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独自走了, 他独自去享受黄昏时公园里美丽的时光。 ...... 她搁下笔时,忽又想起了一首十分凄艳的诗来:《玫瑰泪》 只因爱你少年英俊 便向瑶池买仙骨化做 你园中的一株玫瑰 谁知你精心浇灌夜来香 忍心让玫瑰花枯萎 哎错入红尘空留遗恨 只落得两行红泪 洗我素面 洗我芳蕊 任凭它从春流到夏末也 洗不尽我病态残妆 呵洗不尽我旧怨新愁 伤痕累累...... 萧红想,她现在的情景,就如这诗中的况味了,瓦伦新宠成往事,芳枝半零落!她的泪水更多了,半是哭自己,半是哭恩师鲁迅先生。她与鲁迅先生情如密友,恩同父女。未料一别竟成永诀,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上,怎不叫人向苍天诉怨?! 她凄凄怆怆独自搭车去往万国公墓,来到了鲁迅先生的墓前,睹墓思人,说一声:“恩师久违!” 墓地西风春去远; 招魂拜墓我来迟! 她于是跪在恩师墓前,把捧来的鲜花献上,磕了三个头,多少往事涌上心间!如今是盖棺定论,幽明永隔,音容缥缈,伟人已矣!想到这些,不禁眼泪像清泉般涌出!哎,忍听子规啼夜;不堪桃李泣春风!最后她把闺中的清恨,心里的委曲,一股脑儿都诉与亡灵听......第十八章北平重忆旧时情 十八北平重忆旧时情 自鲁迅先生逝世后,萧军就开始忙着筹备纪念鲁迅的种种活动。萧红因为初来乍回,一时还插不上手,因此就更沉缅于失落的感情里,闷闷不乐。萧军自知他那一时的“出轨”对萧红伤害太深,除了乞求妻子原谅,又能怎样呢?他知道萧红对他是从未有过二心的。他在默默吞咽着自己酿制的苦酒,他追悔莫及!一天,萧军“扑通”一下跪在萧红面前,乞求宽恕!他说:“莹莹,事情都已经过去了,总不能让痛苦永远啮咬着我们吧!看见你每天以泪洗面,我......” “男儿膝下有黄金”。萧红真的被打动了!她双手将萧军扶起说:“快起来吧,折煞我了!哎,‘人非圣贤,孰能无过?’这我也懂,可是每当我一想起你和她在公园里相偎相依,卿卿我我的情景,我的这颗心就像是被针扎似的疼,被恨填满......” 萧军道:“是我把你的心伤透了!我现在才知道,你才是这世上最爱我的人!正所谓‘爱之深,恨之切!’应该说你现在就是处于这种心境吧?” “谁说不是呢,这样吧,三郎,给我点儿时间,让时间来淡忘我心中的不快。好吗?” “嗯,好。我相信时间就是最好的医师,它可以癒合人们心灵的创伤!” 萧军感到雨霁云开,心中释怀了许多,道别了萧红,转身出门办事去了。 “三郎!别走,我有事想同你商量。” “啊,”萧军又转回身,问萧红,“还有事吗?” “三郎,我们再分开一段时间好吗?” “听你的吧,只要你心情愉快,你打算去哪里呢?” “我想去北平,也算是故地重游吧。听说洁吾已成家了,而且初为人父,我想去看望一下他。” 关于李洁吾,萧军过去常常听萧红提起过,知道他和萧红之间有过一段难忘的冰雪友情。后来他也与李洁吾通过信,但未晤过面。 萧军答道:“好,你去吧。有洁吾在北平,他是个好人,定会帮助和照顾你的,这使我更放心些。到时,别忘了代我向洁吾问声好!” 4月23日是萧红动身去北平的日子,晚饭后,萧军把萧红送到了火车站,送上了火车。直到一声汽笛长鸣,火车“咣当、咣当”地启动了,萧军还站在月台上,向火车开走的方向招手遥望着......这时他才体会到“黯然伤神者唯别而已矣”的况味了!回来时,天下着小雨,雨丝风片,徒添愁绪,仿佛心情也被雨点打湿了一样,沉甸甸的。回到家里,已是夜间的10点20分了。他看着那空旷的床,不禁有些伤感,叹了一声:“她又走了......” 萧军坐到书桌前,在日记本上写了一首十分感伤的小诗: 我是唱着归来, ——孤独地踏着小雨的大街。 一遍,一遍,又一遍...... 全是那一个曲调: “我心残缺......” 我是要哭的! 可是夜深了,怕惊扰了别人, 所以还是唱着归来: “我心残缺!......” 萧红到达北平后,下了火车她先来到了当年收留她的耿妈家里。几年不见,耿妈苍老了许多。见了萧红,耿妈亲切地招呼着“乃莹......”并将她拥在怀中喜极而泣...... 拜别了好心的耿妈,萧红来到了李洁吾任教的那所学校里,见到了洁吾。两双手紧紧地相握在一起,多少往事,多少感慨,多少苦涩和甜蜜涌上他们的心头......两双眼怔怔地对视,洁吾上下打量着乃莹,若真若幻如梦中—— 朝朝盼重逢 如何今宵重逢似梦中 你不言不语微微带笑容 眉含远山翠 唇映桃花红 蛮腰啊折损 鬓香啊飘送...... 仿佛时光到转来 是哪阵风儿 又把你吹入我的情怀 “乃莹,是哪阵风把你吹来的?”洁吾打破沉寂问道。 “人家特意来看望你嘛!” “真谢谢你没有把我忘记!......你过得好吗?” “一言难尽啊!你呢?” “我算是陷入痛苦的泥沼中了......” “怎么?嫂子对你不好?” “不,她也有她的苦衷。走!跟我回家去坐会儿。” “好!”乃莹落落大方地让洁吾牵着手走出了校门,来到街上,就像当年他俩手牵手在街市上散步一样。 到了家里,李洁吾向妻子介绍道:“淑珍,这位就是《生死场》的作者,著名作家萧红。” 萧红施了一礼道:“见过嫂嫂!” 不料,淑珍并不给面子。原来,她常常听丈夫夸奖萧红的才华,萧红的每一本著作丈夫都会买回来仔细阅读。她心中早有几分醋意,只是人不见心不烦。而现在,丈夫的意中佳人就亭亭玉立地站在面前,她心中就像打翻了醋坛子一样。没有回礼,把怀抱中嗷嗷待哺的孩子往床上一放,一句话也没说,出去了。弄得萧红很尴尬,不知所措。 孩子在床上哇哇地啼哭起来...... 萧红忙把孩子抱在怀中,“喔喔”地哄逗着...... 洁吾道:“你看见了吧?你嫂子就是这样不通人情,简直一点修养都没有!” 