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宿将们无不投来艳羡的目光。他们不得不承认霍去病年轻、敢冒险,却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两年前,他还只是卫青麾下的一名青年校尉,但现在,他的地位,已经和大将军卫青并驾齐驱了。 「谢陛下隆恩。」 出得大殿,霍去病大力吸了一口殿外的空气。他并不喜欢殿内的繁文缛节,他宁愿与刘彻私下交谈,也不愿在大殿上公然谈论。当然,他最喜欢的还是沙场,不管这沙场有多残酷。 想到路博德和赵破奴还在桂子坊等著,霍去病赶紧换了便服,往桂子坊中赶来。 在桂子坊二楼的临窗座位上,霍去病看到了路博德和赵破奴。令人意外的是李敢也在座,三人已点了菜餚,等霍去病来了即可开宴。 见到霍去病,李敢和赵、路二人一起起身招呼,全然没有了初见时的倨傲。 「当初的比赛我输了,这顿饭算我请了。」李敢道。 「不宰霍去病了?这小子今天保证又得了重赏。」路博德道。 「要宰他,机会多的是,我只请这一顿,以后就都归霍去病了。」李敢也加入到打趣的队伍。 霍去病对李敢,也是英雄惜英雄的,只是上次他的态度实在让自己恼火,这才闹得不甚愉快,今天见李敢如此说,哪还有芥蒂,笑著拍了拍李敢肩膀,以示冰释前嫌。 赵、路二人大乐,给大家斟满了酒。 「桂子坊二十年陈酿的七里香,有一年多没喝过了,来,大家乾了,今儿个不醉不归。」 「来,来,来,乾了。」四人起立,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霍兄,两年没见,你是功绩越来越大,封赏越来越重,全国都传遍了,现在匈奴人对你这隻『苍狼』是畏之如虎啊,我李敢自愧不如。来,再敬你一杯。」 「李兄说哪裡话,我无非适逢其会而已,倒是你李敢,令匈奴人闻风丧胆。要不趁此机会,说说你们东线战场的事吧。」 「对,说说,说说。也让我们瞭解下东线战事,日后少不得还要跟这小子出塞的。」赵、路二人赞同道,并指了指霍去病。 「好,那我就说说。」乘著酒兴,李敢扯开了话头。 原来,在霍去病整装出征时,李广和张骞也率领一万四千骑兵,从右北平出发,向北挺进。 正面是匈奴左贤王的地盘,在历次汉匈战争中,由于不是主要战场,所以损失很少,仍然保持著强大的兵力。 李广作为开路先锋,带著李敢领著四千人马先行出发;张骞则率一万骑兵,尾随李广。一路上李广冒险疾进,张骞则小心翼翼,两军距离越拉越大,到最后,李广的部队甚至把张骞的骑兵抛在了数百里之外。 结果,李广遇上了左贤王四万骑兵的主力军。 一比十,兵力悬殊。 面对黑压压的匈奴骑兵,汉军军心大乱,而李广却神情自若,谈笑风生,对众将士说:「匈奴人没什麽可怕的,很容易对付。」然后派李敢率数十名敢死队员,勇闯匈奴骑兵阵营。 李敢与数十名敢死队员迅速衝向匈奴阵地,左衝右突,劈倒了好几个匈奴骑兵,然后又迅速返回汉军营地。这种勇猛表现,连匈奴骑兵也不由得产生了几分敬意。 李广趁此时机高声说道:「大家看到了吧,匈奴兵一盘散沙,很好对付哩。」这种镇定与沉著,逐渐平定了军心。 此时匈奴骑兵已将李广、李敢及他们的部队团团围住,李广下令部队组成环形防御圈,利箭上弦,箭镞朝外,严阵以待。 匈奴军队万箭齐发,汉军一面用盾牌挡格射来的箭,一面以强弓劲弩进行还击。漫天的箭雨在原本荒凉的戈壁上扩展开,多了一道壮丽的风景,也多了份血腥。而李敢不愧神射之名,几乎每矢必中。 只是,箭矢数量有限,这样你来我往对射了几十个回合后,李广兵团伤亡超过两千人,而箭已不多了。 关键时刻,李敢提议「持满勿发」,就是把强弩劲箭张开拉满弦,但不要发射,等待敌人靠近时再发射。 匈奴骑兵开始发起衝击。李广、李敢操起大黄弩,专门瞄准匈奴的将领,一箭一个,连续射杀了好几人。而在匈奴兵进入射程之后,李广、李敢才下命令放箭,一阵箭雨过后,满地又是匈奴人纍纍的尸体。 这一战,从早至暮,李广阵地依然岿然不动。匈奴人也筋疲力尽了,准备好好休息一晚,等待天亮后再战,反正汉军已被围困,插翅难飞。 天亮以后,匈奴人再次发起攻击,汉军锐减至一千人,匈奴人的伤亡则超过四千人。左贤王察觉到汉军已是强弩之末,准备发动一次更大规模的进攻,彻底消灭汉军。 就在这个最危急的关头,张骞到了。 左贤王见势不妙,毅然决定撤围。李广和李敢父子二人也终于再一次死裡逃生。 李敢说得轻描淡写,但霍去病、赵破奴、路博德三人都能真切地感受到当时战争的残酷和血腥。 「左贤王跑不了,我终有一天会逮住他。」霍去病再饮下一口酒。 「如果别人说这话我会觉得太满,但你霍去病,我相信。」李敢也饮下一杯。 「不过呢,嘿嘿,李兄,你愿不愿意随我一起出征?」霍去病向李敢发出邀请。 「当然愿意,日后还请霍将军多多照顾。」李敢大笑。 「还有我。」路博德赶紧道。 「少不了你。」 四人起身,再饮下满满一杯。 这顿饭吃得欢娱,直到太阳落山,四人才醉醺醺地离开桂子坊,往各自家中走去。 男大当婚 霍去病去卫青府上接著霍光,邀了卫青一起往自家走去。 卫少儿得知去病回家,准备了一桌好菜,与卫君孺一起在家门口耐心等著。 见著甥舅二人走来,少儿姐妹赶紧迎上前去,卫君孺牵了马儿去马厩,卫少儿则看著霍光一脸疑惑。 「母亲,我见过父亲了,这是我弟弟霍光。霍光,快拜见姨妈。」 霍光赶紧下拜:「霍光见过姨妈。」 卫少儿愣了一下,连忙扶起他,见霍光五官俊朗,双眼灿若明星,依稀就像霍仲孺以前的样子,不觉一行清泪夺眶而出,将霍光搂在怀中。 