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不是很有趣的吗?”一八三三年初,一群旅客离开了维埃曹尼亚。德·韩斯迦夫妇带了自己的许多随行人员,还有不少仆人,一大堆行李。莉勒黛也陪着他们来,表面上说是照顾他们的女儿安娜,其实是要继续充当秘密联络人。他们第一个长期的歇脚点就是维也纳。这显然是德·韩斯迦先生的主意,因为他是在奥地利首都度过他的少年时代,并且他这里也有不少朋友。但是他们选择住在新沙特尔无疑是德·韩斯迦夫人的意思,因为这里离法国相当近,假若巴尔扎克先生要来拜访她的话,他也很方便。大概是德·韩斯迦夫人使她的丈夫同意夏季住在新沙特尔,是因为这样能让莉勒黛有机会在久别父母之后能够陪他们住上一段时间。于是在七月到来时,他们就到达新沙特尔,在那里租用安得利别墅几个月。巴尔扎克接到秘密的命令,要他居住靠近安得利别墅的郊外旅舍,在那里等候召见。他非常的高兴,计算着每一分钟,期望时间快点到来,这两个灵魂第一次躯体就要相见了。他正好寄出了一封紧迫的信;“我亲爱的无名女郎,不要怀疑我、不要不相信我有什么不良的企图。我是比您想象还要荒唐的一个孩子,但是我也会像用孩子一样纯洁的心灵、用孩子所能有的爱情方式来爱您。”他已宣布他要去准备一次旅行,以此来消除人们的一切怀疑。他已经安排好第一站只停留在新沙特尔几天,在一个月之后再回来。在动身之前,他还有一件事要安排妥当。他应当设法瞒住卡罗·珠儿玛和有妒忌心的德·柏尔尼夫人他突然去瑞士的真正原因。他能够让她们不起疑心,因为巴尔扎克从来不缺少一个问题的解释。他告诉她们他要去柏桑逊去弄一种特别的纸去印刷他的下一部小说,然后他就大摇大摆地登了车。经过四天四夜的紧张的旅行之后,他于九月二十五日到达了新沙特尔。他如此的疲乏无力,以致于他没有按照德·韩斯迦夫人的安排而错误地租了福刚旋店的一间房子。接着他就接到另一个指示,要他九月二十六日的一到四点之间到散步场地去。他的精力刚刚够让他写一封信宣布他的到来,同时又祈求他“看在上天的份上,让我知道您的真实姓名。”他发誓永远爱她,为她而死,但是他不知道她长的什么样子,只知道她的教名是夏娃。巴尔扎克的恋爱经历中的一幕最激烈的景象就要出现了,他们两只纯洁精神就开始接触了。他梦中的公主马上就要揭掉面上的纱巾,露出她人间的身份。他们终于在闻名世界的新沙特尔散步场上相逢了。接着会发生什么事情呢?如果他的梦中的贵妇人实际上只是一个外表平凡的女人,那他的希望不就是破灭了吗?如果她想象中的作家不是一个双眼哀怨无情脸色苍白而变成一个更像杜尔兰的酒商,不像被世上的女人误解的榜上有名的文学作家的双颊红肿的胖绅士时,那她又有什么想法呢?他们是要彼此躲避对方的眼光呢,还是彼此同情呢?他们第一次互相认识的情景或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呢?遗憾得很!后人并没有关于这一主要场景的记载。民间倒有几个传说,其中的一个传说是他早已在安得利别墅的窗口瞧见过她,并且她的容貌跟他早先预想的一样为她倾倒。另一个传说就认为她从他的肖像里立刻认出了他,并且毫不犹豫地迎上前去。第三个传说就是,她失望地看到他外表的平庸,都禁受不了她所遭受的唯一打击。不过,这些都是后来的编造,不足为信。我们所知道的唯一确实可靠的事实就是,他们第一次秘密的约会就商定好一个可以让他们正常会晤的机会,让她把他当作一个社会上的朋友介绍给毫不怀疑的丈夫。不管怎样,巴尔扎克当天晚上就被正式介绍给德·韩斯迦一家人,而他则跟德·韩斯迦先生和他的外甥女相互周旋,决不是毫不犹豫地开展他的行动来表示他对“美丽女使”的热烈之爱情。德·韩斯迦先生是个沉默寡言、有点执拗的人,当然他也十分有教养,并且对文学上和社会上取得成就的人极为钦佩。