才出击,这是他的第一个考虑;第二个考虑是,吴三桂即使真心同清军联盟,但联盟并非投降,多尔衮未迫使吴三桂投降心中不甘。他要让吴三桂出战李自成双方两败俱伤,打败李自成后,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吴三桂控制在手中……当然,这样做也有军事上的思虑,那就是养精蓄锐,待双方打得精疲力尽时,满洲铁骑突然出现,打李自成一个措手不及。正是基于这些考虑,在山海关战役打响后,多尔衮传令满清全军:“没有出击的命令,任何将领不得出战,全体军兵不得越伍躁进,如有违令者当军法从事!”自晨至午,战斗越打越激烈,战场上的喊杀声与马的嘶鸣声有增无减。但是午时刚过,双方打得太疲劳了;喊杀声减弱,双方的冲击力减弱。多尔衮从战场上的喊杀声与炮声中已判断出双方的情况,他认为全线出击的时候到了。于是传令全军:“按照原定部署全线出击!”一阵尘埃四起,随着一片喊杀声满洲乒冲进战场。这些早已忍耐不住的铁骑,如今得令出战,真如猛虎下山,其势难当。李自成农民军一时被打懵了,不知所措,尚未弄清怎么回事已被斩于马下。就连站在高岗上指挥的李自成也大惑不解,难道是天兵降临?这时候满洲铁骑突袭而入,是因为发生了一个偶然而又突然的情况。史书载:“……清军蓄锐不发,按兵未动,待到日午,大风扬沙蔽天,咫尺莫能辨人;两军精疲力竭,多尔衮乃发兵从阵右部出……”一阵大风,一片尘埃,使战场上的人不能开目。大顺军睁开眼时,一支神秘的新军突然杀出!——他们短衣窄袖,发辫飞舞,这是什么军队!?满洲兵——!当大顺军意识到这是满洲兵突袭而来时,精神支撑力完全崩溃了……他们从来没有料到会与满洲兵在这时作战,刚才的神秘大风与尘埃,使满洲兵带上神秘的“天兵”色彩!农民军,谁不信天像?天命?虽然来不及细想,但大顺军一下子被打乱了阵脚。吴三桂军威复振,杀声震天。一名副将大声报李自成:“满洲兵来了!请我主急速先退!”李自成从高岗上撤马而走……大顺军在满洲铁骑与吴三桂的夹击下,从一片石向西溃散……清军追杀四十里退回。多尔衮还是不敢猛追李自成。李自成大军在天色将晚时退到了永平败走永平永平在山海关西南不到百里处,是山海关的门户。李自成退到永平之后,整理队伍,发现损失将近十万人勇,兵土们人心不定……李自成与牛、宋会商。牛金星、宋献策均以为吴三桂有清军为援,兵势猛锐了,而大顺军则新败不稳,不宜与吴三桂决战,应该与其讲和,争取时间。李自成反复权衡,只有讲和为上策。这时候,吴三桂已带大军追到永平城外,包围了永平。吴三桂的关宁铁骑这次损失了将近一半之多,现在只有4万骑兵了。多尔衮拨出一万清军马步兵,派英王阿济格统领,隶属吴三桂,请吴三桂追击包围李自成,多尔衮自领大军暂驻山海关。多尔衮自有深意。吴三桂不言降清,就让他与李自成决一死战吧!阿济格统兵辅助,一是支援,二是观察,看李吴大战究竟会怎样:情况不清,不宜急进。却说吴三桂也不想立即与多尔衮谈这种轧他想击败李自成,再找出太子,恢复明室政权;然后再与清军讲酬谢条件。不消灭李自成,一切都谈不上。且说李自成主意已定,立即召集刘宗敏、李过等主将前来会商。农民军各将此时已听到吴三桂兵临城下的消息,他们各有所思。刘宗敏虽在北京花天酒地,时仅月余,仍不失他那虎威之气,他并没有深思山海关一战失败的原因主要在农民军本身,而只是认为吴三桂是在满洲人的帮助下侥幸取胜,他有些不服气。李自成听着刘宗敏那慷慨激昂的话,不禁蹙眉。他说:“我看,咱们是不是双管齐下,一方面做好出战准备,而另一方面也与吴三桂进行交涉,或许可以暂且议和,退回京城再作计议。”正在李自成深思时,军师宋献策的话打断了他的思考。他抬头看了看诸将,也表了态:“讲和也是缓兵之计,待不成再行攻伐。”李自成同意,诸将也同意议和。李自成派出的使者是大顺政权兵政府尚书张若麒。此人精明干练,能言善辩,讲和谈判倒是用其所长。他本是明朝遣将,李自成攻陷北京后,归降了李自成,而且还做了大顺政权的兵政府尚书。张若麒立即到城外二里外吴三桂大营求见。此时正是深夜时刻,中军大帐灯火依旧。吴三桂在考虑怎么攻城。“报大帅,李自成派使者求见!”使者?使什么?吴三桂一顿,命令:“请他进来!”张若麒进帐,见吴三桂帐中极为简朴,心中颇为感慨。