「姨妈不哭。」霍光懂事地拿出手巾为卫少儿抹了抹眼泪。 「这霍光天资聪颖,小小年纪,圣贤典籍都已烂熟于胸,霍家出人才啊。」卫青向卫少儿夸讚道。 「霍仲孺能有去病和光儿,上天待他也算不薄了。」卫少儿拍了拍霍光。 此时卫君孺已将马儿繫好,转身回来:「哟,大家都站在门外干嘛,快进屋吧,饭菜都凉了。」 「是,进屋来说。」卫少儿抹了把眼睛,牵著霍光和去病,进到裡屋。 房中窗明几淨,热腾腾的饭菜摆满饭桌,霍去病最喜欢的牛羊肉佔了大部。还是霍去病在家时熟悉的样子,所不同的是,饭桌边多了一个年轻的姑娘,见著众人进屋,慌忙起身行礼:「薛蕊见过大将军、骠骑将军、卫姨。」 「阿蕊,你坐著。」卫少儿招呼道。 霍去病偷眼瞄向薛蕊,只见她双瞳漆黑,皮肤白皙,一袭素衣长裙,给人大家闺秀的感觉。虽比不上桑宜的阿娜多姿,但在长安城中,也算得上是一等一的美人了。 薛蕊也正看著霍去病,见霍去病望向她,慌忙把脸转向一边,两颊红晕升起,心中暗道骠骑将军好俊,正是自己理想的情郎。 「母亲,怎麽叫她来了?」霍去病皱眉小声道。 「去病,你年纪也不小了,为娘想著你这次凯旋,功名俱备,唯差一家室,今儿个请了阿蕊来,就是让你好好看看,若是中意,就奏请皇上把你们的婚事给办了,千万别再拖了。」 「娘!」 「什麽都别说,来,先吃饭,一定饿了吧。」 「我吃过饭了。」 「吃过也要再吃点,这一顿既是家裡给你的庆功宴,也是相亲宴。」卫君孺凑过来笑道。 霍去病无奈坐下,陪坐在侧,说了些河西战场的事,又听母亲、大姨说了些薛蕊知书答礼、温淑贤惠的话。卫青也尽力撮合二人,霍光甚至一口一个嫂子地叫,逗得大家哈哈大笑,薛蕊则既羞且喜,不说话。霍去病心道,若能娶得薛蕊,倒也是人生一大乐事,这姑娘美目频盼,秋波暗送,对自己显得也颇有意思,加上散发出来的款款柔情,也颇令自己心醉神迷。只是桑宜,他还能再见桑宜吗?就算见了,汉匈战事正紧,他又如何与桑宜拥处?郎有心,又佳人有意?娶了薛蕊,他对母亲、舅舅都有一个交待,甚至这也是汉武帝希望看到的,他能拂逆家人的意吗? 桑宜,你的梦裡,会不会有我的身影? 茫然恍惚间,看著大姨期盼的眼神,看著母亲眼裡打转的泪水,霍去病竟不自然地点了点头。他不是一个把婚姻大事看得多重的人,他是一个心繫沙场的人,个人大事,就这样吧,能让母舅姨安心,还能说什麽呢?只是桑宜,我却只有把你永远放在心裡了。 见著霍去病点头应允,卫少儿、卫君孺、卫青大喜,纷纷退出,留下霍去病和薛蕊单独在内。 「骠骑将军不喜欢我吗?」薛蕊见霍去病许久不说话,不知他内心的挣扎,出口相询。 「哪裡,你是个好姑娘,我当然喜欢。」 「如果你是为你舅父姨母作想,那我们也可以不用勉强的。」 看著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霍去病彷彿一下子下了决心:「不,我是真愿意和你一起的。」 「那样妾身就放心了。」薛蕊说完,凑到霍去病跟前,将头埋在霍去病怀裡。 霍去病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另一隻手抚上她脸庞。 「平棘侯同意吗?」 「父亲当然没有意见,我能和骠骑将军喜结连理,父亲高兴还来不及呢。」 「那就好。」霍去病爱怜地看著怀中的薛蕊。 「去病,不如明日你们就进宫见圣上吧,让圣上给你们主持主持。」卫少儿闯进来道。显是刚才二人的话,她在门外都偷听到了。 霍去病拿母亲没法,只好答应下来。 次日一早,巍峨的宫殿轮廓渐渐在树木空隙间显露出来,载著霍去病和薛蕊的马车塔塔地转过几个弯道,建章宫便出现在眼前。 下马车后,薛蕊跟在霍去病身后一路行去,始终垂眉低目,和卫少儿进宫时倒是大不相同。 上得承光台,薛蕊见著卫子夫和太子刘据,上前行跪拜礼。卫子夫扶起,仔细端详薛蕊,看她眉清目秀的样子也甚觉满意,频频向霍去病点头,薛蕊又是一番娇羞。 承光台上,刘彻弯弓搭箭,射穿一隻野鸭,黄顺赶紧跑上前去捡来交给内侍,韩嫣和李延年均有作陪。 「去病来了。」刘彻亲热地招呼著,而韩嫣和李延年眼裡却似要喷出火来。霍去病并不理会二人,拉著薛蕊向刘彻跪拜行礼。刘彻赶紧扶起。薛蕊首次见著武帝,却无一丝窘态,款款落座。 「朕听皇后说了,你大姨给你介绍了一个姑娘,是平棘侯的女儿,莫不就是她?」 「正是,她叫薛蕊。」 刘彻仔细打量薛蕊,姿容确实出众,那份不卑不亢的从容也与霍去病相得益彰。 「唔,朕看你二人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谢陛下夸讚。」 「去病,朕前次就曾与你提起,要赐你宅子和婚事。近期也无战事,就把这些事情办了吧,朕在城西已与你备好宅第,而你和薛蕊姑娘的婚事,时间就在八月十五,怎麽样?」 「谢陛下隆恩。」霍去病不再推辞。 「好,今儿个朕高兴,来,咱君臣二人一起射猎。」刘彻拉起霍去病,离开桌席,继续未完的射猎之事。薛蕊则由宫人带著,去见卫子夫,不多时已和卫子夫熟悉,临别时,卫子夫还破例送了礼物给她。 八月十五,阳光似乎也沾了长安城的喜气,格外暖和,屋顶灰色的砖瓦也有了生气和活力,连光影中漂浮的尘埃似乎也变得可爱起来。 城西一片崭新的住宅张灯结綵,那是新建的冠军侯府。侯府金碧辉煌的亭榭,高耸蜿蜒的长垣,气势恢宏,比五宫清雅,比相府高贵。高大的门楣上早已张红挂綵,门前更是铺上了几丈长的织金红绸,府裡的僕人们忙进忙出,早早就把内外部洒扫乾淨一番。 