萧红故意打破僵局,说道:“嫂子这是在吃醋呢,我不怪她。” “你不知道,她总爱生气,常常是无理取闹......哎,不管她了,咱们难得见一次面,好好聊聊离别之情吧!等下我请你到餐馆里去吃饭,为你接风洗尘!” “不必麻烦,洁吾,我已经吃过了。”萧红抱着孩子坐到了沙发椅上,洁吾也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萧红发觉洁吾清瘦了许多,芳事阑珊三月雨,可怜瘦损沈郎腰。她心中不禁涌起一股酸楚。萧红怎能忘记,她当年病倒在耿妈家里时,是洁吾来到她病榻前,一勺勺地喂药给她喝,削水果给她吃,对她呵护有加。她想,似洁吾这样的好人,为什么没有得到美满的婚姻呢?她叹息自己与洁吾真是有姻无缘,有情无份!到如今,面对洁吾的处境和遭遇,她是爱莫能助的了! 辞别了好友李洁吾出来,萧红在北辰宫公寓租了一间房子住下。有了安身之所,她便又开始创作起来,这一生与笔墨结下了骨肉亲,天涯何处不是她写作的芳草地?!另外,独处的时候是用来反省的最佳时刻。通过省思,萧红觉得萧军既然坦诚地认了错,就应该宽恕他,圣人云:知过能改,善莫大焉。再说,如果没有萧军,就没有今天《生死场》的作者,知名作家萧红! 昨日的轻愁薄恨已经淡忘,堵在心中的块垒已经冰释雪消,剩下的只是两地相思!“军:你好吧?我来到这里已经一个礼拜了,哪一天不想你啊......” 书台春晓墨华浓,写到相思半面红。 艳泪模糊笺里字,与君只在梦中逢。 愁听啼鹃眠未成,不闻吾爱唤卿卿 今宵一枕相思泪,,夜雨芭蕉滴到明! 同样,萧军也非常想念萧红,掐指数着她的归期...... 萧红在北平,还遇见了她在哈尔滨、青岛时的好朋友舒群,这真是“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说不出的喜悦! “萧军他好吗?”舒群问。 “好,他在上海忙着编辑鲁迅先生的文集,所以不能陪我一起来北平。” “你只身来到北平,如遇到什么事须要我帮助,可以来找我,我就住在北大红楼的一栋学生宿舍里。” “谢谢!” “去过长城游览吗?”舒群问。 萧红摇了摇头:“还没有。正想去长城看看呢。君不闻:‘不到长城非好汉’嘛!”说罢,莞尔一笑。 “那好,我现在就陪你去,也好照顾一下你。” 于是舒群领着萧红来到了长城脚下,然后登上长城,一步步往上走。舒群边走边向萧红讲述着长城的过去和现在,接着他问萧红:“你说说,这世界上哪个民族,能比得上我们中华民族历史悠久、饱经沧桑、文明伟大?”问话没有回应,舒群回头一看,才发现他已把萧红远远地抛在了身后,他急忙返回来接迎她...... 萧红累得气喘吁吁,脸色煞白,舒群忙伸出手去牵扶着她。 萧红说:“你看我这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 舒群牵着萧红的手,慢慢地向长城高处爬去。费了很大劲,他们终于登上了长城顶端。 长城内外,一览无余,吊古怀今,感慨良多!四面湖山来眼底,万家忧乐上心头! 舒群道:“如今国人渐和,日践尤烈。长城不足以御敌于国门之外,但如今中华民族有了足以抵御外敌的钢铁长城!这就是我们的人民,我们的党,和党领导下的工农红军!” 萧红听到这里,也来了精神,她说:“舒群,您说得真好,我也想投入到抗日救亡革命大洪流中去!......听说你要去延安,是吗?” 舒群道:“是的,延安是中华民族抗战救亡的中心,党中央、毛主席在延安指挥着全国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全国上下各行各业许多有识之士都纷纷奔赴延安......” 萧红道:“太好了!您先行一步,我回上海后,与萧军一起到延安去找您。” 时至黄昏,落日西沉,长城内外,血红尽染,狂风乍起,烟飞云敛,花愁雨泣,凛若霜晨,触目惊心! 萧红乃环顾四野,举双臂高声念道:“浩浩乎!平沙无垠,迥不见人。河水萦带,群山纠纷,黯兮惨悴,风悲日曛。蓬断草枯,凛若霜晨。鸟飞不下......” 舒群笑道:“萧红哪,你这个多愁善感的人,又发起思古之幽情来了!这不是唐朝李华的《吊古战场文》吗?” “正是。不瞒您说,这篇文章在我小时候就已经背得滚瓜烂熟了,可是只在现在,目睹眼前的景象,我才真正领会到这些句子的含义,真悲壮啊!多么伟大呀,我的中华民族!” 回到北辰宫公寓的住所里,萧红的心情依旧难以平静。她把白天与舒群一起游览长城时的所见、所闻、所感都写进了信里,准备第二天去寄给萧军。这是她从北平寄往上海的最后一封信了。因为不久,归心似箭的萧红便要回上海了,回到她爱人身边,与萧军重修旧好。殊不知,曾经心灵伤口处留下的疤痕,是十分脆弱的,是经不起任何撞击,也经不住任何诱惑的,始终为萧红的婚姻悲剧埋下了隐患,岂惟三叹!第十九章旁结丝萝暗自嗟 十九旁结丝萝暗自嗟 萧红回到上海后,也参加到《鲁迅先生纪念集》的编辑工作中。并且,凭着她和鲁迅先生深厚的师生情谊,她开始亲笔撰写追忆鲁迅先生的篇章。 一天,萧红正在伏案疾书。萧军从外面进来,将手里拿着的一份旧报纸递给萧红,悲怆地说:“你看看吧,我们的老朋友金剑啸牺牲了......” 萧红吃惊地接过报纸,手都颤抖了起来,她仔细阅读着报道的消息,不觉双泪交流,痛失革命战友金剑啸! 自从1934年夏天她和萧军离开了哈尔滨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金剑啸。金剑啸一直坚守在哈尔滨抗日第一线。1936年6月13日不幸被捕,在敌人的残酷审讯中,他受尽酷刑而坚贞不屈。最后被押往齐齐哈尔,于8月15日在齐齐哈尔北门外刑场英勇就义,年仅26岁。 