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行子说得很淡,还不是儿女情长的事。她以为柳如烟对她不好了,就这么回事。孟泉林虽不明实情,却也看出些端倪来,他说:“这柳翰林也是,人家景小姐日夜思念着他,一片痴情。我都是证人。可我冷眼旁观,这柳翰林是一只脚踏两只船,吃着碗里的望着盆里的……”这可涉及方行子了,她忙遮掩地说:“这倒不会。”孟泉林较真地说:“怎么不会?我看他更倾心于你。这一定是景展翼出走的真正原因。”方行子搪塞道:“不会,师傅别瞎猜。”孟泉林说:“我肯定没猜错。不然方才景展翼留给你的信你为什么不给我看。”方行子叹口气,不得不把信给了他。孟泉林匆匆看完,说:“被我猜中了吧?这丫头出走,倒也是一片好心,是给你留地方。”方行子极不好意思,她说:“我……这怎么可能。”孟泉林搅不清他们的事,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方行子说:“拉两匹马出来吧,步行追,得追到什么时候啊。”孟泉林说:“我到马厩去牵马。”方行子和孟泉林骑马追到青州路口,见前面已有官军布防,只得勒马站住。方行子说:“不能再往前追了,官军已经封锁了道路。”这时后面一骑马追来,是桂儿,她赶来报告说:“快回去吧,柳翰林说已经把景小姐追回去了,让你们快回山寨。”他二人舒口气,勒马往回走。离卸石棚山寨不远的山下,小溪从寨里流出来,水面已经开阔得多了。方行子骑马过河,河水不深,她便任那马在河中间饮水,她忽然问孟泉林:“晒干的衣服师傅收好了吧?给你放在床上了。”孟泉林说他欠方行子的洗衣费连本带利,不知有多少了,他怕都还不起了。用这种幽默的语气说话,对孟泉林来说可不多见。方行子斜了他一眼,弦外有音地说:“真还不起也没关系,卖身为奴吧。”孟泉林根本没听出弦外之音,他驱马到了河岸上,跳下马说:“洗把脸凉快凉快吧。”方行子也下了马,她在水里掬水洗把脸,问:“你没发现衣服里少了什么东西吗?”孟泉林说他衣服里一文钱也不会有。方行子从兜里摸出绿玉扳指,晃了晃,那扳指在日光下熠熠闪烁。孟泉林说:“我说我找不着扳指了呢,原来在这。”他伸手去接,方行子却又把手缩了回去。方行子在手里摆弄着绿玉扳指说:“把这个扳指送给我吧,射箭拉弓时有了扳指,就不会把手勒疼了。”孟泉林显然不愿意,他找理由搪塞,说这扳指不是女孩子戴的,太大。方行子说:“那没关系,缠上一点线就行了。”孟泉林只得说了实话,不是他小气,这是他家祖上传下来的。听说是他祖母的陪嫁。方行子说:“那正好,给了我,也不算给了外人。”这是什么话!孟泉林很奇怪,他说:“你说些什么呀?前言不搭后语的。”方行子把手里的石子丢到水中,说:“我想求师傅一件事,不知行不行?”孟泉林说:“你怎么跟我客气起来了呢?”方行子说:“不是客气,这事听起来有点荒唐,可又没有更好的办法,只好不得已而求其次。”孟泉林看着她的脸说:“那你说吧,怎么个荒唐法。”到了此时,方行子只好把实话都跟他说了,把她、景展翼、柳如烟之间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孟泉林总算弄明白了他们之间的恩恩怨怨,他半开玩笑地说:“是呀,除非柳翰林同时娶你们两个,一妻一妾,可谁是妻、谁为妾还有一场官司呀。”“师傅!”方行子撅着嘴说,“人家跟你说的是正经事,你却拿我开心。”