他十分荣幸能够得到机会见到像巴尔扎克这样一位著名的作家,并且被他那种幽默高雅的谈吐所吸引。他一点也不怀疑他的妻子卢赤芜斯迦伯爵小姐会接受这样一个其貌不扬的肥胖的中产阶级的狂热爱情,因而他也没有理由妒忌他。他非常客气地邀请巴尔扎克再来他家,并且他们一起出去散步。不过,一个急躁的情人已经被这种热情的招待弄得有一种十分地不方便的感觉。他已经忍受不了四天四夜都坐在叮..作响的车子里,给德·韩斯迦一家人讲谈文学趣事而让他们感到高兴。他一直是坐卧不安,直到他能够把他那“美丽的天使”抱在怀里,他才会放松一些。德·韩斯迦夫人只有两三次避开家里人,单独陪了巴尔扎克一些时间。以致巴尔扎克在后来给他妹妹写信时勃然大怒道:“她可恨的丈夫这五天来就没有让我们单独呆过一秒钟。他老是在妻子的裙裤和我的肩膀之间摇摆着。”当然,那个女教师保埃尔·亨利特也参与进来隔离他们。他们只能在某个湖畔的幽静地方,在散步场肩并肩地进行暂时的倾谈。然而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后来坦白地告诉他的妹妹说:“我怕你觉得我没有吸引力!”——他居然在第一步计划中取得了小小的成功。她在遥远的乌克兰城堡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感情炽热的人,她终于使自己的心平静下来,认为这样一个敏感的灵魂不会残酷地拿她的表示来危害她。于是,她就让他与她一起谈论爱情,甚至让他在一望无限的麦田里偷偷地吻她一次。这刚开始的爱情可以使一个比巴尔扎克更悲观的求爱者得到鼓励去希望得到即将到来的更大的胜利。他喜不自胜地回到了巴黎。坐在极不舒适的车上,身边是一群跟他同样肥胖的旅客。这四天四夜都不能入睡的状况都没能使使他的锐气受挫。这种不舒适之感比起他在瑞士旅行所取得的胜利来,简直算不了什么。他的一切期望都已经成功了。他不知名的通信人再也不能完地配合他的行动了,假如他要把她当作自己长篇小说中的女主角的话。她跟他从前的情人不同,因为她还没有到达中年。为了报复他对自己的欺骗,她就想方设法叫他相信她只有二十七岁,虽然这并不一定准确,但是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超过三十二岁,更何况她是一个可以试试的美丽女人,一个意大利人称之的“美丽的肉”,一块开胃的肉。假使巴尔扎克用他艺术家夸张的手法把她描写成一个“美的杰作”的话,这也不会让我们惊奇的。维也纳讽刺画家达芬格尔的一张肖像也证实了巴尔扎克所看到的优美的体态:“世界上最美丽的一头黑发,洁净的皮肤并稍微有些棕褐的色泽,一双迷人的小手,双眼睁圆的时候,就像射出一道温柔的火焰。相反,达芬格尔的另一幅巴尔扎克的略带奉承的肖像却十分地吓人:过度的丰满,厚厚的下巴,粗大的手臂,短而胖的身材。一双眼睛又小又黑,就像近视眼一样蒙着一层幕布。脸部并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殊的性格,尽管那里显然是存在一个秘密的心灵的标记。当然,吸引巴尔扎克的并不仅仅是她身体上的美妙因素。他找到的是一个学识丰富的、十分聪明的、能讲好几种语言的、受过高等教育的贵妇人,并且给巴尔扎克这个平民一个多礼的仪表的强烈印象。她是波兰最有名的贵族家庭的后裔,她的一个曾姨母勒辛迪加·玛刊曾经是法兰西的王后,因此他享有一个特权可以称呼法兰西国王为“我的表哥”。可是这也不是最后的奇特之处,他要用来戴在头上的是一顶用纯金制成的并且镶嵌宝石的王冠。我们都很清楚,德·韩斯迦夫人的丈夫并不是她心目中的白马王子,甚至连一个伯爵,然而,他有另外一笔重要的、也是巴尔扎克所最向往的资本——他是一个百万富翁。他有的巨额财产是巴尔扎克只能够在小说里吹嘘的、虚构的。