「阿蕊,画好了。」薛府,卫君孺给薛蕊描完妆。 薛蕊抬起头来,打量著铜镜中的自己,那镜裡映出的是一张艳如桃花的脸,眉画青山,丹唇外朗,一双美目似永远盈含著汪汪秋水,连旁边的卫君孺也看呆了。 长安全城的百姓也自发在自家门前挂上一段红绸,来为他们的英雄贺喜。满城的绸缎如丹枫一般红遍,在轻风的吹拂下漾出阵阵暖意。 婚礼终于开始,大汉帝国所有的重臣宿将均有出席。 霍去病一身朱红礼服,上绣玄色暗纹。虽然脱下了铠甲,将军英武却不减半分,倒更多了几分儒雅之气,加上红衣相衬,那卓然的风采不知吸引了多少长安姑娘的目光。 「啧,啧,啧,霍将军今天太俊了。」在赵破奴、路博德、李敢等人的簇拥下,霍去病走进内堂去迎接他的新娘。 薛蕊端坐于屋中,听得屋外一阵喧哗。她知道,她的新郎来了。 霍去病上前,看著面前的妻子,心裡一阵甜蜜,虽然他还忘不了桑宜。他小心地携过她的手,一步步向外走去,穿过阳光洒照的庭院,穿过庭中的苍劲青松,穿过金戈铁马的沙场岁月。 华美贵重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外,霍去病搭了薛蕊的手,轻轻一托,小心地将薛蕊托上车去。 「坐稳了吗?」 「嗯,坐稳了。」薛蕊心中一阵窃喜,谁能想到在战场上如苍狼一般的霍去病能如此细心、体贴入微。 冠军侯府,中门大开,王侯公卿持请帖而来,依次落座。正热闹间,忽听门外黄顺的声音传道:「皇上皇后驾到。」 刘彻携著卫子夫盛装来到,他挥手免了众人的礼,又亲手扶起这对新人。 「民本以国兴关乎家旺,望汝二人同心同德,敬尽予国,勿负朕意。」 「谢陛下。我夫妻二人定当同心尽力,一同为汉室兴旺出力。」霍去病和薛蕊同声道。 「哈哈,这就好,今日去病大婚,朕亦高兴。大家不必客套,都请上座吧,今日的主角是去病和薛姑娘。」 宴会没有太多的喧哗,可能是由于刘彻卫子夫在座的缘故,连平日爱闹的赵破奴和路博德也收敛了许多。 「冠军侯好得意,在外威震匈奴,在内抱得美人归。」霍去病和薛蕊敬酒到韩嫣和李延年桌上时,二人冷冷道,脸上还带著一丝轻蔑和不屑。 「多谢了。」霍去病心如明镜,脸上依旧神色如常,笑著将酒敬上。 「薛姑娘可要看好冠军侯了,长安城多少姑娘眼红你,可别让别人将冠军侯抢了去。」 「这个我理会,就不劳二位大人费心了。」薛蕊脸色如常,有著和霍去病一样的镇定。韩嫣和李延年自讨没趣,只得将这口喜酒喝下,心裡却对霍去病的恨又多了几分。 还好这小小的插曲并没有破坏宴会的气氛,大多宾客并没有注意到韩嫣和李延年言语间的火药味,也幸喜赵破奴等人没在,不然可能很难收拾。厅内觥筹交错之声依然,笑语不断。 「霍光,表嫂漂亮吗?」卫伉和霍光、刘据待在一旁,卫伉问道。 「当然,表嫂能不漂亮吗,是吧?」霍光摇头晃脑地看向卫伉和刘据。 「表嫂生得跟九天仙子一样,满长安谁不知道,表哥真有福气。」几句话钻在霍去病耳裡,竟让霍去病也红了脸,平阳公主、卫子夫、卫青等人则大笑不已。 月明人定,暮色四合,众宾客逐渐散去。刚还热闹的冠军侯府,刹那寂静,恍惚间有种不真实的感觉。霍去病推开房门,薛蕊早已等在裡面。 见霍去病进来,薛蕊款款迎上,屋内只剩他们二人,她眼波流转,伴著满屋通明的烛火,温柔的空气在屋中荡漾开来。 他抱起她,垂下合欢帷帐,铺开鸾凤锦被。 今宵,唯愿与青天共醉。 第六章 饮马瀚海 烽烟再起 元狩三年(公元前一二○年)秋,漠北单于王庭,在呈同心圆排列的毡帐中心的大帐裡,妖娆的舞姬和甘洌的醇酿并没让伊稚斜展开多少笑脸,旁边的赵信和中行说同样脸色凝重。 「汉军一年没有动静了,卫青、霍去病都龟缩著不出来了吗?」 「他们并不是不想出来,而是赵将军让我们迁往漠北,这让他们头疼,再加上他们常年征战,国库必定不济,故而不敢妄动。」中行说嚼著烤羊腿回道。 「汉国有什麽聚敛资财的能人吗?」伊稚斜问赵信。 「桑弘羊、东郭咸阳、孔仅等人都是,尤其是桑弘羊,出身商人家庭,自幼有心算才能,先后实行了盐、铁、酒等官营和均输、平准等经济政策,为汉国聚敛了大批财产。汉国能与我们血战七年,此人功不可没。」 「这一年多来,也许汉国国库又充盈了,我想,我们也是该行动的时候了。七年血战,我们屡战屡败,多少肥美的土地和牛羊落入汉人之手,若不夺回来,我誓不甘心。」 「我军经过修整,弓弦精良,战马肥壮,士兵勇猛,在如今秋高马肥的季节,确是也到了再战的时候了。」赵信摩挲著面前的弯刀向伊稚斜道。 「赵将军就不怕霍去病打到漠北来?此人的长途奔袭可是了得。」 「河西算他捡了便宜。我就不信了,千里瀚海、茫茫大漠他也敢来,即便是他敢来,我也必让他有去无回。」 「自次王好气概,好,我这就出兵,夺回我们的草原。」 「可令左贤王率所部攻右北平,单于您领兵攻定襄,不要恋战,打完就带著牲畜和人民走,茫茫大漠就是我们最好的屏障。」赵信献计道。 「就依自次王所言。」伊稚斜感觉心下畅快许多,终于搂过旁边的美姬亲了两口,又大口灌下两杯美酒。 不久,匈奴左贤王部数万名骑兵侵入右北平,同时伊稚斜也派数万名骑兵越过蒙古大漠,进犯定襄,两路大军将右北平与定襄劫掠一番,杀死军民一千多人。 消息传到长安。刘彻在酝酿了许久之后,大清早便在宣室殿将「决战匈奴」的议题抛了出去。朝堂之上,静得有些肃杀,文武群臣面面相觑,无一人敢出声。 「匈奴可恶,朕决定打这一仗,深入大漠,彻底赶走匈奴。」刘彻威严的声音不容置疑。 「请陛下三思。如今我朝国库空虚,不可因战争过多耗费民力财力,不然恐走上大秦的老路。