他拱手说道:“大顺兵政府尚书张若麒奉命来与将军议和。”“议和?怎么议?”吴三桂一声冷笑。“以目下形势论,大顺军虽新败然其主力仍在。大顺军欲退出北京,与将军以复明之机,两军罢兵,不让清室外夷居间得利。将军以为如何?”吴三桂没有说话。良久,他说:“请贵使稍候,容我与众将议决。”张若麒刚一出去,吴三桂令众将集议。有人主张不能议和,其理由是李兵新败,士气大衰,正是追穷寇之机。也有人主张议和,理由是大战使兵力消耗不少,极需休整。两派意见相持不下,吴三桂令诸将退下,待他思虑而定。吴三桂对李自成是深恶痛绝的,按其心意当然是能在水平一举歼灭。可是理智告诉他,李自成虽新败,但其中部队仍有数万之多,如果固城而守,很难攻下。而他自己在山海关大战中的损失也不少,现在只有四万余人,再战下去,恐也难支。而且在清兵之侧,多尔衮多次意降,虽没达到目的,然而老谋深算的多尔衮又岂是容易对付的人?在山海关大战中令吴军为先锋,这本无可非议。可是,当吴军与李兵交战后,他坐在那里不出击,放吴军被围数重,精锐部队损失过半。在两败俱伤时,他坐收渔人之利。如今兵临城下,如果再战,不保存点实力,恐怕又遭多尔衮暗算,思虑之后吴三桂觉得为今之计,和为上策。主意已定,吴三桂立即召集诸将,取得一致意见即同意议和。随即召来使者张若麒,提出交还太子,撤离北京,互不侵犯的议和条件。张若麒飞速回营,报告李自成。第二天,由牛金星起草一份议和文书。李自成与吴三桂在城外两军中间地带会面。先由牛金星宣谈盟约:“大顺朝与大明平酉伯吴三桂达成合议:自誓以后,各守本有疆土,不相侵越;大顺朝已得北京,准于五月一日交还大明世守;京师财货归大顺朝;人民备从其便;如清兵侵掠,合力攻击,人戚相共,甲申年四月二十四日。”李自成与吴三桂先后划押用印。两人执手对饮,共告天地。水平盟约顺利达成了。历史似乎要有一个新天地了十、旧时月色李自成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冷笑,一字一句地道:“给我放火,把这皇室全给烧光。”审时度势,绝处逢生,识时务者为俊杰。这,就是智者的雄才与韬略。面对国仇家恨,吴三桂联清抗李。或许,他别无选择。面对咄咄逼人的满清大军,吴三桂不得不和李自成——一个夺占了他心爱女人的情敌握手言和,一场大决斗换成了永平城下的盟约,虽然他恨得咬牙切齿。或许,他同样别无选择。吴三桂是清醒的。他身感历史带给他的危机与机缘。如果说李自成和多尔衮是两个沉重的天平的话,那么,吴三桂则恰好是不断在这两个天平上衡量着自己的份量。他必须度过这场历史的危机。他也必须抓住这个历史的机缘。吴三桂是有份量的李自成归京 吴三桂背盟连绵不断的闯营从湿润的茫茫晨雾中显露出来。夜晚的云朵为了寻求人体的温暖,在这片营地的上空度过了一宵。现在太阳就要出来了,晨雾卷起了它的帷幕,迟缓地飘散开来,在营帐上留下了一串串白色的露珠。一层灰蒙蒙的蒸气依稀可见,从树梢,从潮湿的土地上徐徐升起,飘向云雾,随即又飘散开来。随后升起一缕缕黑色炊烟,散发出一股股诱人的肉香。天空中弥漫着灰烟,远处的山兵仍然笼罩在暗影之中。一只麻雀穿街而过,随后传来了黎明的第一声马嘶。一簇簇篝火都渐渐熄灭了。这时一层土褐色的灰雾笼罩了大地,李自成的军队又在晨曦中酣睡了一会儿。而此时的中军大帐内依然灯火通明。闯王及诸将已一夜没合眼了。身穿青衫的李自成左手托腮,右手按剑,坐在椅上沉思不语。那大沿的毡笠就撂在身前的案边。刘宗敏打着阿欠站起来,伸伸懒腰,说:“李哥,要是依着俺,咱们再集合弟兄,回头将吴三桂这兔崽子打个落花流水,然后将那些满洲人赶出山海关,我们保你做皇帝,你看如何?”李自成摆摆手,道:“捷轩,不可鲁莽。吴三桂虽不足畏,只这清兵倒也难缠得很,是咱们的心腹大患。况且咱们已与吴三桂订了盟约,不可不守。”“什么鸟屁盟约,我……”李自成瞪了刘宗敏一眼,刘宗敏便再也不敢往下说了,忙低下头坐了下来。一旁的军师宋献策上前说道:“闯王,依我看,咱们还是应回师北京为妙,军士们已很疲惫,应稍稍修整一下。”李自成微微点点头。李自成对这位跛足军师十分器重,这家献策原来是江湖上靠行卜算命骗人为食的江湖术土,投靠李自成后,李自成封他作了军师,这宋献策倒也真的献了许多良策,很受闯王赏识。