他的财产包括俄罗斯公债,田地和森林,地产和农奴,而他的妻子——说得更确切一点是他的寡妇——他可以通过正当的手续来承继这笔财富。因此,巴尔扎克认为德·韩斯迦先生也有不少值得尊敬和赞许的地方。首先,他比他的妻几乎大二十五岁。其次,他的妻子并不十分钟情于他;第三,他的健康状况也令人担忧。巴尔扎克自从在莱斯底居耶尔街过着他的贫困生活以来,他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梦想有一天他能够因某种幸运而给他带来希望,他梦想这幸运能够消除他那疲劳、忧愁和卑下的生活,而带给他富裕的、奢华的并且有空去写作的生活。现在他的希望已经是可能的事了,这应当感谢那个奇特的女人,而且这个女人的肉体也是挺有吸引力的,同时她对自己也是很有意思的。从现在起,他就凭着他的一切忍耐、坚定和毅力来争取她。他曾经的“永远的选择”的德·柏尔尼夫人是退休的时候了。他的“北极星”将要发出无比耀眼的光芒——“这位可爱的,这个世界给我的唯一的女人。”第二节阿尔克旅店的房子新沙特尔之行实际上只起到了策略上的探测作用。他已经观察了形势,他坚信形势的发展对发动最后的攻击极为有利,但是为了消弱对方的防卫和强制德·韩斯迦夫人自动缴械投降,他就非得回到巴黎筹备更多的军火。假如他要以情人的姿态,一个放纵的女人的求爱人的资格,她的富有的丈夫的贵重的朋友的身份发动进攻的话,他的生活就必须够上档次,有一所装饰华丽的优雅的房子。他知道他的赌注是什么。一开始就这样冒险,有着潜在的物质上的利益和社会上的地位。他正加倍努力去实现他的目标。他写道:“这里的朋友对我正在展开的猛烈的攻势是非常了解的。”这决不是夸张。他虽然还是无法摆脱债务的缠身,但是他又一次地发现了一个出版家柏赤的寡妇,他又可以缓一口气了。她打算付给他两万七千法郎来印刷他的十二册关于十九世纪风俗的研究,这其中包括《私人生活之场景》、《外省生活之场景》以及《巴黎生活之场景》的新版。在这些日子里,他又预支了还没有脱搞的版税,因此,这些合同总算是有利的,于是他就高兴得喊道:“这些总会在我们这尔虞我诈的蠢笨的世界里得到反应。这些总会激起那些自以为能在我的身影里行走的人的发怒。”虽然他还欠他的母亲和德·柏尔尼夫人的不少债,但他现在的地位已经足以让他去满足最能缠的债权人了。尽管他的欢呼总是太早——两星期后,他又抱怨:“星期四我不得不偿付五千法郎,然而现在我是身无分文——但是这并不使他发愁。正如他自己所说:“我已经习惯了这些”。他知道自己只要两三个月的勤苦工作就可赚到一大笔钱。他将要进行的日内瓦之行可能决定他的未来的命运,甚至他的下半生的生活:“现在我应该坐下来安心工作。我必须争取在日内瓦的两个星期过得快乐——这几句话不断地出现在我的头脑里,好象就刻在我的大脑中,这鼓足了我的勇气,是我一生都没有认识的。”这次巴尔扎克的确讲的是实话。他这时候在可以想象得到的欢乐的迷人的情景之工作,其勤奋和效率都是以前所未曾有过的。他在一个不断在他大脑回响的思想的鞭策之下工作,他觉得他的工作不仅可以使他得到报酬而能暂时性休息,而且他的工作也是为了能摆脱使他苦恼的经济上的困难。而这几个月他写的书便充分地证明了他对自己的最大的最大能力的信任:“我一想到这个念头,血液就流进我的心脏,思想就侵入我的头脑。我觉得自我的存在意义变大了。在这希望的勉励之下,我一定能够创作出我的能力所能达到的最优美的作品。”巴尔扎克不仅使他的宝贵的作品在数量上领先于人,他还尽力使这些作品在艺术价值和思想价值上不同凡响。从他和德·韩斯迦的谈话中以及从她写给他的书信里,他已经感觉到她特别厌恶像《结婚生理学》这一类“轻浮”的作品。他害怕他假装成一个纯洁浪漫的情郎形象要被最近出版的《笑林》所破坏。他要让别人相信他有更伟大更高尚的感情,他的心也是人道的,甚至是热爱宗教的教义。