想当年秦朝也曾横扫六合,最终却被『瓮牖绳枢之子』所灭,贾谊的《过秦论》言犹在耳啊。」大堂上响起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刘彻定睛一看,原来是敢于犯颜直谏的汲黯。 「好大胆,你是把朕比作秦始皇吗?」刘彻一步走下龙椅,「我大汉不是秦朝,依你所言,难不成要等到几十年以后,匈奴死灰复燃,让我大汉再向他年年卑躬屈膝,用女人的肩膀换取防御的盾牌?要是那样,朕又如何对得起战死塞外的万千战士,对得起边关被屠杀的百姓?」 「可是国库如何能撑起如此巨大的战争消耗?」 「汲大人不用过虑。」桑弘羊趋前一步,「经微臣多方筹措,目前国库支持这场战争并无难处。」 「看到了吗?」刘彻走到大殿门口,背对众臣,「财货无虞,这场战争必打,千载之后,就算有骂名,由朕一人承担就是。」 「预祝陛下一举歼灭匈奴,保我大汉疆土再不受犯。」众臣同声应道。 决战的诏命震动全国,羽檄飞驰,急如星火,到处都是开赴前线的士兵和战马。卫青和霍去病二人也不得停歇,日日被刘彻召去参加军事会议。 「赵信叛逃后,成为伊稚斜的左膀右臂,单于听了他的计划,将大军撤到大漠以北,以为我们不敢越过大漠发动攻击,现在我们已经集结最强大的兵力,如能强行越过大漠,势必能够大获全胜。」刘彻言道。 卫青、霍去病连连点头。 「今趟朕要你甥舅二人共同出征。」 卫青愕然抬起头。上两次刘彻都让霍去病担任主攻,原本以为这次会战也没自己什麽事,没想刘彻还是没忘了他这个「老」将军。 「朕现下已命桑弘羊去筹措粮草。」刘彻顿了顿又道,「这十万人,你们甥舅二人各领五万,朕这次是举国之力,你们可得给朕好好打了。」 卫青和霍去病都深吸一口气,十万人追击匈奴,卫青是第一次,霍去病更是。以前他最多带过一万的人马,而这次竟然是五万,霍去病有点小小的兴奋。 「有把握吗?」 「必不负圣望。」霍去病道。 「好,来,我们看看地图。」刘彻摊开北方边境图,指著定襄,「你们各率领五万骑兵,配备最优良的战马粟马,去病从定襄出发,卫青从代郡出发,你们后续的步兵以及后勤运输队伍不少于二十万人,总兵力在三十万人以上。我们大汉,还是第一次打这麽大规模的仗。」 他转过头来:「当然,你们甥舅二人还是有区别的,朕准备将最勇猛善战的骑兵配置给去病,而去病,你的任务就是截击伊稚斜的主力,务求全歼。怎麽样?」 「陛下的作战计划非常完备,臣无异议。」霍去病道。 去病的地位越来越高了,而且担任著突击重任,江山代有才人出,陛下的天平还是倾向去病的。卫青心道。 下来一定要给舅舅说清楚。虽然是武帝的安排,但霍去病还是觉得这样抢了卫青风头似有不妥。 「去病擅长途奔袭,而伊稚斜又位处漠北,朕思忖此事非去病不能完成,还望你们不要因此心存芥蒂。」刘彻似乎看出了二人的心思。 「哪裡会。」霍、卫二人同声答。 「去病,他们都说朕骄纵你,尤其是韩嫣、李延年,那朕就索性再骄纵你一回,这次还是不给你派副将,五万骑兵全交由你一人,你还可以优先挑选敢于力战深入的骑士。」 「谢陛下。」霍去病脸上泛起兴奋的神采。 和舅舅一起出得殿来,霍去病在为武帝的安排向卫青表示歉疚:「舅舅,真是不好意思,没想到陛下会这麽安排。」 没想到卫青却是很看得开:「去病,你年轻,有锐气,能堪当大任,皇上派你负责主攻是对的。」 「舅舅,你就不怨我吗?」 「舅舅是气量那麽小的人吗?」卫青一巴掌拍在霍去病后背。 「那去病就放心了。」霍去病道。 「此次出征,路途遥远,必得熟悉地形又勇猛善战的嚮导才行。去病,你军中仅有僕多还不够,我看可以多吸纳些匈奴的降将以为己用,既可做嚮导,又能成为生力军。」 「嗯,舅舅说的是。」 想到军务,霍去病没有回家,而是直接来到了校场。五万人,他还需要足够多的少壮派战将。 赵破奴、路博德、高不识、僕多、李敢已确定跟著自己,但这还不够,而且缺匈奴嚮导。 不知不觉间,他竟和赵破奴、高不识等走到了匈奴降军的营地。 两名降将正在怡然自得地摔跤,二人你来我往,身手均是不凡,几十个回合下来,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霍去病是识得这两人的,他们皆是浑邪王麾下的悍将,一个是因淳王复陆支,一个是楼专王伊即靬,当初跟随浑邪王诚心来降,后被安置在军中,做了汉廷的将领。霍去病忽然心中一动,向赵破奴、高不识说可让他二人来自己军中效力。 「咱们军中不是有僕多了吗,何必还要这些匈奴降将?」高不识不太明白。 「他们既已降汉,就是汉朝的子民,在军中就是汉家将士,以后不要让我再听到这样的话。」 「是。」高不识挠头道。 三人来到两人跟前,赵破奴轻咳一声,复陆支先见著,正欲罢手停战,却被还不知情的伊即靬一把摞住,摔倒在地,引得众人开怀大笑。 伊即靬一愣神,这才发现霍去病来到,连忙拉起复陆支,向霍去病行礼道:「不知骠骑将军驾到,请见谅,卑将献丑了。」 「在军中,就应多相互切磋,这样可以取长补短,还能鼓舞士气。」二人听后点头称是。 「对了,说个事。」霍去病拉著两人走到校场一角,居中坐了下来。 「愿意跟我征漠北吗?」霍去病开口询道。 「真的?」两人高兴得跳了起来。 「伊稚斜又在蠢蠢欲动了,我寻思著对漠北地形不熟,正需要你们这样的将领呢。」 「将军骁勇无敌,而我们是最敬重勇者的。能跟随霍将军,是我们的福气啊。况且我们本来是月氏人,以前也是因为迫不得已才跟了伊稚斜的,以后我们必当尽心竭力为将军效劳。」