“不过,不过……”宋献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闯王的脸色。“不过怎样?”李自成注视着其貌不扬的军师。“咱们虽然与吴三桂订下盟约,却也不可放松警惕,以防吴三桂背后掩杀。”刘宗敏在一旁插嘴道:“量吴三桂这小子也不敢。”“如何不敢?你抢了他的女人,他岂会善罢甘休,如果不是这样,吴三桂早已来降,还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损兵折将?”刘宗敏大怒:“你……”李自成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要再吵了。这样吧,天亮后,马上拔营起寨。袁宗第、高一功作先锋,我与李岩将军率中军,刘宗敏与李过殿后,天已不早了,大家都去吧。”众将们都纷纷走出大帐。刘宗敏最后一个站起来,他依然是怒容满面,恨恨地瞪了军师宋献策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咚咚咚大踏步走了出来。浩浩荡荡的农民军连夜向北京城进发。一路倒也平安,没有发现吴三桂追兵的影子。四月二十六日午时,李自成的军队已接近北京城,那城楼上的“闯”字大旗正迎风飘摆。李自成不禁轻舒一口气。而此时留守北京城的牛金星、刘芳亮已出城门十里迎接。大军过后,城门吱呀呀紧闭,吊桥也高高地挂起。李自成又召来刘芳亮:“明远啊,马上从老营抽调一万精兵,加强戒备。”刘芳亮答应一声,急驰而去。李自成率部将在文体殿外下马,在太监和宫娥们的引导下,进入殿内。李自成居中坐了龙榻,旁边的侍女忙递上一碗茶来。李自成没去换装,身上依旧是那件天蓝箭衣,他顺手摘下大绒帽,侍女们忙捧过去,立于一旁。闯王见众将都露出困倦的样子,忙命众人回营休息,众人都欣然而去。此时,牛金星与刚布防回来的刘芳亮请安完毕,站在一旁。李自成问道:“我走后,北京城的这些明朝降官是否对我大顺有不满的言辞?”牛金星忙进前答道:“回闯王,这些降官倒也安分守己,并没有私下联络,也没有半句对我们不满的话,想来他们是很感激闯王您对他们的恩惠。”“那样就好!”李自成点点头,“不要将他们与皇亲国戚,还有那些所谓的开国功臣等同视之。”“是。”“还有,你把梁兆阳召来。”李自成吩咐道。这梁兆阳也是明朝降将,官拜中允,为人清廉,颇有帅才,李自成对其有所耳闻,此番召来,是想看看此人究竟如何。只见不多时,太监引一人入内,此人进得殿来,倒头便拜。口呼:“罪臣梁兆阳,叩见大顺天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免礼平身,一旁赐座。”李自成在宫多日,熟悉了宫中礼数,这两句说得倒也有板有眼。“罪臣不敢。”来人站起身来,仍低头拱手,样子十分恭顺。“抬起头来。”“是。”李自成低头看时,却见此人四十上下,中等身材,浓眉丰额,目似朗星,鼻直口方,大耳垂轮,气质不俗。李自成不觉心中对这位降臣有了三分喜欢。“你可是中允大人梁兆阳吗?”“不敢!正是罪臣。”“梁兆阳啊,我想问问你,大明江山近三百年的基业为什么会丧在朱由检手里呢?”“这,这……”“你不必多虑,只管大胆讲来。”“是。天子必须以德治天下,江山才能坐稳,而先帝崇祯并非因为失德,而是因为刚愎自用,不恤民情,才使君臣间不能沟通,而导致天下大乱,民生涂炭,灾露并至,大明千百万领土才为您所得。”李自成回答道:“我并非有什么野心,只是为民请命,逼不得已,才率饥民起义。”梁兆阳忙叩头说:“天子您救民众于水火,实在是百姓的福分。您的军队从陕西、山西一直到北京,一路之上过关夺寨,威不可挡,却又不伤害百姓,百姓都感恩不尽,因此日月都唱‘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时不纳粮。’在百姓心目中,怕连历史上的名君尧、舜、商汤、周武都不能与您相比。”“这你可是过誉了,”李自成笑道,“你连李岩编的民谣都知道啊!”“不知这首民谣是否也是出自李将军笔下”,梁兆阳又摇头晃脑地吟道……“哈哈哈,这正是李岩所作,”李自成乐道,“难为你也记得住。”