消息得到的太迟,黄泉路上,故友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那坟茔上已经是满目蒿草了。可是,对于萧红,眉间又添了一截新愁!她在诗歌《一粒土泥》中这样追念道: ...... 朋友们慌忙地相继而走, 只把你一个人献给了我们的敌手。 也许临行的时候, 没留给你一言半语; 也许临行的时候, 把你来忘记! 而今你的尸骨是睡在山坡或是洼地? 想要吊你, 也无从吊起! ...... 1937年7月7日,震惊世界的“七七卢沟桥事变”爆发了。紧接着,战火烧到了上海。日本侵略军大举进攻上海的这一天,飞机狂轰滥炸,闸北和南市的大火像火山一样彻夜燃烧,手无寸铁的居民成批地倒在血泊里、瓦砾中,无数的家庭流离失所。山河失色、哀鸿遍野...... 萧红眼看着在东北曾经经历过的国土沦丧、民族危亡的情景又一次逼到了面前,心中的愤慨无以言表...... 所幸的是,上海军民毫不妥协地奋起抵抗。有的在地下党的领导下,有的自发地组织起来,与日寇迂回作战。他们十人八人,三五成群地出没在大街小巷,与敌人展开了街巷游击战斗! 绝不当亡国奴的呼声在萧红心底呐喊着!她从个人感情的纠葛和困惑中拔身而出,重新投入到时代风云中。她奋笔写下了反映上海人民抗战激情的散文《窗边》、《小生命和战士》。日本军占领上海以后,她又写下了思念故乡的散文《失眠之夜》。 自1937年9月开始,文化界人士开始撤离上海。恰逢此时,正在武汉办《七月》半月刊的胡风来信给萧红和萧军,邀请他俩去武汉共同办这份刊物。二萧欣然答应了。临行前,二萧和许广平、海婴一起来到了万国公墓,在鲁迅先生墓前,四人拍了一张合影照留作纪念。然后,萧红和萧军含着热泪向鲁迅先生的在天之灵磕头拜别...... 1937年9月上旬,萧红和萧军乘船离开上海赶赴武汉,谁知往内地逃难的船塞满了航道,而每条船上又人满为患,她和萧军只有可供一个人勉强坐的空档。身体虚弱的萧红一直在晕船,多亏萧军一直照护着她。船到武昌江面的时候,萧红终于呕吐起来,这时候,随海关检疫船而来检疫的医官发现了他们,大家一见之下,无比惊喜。原来这位医官就是诗人于浣非(笔名宇飞),早在哈尔滨文化界人士的聚会活动中,他们三人就相识了。今日他乡重逢,异常惊喜! 宇飞当即把他们接到了检疫船上,并且介绍他们认识了船上的一位名叫蒋锡金的同仁。蒋锡金当时在武汉和冯乃超、孔罗荪办了份旬刊《战斗》,他搭检疫船,就是要赶到汉口去发稿。因为这一次的邂逅,萧红和萧军到达武汉后,就落脚到了蒋锡金的家中——武昌水陆前街小金龙巷十二号。锡金腾出卧房安置了二萧夫妇,他自己住在书房。很快,他们三个人就成了无所不谈的好朋友。生活上互相关照,相处得犹如一家人。 在武汉安下身之后,萧军开始写长篇小说《第三代》,萧红着手写《呼兰河传》。 渐渐的,经常有文化界的朋友到小金龙巷蒋锡金家来玩了,其中有二萧在青岛时就相识的师友孙乐文和张梅林,新朋旧雨,常在一起高谈阔论,以文会友。 一天,锡金又带来了一位新朋友。这位朋友俨然艺术家风度,落拓不羁,蓄着齐肩的长发,身着时髦西服,面色白净,举止风雅,说话柔声缓调的,中国文人的气质很重。 他是谁呀?萧红心想:竟是个文文弱弱的书生呢! 锡金介绍道:“这位是当代才子曹京平,笔名端木蕻良,也是东北人。《科尔沁旗草原》、《新都花絮》等都是他的力作。也是胡风邀请来一同办《七月》的。端木就暂时跟我住在外间书房里。” 如此,原先三人组成的小家庭就变成了“四口之家”了。锡金多半是整天忙于在外边发排刊物,经常来往于武昌与汉口之间。另外,他想多空出些位置给三位东北作家进行写作,往往不回寓所来,寓所里就剩下他们三人是朝夕相处了。而萧红自然成了这三口之家的小主妇,免不了每天都要暂搁手中笔,下厨调羹汤。 常言道:“日久生情”。端木蕻良悄悄地喜欢上了萧红,但他明白朋友之妻不可夺,他决不越雷池一步,只是充当一个护花使者罢了。 因为萧军性格刚直,胸无城府,为人太过方正,不拘小节。往往是当着旁人的面,给萧红的作品提意见、论短长,使自尊心很强的萧红暗自羞愧。 此刻,萧军又心直口快,毫无委婉地评论萧红的作品道:“你写长篇小说的功力还不足,你看你现在正在写的《呼兰河传》吧,都写到第二章了,还一个劲儿在抒情。那么,人物呢?人物何时登场?情节呢?何故迟迟不发生。我看你写小说的本事,还只能算是这个!”他把自己的小拇指伸了一下。 萧红的脸立刻红了,委屈得不知说什么好...... 在一旁的端木蕻良听不下去了,站出来评论道:“萧军,这就是你的偏见啦!大伙可不是这样认为。所谓‘文无定法’,萧红的小说写出了她的独特风格,她把散文的手法运用到小说中去,一叙三叹,曲尽人情,这才叫那个美呢!” “哎呀,”萧红心中感叹,“这位端木先生才真配是我的知音人呀!” 正当此时,胡风也到蒋锡金处来了,进门就听见他们评说萧红的作品,他很欣赏这位才女的锦绣文采,便在萧军面前夸赞萧红道:“她的创作才能可比你强,她写的人物是从生活里提炼出来的,活生生的。不论是喜是悲,都能令读者产生共鸣。亲切、朴实、自然之美洋溢于字里行间。使你不得不承认她的天赋之高......” 萧军也被胡风说的事实所折服,笑笑说:“我也是重视她的创作才能的,但她可少不了我的帮助,离开了我,她想写几十万字的长篇巨著,恐怕是没有那个气魄......” 站在一旁的萧红,很委屈地撇撇嘴。 端木又站出来为萧红说话了:“萧军,这便是你的成见,认为女子的能力天生就不如男子汉。你难道不愿承认萧红她是巾帼胜须眉吗?我看哪,你得好好检讨一下你的大男子主义思想啰!” “真难得他为天下女子道不平!”萧红从心底里发出一声赞叹。 说起萧军的大男子主义思想,还表现在其它方面,有一次文友聚会,大家都看到萧红眼睛有些青肿,靳以先生忍不住地问她,她掩饰说:“我自己不加小心,昨天跌伤了。” “什么跌伤的,别爱面子了!”