二人连忙表示。 「嗯,很好。你们当中还有谁是靠得住的?」 「昌武侯安稽,悍勇善战,是个人才。」复陆支道。 「北地人卫山,壮大身材,骑术很好,也用得著吧。」伊即靬道。 「好,将他们叫上,我也不愁麾下将领了。」 「骠骑将军不查查我们举荐的人的底细?」 「我听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相信你们,他们也必将都是优秀的汉家将领。」 「骠骑将军真让我们佩服。」 「哈哈,好好训练士兵,我们将有一场好仗要打。」 「是。」 交代完毕后,霍去病才折回,与赵破奴、高不识等人返回营地。 数日操劳,霍去病都没来得及赶回家中看看薛蕊和母亲、霍光。整军备战到了最后的阶段,后日即将出征,卫青、霍去病整天泡在了军营裡。这天,旭日当空,二人麾下将士戎装站立,接受两人的检阅。 此役,卫青帐下几乎都是长期跟随他的老部下,如左将军公孙贺、右将军赵食其、后将军曹襄、前将军李广,以及被削去爵位、重新起用的中将军公孙敖。 霍去病的将领也已齐备,李敢、路博德、赵破奴、高不识、卫山、复陆支、伊即靬、僕多、安稽等悉数在列。 阅兵依然在进行,甚至出现了古书《孙子兵法》裡记载的武刚车。 霍去病与卫青登上帅台。 「诸位将士,数十年来,你们一次又一次地出征塞外。大漠苦寒,雪满弓刀,每一次出征都生死莫测。战场上,一切难以预料。但我们今天的痛苦,可以让我们的子孙活得更好,活得更自信,活得更有尊严!因为我们的国家不再卑微地和亲,不再屈辱地纳贡,我们的民族将可以堂堂正正地挺起高贵的脊梁,挺立千秋!我们可以相信,万世之后,我们的子孙依然会因为『汉』这个名字,而感到无与伦比的骄傲和荣光!」 「大汉万岁,汉军无敌!」场下是山呼海啸一般的回应。 大军即将启程,霍去病的事情也多了起来,既要操练士卒,又要挑拣马匹装备,还要鼓舞士气,研究漠北地图。 明日就要去定襄,当霍去病又拖著疲累的身体回家时,薛蕊连忙给他端来热水,帮著他洗脸洗手,末了还坐在他身后轻轻地替他捶著腰背。 「我自己来就行了,不用劳烦你的,你是有身孕的人了,身体要紧。」 「做这些不妨事的。」薛蕊看著自己隆起的肚子。 「来,让我摸摸小家伙。」 霍去病拉过薛蕊抱在怀中,将耳朵贴在她的肚子上,希望听到腹中孩儿的声音。 「去病,你想要个男孩还是女孩?」 「只要你和孩子平安,男孩女孩都好。」 「我想要个男孩。」 「为什麽?」 「让他长得像他父亲一样英俊潇洒,迷倒长安万千少女,呵呵。」薛蕊笑起来,霍去病也被她逗得忍俊不禁。 「哥哥,你明天要出定襄找单于了。」霍光突然跑进来,吓得薛蕊赶紧从霍去病怀中站起来,假装整理著衣衫。 「嗯,是要出征了。」 「我也去。」 「不行。」 「为什麽不行?你说过要教我骑射。」 「骑射随时都可以教,但这次我说不行就是不行。」 「你当初在皇上身边一心想出征,皇帝都能应允,难道就不允许我随军出征了?」霍光气呼呼地盯著他。 霍去病愣了愣,找不到反驳的话。 「你放心,我只参与一些后勤和军机工作,绝不上阵杀敌。」霍光转而求情。 霍去病不说话。 「不说话哥哥你就是答应了,哦哦。」霍光唱著跳著跑了出去。 霍去病看著霍光的背影摇了摇头,看来不带上这小子是不行的了。 「去病,上阵后,一定要多加注意,我要你平平安安地回来。」薛蕊重又倚回霍去病怀中。 「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我还会回来看我们的孩子。」 初涉漠北 春风正消融著北地的积雪,雪上空留马行处。 霍去病领军刚出定襄,前锋哨探回报说捉拿到匈奴的骑哨,在哨探口中得知匈奴主力已经东移。霍去病不敢怠慢,立即将消息上呈武帝。 不多日,武帝回旨,紧急调整部署,为了让霍去病可以和匈奴主力决战,霍去病所部东调改由代郡出塞,便于寻歼匈奴单于的主力;卫青所部改由定襄出发,北上进击左贤王。 就在汉军变更计划的同时,伊稚斜则准备退往漠北了。 「自次王,刚接到前哨情报,汉军兵分两路,一出代郡,一出定襄。我们将如何应对?」伊稚斜在漠东的大帐裡,紧急召来赵信和中行说商量对策。 「不可与汉军在漠东决战。」中行说首先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嗯,汉军兵锋正锐,加上卫青和霍去病两位勇将,我们确实不能正面迎敌。但我们可以……」赵信答道。 「自次王,说下去。」伊稚斜焦急地看著赵信。 「汉军的战略部署,是准备强行穿过大漠,可他们并不知道,大漠不是那麽好穿越的,真要穿过来以后,他们也一定会人困马乏,到时我们就可以给他们来个迎头痛击了。」 「嗯,这就是汉人说的『以逸待劳』吧。」中行说拊掌笑道。 「的确如此,以我军精锐之师,扛汉军疲累之师,纵使汉军再强,我们亦可不惧。」伊稚斜一拍桌子。 「不过,即便汉军疲累,我们亦不可小觑,单于您更是不可冒险。您可以率领大部人马撤往大漠以北更远的地区,以避汉军锋锐,留下少数骑兵吸引汉军北进,另把一部分精锐的骑兵,埋伏在漠北,待汉军穿越沙漠、气力全无时发动袭击。如果收到成效,您可随即跟进全歼汉军,如果没有,您也不会有太大损失。」赵信一口气将心中计划全盘托出。 「此计甚妙。听说此次霍去病军最为精锐,咱们可以先往西折,再令左贤王北上,一路留下车辙和马蹄印,以及扔些不必要的辎重。霍去病不是要找单于您决战吗,咱们就让他摸不透哪一路是单于您的主力,岂不更好?咱们还可以将所有水源浸上生病的牛羊,给汉军传播疾病和瘟疫。」