“臣遇到像您这样的圣主,那是我作臣子的福气,我愿殚精竭虑尽忠大顺,以报答您对臣子的圣恩。”李自成十分高兴,命梁兆阳一旁看坐,以茶款待,君主二人谈得极为融洽,不觉中已到掌灯时分,梁兆阳见天色不早,忙起身告辞,梁兆阳要行君臣大礼,李自成忙挡住:“你我君臣往后不用再行此俗礼。”梁兆阳一愣,忙向闯王打躬告辞,李自成也举手作揖作为回礼。李自成用罢饭后,坐在灯下翻阅奏章,忽然一个太监悄悄走了进来,将一信柬放在案上,又轻轻退了出去。李自成拆开一看,却原来是梁兆阳写来的一首诗。李自成微微一乐,将信放在一边,埋头又翻阅起奏章。不知不觉中,天已大亮,李自成揉揉发红的眼睛,推开面前的奏章,站了起来,轻轻将案前的灯吹灭,信步踱了出来。初升的旭日刚从云朵中露出半边脸,天空明净澄清,闯王的心境也不觉明朗起来,长长舒了一口气。这时,高夫人从侧门轻盈地走过来,她见丈夫布满血丝的双眼,知他又一夜没睡。高夫人轻轻叹了一声,将手中的黄色大氅轻轻披在李自成的身上。“怎么,又一夜没睡?”高夫人心疼地问道:闯王默默点点头,轻轻将高夫人的手握住了,高夫人心中涌起一阵暖意,不禁将头轻轻靠在了李自成的肩上。正在这时,刘芳亮忽然匆匆走了进来,他见李自成和高夫人站在庭中,忙上前躬身行礼:“闯王!高夫人!”李自成见刘芳亮慌慌张张的样子,刚刚才放松的心不觉又收紧了,他放开高夫人的手,问道:“出了什么事?”“回闯王,吴三桂率军来此,已离城不远。后面还有多尔衮统军十四万随后就到,这里还有以太子名义张贴的布告。”李自成吃了一惊;“拿来我看。”李自成接过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我吴三桂这几日就要进入北京城,北京城内所有民众,都要为先帝崇祯服丧,各臣子要准备仪仗迎接太子入朝。”李自成看罢,勃然大怒,破口大骂:“吴三桂啊,吴三桂!你这卑鄙无耻,反复无常的小人!快备马,去老营。”李自成立时在中军帐中坐定,并命中军擂鼓升帐,鼓声响后不久,众将上披挂整齐,来到帐中,众人交头接耳,不知出了何事。李自成拍拍桌子,众将忙住了口,李自成说道:“吴三桂出尔反尔,言而无信,现已兵临城下,哪位将军愿生擒此贼?”语言未了,从武将军中站出了三位,李自成看时却正是刘宗敏、李过、李岩。三人从闯王手中接过令箭,率七万大军出得城来,布下二十八座大营,与吴三桂之军形成对峙。闯军大骂吴三桂反复无常,其实他们哪里知道此时吴三桂的心情。吴三桂是憋了一肚子委屈而来。原来,当吴三桂与李自成刚刚签下盟约,便早已有探马飞驰至多尔衮大营,将这一消息报告给摄政王多尔衮。多尔衮大为震惊,心想这吴三桂也太难驾驭了,满清大军还在其侧,他竟敢我行我素,我如不制止,事必坏我大清计划。多尔衮没有丝毫犹豫,即率十五万大军将吴三桂的关宁铁骑紧紧地围了起来,三百门红衣大炮也将炮口对准了吴三桂的大营,只等多尔衮一声令下,便将吴三桂这座大营夷为平地。吴三桂此时正在帐中与朱三太子慈烺闲谈。慈烺坐在吴三桂的虎皮交椅上,吴三桂则在一旁侍坐。慈烺忽然对吴三桂这张太师椅上的虎皮发生了兴趣。原来寻常的虎皮都是黄章而黑纹,这张老虎皮却是白章黑纹,甚是奇特。慈烺很是惊讶,道:“爱卿,怎么这张虎皮会是这样,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虎皮。”“回殿下,这是臣驻守山海关时,在宁远附近猎到的,这种白老虎名字叫‘驺虞’,极是少见,得到者会大吉大利,圣上要是喜欢,微臣愿奉献给殿下。”吴三桂毕恭毕敬地答道。正在这时,军士报告说多尔衮已兵围大营。吴三桂不觉心惊:这多尔衮来得好快呀。吴三桂还没作好应对这策,多尔衮的使者已来帐中,吴三桂还没有来得及与军师们商量一下,便匆匆忙忙跨上战马,驰向多尔衮的大营,在路上,吴三桂便暗暗决定,无论如何要据理力争,对多尔衮应晓以大义,但最好不与他翻脸。吴三桂翻身下马,掀帘进入帐内。吴三桂立刻感到气氛有点不对,帐中像埋藏着火药,随时都会爆炸,众位满族将领,手按佩刀,满脸杀气,对吴三桂怒目而视。连洪承畴、祖大寿等这些降将都将头扭向一旁,避开了吴三桂的视线,而居中高坐的多尔衮更脸色铁青,冷若寒冰;吴三桂忙上前施礼:“王爷!”