这时坐在她一旁的萧军得意地说,“我昨天喝多了酒,借着酒气,我就打了她一拳,就把她的眼睛打青了。” 这时靳以发现,萧红的眼睛里,立刻蓄满了盈盈的泪水!他感觉自己心里也在落泪,这泪,是为女性鸣屈的! 但实际上,萧军非是喝多了酒的状态下,他是不会打萧红的。即便是在萧红生气地捶打他的时候,他也决不会还手。因为他一是知道萧红的拳头是捶不疼他,也不忍认真捶他的;二是知道他若一还手,萧红身体是经受不住的,萧军毕竟是爱萧红的呀! 二萧居武汉期间,有空常和文朋诗友,二三知已去游览名胜古迹。这天他俩带上了一壶酒和张梅林、端木蕻良一起到黄鹤楼去游览观光,登高赋诗。三个男儿边走边谈,把萧红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端木说道:“萧军,要不要等会儿?萧红还没有跟上来呢!” 萧军笑了笑回答说:“哦,她的步子就是慢,没事的,你要等就等她一会吧!” 端木回头时,已不见了萧红的身影,他连忙转身往回走了一段路程,到转弯处才看见萧红一路小跑地跟上来了。 “喂——,萧红,不要跑,我在这儿等你呢,不要着急!”端木大声喊道。 萧红依旧小跑而来,到了端木身边,累得张口喘气,粉汗盈盈。她见萧军没有等她,面前站着的只是端木蕻良,正含情默默地瞅着她,她禁不住一头扎进端木怀中,抽泣起来。——是新欢之泪呢?抑或旧恨之啼!也许半是新欢半是恨! 留香霞帕春无迹,著雨梨花泪满裳。 才子多情奴薄命,怕思量也又思量! 萧红情感的天平已经开始向端木蕻良倾斜了......此时的端木感觉心在怦怦狂跳,他左手揽住了萧红的腰,右手便在萧红背脊上轻轻抚摸着,一边劝道:“莫要难过,他不等你,有我呢。不过,萧军就是这样的性格,人倒是个好人,没有半点城府,你也不必怪他嘛!啊?我们走吧,黄鹤楼就在前头不远了!” 二人来到黄鹤楼下,端木蕻良扶着气喘吁吁的萧红登上楼来。就听萧军乐呵呵地呼唤道:“端木、萧红,快上来!我和梅林开始即景吟诗了,你们两人也各写一首来!学古人登高啸傲,联诗换酒,岂不快哉!” 斗韵分笺,萧红也来了劲头,边喘息边笑道:“好!前人之风流韵事,我辈也不差,谁要是做不出诗,罚他喝酒!萧军,拿酒过来......” “登兹楼以四望兮,聊暇日以销忧。”霞映桥红,烟笼柳暗,清风徐来......此情此景此意,令笔者亦悠然陶然,为之一赋: 落日半楼红,有崔诗夺冠,何时黄鹤重来,水滨芳草任栖息; 长江千里碧,更韶景争辉,我辈金樽复举,宝地风光好吟哦!第二十章鸾枕鸳衾两断肠 二十鸾枕鸳衾两断肠 1937年底,阎锡山派专人到汉口会见李公朴先生,约请他到阎锡山自任校长的山西民族革命大学担任副校长。李公朴先生德高望重,是著名的“抗日七君子”之一。他正想对抗战教育作一番探索,便欣然应约,不但亲自拟就了民族革命大学的创立纲领,而且招聘了许多知名人士共赴山西就任。 1938年1月,萧红也收到了李公朴的邀请,紧接着萧军、聂绀弩、艾青、孔罗荪、端木蕻良等也收到了邀请,萧红便与他们一起乘坐一辆开往山西的军用车,经过12天的日夜颠簸,于2月6日抵达山西临汾。 山西民族革命大学虽然设了一个校址,挂了一个牌子,但其它设施均未配置。而四面八方的学员源源而来,很短时间内竟高达五千多人。李公朴眼见学生们的生活、学习混乱无章,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好发表了《致民大同学的一封公开信》,号召同学们自己动手,创建校舍,艰苦奋斗,自力更生,自己管理自己,自己管理学校,贯彻执行民大制定的十大纲领。 萧红、萧军和端木蕻良、聂绀弩等都受到李公朴先生的重用,担任了民大的文艺指导员职务。 不久,丁玲率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从前线来到临汾慰问演出。“西部歌王”王洛宾和妻子罗珊也随战地服务团来到临汾,经人介绍后,与二萧亲切握手,一见如故。 王洛宾说:“我早就想见到你们这对革命的夫妻作家,今日幸会,实在令我太高兴了!”接着他又对萧军说:“两年前,我在北平的时候,就为你的《八月的乡村》中女主人公安娜的‘奴隶之爱’谱了曲......”他说着便哼唱了起来: 565|5——|1——|...... 我要恋爱! 我也要祖国和自由! 毁灭了吧,还是起来? 毁灭了吧,还是起来? 奴隶没有恋爱; 奴隶没有自由! 二萧拍手赞道:“太好听了,‘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 王洛宾说:“不,这是因为萧军的这首歌词写得太好了,萧军真是一位高手笔呀!” 这时,丁玲和陈凝秋也走过来与二萧亲热握手相见。丁玲说:“我们是老相识了!萧红,我在上海的时候,就听鲁迅先生极力推崇你的作品,一部《生死场》,更是名震文坛,你和萧军真称得上是男杰女英、天造地设的一对!” 是天造地设吗?其实,在二萧心里,他俩都已经清楚地明白,他们已经快走到缘尽筵残的时候了!在武汉的那阵子,因为端木蕻良闯入了他们的生活圈,萧红情感的天平已经倾向了端木,她心扉的情锁,悄悄被端木打开了。她与萧军之间也只是支撑着一个形若空壳、摇摇欲坠的“家”罢了!是经不起半点风雨的了...... 1938年2月间,日本侵略军逼近了临汾,民族革命大学准备撤退到宁乡。校方对招聘来的作家们十分关照,允许他们跟随丁玲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乘火车去西安;愿意留下来的,则欢迎他们和全校师生一道撤退去宁乡。于是,萧军和萧红开始在前进的道路上公开发生了分歧...... 