他的《乡下医生》在平常读者看来是严肃得过分了一点,但却可以证明他的那些轻浮小说都是在他不大负责的情绪之下草率而成的,然而他的最高原则是献身于一种纯正的创作生涯之中。他同时完成了一部传世之作《欧也妮·葛朗台》。这样看来,他又多了两个根据去证明他作为艺术家的天才和男人的道德责任。正当他这样勤奋地在自己的创作生涯中投下重重的一笔又一笔的时候,他也没有忘记趁热打铁,以不使他们的关系冷却下来。他每星期都给他的“美丽的天使”写一封热情洋溢的书信,并且早就在信里用更亲热的称呼“你”取代更礼貌更生疏的“您”。他对她说他已经开始了“一个新的快乐的生活”,而她是这个世界上所唯一爱恋的女人。他崇拜她的任何东西“你的语调,你动听的话语,以及你赐给我的热吻”。他一想到他的整个生命都完整地属于她时,就禁不住发起抖来,“在整个世界里除了你一个人以外,再也没有任何其它的女人了。”他把自己当作她的一个“可怜的奴隶”,一个敢偷看高贵主妇的农奴。他自愿捆手绑脚地投降在她的脚下,让她任意处置。如果他的宣言是可信的话,自从他开始写小说以来,没有谁像他这样无穷无尽的爱一个女人。他每星期都朝着远处的堡垒发射他的燃烧弹:“每天我都觉得你越来越迷人了。每天你都在我的心里多占一份地位。你一定不要辜负我对你的伟大的爱情。”他很恐慌的知道她已经买了一本《笑林》,为了消除她对他的不道德的怀疑,他就向她保证;“你不知道我的爱情是何等的纯洁。”他又忏悔:“三年以来,我的生活的都跟一个年轻女子一样的贞洁。”很明显,巴尔扎克并没有自豪地告诉他的妹妹,他正当了一个私生子的父亲。正当他大踏步地突破他的爱人的外线防御线时,他同时也机智地用穿行阴沟的方式去获取她丈大的友情。他除了用更亲密的口气写给德·韩斯迦夫的信外,还用较疏远的口气去写了称呼“您”和“夫人”的其他信,显然这样的信是为了要取悦德·韩斯迦先生。这些书信的目的就是要让他有这样的一个印象,认为德·巴尔扎克先生对这整个家庭都有特殊的感情,包括他们的女儿,外甥女,女教师和德·韩斯迦先生在内,同时特别重要的是要让他相信著名的作家巴尔扎克先生到日内瓦来的唯一目的是要跟这样一个高贵美好的家庭一起度过儿个星期的快乐生活。为了表明他们之间的特殊友情,他给喜欢搜集稿本的德·韩斯迦先生送去了一本《罗西尼》手稿,并谦虚主动地请求德·韩斯迦先生允许他送给他的妻子《欧也妮·葛朗台》的手槁。他没有告诉德·韩斯迦先生他企图在标明作者姓名的书页背后用铅笔写下到达日内瓦的日期。可怜的丈夫根本没有想到他的妻子和瑞士女教师正在背后合作凑成巴尔扎克忙于完成的自传体小说。他已经完成了一切他的准备。《欧也妮·葛朗台》正在刊行,这部书是成功的标志,它使巴尔扎克的仇人批评家惊惶失措,它大大地补充了巴尔扎克的路费,并且还剩余不少。他怀着愉快的心情于一八三三年的圣诞节的日内瓦的阿尔克旅店登记。在这里人家用他所喜欢的黑头发给包裹的一个昂贵的戒的方式来欢迎他的到来。这保证了允许更多的爱情,他一辈子都把这个戒指看成护身符一样地戴在手上。巴尔扎克在日内瓦呆了四十四天,他每天都花费十二个小时去工作。他用充满激情的、近乎狂热的词语告诉他们他已经匆匆地赶来,并且答应他要在“可爱的天使”身旁享受幸福快乐的时刻,同时他也告诉她,他认每天午夜十二点起到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都留在书桌旁。就是在天国里,他也绝不让自己有什么休息的时间。很显然,他只能够在下午和晚上来表示他对德·韩斯迦夫人的以及她全家的感情,剩下的时间必须留给另外一种不同寻常的感情——报复的欲望。他带了描写他跟德·葛丝特丽夫人的没有结果的冒险生活的《兰齐公爵夫人》的原稿,打算在他受到最后一次挫折的城市里来完成这一部书。他之所以选择在这个时候来进行这个工作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无疑地,他要以此来加重德·韩斯迦夫人的心理上的压力。