孟泉林说:“好,我不多嘴。你说求我,什么事,你尽管说,这种事,我怕是帮不上忙吧。”方行子说:“景展翼是为了躲开这场感情危机才出走的,这并不是她的本意。我决心成全他们,这也才对得起景展翼。”孟泉林说:“那你不觉得难过吗?”“只能这样。”方行子有些凄恻地说。孟泉林说:“你退出来,不就行吗?还要求我做什么?”方行子说:“这不是我和景展翼掷骰子定输赢的事。关键在于柳翰林,他现在的心在我这,我有感觉,那我就退不出来,除非……”孟泉林抢话说:“除非你另有意中人了。才能让柳翰林死了心,他才能死心塌地地对景展翼好,对不对?”方行子羞涩地笑了:“师傅是一点就透啊。”孟泉林说:“可是,你有意中人了吗?他是谁呀?”方行子说:“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啊!”一向古板的孟泉林大为惊诧,脸也红了,一直红到脖子,他说:“我?你这丫头,怎么跟师傅开起这样的玩笑来了?”方行子很认真地说:“是真的,这就是我厚着脸皮向你要这枚扳指的原因。”孟泉林显然心潮激荡无法自己,他说:“我可从来没敢想这样的事呀,一来我配不上你,二来师徒如父子……”方行子的话给他兜头浇了一瓢凉水:“你不必为难,反正这又不是真的。”孟泉林的惊喜变成了惊愕:“这事能做假吗?”方行子说:“这只是给他们两个人看的,尤其是给柳如烟看。他一见我有了心上人,就会死了心,才能一心一意地待景展翼,省得他身在曹营心在汉。”孟泉林忽然有一种屈辱之感,他不过是个替身,是一块挡箭牌。换句话说,方行子并不爱他,他空欢喜了一场,他的男子汉和师傅的尊严受到了严重的伤害。他沉默了半晌,幽怨地低声说:“你把师傅当成什么了?”他扭身就走。就在孟泉林跨上马背的一刹那,他回头看见方行子哭了,哭得既伤心又委屈。孟泉林狠狠心,策马而去,方行子也不回头,马蹄声渐远渐弱。方行子呆呆地站在河边,难怪孟泉林生气,她觉得太对不起师傅了,都怪自己办事草率,光顾自己,没有考虑人家的感受。今后有何面目面对自己的师傅?突然一阵马蹄声响起,她一抬头,孟泉林又驰马归来,他跳下马,站在离她十步远的地方,说:“你心真好,行了,别难过了,我答应了,我成全你。”最复杂的事一下子又变得这么简单,师傅是如此豪爽,任人捉弄他的感情。方行子于心不忍,她摇摇头说:“不,我想好了,这是个蠢主意,这对师傅来说,太不公平了。”孟泉林说:“你看,我好歹答应了,你又变卦了。没事,将来真相大白了,顶多别人讥笑你师傅不够个男子汉,替人家担了个假丈夫的虚名,事办完了,又叫人像丢一双破鞋一样丢掉了。这没什么,为我徒弟,我认了。”方行子的泪水又流了下来,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了。? 对朱棣直言的限度为徐妙锦出家的事,朱棣憋了一肚子火,却又奈何不得,正无从发泄,恰好解缙上了一个指责皇上纵容朱高煦的折子,他一下子成了朱棣的出气筒。朱棣把解缙叫上殿,大发脾气,他把奏折掷在解缙脚下,说:“你竟能上这样的折子?你这是离间朕的骨肉。”解缙不卑不亢地说:“皇上,臣以为,皇上宽纵汉王,不让他到云南去就藩,这不是爱他,而是纵容他、害他。这是有意无意地鼓励他们兄弟相争相斗。”这话更露骨,矛头直指皇上。朱棣更加恼怒,拍案而起:“你还敢说!你这人仗恃学问好,朕对你优待,你就狂妄不羁,连朕你都敢妄自非议。你别以为朕耳不聪目不明,朕不能一忍再忍。”