摄政王多尔衮只冷冷地哼了声,要是换了往日,多尔衮一定会给吴三桂让座款茶,问寒问暖,问长问短,十分的热情,而今天的摄政王可是一肚子的气,再者也是为了给吴三桂点颜色看。“王爷,不知你叫我来有什么吩咐?”“吴三桂呀,吴三桂,你好大的胆子。”多尔衮见吴三桂还在装糊涂,心中更加有气,手拍书案,怒喝:“你可知罪!”“末将向来谨小慎微,却不知何处得罪王爷,还请王爷指示。”吴三桂一副诚惶诚恐、毕恭毕敬的样子,心中却想,要装糊涂就装到底吧。“好你个吴三桂,我且问你,你与那闯贼永平盟约又该怎么解释呢?”吴三桂不慌不忙的回答:“王爷,请您息怒,我觉得有件事必须向您讲明。”“讲!”“王爷,您不会忘记吧,想当初我向您借兵讨贼,那时,我与您讲得明白,您助我攻下北京,等我恢复明室后,我们明朝与您划疆为界,每年送您岁币与锦缎,您也同意了,现在,我与李自成订下盟约,这是我大明朝内部的事情,王爷您似乎没有必要为此大动肝火吧。”多尔衮被吴三桂这番有理有据的话弄得无言以对,许久,他才说:“吴三桂啊,你的美梦做得不错嘛!要是没有我们大清军鼎力相助,吴三桂你此时大概不会站在这里与我讲条件吧。你早已变成了刀下之鬼,想那李自成,本是你明朝的百姓,不安分守己,却去勾结刁民,聚众造反,攻陷京城,逼死皇帝,杀死皇亲国戚,抢夺民财严刑逼供,罪大恶极,法不容诛,我体谅你是明朝名臣,与闯贼有亡国之恨,然势单力孤,本朝才助你剿贼,你本应感戴莫名,尽力杀贼以报我朝圣恩才是,不想你却与李贼私定什么盟约,且还想与李贼勾结,对抗我大清,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现在还有何话要说!”吴三桂默默不语,心中暗骂:这个老奸巨滑的东西,昨日的山海关战役,我与李自成激战,他却按兵不动,等我们双方拼得精疲力竭时,他才杀出来,收取渔翁之利,使我损兵折将,此时他却以功臣自诩,真是脸憨皮厚,不要脸之极。多尔衮见吴三桂沉默不语,以为他怯了,冷笑一声:“吴三桂,我劝你不要不识时务,我大清不是灭不了明朝,也不是灭不了李自成,你吴三桂,嘿嘿……你这四万关宁铁骑,不消半个时辰,我让你不复存在!”两旁的武将齐把腰刀拔了出来,“呛啷啷”对准了吴三桂,吴三桂的两位亲兵忙上去挡在吴三桂面前,吴三桂轻轻把他们拉在自己身后。“吴三桂,现在你还有两条路可走,继续追杀闯贼,一则可报你亡国之仇,再者,我保证封你为平西王,后代子孙长享荣华富贵,如果不然,嘿嘿……”“我希望王爷能给我点时间,容我到营中与众将商议一下。”“去吧,一个时辰后来见我,如果到那时还没结果,你可别怪我不给你机会。”吴三桂又骑上战马,率亲兵奔回自己的大帐。郭云龙等大将都聚在大帐中,正焦虑不安,见主帅回来,忙围上来问个究竟,吴三桂摆摆手,坐在椅子上沉思不语,众将也不敢上前打扰。良久,吴三桂才重重叹了一声。是啊,吴三挂心中跟明镜似的,自己的四万关宁军无论如何也不能与多尔衮的十几万大军相抗衡,再者自己这支军队还肩负着复明的大计,岂可轻易地去以卵击石,吴三桂又摇摇头.唉!自己本想借清兵报君父之仇,恢复明朝统治,尽管自己的目的是如此坦荡纯洁,虔心诚意,谁曾想结果却是开门揖盗,引狼入室,以至受天下唾骂,是啊,在这场复杂莫是的政治斗争中,年仅三十二岁的吴三桂显得太幼稚了,他绝不是老奸巨滑的多尔衮的对手。吴三桂已没有选择的余地了,他将刚才的事告诉了手下众将,众将也都默默无语,吴三桂命人去请多尔衮,就说自己已决意讨贼。不多时,多尔衮带五百铁甲军来到帐前,吴三桂忙出帐外迎接。吴三桂深施一礼:“王爷恕罪,末将真是糊涂之极,与李自成签盟是小人一时错乱之举,现在我愿意放弃永平盟约,明日起,我便进军北京,与闯贼决战到底,将其擒于马下,献于王爷。”“很好!很好!”多尔衮哈哈大笑,一把揽住吴三桂,肩并肩进入大帐。“我就知道将军不会与那闯贼共伍,怎么样,进军北京有什么困难吗?你只管谈。”吴三桂忙将多尔衮让于虎皮交椅上,说道:“王爷不必劳挂,我没什么困难。”“这样吧,我再给阿济格五万人马,配合你作战,听你的指挥。”吴三桂知道多尔衮是信不过自己,派兵监视自己,不过也没办法,只好拱手称谢。吴三桂大军逼近北京城,见闯军布下二十八座大营迎战,心想;李自成啊,我可对不住了,我也是身不由己呀,吴三桂把手中令旗一举,自己的宁远铁骑,便潮水般地涌进李自成的大营中。