萧军说:“你们都跟随战地服务团去吧,我留在临汾,一定要看个水落石出才甘心,因为我身体强壮,打算去山西五台山参加抗日游击队。” 萧红生气道:“你这简直是‘个人英雄主义’,你一个作家,去逞什么强打什么游击?万一牺牲了,这损失,并不仅是你自己呢!我也并不仅是为了‘爱人’的关系才这样劝阻你,以致引起你的憎恶与鄙视,这是想到了我们的文学事业!” 萧军反唇相讥道:“人的生命价值都是一样的,没有高低贵贱之分。战场上死了的人不全是愚蠢的!为了争取解放奴隶的命运,谁是应该等待着去发展他们的‘文才天赋’,谁又该去送死呢?!” 萧红嚷道:“你总是不听劝告,你太固执了!你忘了‘各尽所能’这宝贵的箴言吗?你也忘了自己的岗位,简直是胡来!” 萧军也叫道:“我什么也没忘!人各有志!” 旁人听见他俩争吵起来,便过来相劝。王洛宾说:“我说你们两夫妻都不要争论了,是‘去’,是‘留’,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吧......” 萧军断然说道:“没什么可商量的了!我们还是各自走自己要走的路吧,万一我死了——我想我不会死的,我们再见,那时候也还是乐意在一起就在一起,不然就永远地分开......” 情绪激动的萧红也冷静了下来,回答了一声:“好的。”她,没有迟疑,没有——流泪。 大概彼此心里都明白,这次分道扬镳,怕是别时容易见时难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缘已尽,情将断,可奈何! 丁玲带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准备先赴山西运城举行义演几天,然后再前往陕西西安。随同战地服务团前往的有萧红、端木蕻良、聂绀弩、田间、孔罗荪、廖开先等。 萧军相送到临汾火车站。候车时间萧军和聂绀弩单独在月台上踱了好一会。 “时局紧张得很,”萧军说,“临汾是守不住的,你们这回一去,大概不会回来了。‘民大’也不值得留恋,太乱了。” 聂绀弩问:“那么你呢?” “我要到前线去与敌人真刀实枪地拼,我身体比你们好,苦也吃得了。” “那么萧红呢?” “哦,萧红和你最好,你要多关照她,她在处世方面,简直什么也不懂,很容易吃亏上当的。” “以后你们......” “她单纯、淳厚、倔强、有才能,我爱她。但她不是妻子,尤其不是我的。” “怎么?你们要......” “别大惊小怪的!我说过,我爱她,就是说我可以迁就,决不先抛弃她!除非她先说和我分手。” 离开车的时间越来越近了。二人走下月台,聂绀弩登上了火车。萧军匆匆买来几个苹果,来到萧红的窗口,塞进萧红手里说:“祝你一路平安!”萧红把苹果放在车内茶几上,探出头,热泪汪汪地看着萧军,说道:“三郎,谢谢你来送我,我会想你的呀,把你自个儿留在这里;我不放心呀!特别是你大量喝酒,酒会伤肝,我不知说过多少次了!我在日本东京的时候,也常在信里嘱咐你,要注意身体!可你就是听不进去我的话......” 萧红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萧军也动了离情,不住地摇着萧红从车窗内伸出来的纤纤玉手,含泪道:“你放心吧,我身体强壮,倒是你身体太弱了,以后我不在你的身边了,你要自己照顾好自己,遇事多与丁玲大姐和聂绀弩大哥商量,知道吗?” 萧军又急急到另一个窗口,找到了丁玲,嘱托道:“丁大姐,萧红的一切就拜托您了,她年轻,幼稚,缺乏社会经验,又爱感情用事,我怕她上别人的当,请您多关照她一些!” 丁玲半开玩笑道:“怎么?萧军呀,到现在你才知道‘佳人难再得’呀?晚了!今天我把她领走,让你们去尝受两地相思的滋味吧......” 萧军叹了口气,道:“国难当头,我怎可去顾及儿女情长。我本来就是军人出身的嘛,您瞧我这一身武艺!”萧军说着,摆了个武功架势。 丁玲道:“说得也是!你就去投奔八路军聂荣臻政委吧,他会很欢迎你的!” 火车鸣叫着汽笛,就要开了,萧军向各位挥手告别。火车喷着粗气驰离了临汾车站...... 萧军独自回到民族革命大学。次日黎明,他茫然地从睡梦中醒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身边,才想起萧红昨天已随战地服务团离他而去了!此时,他呆呆地仰望着宿舍深灰色的破旧天棚,陷入回忆之中。他想起和萧红一起走过来的有风雨,也有阳光的日子,与萧红六年的同居生活,多少的恩怨、多少的悲欢,无数好春宵,几番醉蓬莱......都像放电影一般,一幕幕从脑海中掠过。他不由得披衣而坐到书桌前,在日记本上写下了一首五律,似芭蕉夜雨,咏之亦怆然: 昨夜春风醉,今朝烟景空。 鸳鸯双比翼,劳燕各西东! 钗镜盟犹在,音容何处逢? 蓬莱多韵事,只恨过匆匆! 哎!彩云吹散玉楼空,可怜今宵明月夜,谁家乐事赏心梅笛到帘栊?怕思量,偏思量,桩桩往事浮上心胸!愁烟忍伴男儿泪,暗洒闲抛落纸中! 萧军突然瞧见,萧红平日最喜欢穿的一双棕红色的小皮靴还留在床下。心想:这双靴子是她忘了带走呢,还是有意留给我做纪念的?呀,靴子下面还压着一封信,萧军忙打开一阅: 军: 我真不知说些什么好呢,我俩大概谁也没有想到,会有中途分手的一天,不过你永远是我心目中抹不掉的牵挂啊!军,今天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我腹中已经怀上了你的孩子。但你放心,将来我会告诉他,你是他的亲生父亲! 前途茫茫,各自珍重吧!最后让我用一句古诗来向你赠别:“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襟。” 临池依依,不知所云。谨祝 平安 红 “莹莹,你腹中有了我的骨肉,为何不早说呀?”