他要老账新账一起算了。解缙说:“圣上明察,这一定是有人陷害于我。”朱棣说:“汉王亲口告诉朕的,还会有错吗?朕铸一口永乐大钟,你居然说朕是杀人太多,朕是良心不安,是为了忏悔而铸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连这样私下里的悄悄话,皇上都知道得一清二楚,皇上的耳目太厉害了,解缙不能不震惊,无言以对。朱棣不再姑息解缙,他向外面叫道:“来人,告诉吏部拟旨,发配解缙去广西吧,去当布政参议,朕图个耳根清净。”解缙苦笑后跪下磕头:“谢皇上。”爬起来后,他仰天长叹,一边下殿一边说:“但愿我的预言不成为现实。”朱棣愈怒,抓起龙案上的一块端砚向解缙砸去,没击中,砚台落地,碎成几段。朱高煦从屏风后出来说:“广西不是太近了吗?”朱棣也觉得不解恨,马上又吼道:“好,不让解缙去广西了,再远点,发配他到交趾郡去当布政参议。”殿上太监响亮地呼应着。解缙的被贬,在朝野上下引起了不小的波澜,这就是敢直言者的下场,一向受特别宠信的解缙尚且如此,别人更不在话下了。一时人人自危,害怕朱棣翻云覆雨。这天早朝后,朱棣只留下夏原吉、宋礼、杨士奇等人在殿上。朱棣说:“宋爱卿,运河疏浚不是完工了吗?”宋礼很得意,他在折子里已奏明,皇上可能还没看,便又面奏一遍,这次治理,可以称为水如人意了,命它向左,则左灌济宁,引水向右,则右灌临清,从此可以不用海运,山东也不会年年发洪水了。朱棣说:“好,朕要亲自去躬逢通水大典。”宋礼说:“那真是万民之福。皇上还记得老船工白英吗?”朱棣说:“朕怎么会忘?”运河开工后,朱棣就破格起用他为工部主事了,专务整治运河防洪工程,朱棣问他干得如何。宋礼说:“干得好,他还在会通河南旺闸门处为圣上立了一块大禹碑呢,他说当今皇上就是造福子民的大禹。”朱棣乐得合不拢嘴了,却说:“这个白英,真是多此一举呀。”朱棣接着又指着挂在殿周围的一些书画作品说:“朕留下你们几位,还想让你们看看朕收藏的书画。”众人便跟着他浏览,好像在捉迷藏,因为朱棣把每一幅画的题款和图章盖住了。夏原吉说:“皇上这是要考考臣子们的鉴赏力呀,所以把作者名字和图章都盖住了。”朱棣笑着默认。杨士奇指着一张魏碑体长卷字斟句酌地说,这必是沈度兄弟二人的书法,堪称当代书法领袖。朱棣赞许地一笑,揭开盖住的名字,果然不差,是沈度的。又一幅竹石图,夏原吉猜是夏昶的。又说中了,朱棣说:“看来还真难不倒你们啊。”又到了一幅中堂前,是酣畅淋漓的行书,大字写着:“一人之智,不足以处万机之繁”。也同样没有落款。朱棣问:“这是谁的?”夏原吉把握十足地说,不看字也知是谁的手笔。朱棣说:“这么神?”夏原吉说:“只有一代明君才有这样的胸怀。这当是陛下之作。”朱棣哈哈大笑起来。他借机对臣子们说:“你们都希望朕是唐太宗、宋太祖,朕又何尝没有他们那样的‘推赤之意’对待臣下?但你们为人臣的,也应该像魏征、李靖这些名臣一样,消除顾虑,直言进谏,忠于职守,帮朕治理天下。这样,朕孜孜以求的永乐盛世才会到来。”接着他又说,若臣子们尽忠报国,虽仇必赏,倘心怀不轨,虽亲必诛,六亲不认。夏原吉说:“皇上圣明。由于皇上虚心纳谏,关心百姓疾苦,天下安定,正是盛世。”朱棣却很清醒。他承认,现在还不算是盛世,他不会让臣子们的迷魂汤灌迷糊了。他说自己自登基以来,因智虑有限,也有许多失误和不周之处。这才需要臣子们及时匡救补过,以免挂一漏万、贻误朝政。众臣子都说:“是。”