刘宗敏提刀上马,率兵迎战,刘过敏虽骁勇,却敌不住吴三桂部将杨坤、郭友云龙的围攻,混战中刘宗敏被杨坤刺中肩头,血流如注,刘宗敏负痛大叫,急舞双刀杀出一条血路,败向城中,吴三桂亲舞斩将刀率生龙活虎的关宁铁骑掩杀上去,连踏了闯军八座大营,李过、李岩看吴三桂来势凶猛,忙也带军撤围城中,吴三桂要尾随掩杀入城,却被城头上密如雨点的箭弩挡了回来。吴三桂忙命部下停止追杀,打扫战场,扎下大帐,吴军捡得刘宗敏等所遗弃的刀枪剑斧、锣鼓帐篷等物无数,吴军大敲得胜鼓回营。李自成与众人在老营中,听城外喊杀连天,正不知结果,忽见两士卒扶着血染征袍的刘宗敏进来,李自成不禁眉头一皱。忙命军中大夫给刘宗敏包扎伤口,刘宗敏在一旁不住声地骂娘。不一会,李过、李岩也进得营中,向李自成躬身行礼:“末将不才,大败而归,请闯王降罪。”李自成摆摆手,道:“算了吧,坐在一旁歇息吧。”军师宋献策上前道:“闯王,这吴三桂背信弃义,撕毁永平盟约,应当给他点颜色。”“是啊,这吴三桂也忒嚣张了,来人,给我火速将关厢民房与羊马墙拆除,免得让吴三桂架火炮,于我不利。”李自成吩咐道。“把吴三桂全家都给我带上墙头,我今日倒要看看,吴三桂这小子是不是吃了称陀铁了心?”“还有……”李自成顿了顿,看了刘宗敏一眼,然后命令道:“把陈圆圆也给我带来。”一旁正在疗伤的刘宗敏听罢所言,大吃一惊,忙问道:“李哥,万万不可!”李自成看刘宗敏焦急万分的样子,心中很是不快,心想,捷轩以前并不是这样怜香惜玉的,那次在勋阳,形势相当严峻,官兵势力强大,连高迎祥、张献忠都投靠了明朝,当时刘宗敏同样也举棋不定,李自成见此情况,忙拉刘宗敏到祠堂中,对他说:“宗敏啊,算命的说我能做真命天子,不想现在却一败再败。这样吧,咱们求个卦,如果神明说我不吉利,你就把我杀了,拿首级向官府请功,你看如何?”刘宗敏听后也半信半疑,于是二人共同跪地祈祷一番,然后抽签,李自成一看是上上签,连抽三次,都是大吉大利,当时刘宗敏跳起来说道;“大哥,看来上天也保佑你,我一定誓死跟随你,决不反悔。”李自成拍拍刘宗敏的肩着,说:“好兄弟,只是现在官兵四处围阻,除非各自为战,要不也不能突围,你看我的妻子孩子都不在身边,只身一人,倒也不会拖累于人,只是兄弟们都带家眷,都是累赘,一时了突不了围,你看是不是应该将她们分散开呢?”刘宗敏道:“只要你能做成皇帝,君临天下丢下老婆孩子又算什么。”回营后不久,刘宗敏便拎了两个人头来见李自成,李自成见是两颗女人的头,心中一惊,“捷轩弟,这是何意?”刘宗敏说:“这是我两老婆的人头,我杀了她们就没了牵挂了。”李自成听了,很是伤心,道:“你这糊涂之人,我只是说让她们散到百姓家中,你却,你却……你让我怎么对得起弟妹?”李自成禁不住落下泪来。为了闯王,当时的刘宗敏连老婆都杀了,而现在的刘宗敏却婆婆妈妈,舍不得陈圆圆,李自成心想:这陈圆圆不可留,留下来会坏大事。李自成瞪了刘宗敏一眼,挥手道:“速去办!”亲兵领命而去。刘宗敏懊恼地跺了下脚,抱住头蹲了下去陈圆圆刀下求生路吴三桂正在命令兵士们准备云梯,想一鼓作气将北京城拿下来,忽然,北京城墙上旗旗乱晃,矛戟林立,一面“闯”字大旗迎风飘摆,旗下现出一蓝衣毡笠之人,吴三桂细瞧,正是闯王李自成。李自成走上城垛,大声喊道:“城下人等听着,速叫你们主将吴三挂上前答话。”吴三桂忙驱马上前,向上答道:“城上可是李自成吗?”李自成见是吴三桂,不禁怒火中烧,喝道:“好你个背信弃义的吴三桂,我把慈烺交付与你,你竟敢撕毁盟约,尾追我军,杀我人马,伤我爱将,该当何罪?你这种无信无义之人,不怕天下人耻笑吗?”“我,我……”此时的吴三桂心中有天大的委屈却也说不出来。“吴三桂,你看这是谁?”吴三桂举目观瞧,却见全家三十多口人都被押在墙头,他们全都披头散发,五花大绑,每人身后都有两名刀斧手,手拿明晃晃的钢刀放在家人的脖子上,城上哭声一片,吴三桂心如刀绞,向城头大喝:“李自成,你拿我家人要挟我,是什么大丈夫行径?”“嘿嘿!我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你不讲信义,我也只好如此,吴三桂你现在投降还不算晚,否则,哼!