中行说接道。 「中行大人此计是不是毒了点?我们是草原上的狼,不能学汉人那样卑鄙和狡诈。」赵信皱了皱眉。 「自次王,现在军情紧急,我们也顾不了那麽多了,非常时期就应以非常手段来对付。」 「中行军师说得不错,就这麽办,我们即刻北移,剩下的事情就交由中行大人您来处理了。」伊稚斜阴鬱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是。」中行说躬身答道。 霍去病兵至代郡,稍作休整,便商议作战之事。事关机密,霍去病还是暂时排除了复陆支和伊即靬等匈奴人,只带了僕多和一众汉军将领。 代郡郡守拿出地图,指著北方一片广阔的大漠道:「霍将军,出了代郡,过了障塞,不到一天就能进入大漠。大漠之后,才是水草丰美之地,但匈奴也必定会在这裡佈置不少人马,将军一定要千万小心。若能顺利北上,还能渡过弓闾河,到达狼居婿山。」说到这裡,代郡郡守停顿了一下。 「狼居婿山,这可是匈奴人的圣山啊。若能在此擒住伊稚斜,汉匈之争可以休矣。」霍去病眯起眼睛道。 「正是。将军此次兵精马壮,卑职在这裡就祝将军马到成功。」代郡郡守谄媚道。 霍去病有点厌烦郡守的神态,说了声「多谢」后不再理他。 「皇上给我们的膳食人员和餐车就不带了,大家扔掉不必要的辎重,全速行军。」霍去病道。 赵破奴、路博德、高不识等知道霍去病的行军作风,纷纷答应。 「僕多,大漠之中可有水源?」霍去病转向僕多。 僕多认真想了想道:「这片大漠和我们当初在河西的沙漠不同,中心是小沙丘和细小的沙粒,外沿则是粗糙的沙石。现在这个季节还是风沙漫天的时候,水源,不能说没有,但找起来会很麻烦,有些会被沙尘盖住。但就是找到了水源,要供养这麽多士兵也很困难。」知道霍去病的脾气,僕多就没把别走大漠说出来。 不能把所有人马都押在这条路上,必须得留有后路。霍去病心道。 「大漠就算再难,我也非走不可,只是不必所有人都走这条线,路博德。」 「在。」路博德应声出列。 「你带上两万人马和霍光从右北平出发,沿大漠边缘行军。记住,把人马的损耗降到最低,半月之后,我们在饶乐水畔会合。若我这支军队有失,你也必须成为主力寻敌决战。还有,失期当斩。」霍去病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路博德恭手领命。 「其馀各将,管好各营士兵,让每人带两匹战马,备足乾粮和水,三日后全军开拔。」 「领命。」众将同声道。 三日之后,霍去病领军进入大漠。果然如太守所言,这裡的地形和气候都让大军的行走变得异常困难。 虽然是初夏,但火辣辣的太阳照在人脸上,也能把人刺得生疼。除了偶尔天上掉下几滴雨以外,大部分时间都要面对太阳的炙烤。凛冽的大风不时刮起漫天尘土,让人很难睁开眼睛。 「扯下衣衫,摀住脸面和马头。还有,不要生火做饭,以免暴露行踪。」霍去病下令。 大风和乾燥的气候,让每一个人都感觉口乾舌燥。虽然带有不少水,但大家都捨不得多喝两口,什麽时候能走出大漠,大家心裡都没有底,只有尽量保持壶中有水剩著才会觉得安心。 越往大漠深处,风沙越大,沙地上原有的一丁点绿色也全然不见了踪影,只剩下一些不知是多少年前被黄沙啃噬掉的如骷髅般的树干残枝。而由于不能生火做饭,大家吃下肚中的乾粮更是缺少水分。就是要喝水,有时刚揭开壶盖,沙子就灌进了壶中。渴得很了,也只有连水带沙一起灌下腹中。 如果遇上草地,士兵们宁愿嚼食草叶充飢。时间久了,大家竟能分辨出哪些草叶好吃、哪些草叶多汁,遇到好的,就多扯些随身带著。 「现在体力怎麽样?」 「目前还不错。」旁边的李敢答道,可霍去病一看就知道他的身体已经比出征前消瘦了许多,不用说,都是被这鬼地方折磨的。 霍去病忽然发现前方有东西缓缓向前移动,一阵阵风不怀好意地刮了过来,随风而起的还有一大片灰色的尘土。 「将军,那沙丘在动。」霍去病身边的几个汉军指著前方的沙丘向霍去病道。 还没等霍去病开口,沙丘的移动速度明显变快,风越来越大,吹得人马都站立不稳,有几匹马长嘶起来,似乎预料到了即将到来的危险。 「不好,有人陷进沙裡了。」赵破奴大叫。 霍去病抬眼望去,只见前方有几个士兵连人带马陷进了沙坑,他们喘著气想要从沙坑中逃出,却不料越挣扎陷得越深,有的甚至大半个身子都已陷进去,正被黄沙一点一点地掩埋。 「全体后退,躲远点。」霍去病招呼还没陷进沙裡的士兵。可人行的速度哪比得上风沙的速度,瞬间前军就又有大半陷了进去。 赵破奴、李敢等也兀自屹立不住,却还扯起身边马缰,扔给前方的士兵,希望能救一些人出来。 「是流沙!」从后面赶来的复陆支惊叫。 「有办法逃脱吗?」霍去病大喊。 「有,请大家按我说的去做。」 「好,你说,我们照办。」 「大家不要动。」复陆支说完,霍去病赶紧传令下去,陷进沙裡的士兵不再挣扎,静等复陆支下一步的指示。 「缓慢移动你们的身体,把自己置于沙面之上,再背朝下躺平。往后面划,这裡安全。」 士兵们依言照做,果然发觉情况好了很多,只要把身体保持在沙面上部,人就不再会有陷下去的危险。 「复陆支,你这方法还真好使。」李敢拖著疲惫的身体,却还不忘开玩笑鼓舞士气。 「人踏入流沙,就好像进入池塘一样,自身的重量会使身体下沉,挣扎只会沉得更快,但如果放鬆身体,人就可以漂浮在流沙表面上,慢慢划就能划到安全地带了。」复陆支答道。 不一会儿,大部分汉军都已划到霍去病身边。这是个背风之所,暂时不会有遭遇流沙的风险。 「清点人数。」霍去病铁青著脸。 