假若他每天晚上都给她念一篇这本书中的情节,她就可以感觉到一个作家是如何去报复一个玩弄他的感情而拒绝给他最后的爱情保证的女人。她一定会意识到自己要是这样的话,也会受到同样残酷的舆论批评,并且显得惊恐不已。我们研究巴尔扎克的书信越深入,就越了解巴尔扎克是如何高明地打牌。他一方面让她知道他是如何用狡猾的方式去指责、谩骂德·葛丝特丽夫人,让她知道他是怎样地不肯和解而去拼命对付一个女人。另一方面,他满怀热情地谈论德·柏尔尼夫人,告诉她,他是多么地感激一个把身心献给他的女人。狡猾和热情都是为着提醒德·韩斯迦夫人而提及的,然而她却并没有注意到。虽然我们并不知道他们相逢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我们却可以猜想到巴尔扎克决心说服他的天使“从天上下凡到人间”,来献给他德·葛斯特丽夫人的日内瓦顽固地拒绝给他的东西。德·韩斯迦夫人决心防卫显然是由于巴尔扎克的情书和他恳求的缘故。另外,她还没有最后消除对他的自由行动的怀疑。传记作家和心理学家大多愚蠢地争论她到底是不是真正地爱恋上了巴尔扎克,好像恋爱这东西是个可以明确定义的东西,不会受什么波折或制约因素影响似的。正如她的后来的生活向我们表明,虽然她是一个天生纵欲的女人,然而好的感情也不是没受到她的理性控制。她总是拿她的名誉和社会地位来约束限制她的感情。她那双近视的黑眼睛可以相当清楚地看到她所走的道路。巴尔扎克热烈的赞颂就危石高悬一样能够使她保持冷静的头脑,而她从开始就注意去避免自己深陷其中的冒险活动给她带来危害。从这方面讲,她是在巴尔扎克进行斗争,但巴尔扎克不耐烦地敦促她下定最后的决心。她从来没有克服过她对他的二元性感觉,因为在不同的环境里她对他的感情和判断是不同的。在没有忘记他的众多缺点时,她崇拜他只因为他是一个作家,而当巴黎的批评家拿他跟促马·阿历山大和其他同时代的小说家相提并论时,她却能发现他的无比卓越的天才。但是运用这样同样清晰的眼光,她又从他的荒唐夸张的方式中看出了他的心神颠倒的求爱法术。她越来越警觉地听着他的虚伪的谈吐和投机主义的诡辩。虽然她是一个女人,她抵挡不住她的情爱冲动,然而她贵族的身份忍受不了他那丑陋的举止,枯燥无味的、他平民的自吹自擂。他的一切用谄媚的糖浆浸渍了的书信都不能够完全使她昏迷。她高兴地喝下了他的阿谀奉承的奇特威力的香酒,让这酒精刺激她的虚荣心和好奇心,然而她却不能容许他侵犯她的头脑。她在新沙特尔时给她的兄弟寄去了一封信,便指出了她是如何能够清楚地观察她和巴尔扎克的关系“我终于见识了巴尔扎克,你一定要问我对他的盲目的偏爱是不是在我们两人相遇的时候依然存在,或我是否已经没有了这种偏爱。你不是预言他要拿刀子吃东西和用桌布去擦鼻涕。我现在告诉你,第二个错误他倒没有犯,但是他的确犯了第一个错误。他干事情是很别扭的。每次他的一举一动(在我们看来是“粗俗教育”的结果)的错处时,我都尽量帮他纠正,正如我在同样情况下教育安娜正确的东西一样。但是这一切都只是表现现象。这个人拥有一些比好坏礼仪更重要的东西。他的天才可以折服你,并把你带到最高的精神境界里去。他让你懂得你的生活里所缺乏的东西。我想你一定又以为我发疯了,但是我可以确定无疑地告诉你这并不是事实。当然,我崇拜他并不能使我盲目无主而看不到他的过错。他的确有不少过错。他非常爱我,而我也觉得这种爱情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东西。假如我们今天就不得不离别的话,它在我一生中所产生的影响就好像一束火焰在我眩昏的眼前停止照耀似的。我这一双可怜的眼睛,当我想到这世界上一切卑微和渺小的围在我身边的人时,它们就会变得这样的厌倦。”这几行家信有诚挚的感情,这正是巴尔扎克的情书所缺乏的。