这时李谦上殿来,小声对朱棣说:“皇上,锦衣卫指挥使纪纲从苏州回来了。”朱棣知是选美女的事有眉目了,脸上露出笑容说:“让他在上书房等朕。”第九章 对外患用硬的,对内乱用软的美色当前苏州美女送进宫了,几道关卡先后由主持后宫的王贵妃、女官尚宫仪和司礼监总管太监验过,过了几道筛子,该圈选掉的也都弄利索了,剩下待选的单等朱棣亲自来选定。上书房金漆彩绘的回廊里,站着二十几个待选的妙龄女子。每个人脸上都罩着轻纱,眉眼看不太清,更引人入胜。朱棣在纪纲陪同下缓缓从上书房里走出来。纪纲指点着手里的名册,告诉皇上,这个裘丽芳最出色。纪纲处处讨好裘丽芳,全因为她的干姐姐徐妙锦;纪纲又绝对不敢去问,怕碰了钉子。朱棣问比从朝鲜贡来的贤妃权氏如何。纪纲知道贤妃正受宠,不敢妄加非议,就说:“各有各的美法,臣不敢妄评。”朱棣说,爱美之心,人都一样,但情人眼里出西施也是有的。他们已经来到新选宫女们面前,在宫中女官尚宫仪指挥下,参差不齐地喊着“皇上万岁、万万岁”。一双明亮而又充满仇恨的眼睛透过薄纱死盯着朱棣,她正是铁凤。进宫前,经过严格的验身,人人得脱光了衣服,她想带任何利器都逃不过宦官的眼睛,不过她还是想出了办法。朱棣坐在李谦临时搬来的龙椅上,对纪纲说:“按名册过吧。”纪纲一摆手,尚宫仪过来,接过名册开始念:“刘春蝉!”一个女子走出来,揭去面纱,朱棣皱了眉头,五官尚可,腰有点粗。司礼太监马上喊:“送到贤妃宫里去服侍权娘娘。”又叫了一个“郭德容”,又一个女子风摆杨柳般地出列,苗条过分了,像一条大鱼刺,脖子上的几条筋看上去支撑不住脑袋。这个简直让朱棣发火了,他转向纪纲说:“这样的也能选到宫里来?”司礼太监忙唱喏:“送到混堂司去刷洗马桶!”这女子顿时嘤嘤地哭了起来。朱棣不耐烦了,他问:“你说的那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呢?叫什么?”纪纲走过去,指着名册对尚宫仪耳语了几句。尚宫仪便喊道:“裘丽芳见驾!”铁凤出列前有一个小动作,她提了一下鞋。这动作没有逃过太监们的眼睛。原来她从鞋底子里抽出一根五寸长的粗针,是女人纳鞋底用的。她握在了手上,这是她唯一能携带的兵器了。发现疑点的太监马上将怀疑告诉了纪纲。就在铁凤离朱棣不到十步远的对候,纪纲突然叫了一声:“裘丽芳停步,要搜查。”铁凤一惊,忙机警地松开手,那根长针悄然落地,她顺势踩到了脚下。她被四五个宫女上上下下仔细搜查了一遍,什么也没发现。铁凤再起步时脚一抿,长针已嵌进了青砖缝隙中看不见了,她既庆幸没有露马脚,又惋惜失去了刺杀朱棣的良机。铁凤站到了朱棣面前,面纱揭去,朱棣不禁赞美出声:“果然风韵天成。”但他再仔细一看,旋即惊得后退几步,不禁叫出声来:“刺客,是刺客!”太监和宫女们都莫名其妙,带刀侍卫们已围了过来,十几把刀剑同时对准了铁凤,待选宫女们吓得乱叫。纪纲更是大惊失色:“皇上,怎么了?”铁凤显得那么镇定自若,她说:“一个弱女子,皇上都这么怕吗?”朱棣晃了晃头,又认真地看了她几眼,说:“你哪是什么裘丽芳,你分明是铁铉之女铁凤!”事到如今,铁凤只好抵赖到底了,幸亏她聪颖异常,在苏州的日子里,竟学会说一些苏州话,她用吴侬软语说:“回皇上,小女子我自幼长在苏州,确实是裘丽芳,实在不知皇上说的铁凤是何人?”朱棣说:“你还敢抵赖!朕并未老眼昏花。你真有胆量啊,敢混到宫女中间进宫来刺杀朕,你这不是昏了头了吗?”本来已经松懈了的侍卫们一闻此言,又都把刀剑对准了铁凤。