「总共折了三十个兄弟。」赵破奴道。 「都是好儿郎啊。」霍去病喃喃道。 「霍将军,别悲伤了,战争总是要死人的。」高不识安慰道。 「如果是死在战场上倒也罢了,死在这鬼地方,心有不甘啊。」 「那有什麽办法,咱们还是赶紧走出大漠要紧。」 「好,上马,重新出发。」霍去病仰天大喊,「我霍去病此生只知有进,不知有退,生不能踏破大漠,死后也要请兄弟们把我的尸骨送到漠北!」 僕多大声说:「将军所向无敌,一定会踏破大漠,扬威漠北。」 全军士兵跟著高喊。 在霍去病的招呼下,大家重新拾起马鞭,再度往北。流沙都挺过了,还有什麽能阻止他们北进的信心呢? 「霍将军,你看,草原!」历经千难万险后,大军终于看到了一片绿色。 「哈哈,草原,我们来了。」李敢也放声大笑。 数万大汉士兵,此时无不洋溢著兴奋的神采,纷纷衝上前去,不管什麽草,都先刨拉出来放在口中一阵大嚼,残留在石缝中的泥水也不放过,不管有多浑,将头埋进去就是一阵好喝。 追击左贤 大军实在是太疲累了,因此一向不停歇的霍去病这次破了例,招呼大军扎营,休息一日,另外派出哨探,追寻匈奴主力踪迹。 霍去病和赵破奴一起行至一处山坡前坐下,望著茫茫草原发呆。 「将军,有士兵发现了一处水源,但我们后来发现水源有毒,没敢打水,有两个士兵已经毙命了。」卫山走到霍去病身边,向他禀报道。 「匈奴人真卑鄙。」赵破奴恨恨地道。 「汉人也有卑鄙的时候。」霍去病悠悠地道。 赵破奴有点诧异,不知道霍去病为什麽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以前那个只知打仗砍匈奴人的霍去病变了。 「霍将军。」赵破奴疑惑道。 「没什麽,我是想到朝堂上的一些人。」霍去病一笑。 「是韩嫣和李延年这两个杂碎吗?」赵破奴心中一动。 「别乱猜。」霍去病制止住赵破奴,「我们先想想水源的问题。卫山,去找复陆支和伊即靬来。」 卫山领命而去,不多时将复陆支和伊即靬领到。 「将军,找我们有事?」 「水源有毒,看来地表的水是不能喝了,你们有没有什麽办法找出地下水?」 「有的,在草原上找水,可以根据动植物、气候和地理环境等来辨别。」 「山脚下往往会有地下水,低洼处、雨水集中处的地下水位较高,另外在乾河床的下面或是河道转变处外侧的最低处,往下挖掘就能挖到水,不过这样的水泥浆较多。」 「有泥浆无所谓,只要没有毒就行。」霍去病笑道。 「还有,地面久晒而不乾不热的地方地下水位也较高,生长著香蒲、马莲、灰菜等的地方也有地下水,蚊虫聚集,且飞成圆柱形状的地方更是一定有水。」 「哈哈,还有这麽多学问。」 「匈奴人都是找水的行家,不然,如何养得起这麽多牛羊和供自己生活?这些都是我们的经验所得。」 「嗯,如此,大军无忧也。」霍去病展颜道。 「禀将军,李敢将军回来了。」 「走,见见李敢。复陆支、伊即靬、卫山,你们三人负责找到水源,做好补给。」霍去病拉起赵破奴,去寻李敢。 「发现单于主力的踪迹了吗?」远远地望见李敢,霍去病昂声问道。 李敢摇摇头:「从沿途丢弃的东西和找到的痕迹来看,匈奴人当是兵分两路,一路仓皇西去,有车轮和马蹄印,还有一路是北上,丢弃了不少物件。究竟哪一路是匈奴主力,还不敢确定。」 匈奴人显然是在给汉军设置假象,从路上所弃的物件来看,匈奴人当是想引汉军北进。 「我们是该往西还是往北?」赵破奴挠头。 「两种可能,第一种是北进的这路匈奴人故意给我们製造仓皇的假象,为的是设伏引我们上钩;第二种可能是为了掩护西进的那路,所以北进的这路才这麽招摇。」李敢道。 「不管是哪一路,必然一路是伊稚斜,一路是左贤王。如果往西,我们就和大将军遇上了,两军成了一军,路博德那就顾不上了。如果往北,我们才能和路博德合军,全力走北路,希望这路才是伊稚斜的主力。」看样子赵破奴是想继续北进。 「李敢,你领一部分骑兵佯装我们的主力追赶西去的匈奴人,其馀人则随我和路博德会合之后北进。伊稚斜要灭,左贤王也要灭。」短暂的思考之后,霍去病有了主意。西去的匈奴人虽然可疑,但霍去病并不认为他们就是主力。 安排妥当,霍去病领著大军向北,李敢则带著一部分骑兵西行。 李敢循著踪迹追寻,在一处下坡处,打马前行。因是下坡,马儿跑得也比平时快,但不料猝不及防下,跑在前方的马儿突然成片跌倒。 「绊马索,大家小心!」李敢疾呼,同时勒住马匹。 前头被绊倒的骑兵在被摔下马背后,又重重地摔在地上,接著又是一声声惨呼,看样子地上该是有铁蒺藜之类的东西。 看来,匈奴人早就在这裡设好了埋伏。 果不其然,就在汉军还乱著时,前面树林中如飞蝗般的利箭射出来,匈奴战鼓骤然响起。 「好啊,敢伏击我。」说时迟那时快,李敢从背上抽出一支劲箭,力贯手臂,一箭射出,林中随即响起几声惨呼,战鼓声顿了顿,想是就射在擂鼓人旁边。 汉军也没讨到好处,前头已有十馀骑兵被匈奴人射中,而且汉军在明处,匈奴人在暗处。 李敢望了望天空,此时南风正浓,心生一计,招呼大家准备火攻。在这种情势下,火攻确实是最保险的做法。 霍去病也在全速向北,期望能和路博德早日会师。 突然,前面哨探回转报告:「将军,前面发现匈奴人。有上百辆马车,看样子是走得慢的匈奴老弱残兵和他们的妇孺。」 「全速前进。」霍去病下令。 时近黄昏,天边的夕阳盘出一圈血红的云彩,汉军马不停蹄,很快追上了这股匈奴人。 汉军并不答话,首先发起了衝击,目标是他们的骑兵,而非老弱妇孺。 短兵相接,刀剑交击之声不绝于耳。儘管汉军没想要伤害这股匈奴人的老幼妇女,但也有不少孩子和妇人被汉军的凌厉攻势吓得哭了起来。 