她并不因为被这样一位天才作家所爱恋就能有一种骄傲的感觉。她也富有野心地认识到,她跟他的交往可以使她变成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的见证人,从而给她这位乌克兰地主的妻子赋上一层历史性的外衣。从本质上说,她的精神和对感情的态度跟德·葛丝特丽夫人的态度颇有相似之处,因为德·葛丝特丽夫人也觉得被一位著名作家追逐崇拜是一种幸福和骄傲,同时,她又保持清醒的头脑,能够让她去避免感情被迷惑。她也一样地等到他恳切地说:“让我们彼此热烈地爱恋吧!不要拒绝给我一切有意义的东西!”的时候,就退缩回去了。她一定认为她偷偷地到旅馆去拜访巴尔扎克是不得体的行为。而他的自吹自擂和到处传言大概也加保了她对他行为的怀疑,因为巴尔扎克向她发哲她的屈服只会增加他的感恩和他对爱情的重视;“你会看到你的顺从只会让我的爱情更加强烈和深刻..从你身上散发出来的香味使我陶醉,假如我能够一千次地占有你,你就能看出我只会变得更加陶醉于爱情之中。”好几个星期就这样地过去了。从午夜到第二天中午,他就伏案描绘拒绝给她情人施加最后恩惠的兰齐公爵夫人的肖像,以此来解心头之恨。然后,他就放下笔继续企图打败另外一个不肯向他屈服投降的女人的顽抗。终于,幸运到来了。经过四个星期的顽强抵抗之后,他的天使就从天上降凡人间了。阿尔克旅舍的房子就是他们淫乱的爱情的见证人口“昨天整个晚上我对自己说:‘她是我的了!’天堂上的天使们也没有我昨天快乐。”巴尔扎克计划在现实生活中去品尝一下浪漫小说的滋味,他已经成功了。由于他熟练的技巧,去把不可能的事情变成实际上可能的事情,把幻想变成事实。他从来没有见过的女人事实上已经变成他梦幻里的年青貌美的贵妇了。没有见面就自荐为她的情人,他已经实现了他最后的欲望。他的生活之中充满着他的《人间喜剧》里的所有故事的意外的刺激和奇异的景象。这只是第一个高潮。两个情人已经被拥过了,已经发过了永远忠诚对方的盟誓,然后该如何收场呢?德·韩斯迎夫人现在是不是抛弃她不喜欢的年老丈夫,跟着巴尔扎克到巴黎去呢?她是不是要求请求离婚,因而拿她在乌克兰的地产和还没有计算过的财富来作为改姓巴尔扎克的姓的条件,于是她就能够体体面面地在德·巴尔扎克·奥瑙利身旁度过她的余生呢?巴尔扎克是否准备发明什么奇妙的方法去继续进行他一开头就开始的冒险生涯呢?正如在一切其他的事情上一样,巴尔扎克也在这件事情上把他的幻想和实际联系起来。他一开始就是受了“一个女人和一笔财产”的格言的影响,而他刺激他热情的主要是德·韩斯迦夫人既有一张贵族的证书,又有一笔财产。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在巴黎建立一个平庸的家庭,而让她自己在那里给巴尔扎克的债权人开开门,作为她主要的任务。他们的结合并不是想通过私奔,离婚和决斗收场,而是一个冷静计算,这几乎可以说是带有商业性的盟约。两个情人答应彼此告知每天的感觉和生活上的故事,他们又彼此交换了小箱子,去收藏他们将要书写的信件,直到德·韩斯迦先生变成这样的可爱,甚至于不再妨碍他们的结合时为止。他们同时又考虑到不会用引起可疑的偶然见面的方式,以免引起诽谤的流言而伤害德·韩斯迦夫人的名誉。他们的爱情可以等到她的丈夫去世使她成为维埃曹尼亚的无可争辩的主人和他的几百万家财的继承人的时候再由结婚的永远的联合来加以圣化。在痴情的人看来,这些誓约发生在他们所展开的夸张的感情之后未免有点冷血的性质。但是巴尔扎克并没有看出其中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他想这位乖戾的老头最多只能够再活一年或两年,他的不可动摇的乐观主义告诉了他有了一个奇迹。他跟他的情人的丈夫热烈地握手,感谢他盛情的款待和赠送的许多值钱的礼物。