吓得面如土色的纪纲忙跪下说:“臣有罪,臣有失察之罪。”朱棣说:“对呀,当年这贼女子从教坊里跳水自杀,看来也不是真的了?是你与那个老鸨子狼狈为奸吧?”这一来,坏事反倒成了好事,皇上既然怀疑到纪纲头上,他就只有死保铁凤才能自保了,现在他们是拴在一条绳上的蚂蚱。纪纲编故事的水平不低。他说自己初见裘丽芳时,也疑惑过她是铁凤,几次试探,风马牛不相及。后来他私下里追根问底,才听裘家夫妇说,当年,他们是从人贩子手里买来此女的,那时她才一岁。所以纪纲想,会不会是这样,当年铁铉夫人生了一对双胞胎,或是送人一个,或是被人拐卖了一个?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朱棣仍不信,斥责他巧言令色。纪纲说:“皇上,那铁凤从秦淮河里打捞上来,装棺材前臣是去看过的,现在还埋在乱葬岗子里,死人岂能复活?”朱棣出奇的冷静,让尚宫仪先把她押下去看起来。回头他要派人到苏州去查验,如果此女果然是买来的养女,那大家都有好日子过。这才喝令纪纲起来。纪纲说了“谢皇上”,爬起来时,有意无意地向铁凤投去一瞥,铁凤明白,这是攻守同盟的一瞥。纪纲又找了一条为自己开脱的理由说:“启奏圣上,臣若明知此女是铁铉之女,又把她送进宫来,臣不是活腻了,找死吗?”这话显然起了作用,朱棣脸色缓和多了:“这么说,真是无巧不成书了?”? 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浙江道监察御史洪勘有些局促地坐在鼓楼大街酒馆雅间里,喝着茶。他是官场新贵,两榜出身的书呆子,是苦读书爬上来的,没有什么根基,昨天皇上交办了一个差事,让他跑一趟苏州,查一个入选宫女的身世。还没等启程,忽闻纪纲请他吃饭,不免受宠若惊,谁能找到纪纲这样的靠山,那在官场上非平步青云不可。可心里也未免打鼓,纪纲这样高看他一眼,能没有缘故吗?洪勘提前半个时辰就赶到酒楼了,这才表示恭敬。一阵咚咚的脚步声传来,洪勘站了起来,门开了,先是进来七八个锦衣卫的官吏,个个带刀,杀气腾腾。洪勘向门外一望,门外也站着四个,楼梯口和饭馆大门外也有。又过片刻,才见纪纲大摇大摆地进来了。他打量洪勘一眼,轻蔑地问:“你就是浙江道监察御史洪勘?”洪勘说:“回指挥大人,下官是洪勘,奉大人之命来此专等。”纪纲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好啊,这么年轻就当上监察御史了。御史衔有纠察百官、辨明冤枉之责,为天子耳目风纪之官啊,风光,风光。坐,坐吧。”纪纲先坐下,洪勘也略显局促地坐下。他说,若讲天子耳目风纪,再没有比得过你们锦衣卫衙门的了。纪纲说:“彼此彼此。”随后对站在身后的锦衣卫官吏说:“你们下去,这么多人站在这,我们会吃不好饭的。”那些人一走,他又吩咐战战兢兢等在门口后两个跑堂的,“等什么?挑你们酒楼里最拿手的看家菜只管上。”跑堂的下去了,洪勘说:“不知纪大人找下官有何见教?”纪纲说:“都说都察院里的左右都御史、副都御史、佥都御史、十三道监察御史个个都是铁骨铮铮,不通人情的,我觉得不至于吧?”洪勘不知他这话是讥讽还是恭维,就说:“都是为皇上办事,尤其是御史台的差事,事关风纪,岂容马虎?但也不至于是不通人情的呀。纪大人有什么吩咐尽管说。”“这就好。”纪纲笑道,“你这肩担大任的监察御史才是七品官吧?