我将你全家满门抄斩。”吴三桂不禁暗暗叫苦,如果不降,全家三十多口就会马上人头落地,全家数十人为我一人而死,那我岂不是不孝,可是如果降了,我这支关宁铁骑,就会被清军灭掉,恢复我大明江山社稷岂不落空,这支队伍是我大明的命根子,我决不能丢掉它。吴三桂犹豫不决,脑海中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此时,城上的农民军观注着他吴三桂;吴三桂的部下观注着吴三桂;一旁的阿济格手执马鞭观注着他。此时吴三桂的一句话,一个手势,都将对整个历史起着重大的影响。后面的朱三太子慈烺此时也坐卧不安,他见吴三桂仍低头不语,忙策马上前:“爱卿……”吴三桂抬头见脸色苍白的太子欲言又止,于是心中暗暗下了决心:大丈夫报国,忠孝不能双全,看来,我只有做出牺牲了,亲人们哪,我吴三桂对不住你们呀,你这李自成行此卑鄙手段,如此只知掠掳的乌合之众,定成不了什么气候,我岂能投降此等眼光短浅之辈。吴三桂暗暗咬咬牙,命道:“来呀,给我把那城头之贼射死。”身后立刻涌上五百弓箭手,这五百弓箭手个个箭无虚发。只听“嗖”“嗖”“嗖”弓弦响过,箭带风声飞向城头。飞箭将李自成身前的亲兵射死了许多,惨叫声不绝,几名亲兵尸体栽下了城来。李自成的身影从城头上消失了。过不多时,只见城堞上露出一人,披头散发看不清楚,那人口呼:“吾儿救我!”喊声未了,刀光闪处,人头已落,血淋淋的人头被人抛了下来。吴三桂大惊,“爹爹!”这时,墙头上接二连三的人头被扔了下来,吴三桂只觉天旋地转,嗓子眼发甜,一口血“哇”地喷了出来,随后身子一歪从马上栽了下来,众人忙抢了吴三桂回到营中。等吴三桂悠悠醒来时,已是掌灯时分。众将见他醒来都松了口气。吴三桂睁开眼睛,呆滞的目光扫了下四周,忽而坐起来,拥被大哭。众将忙跪地劝阻。“元帅节哀!”“将军不要哭坏身体。”良久,吴三桂才止住哭声,擦干泪痕,问道:“可将尸首抢回?”“回元帅,都已抢回,安于后帐。”“那好,明日买些上好的棺木,将他们入殓了吧,我定要抓住李贼,砍下他的人头,祭奠老父的亡魂。”说罢,吴三桂止不住又落下泪来。众人忙又一番劝慰。吴三桂摆摆手,说:“我也乏了,你们先歇息去吧,杨将军你留一下。”众人忙纷纷告辞。杨坤捧一碗药喂吴三桂喝下,问道:“元帅留我何事?”“我想问你,后帐可有,可有圆圆的尸体,我想去看看。”“回元帅,我仔细搜索过城下,没发现有夫人的尸体,想夫人吉星高照,定当平安无事。”吴三桂手抚胸口,长长舒了口气:“噢,但愿她没事。”而吴三桂又哪里想得到陈圆圆死里逃生的一幕。陈圆圆被押上城楼时被排在了最后,她拼命往前挤想看看心爱的三郎,却被兵士粗暴地推回了队尾。家中人等知死期已至,全忍不住哭作一团,而此的陈圆圆的心却异常平静。陈圆圆抬起头来,见一朵白云悠悠飘向远方,不觉心生感慨:自己一会儿也就会化作一缕轻烟随风而逝了,其实死又有什么可怕的,死对我这种罪孽之身该是一种解脱。前面的一个个被砍下头,扔了下去,陈圆圆静静地等待着死亡的那一刻。终于,陈圆圆被最后一个推到了城堞前,圆圆向下张望着,她多么想最后一眼看到自己的吴郎啊,她只看到吴军乱轰轰一片,不觉心中很是失望。李自成一声令下:“行刑!”陈圆圆轻轻闭上眼睛,好久没有声响,圆圆睁开眼睛,却见身旁的刽子手只睁圆了两双眼睛呆呆地望着她,沾满血迹的鬼头大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被圆圆的美貌惊呆了。陈圆圆心思电转,想道:我陈圆圆入得红尘来,备受凌辱,别人见我都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他们都是贪图一宿之欢,而只这吴公子对我却一往情深,从没人像他这样真心待我,与他在一起,我才有了人生的快乐,我要争取活下来,哪怕我与吴郎见一面再死在他面前呢,求上天保佑我,保佑我能与吴郎破镜重圆。想到此,陈圆圆忙喊道:“慢着!我有话要与闯王说。”李自成闻听,忙命人把她带过来。李自成问道:“你有何话说?”陈圆圆跪下叩头道:“回闯王,我觉得今天您杀我很容易,也没什么可怜惜的,只是,只是……”“只是怎样?”“只是怕对您有所不利?”“为什么?”