德·韩斯迦一家人带了他们的随从和行李动身前往意大利去旅行,巴尔扎克则回到巴黎继续他的工作。第三节一个不幸的事故由于巴尔扎克天才的策略,他在天真地谈论自己的外表的目的就是要能够保守他自己的秘密。如果他夸口他的版税是何等的巨大,这极有可能是使人不怀疑他已债台高筑了。如果他用金扣子来装饰衣服并保留自己的马车,这实际上是帮助他遮掩他已不能付清面包帐的事实。如果他试图说服高提埃和桑德·乔治作为一个作家应当如何过一种贞洁的修道院式的生活,他的意图就是在于堵住那些想窥探他“私会他的情妇”的好奇心。正当其它的文人公开自己的私事,尽量让读者了解到他们在情场上追逐的每一个细节的时候,巴尔扎克却对此保持极大的秘密。自从会见德·韩斯迦夫人以来,他甚至在他最亲密的朋友面前都矢口不提,这些朋友整整十年中都不知道有关她存在的任何迹象。除了在新沙特尔访问而得到疯狂的快乐时给她妹妹写了一封信之外,他就从此没有给任何人提过她的姓名。他把她的所有情书都收藏在她给他的那个小箱子里,并且随身带着这个箱子的钥匙。而《西拉飞达》时献词也是用平常抒情的词藻表达的,这种词句可以呈献给在他的小说上所题署的任何一个公爵,伯爵或外国的贵族,不论他们是男还是女。巴尔扎克觉得,特别不能让德·伯尔尼夫人知道从今往后这一个女人要成为他表白的对象、手槁的看守人以及最后的救星。从日内瓦回来后不久,他就去拜访他从前的那位爱人。他要尽量瞒住她,他已经选择了一个优秀的爱人。他想要让她一直到最后时刻为止都认为自己是知道他的秘密和唯一女人,因为她的隧康迅速地恶化,医生们也没有让巴尔扎克怀疑她不能够再活多少时间了。他几乎不能相信这个憔悴的老妇人曾经是他的情妇:“即使她能够恢复健康——我也希望这样一我也觉得看着她辈哀地变老是一种痛苦,这好象是大自然为报复自己而特地延长这个女人的生命去抵抗时间的规律。”这个因为太阳东升而月亮失去光泽,的确象征了这一切。巴尔扎克决定要使另外一个女人成为他的一切的时候,曾经给过他一切的女人的生命就开始衰退。也许从日内瓦归来之后,在看望德·柏尔尼夫人当中,他内心里倒隐隐地感觉到一种负罪感。他就要永远地离开她了,但是他却不想让她知道他在心里是这样打算的。几个星期的紧张生活之后,接下来的就是一个短期的催眠。他坐在她的身边,又一次想到他的过去,想到她曾经引导他走过满是荆棘的崎岖道路。但是他已经踏上了另一条新的道路,并且巴尔扎克也恢复了他的坚毅,一心一意地投入到紧张的工作之中,为着实现他的两个目标:财富和名誉。也许由于他最近在日内瓦的胜利,或许是因为他要让德·韩斯迦夫相信他是一个值得她献身的男人,还是因为他需要在近几个月里赚到足够多的钱,以便让他有足够的花销在德·韩斯迦夫人回到乌克兰之前陪同她在欧洲旅行,巴尔扎克自从回到巴黎以后,他在文学的创作方面差不多比以前更努力了。他的几部第一流的作品就是在这时期问世的,然而医生们却都警告他不要如此地努力用功。他自己也常常担心总有一天健康状况会恶化:“我开始担忧了。我害怕我会在我的长篇巨著完成之前筋疲力竭而倒下去。”然而他的书是一部接着一部出来,而且都是他的想象走遍的“如此广阔的领域”。他完成了《兰齐公爵夫人》,在六月到九月之间的“一百夜”工夫写出了他的《绝对的追求》,十月又开始《西拉飞达》,十月开始《高里奥老伯》,并且在四十天之内结束了它,又十二月后的几个月里完成了《海滨的悲剧》、《金眼女》、《和解了的梅尔摩特》以及《三十岁的女人》的后面几部分,而且大脑里又有了《毕骆都·恺撒》与《幽谷百合花》的计划。这已经够让人吃惊了,然而这还不是这几个月里出产作品的总数。他同时还修改了几部以前的小说,也桑都·儒尔合作写了一本戏剧,完成了他的《给十九世纪法兰西著作家的几封信》,与出版家争吵,以及定期地给他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