想不想当佥都御史或者再敢想一点,鲤鱼跳龙门,来个左、右副都御史,那就是正三品了。”多大的诱惑呀,那不是平步青云了吗?洪勘说他做梦也不敢想啊。这是实话。纪纲说:“我给你机会,让你一步登天,当左副都御史。你一定知道,左副都御史苏世泉老父亲殁了,刚刚告了丁忧,官位出了缺,等着人补上去呢。”这洪勘怎么能不知道。他显然动了心,但觉得这官位离他太远了,简直是天狗吃月亮,况且有多少人盯着这个缺,都削尖了脑袋钻营巴结呢,会轮到他洪勘吗?所以洪勘老实地说:“天上得掉下多大的雨点才能落到我头上啊?”跑堂的上来酒菜,给他们满上酒后退出。纪纲端起酒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洪勘只抿了一小口,纪纲问他是否认识工部左侍郎林昌。岂止是认识?林昌还是洪勘的同年呢,从前常向他借钱,现在林昌发迹了,见都不容易见到了。原来林昌由主事来个鲤鱼跳龙门,一下子当了侍郎,叫多少同僚羡慕得要死,也嫉妒得要死。纪纲兜了底,原来他当工部主事,才正六品,是纪纲一句话,当上了工部左侍郎,正三品。纪纲问洪勘,你不认为我是吹嘘吧?洪勘说:“说真心话,朝里人都明白,巴结上……啊,看我这嘴!是结交上陈左都御史,或者是你,那就官运亨通了。”纪纲得意地哈哈大笑:“没有那么神,但吹点风,皇上还是给面子的。我这人办事不喜欢拐弯抹角,我直说了,你若听我的,保你苏州回来,升左副都御史;你不照我说的办,你不等回到京城来向皇上复命,你早命丧黄泉了,你信不信?”洪勘吓得一抖,立刻软了:“下官愿为大人驱遣。”纪纲说:“皇上不是派你到苏州去查实裘丽芳的出身吗?”洪勘这才想到,对呀,这次苏州选美,就是纪纲办的差呀,这么说,要查的事与他有关?洪勘说:“这事只是皇上秘密交办下官的,大人也知道了?”纪纲得意地笑道:“你忘了我掌管的锦衣卫是干什么的,我的爪牙像蜘蛛网一样遍布天下每一个角落。”洪勘知道,若是得罪了纪纲,必死于非命。如果在纪纲与皇上之间权衡取舍,宁可对不住皇上,也不能开罪纪纲。他冒汗了,一再申明,但凭纪大人吩咐。纪纲告诉他,这事很容易办。皇上只是想知道选进宫里的裘丽芳是不是人贩子卖过来的,你就说是就完了。苏州那边,上上下下都会有人帮他,他已打点好了。他怕吓着洪勘,又解释这并不是欺君,天下没有比他更忠君的了。洪勘说:“下官不该问,那又何必做假呢,这里面……”纪纲装作讳莫如深的样子说,皇上是让裘丽芳迷上了,又看着她长得像一个罪臣之女,不放心而已,我们当臣子的,还不该替皇上解疑心分忧吗?洪勘松了一口气说:“这我就放心了,大人怎么说我就怎么办。”纪纲又给他斟上了酒,说:“干,左副都御史大人!”洪勘半边身子都酥麻了,心激动得狂跳,纪纲指鹿都能为马,何况这点小事!但他嘴上说:“大人真能打趣下官。”纪纲说:“你从苏州回来,我就保荐你。也让你知道,天下事没有办不到的。”? 朱棣的明朝天下,要边境安宁这是位于混堂司破库房的四壁空空的一间屋子,这就是传说中的冷宫吗?只有一张床,铁凤被锁在里面。几个宫女、太监来了,端来很多好菜,餐具也是皇家御用的。铁凤的眼里是不解的眼神,人像囚犯,饭食却是上等,这有点不合逻辑。一个宫女劝她别上火,多吃点,就冲皇上给她吃这上好的菜肴,就知道她很快能平步青云,这不过是个小小的坎坷,到时候别忘了可怜可怜她们。铁凤说了句“谢谢你们”,坐下来吃饭。宫女太监走后,突然外面有人喊:“铁凤!”铁凤真差点下意识地答应,也好险没抬头。