萧军心里不知是喜是忧?但听他自编自哼起来,无限感怀—— 花落水流 伊人去无踪 小园清清 又散了春红 花落水流 相思也成空 问一声落花 到来的是寒冬 花落水流 几时再相逢 问一声流水 逝者如斯太匆匆......第二十一章劳燕东西各自飞 二十一劳燕东西各自飞 西安。黄昏过后,朦胧的月色洒满正北路。萧红,穿着绛紫色的旧棉袄,外披黑色小外套,头戴着一顶哥萨克女士帽。夜风吹动帽外的散发。她一面走,一面用手里的小竹棍儿敲打那路边的电线杆子和街树。由于她腿细,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脸白得跟月色一样...... 走在萧红身旁的是散文名家聂绀弩,绀弩是继鲁迅以后写杂文最有成就的作家之一,是左翼作家联盟中的中坚人物。他身材颀长,衣着朴素,谈吐风趣,和蔼可亲。这时,他一边散步,一边听萧红的倾吐...... 原来,萧红、聂绀弩等一行人,已随丁玲带领的西北战地服务团从运城来到了西安。由于萧军没来,萧红与端木蕻良的接触机会自然就更多了,他们经常在一起谈创作、话人生、切磋学问、感怀身世。有时他们也会邀塞克一起去逛西安古城,欣赏碑林书法。端木蕻良兴趣广泛,学贯中西,轻声细语,温文尔雅。萧红对他的印象不错,视为知己。昔日的闺中友,枕边伴,已成蓬莱前度客,那些与萧军朝夕相处的美好日子,连同之间的恩恩怨怨,都成了记忆尘封起来。但是,当端木敞开心扉向她表明爱意时,她,迟疑了!她甚至讨厌了!因为要她彻底把萧军抛弃,而成为端木的新娘,她难以割舍。萧军,一个身材魁梧的堂堂男子,早已烙印在她的心坎上了! 此时,萧红心神不宁地向身旁的聂绀弩大哥倾诉着她的苦衷,她说:“我现在还爱着萧军,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又是和我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们男子为什么那样大的脾气,尤其喝酒后,就把气全发在自己的妻子身上!我真是受不了!” 聂绀弩说:“他是脾气大了些,男人么,都会有些大男子主义,何况他又是行伍出身呢。不过,他同样深爱着你,记得我临上火车时,他还特地嘱咐我多多关照你。现在,你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么?” 萧红说:“有,我有一件事要拜托您!”她随即举起手里的小竹棍儿给聂绀弩看:“这,您认为好玩么?”那是一根二尺多长,二十几节的藤棍儿,只有小指头那么粗。 萧红接着说:“这是1936年我同萧军、孟十还游玩杭州时在西子湖畔买的,带着已经一两年了。今天,端木要我送给他,我答应明天再说。明天,我打算放在箱子里,却对他说是送给你了,如果他问起,你就承认有这回事行吗?” “好的,我会照你的意思说。”然后聂绀弩不无担心起来,“莫非他在向你求爱了?” “我是不会答应他的!” 聂绀弩想起萧军的嘱托,便说道:“飞吧,萧红!你要像一只大鹏金翅鸟,飞得高,飞得远,在天空翱翔,谁也捉不住你!” “可你知道么?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软弱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不错,我要飞,但同时觉得,我会掉下来......” “萧红,你是《生死场》的作者,是《商市街》的作者,你要想到自己的文学上的地位。你文章写得那么深刻,可是在生活方面,我觉得你太单纯、太幼稚了......” 他们谈了很多,很晚了才各自回去。 日寇占领了风陵渡,随时有跨过黄河的可能,又经常隔河用炮轰潼关,陇海路的交通断绝了,武汉是回不去了。在西安正闲着无聊时,丁玲邀聂绀弩同她到延安去打一转。聂绀弩心想到延安去能见到毛主席,这是个难得的好机会,于是他一连几天都和丁玲在一块接洽车子的事情,没顾得上找萧红聊。 临行的前一天傍晚,聂绀弩在马路上遇见了萧红。 “你吃过晚饭没有?”萧红问。 “没有。正想去吃。你呢?”绀弩说。 “我吃过了。但是我要请你!” “那又何必呢?” “我要请,今晚我一定要请你!” 走进饭馆后,萧红替绀弩要了两样菜,都是绀弩爱吃的。还要了酒。 “萧红,一同到延安去吧!” “我不想去。” “为什么?说不定会在那里碰见萧军。” “不会的。我猜他已经上前线打鬼子去了。” 吃饭的时候,聂绀弩没有说话,萧红也不说话,只是双手撑着下颌,默默地望着聂绀弩,目不转睛地望着他,好像窥视她久别的兄长是否依旧健饭似的。绀弩一连吃了满满的三碗饭。 出了餐馆后,萧红说:“要是我有事情对不住你,你肯原谅我吗?” 聂绀弩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遂说:“怎么?你的事,没有我不肯原谅的!” “那个小竹棍儿的事,端木没有问你吧?” “没有。” “今天,我已经送给他了。” “送给他了?”绀弩惊讶地问,“你没有说已先送给我了么?” “说过,他坏,他晓得我说谎。” 聂绀弩沉默了良久,说道:“那小棍儿只是一根小棍儿而已,它不像征着别的什么吧?” “你想到哪里去了?”萧红把头望着别处,那声音在发颤...... “萧红,你千万要把握住自己,可不能感情用事啊!” “我不会!”萧红低着头,用手摆弄着衣角,“早告诉过你,我还爱萧军......” “可萧军说你没有处事经验,容易上当呢。萧红,你飞吧,飞得越高越远越好!记得艾罗先诃童话里的几句话吗:‘不要往下看,下面是奴隶的死所’......” 第二天,启程去延安,在送行的人群中,聂绀弩向萧红做着飞的姿势,又用手指天空,萧红会心地笑着点头。 