「苍狼来了,霍去病来了,降者不杀。」伊即靬在霍去病的授意下高喊著这样的口号。 听闻是霍去病,这股匈奴骑兵刚刚还想著拼死一战的心瞬间被击溃,斗志大减,再听说降者不杀,不少拖家带口的匈奴人都扔掉了武器,举起了双手。 这股匈奴人,大概只千馀人,多半是因脚力而被甩在了后面,更多的人应就在前方不远。霍去病思虑道。 霍去病骑在马背上,在人群中找到一名衣著最为华贵的匈奴人,著复陆支将他押过来。 「咦,这不是韩王吗?」复陆支近前,认了出来。 「韩王?是伊稚斜还是左贤王的属下?」 「卑职是左贤王属下。」不等复陆支开口,韩王率先回话。 「伊稚斜呢?」霍去病厉声道。 「单于,不,伊稚斜早左贤王几天西去,而我们往北撤,以迷惑将军。」 「左贤王走了多远?」 「我们走得慢,左贤王,该在我们前面百馀里的地方。」 「他的目的在哪儿?」 「听左贤王说,他要退到大漠的东北部,凭藉那裡熟悉的地形,以逸待劳,寻机挫败将军。」 想得美。霍去病心道,同时意识到,自己追击的并非伊稚斜,误打误撞中遇到了左贤王,而如果早先西进,听这韩王口气,伊稚斜比左贤王先期出发,自己不一定好追。伊稚斜只能留给舅舅了,而左贤王,必全歼之。 「左贤王部有多少人?」 「约莫有十万人。」 也还算不枉。霍去病心裡琢磨。 「霍将军,小王都实话说了,可要饶我不死啊。」 「放心,我饶你不死,前面给我当嚮导吧。」 与此同时,李敢这边的战况正进入白热化的阶段。 汉军士卒按照李敢的吩咐,将羽箭裹上油布,点著火后,朝树林裡射去。一时间,树林中火光腾起,风助火势,火舌很快舔上树冠草丛,本来阴暗的树林被火光一照,内中的匈奴人也已变得无所遁形。 李敢扫了一眼,粗略估算出对方约有千馀人,和自己这边旗鼓相当。树林中烟熏火燎,匈奴人再强悍也在裡面待不住了,发声喊,往汉军衝来。 因为有绊马索和铁蒺藜,双方都不敢骑马,只得下马肉搏。上面要防敌人的弯刀,下面要看著脚下有没有暗刺,两边都打得非常辛苦,就是匈奴人,也有不少被铁蒺藜扎穿脚的。 匈奴阵中一名手持马刀的大汉最为凶悍,连续砍掉多名汉军。李敢瞧得真切,苦于近不了身,隔著丈馀扯过一支长戟掷了过去,正中他左臂。 那大汉不顾疼痛,朝李敢处奔过来,顺势也抽过一马刀掷向李敢。 李敢用剑挡开,只觉对方臂力奇大,震得自己虎口发麻。 李敢长剑与大汉马刀缠上,溅出一溜火花。 大汉似乎没想到李敢也这麽大力,欺身往前,在马刀上添力,往李敢压过来。李敢转身抽剑,挑起,剑把砸在大汉左臂伤处。 大汉吃痛,单膝跪地,李敢长剑下劈,迳直将大汉头颅斩下。结果了大汉后,李敢也累得呼呼喘气。 「楼安将军死了!」 大汉被杀后,剩馀的匈奴人发声喊,纷纷逃走。 打扫完战场,将地上的铁蒺藜收拾乾淨后,李敢发现再也找不到匈奴人的踪迹,想是这伊稚斜远遁后,楼安部成为另一支诱兵,欲将大军折腾到此处,给伊稚斜和左贤王都留出时间。 「回军。」李敢一声令下,折而向东,追赶霍去病去了。 李敢出现在视线中时,霍去病勒住了马等待。 李敢见此,忙上前报战况:「遭遇匈奴楼安部设伏,经清点,对方有一千二百来人,不是匈奴主力,看样子是诱兵,是要掩护左贤王的。」 霍去病点了点头道:「现在情况已经明朗,伊稚斜早先就跑了,很可能和我舅舅遇上,我们这一路往北是左贤王的方向,为今咱们只有全力追赶左贤王,务求全歼。」 李敢暗忖,也只有如此了。而且他从私心来讲,也更希望遇上左贤王部。毕竟左贤王也是块硬骨头,在历年的汉匈战争中,左贤王部是损失最少的,也只有左贤王能频频发动对汉帝国东北边境的侵略,并挫败过他父亲李广部队的北征。 「咱们该和路博德会师了,不知这小子到了没?」为了让李敢有缓衝的时间,霍去病少有地下令大军下马休息一夜。他让已经休息过的卫山先去探路,看路博德到了没有。 「要是老路没及时赶到,你真狠得了心斩他啊?」赵破奴趋前问霍去病。他和霍去病、路博德自小玩到大,感情不是一般的深厚,放平时,霍去病怎麽也会维护路博德,但在这节骨眼上,他还真心裡没底。 「我也不想,但这是军中,我下过军令的。但愿他能如期到达吧。」霍去病其实在发出军令的那一刻就已经有了决定,战场无朋友。 越过平缓起伏的山丘,周围的地形变得开阔起来。远处的饶乐水正在阳光的照射下不急不缓地流淌,水畔停留著黑压压的一群人正在牵马汲水,忙得不亦乐乎,远远地就能看到一杆「霍」字大旗迎风招展。不用说,路博德已经到了。不仅赵破奴鬆了口气,就是霍去病也终于把悬在心口的一块石头给放下来了。 赵破奴见到路博德,首先是给他来了个熊抱,然后才问道:「你小子什麽时候到的?」 「唔,这个,我要向霍将军禀报。」 「好吧,禀报吧。」霍去病就著一块石头坐了下来。 「报告将军,末将是昨晚到的,想著将军穿越大漠可能要晚些,看这儿地势不错,想著在这驻扎下来,今天再给将军送信,没想到将军这麽快就到了。」路博德装模作样地道。 「到得好啊,不然你的狗头就没了。」霍去病起身,摸了一下路博德的脑袋。三人似乎又回到了在长安厮混的那种日子。 不过,霍去病很快又回过神来,正色道:「大军在水畔稍作休整,随后出发,不能让左贤王跑远了。」 「是。」众将领命。 漠北决战 「每人只带三天乾粮和水,咱们已经过了大漠,以后就要取食于匈奴了。」霍去病下完命令第一个跨上战马。 「博德,我带著骑兵兵团先行,你负责殿后。」霍去病继续道。 「干吗又让我殿后?」路博德有些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