“贱妾听说吴三桂将军已率部众来归降于您,想为您效犬马之劳,只是因为我被刘将军接入营中,才使吴将军一怒之下,与您有了隔膜,因此才有了今天的局面,妾心里十分不安。如果今日您杀了我,吴将军必然会与您决一死战,拼个你死我活,您不如留下我,让我去劝说吴将军,使他不与您为敌,您看如何?”李自成见面前的陈圆圆,虽衣衫凌乱,倒更有种楚楚动人的神态,当下暗暗思量:吴三桂这小子倒是个性情中人,爱美人不爱江山,可说是天下第一情种,北京不宜固守,我怕的只是吴三桂会在我撤退时追击,放了这女子,虽不能劝得吴三桂投降,倒可阻止吴三桂跟我死缠烂打。当下,李自成拿定主意,命令道:“来人,把她带下去吧。”“是!”亲兵答应一声,给陈圆圆松了绑绳,把她带回了老营。一代佳丽陈圆圆就这样大难不死,虎口逃了生。悲怆万分的吴三桂一夜不眠,刚一合上眼就见父亲披头散发呼:“吾儿救我!”他又醒来止不住痛哭一场。追杀李自成事大,让死去的人士为安更是大事。第二天吴三桂立时找了一班哭灵的人,他们朝门跪着,仰天拍地的痛哭,俱动悲情。吴三桂身穿重孝,他觉得很对不起死去的父母,是自己没能保全他们的性命,他跪在盛装着父母的棺木前,放声大哭。正在吴三桂悲痛异常时,安顺子走到吴三桂身旁低声说道:“大人,有一个道人求见。”吴三桂怒道:“今天谁也不见,你用乱棒给我把这不晓事的家伙赶走。”安顺子又小心翼翼地道:“这道人可不比一般……”安顺子正说着的时候,只见一瘦骨嶙峋神采安详的道人走了进来,并大声道:“父母大事,怎可随意而安!”吴三佳一抬头,见此道人仙风道骨,眉字间流露着一种超然,怒气顿消,忙道:“请问先生有何见教?”道人朗声道:“现总兵隆准而龙颜,美须髯,右股有三十六黑子,不是人臣便是人君,贫道愿助一臂之力。”吴三桂见道人说自己有帝王之相,而且还知道自己身上的痞痣,心里自是一惊,心想自己真是遇见了高人,忙道:“先生请进!请……”吴三桂忙把道人让进里屋,请道人给他指点迷津。吴三桂恭敬地请道人上坐,亲手斟上茶问道:“请问先生大号?”道人左看看,右看看道:“无名无姓,无影无踪。”说完自是一乐。吴一桂不懂这隐语,不懂也不好多问。天气炎热,四处杀人,嗜血的苍蝇四处乱飞乱撞,这屋间里也不例外。嗡嗡营营好像撒沙子。吴三桂边饮茶时,还得不停地用手哄苍蝇,以免落入茶杯之中。这道人从袖中掏出两支筷子,将苍蝇随飞随夹,一夹一个,没有夹不住的。他把夹住的苍蝇全部装进了左边的衣袖之中,倾刻问房间里便安静了,他用心地呷了一口清水,对吴三桂说道:“请问总兵大人,你贵庚几何?”吴三桂道:“四十有六。”道人掐了下指头,道:“金溺水下,见出水上,木不得全所制也。”道人说到这儿,望着吴三桂道:“依贫道之见,尊驾的父母该葬于西方金气之地。”吴三桂确实信服了这位道人,他忙道:“全听凭先生吩咐。”道人沉吟了下说道:“天命如此,不可违抗,尊驾如方便请与我往西山一行。”吴三桂道:“先生还有何吩咐?”道人道:“人愈少愈好,天机不可妄泄。”道人说到这儿,打衣袖把苍蝇放出来,嘴里祷告说:“你不扰乱我,我也不捉你,快飞走吧,快飞走吧!”从衣袖里出来的苍蝇,纷纷飞出门外,一只也不剩。吴三桂很是吃惊。吴三桂按照道人的吩咐只带了几名忠实的随从随道人往西山,为下葬的父母寻找风水之地。吴三桂也曾读过《葬书》,书上说“占山之法,以势为难,而形次之。势如万马,从天而下,其葬王者,势如巨浪,重岭叠嶂,千乘之葬。势如降龙,水绕云从,爵禄三公。势如重屋,茂草乔木,开府建国。势如惊蛇,曲屈徐斜,灭国之家。势如戈矛,兵死形囚。势如流水,生人皆鬼。”吴三桂对风水之事十分相信的,明朝的开国皇帝朱洪武当年贫不能葬父母,祷告上天,代为看管,用芦苇将父母尸体包好,浅浅下葬。后来,扫平群雄,据有天下,打发刘伯温到凤阳老家营造皇陵。刘伯温看了看朱洪武父母的葬地,对人说:“原来皇上的双亲葬在龙口里,怪不得今日坐江山。”吴三桂带着几个忠实随从陪着道人到了西山一看,果然是好地方:苍松翠柏,高下相间,群山绵绵不断地伸展开去,好像玄学哲理似的,奥妙莫测,起伏的峰峦,一个接一个好像一大群牲口,沉浸在一种神秘之中,东山迤逦北延,愈进愈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