凑巧的是,当丁玲和聂绀弩于1938年4月初到达延安时,正好遇见了萧军。 原来,萧军当初留在临汾,直到2月25日,得到了八路军兵站站长杨立三专为他开的去五台山的通行证,于是立即动身,转道宁乡去吉县。到了3月11日,他又拿到了第二战区司令官阎锡山具名去延安的通行证,便准备先到延安去拜会毛主席、党中央,然后再去五台山。于是,他只身步行渡过黄河,于3月18日抵达延安。不巧因战事关系交通中断,他一时去不了五台山,只好在延安滞留了下来。 故友重逢,欢喜无比。萧军与聂绀弩、丁玲热情握手、拥抱...... 下午,在杨家岭党中央所在地,毛主席与中共中央其他领导同志周恩来、张闻天等,与丁玲、聂绀弩一一握手,表示热烈欢迎。晚间,萧军也来了。毛主席既风趣又语重心长地说:“‘天恐文章中道绝,再生贾岛在人间!’你们都是鲁迅门下的左翼作家,是一代文豪的继承者,你们是幸运者,我羡慕你们啊!来来,我与恩来、洛甫略备薄酒给你们接风洗尘,坐,坐,大家请坐下......” “谢谢主席,谢谢各位领导!” “主席和各位领导真是太客气了!” ...... 大家坐下后,萧军想起了萧红,有些失落地低下头去,语言也少了。洞察秋毫的毛主席,早就看出了萧军的心思,便代萧军问道:“怎么?《生死场》的作者萧红没跟你们一起来?” 丁玲看了看聂绀弩说:“萧红告诉我说,她已经怀孕了......” 毛主席爽朗地笑道:“哦,萧军,你就快要当爸爸了,好哇!” 萧军脸上才有一丝喜悦...... 半个月后,丁玲和聂绀弩准备返回西安,临行前,丁玲劝萧军道:“萧军,你还是随我们去西安,参加西北战地服务团的工作吧!你和萧红一路风雨地走到今天,实属不易,难道真的要劳燕分飞不成?” 聂绀弩接着说:“是啊,去西安吧,与萧红重修旧好。在西安时,萧红曾亲口告诉我说,端木蕻良在追求她,但她不同意,因为她忘不了你呀!” 听了这话,萧军很感动,旧情复燃,沉思片刻,即说道:“好的!我随你们去西安!” 谁料,天不如人愿!当他们回到西安,已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了! 那天,当他们三人刚踏进莲湖中学内——西北战地服务团驻地的院子时,就有丁玲的团员喊:“主任回来了!”王洛宾看见萧军也在其中,连忙跑上楼去给萧红报信。萧红在丁玲的房间里写作。洛宾轻轻敲了两下门,便兴冲冲推门而入,一只脚刚迈进门槛,便尴尬地愣在那里了...... 萧红正依偎在端木蕻良怀里,任他轻抚香肌,听他细语缠绵,情煞浓,意正酣......萧红乍见洛宾推门而入,顿时羞得面红如妆,一直红到耳根。端木也不知所措,连忙抽出伸进萧红胸怀揉摸的手,白净的脸上泛起片片红霞...... 瞬间的窘迫过后,洛宾冷冰冰地扔下一句话:“萧红,萧军看你来了!”然后气愤地拔腿就走了。 萧军正在院子当中与其他团员握手问好,瞧见萧红和端木蕻良双双下楼而来,心里就明白了,几许辛酸,一丝清恨涌上胸膛...... 端木礼貌地过来与萧军拥抱,但神色一望而知,含着畏惧、惭愧,“啊,这一下可糟了”等复杂的意思。聂绀弩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更清楚地知道:那大鹏金翅鸟,被她的情感羁绊,从天空,一个筋斗,栽下来了! 聂绀弩面色忧郁地走进他的房间,端木蕻良赶紧跟了进去,拿起刷子帮绀弩刷衣服上的尘土,低着头说:“辛苦了!”接着又说:“如果闹什么事,你要帮帮忙!” “咳!”聂绀弩叹了口气,“事已至此,你叫我说什么好?萧军愿来西安,他可能有心想与萧红重修旧好吧。可现在......” 端木像个犯了错误的小学生,怯生生地说道:“如果他两个和好,我......我宁愿退出,成全他们。但愿萧军莫闹事......” 然而,萧军表现得很冷静。他正在另一间屋子里,洗涤着头脸上沾满的尘土,萧红在一边微笑着向他说:“三郎——我们永远分开吧......” “好。”萧军一面擦洗着头脸,一面平静地回答萧红。紧接着,萧红低头走了出去,含着眼泪。这时屋子里还有其他人在,谁也没说什么,此时的空气似乎凝固了。 这对著名夫妻作家的永远分手,竟是这样平静了当,并没任何废话与纠纷,就确定了下来。 萧军认为,萧红既然已经有了新人,又是她首先向自己提出永远分手,这是合乎他俩在临汾分别时的约定的。再者,萧军信奉的是“夫妇有恩则合,无诚则离”的婚姻观。因此,对于这次婚变,他是有心理准备的。只是他没有想到,这一天会来得这么快! 昨日情已逝,不堪回首,就怕回首!萧军决定离开这个与爱人诀别的伤心地,男儿志在四方,他铁马金戈,又开始踏上征途。临行的这天,送行的人丛中,独不见萧红。其实萧红也来送行了,只是躲到无人处在偷偷泣泪。古人云“暗然神伤者,惟别而已矣!”萧红明白,这一别,山高路远;这一别,恩断情绝!昔日为她遮雨挡风的萧军,再也不可能为她挡风遮雨了!她依稀感觉到:自己是不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可是——那车儿载着那人儿即将离去,恨不得倩疏林挂住斜晖...... 伊人已去,萧红哼着歌儿,孤独走在回来的路上,就像那年萧军送她去北平,回来时,也是哼着曲子的。似抱《清商》,九曲柔肠。行行歌词,点点音符,谁解渗满离人泪: 就这样你离我而去 看似潇洒 几番迟疑 天空忽然下着毛毛雨 我的心也在哭泣 你却装作不在意 举手长劳劳 别君心依依 我还是放不下 我还是会想起你...... 送走了萧军回来,萧红独自伤怀:难道说这六年的感情説断就断了么?多少个春宵共枕;多少次风雨同舟,多少回西窗双剪烛;多少篇佳作两切磋......如今不堪回首月明中!她于是执笔写下此时此刻情: 为何呀说分手就分手 伊人不挽留 多少欢笑多少泪 而今一笔勾 为何呀佳筵散尽 紫箫吹断 骊歌乍鸣 再回头无雨也无晴...... 呵只留给我一段轻愁薄恨 禁不住腮边泪千痕 梦里长亭更短亭 只怕你西出阳关无故人第二十二章酿成春愁已十分 二十二酿成春愁已十分 二萧中道分手的消息不胫而走,很快就在文化圈中传开了,大家都为之惋惜,在武汉的胡风得到消息后,也心中不快...... 1938年4月底,丁玲劝萧红同她一起去延安工作,萧红拒绝了,因为端木蕻良要回武汉去,萧红只好随夫君回到武汉。他们依旧租了蒋锡金的小金龙巷寓所。 家安顿好了后,一天,萧红带着西装革履,颇有书生气的端木去见胡风。胡风的夫人梅志正在院子里浇花。他们打过招呼后,梅志邀他俩进屋坐。 端木说:“你们进去吧,我到蔷薇花架下站会儿。” 萧红对梅志微笑道:“随他自己的便吧,咱们走......” 一会儿,胡风从外面回来了,与端木打过招呼,也邀他进屋。端木怯生生脸上带有尴尬的表情,依然没有进屋。 胡风进到屋里,见到萧红是又喜又恼。喜的是他与萧红久别重逢,可慰离情;恼的是他对二萧分手这件事,感到惊讶和惋惜,觉得萧红太不冷静,草率从事了。因此他明知故问道:“萧军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萧红有些不太自然,吞吞吐吐地说:“他......他要去前线,我与他......” 胡风不给台阶,继续问:“你与他怎么啦?” 萧红低下头:“我与他已经分手了。” “蔷薇架下站着的那位,就是你现在的新郎君了?” 萧红面红耳赤地点了点头。 “请他过来一起坐嘛,都是老朋友了,何必拘拘束束地,像个孩子似的!” 萧红起身去叫端木过来,这工夫,梅志埋怨丈夫道:“你今个是怎么啦?哪壶不开偏提哪壶啊?看把人家萧红难堪得......” “我今天就是要特意怄她,她处理个人婚姻之事如此草率,准要吃苦头的呀!” 萧红拉着端木的手,从蔷薇架下的阴影里走过来了,胡风站起身,礼貌地招呼他坐下。梅志向胡风使眼色,意思叫他不要再使萧红难堪了,胡风会意地转换了话题问道:“你们在陕西这几个月里有些什么收获?” 萧红说:“我们先是到了山西临汾民族革命大学,我和萧军、端木都担任了‘民大’的文艺指导,后来我加入了丁玲大姐领导的西北战地服务团,并随服务团到达西安......要论收获的话,是我有幸与丁玲大姐在一起生活和工作的那段时间,她可是个文武全才的女中豪杰,连毛主席都赠过她一首《临江仙》的词赞颂她呢!” 萧红见胡风很感兴趣,便将毛主席于1936年写给丁玲的那首《临江仙》背了一遍: 壁上红旗飘落照,西风漫卷孤城。保安人物一时新,洞中开宴会,招待出牢人。纤笔一枝谁与似?三千毛瑟精兵。阵图开向陇山东,昨天文小姐,今日武将军。 “看来,毛主席很欣赏丁玲啊,她好吧?”胡风想起往事,问道。 “她很好,总是朝气蓬勃的,都快四十岁的人了,每天还都跟服务团的成员们一样东奔西跑,下操上岗,像有使不完的劲似的。对了!丁玲大姐还托我代她向您问好呢,她说,当年党把她从南京敌人的监狱里救出,到达上海后,多谢您的接待和照顾!” 胡风道:“谢什么,那是组织上安排让我做的。” 从胡风家里回来,还未坐定,萧红就捂着肚子呕吐起来。 端木问道:“怎么了?胃不舒服吗?” 萧红摇摇头:“我这是妊娠反应,没事的。” “啊?你怀孕啦!”端木表情惊喜,“这么说来,我快要当爸爸了?” 萧红“呕呕”地吐了两口,摇摇头,无可奈何地低声说:“我怀的是萧军的孩子。” 端木猛然惊醒,立刻变了脸色,道:“你现在是我的女人,却怀上了萧军的孩子,你告诉我听,是想怄我呢?还是来笑话我?” “我只是不想欺骗你而已......” “你该不会对我说,这是你和他爱情的结晶吧?我怎么感觉你自从跟我以后,愈发地多愁善感,似有隐痛,是不是你还在想他,后悔了?” “你怎么这样说呢?你如果担心这个孩子会成为我俩感情的障碍,我就到医院去打胎行吧!”说着,萧红就要出去...... “别,别这样冲动好不好?”端木拦住了萧红,“你以为我的心胸就这么狭窄?好歹等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孩子总是无辜的。” 萧红回头眼含热泪地望着端木说:“你能成全我们母子,为孩子着想,我真是感激你啊,你是个好人!” 端木于是也没再说什么,独自走进了书房。萧红开始做饭。由于端木蕻良生长于优越家境,所以萧红对他的生活给以了更多的照顾,尽管自己身体每况愈下,她还是把家务事都包揽了下来。即便在这种情形下,她依旧没有放松写作,一有空,就拿起笔来写一两页。起早贪黑地赶写她的长篇大作《呼兰河传》。端木蕻良这期间也创作颇丰。 一天,端木认真地对萧红说道:“红,我要给你一个正式的名分,不然,我心里不安啊。” 萧红正坐在床沿看书,听了此话,心里一振,放下书本,满怀感激地说道:“端木,别!你看我这个样子,还谈什么要名分呢?我......我已经知足了。”说完,她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面有歉疚之色。 端木能理解萧红心里的感受,连忙坐到萧红的身旁,执其一手轻抚而安慰道:“红,我早已不介意了!我说过孩子是无辜的呀,我想,与其耿耿于怀而不乐,倒不如接受你腹中的这个孩子,将来好好待他,岂不是大家都好?” “端木,你真好!”萧红说完,一头扎入端木怀中...... 端木轻拍其背,附耳细语:“这叫做之子于归,名花今有主!” 萧红抬头深情地看了端木一眼,对答道:“新婚燕尔,风月岂无关。” 端木赞道:“哎呀,对得真好,吾妻锦心绣口!”便索性来个三考新娘,即以新婚待嫁为题,出句道:“日丽风和花并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