她很冷静,提醒自己,你不是铁凤,这一定是对你试探,暗中观察你的反应。她只顾吃饭,仿佛没听见,一动不动,只管夹菜吃饭。停了一会,门外又有人喊:“快开门,徐妙锦来看铁凤了。”铁凤依然充耳不闻,在低头吃饭,仿佛那喊的内容完全与她毫无关系。门外静寂下来,这喊声再也没有出现过。主宰这一切的必定是朱棣。铁凤并不太害怕,当着皇上面,纪纲公然撒谎,当然不纯粹是为她开脱,他是为了自己的安危,她和纪纲是偶然的同盟。倘若他把朱棣仇人的女儿当成美女选入后宫,他还想活吗?现在看来,纪纲即便知道实情也得硬着头皮顶着,不认账。铁凤觉得还有希望。一阵充满异域情调的乐声随风飘来,好像是从奉天殿那边传来的。原来六部大臣和内阁成员与朱棣一起招待来自遥远的黑龙江入海口处的奴尔干官员忽拉冬奴。当年就是忽拉冬奴的父亲向燕王朱棣贡奉了两颗世所罕见的东珠,与朱棣也算世交了。朱棣在殿上设宴,忽拉冬奴坐在离朱棣很近的一张小几旁。朱棣问来自奴尔干的忽拉冬奴,从黑龙江入海口走到南京,用了多少天啊?忽拉冬奴说:“启奏圣上,整整七十天。”朱棣说:“很辛苦啊。”朱棣告诉忽拉冬奴,他一直想在黑龙江入海口的地方设立卫所,或者奴尔干都指挥使司,设府收税,行使我大明王朝驭民之权,他问可行不可行。忽拉冬奴说,圣上英明。奴尔干、特林、库页岛一带百姓向朝廷纳贡,年年需派人进京,路途遥远,如在当地设官府收税,以毛皮、珍珠、白鲑鱼顶税,百姓就省去很多辛苦。有了卫所,也能保卫百姓和疆土。朱棣当即决定就设立奴尔干都指挥使司,任命东宁卫指挥康旺为都指挥同知,他问大臣们还有谁可就近派遣。吏部尚书说:“东宁卫还有千户王肇舟,熟悉北部民情,在黑龙江多次巡边,也可任命为帮办。”朱棣准奏,当即除授王肇舟为奴尔干的都指挥佥事,他还决定派人护送康旺去上任。又问宦官亦什哈来了没。末座的亦什哈站起来:“奴才在。”朱棣说:“你代朕巡视过黑龙江,就再次派你为钦差,怎么走法,造多少条船,你拟个折子。”宦官亦什哈奏道,他觉得,至少要二十五条船沿松花江顺流而下,再从三江进入黑龙江,带兵一千五百人,这样才能显出皇威来。朱棣下旨,要他多带些金银、布匹、茶叶、瓷器,赏赐给那里的百姓,地虽偏远,也该沾皇天雨露。还有该在那里建一座碑。名字叫什么,叫他们奏上来。亦什哈奏道,在黑龙江入海口的特林峭壁上,有一座永宁寺,臣以为,这名字好,可否将来的碑就叫永宁寺碑?朱棣说:“好,准奏,天下永远安宁,岂非所愿?”这时有人把丘福叫出去了,少顷他回来,把一份边境奏报呈给朱棣。朱棣看过,神色转为严肃。他对丘福说:“别扫了大家喝酒的雅兴,走,我们到后殿去。”丘福便随同朱棣出去。君臣二人来到僻静的后殿,丘福奏道,从刚得到的边报来看,不能不思虑啊,北边的事已非招抚能办得了,也许得用兵。难怪朱棣怒气冲冲,原来朱棣为示好,曾派给事中郭骥去招抚蒙元残部,没料到,他们竟敢把给事中郭骥给杀了,气焰何其嚣张!丘福也说这太欺人了,必须教训他们一下。据报,四月里,本雅里失南下骚扰,朱棣当时正在北方巡视,明军打散了他们,并未追击,而是派郭骥去相与和好,他们却以为明王朝软弱可欺!现在情形和前几年不同了,经过七年的苦心经营,明王朝已有力量制服他们,必须确保北部边陲的安宁。朱棣器重丘福,他是老将,身经百战,就让他出马,去征本雅里失和阿鲁台。丘福说:“臣遵旨。蒙元内部也是互相残杀,本雅里失和阿鲁台在同瓦剌的交战中大败,退守胪朐河,这对我们是一良机。”朱棣嘱咐他,兵事须慎重,自开平以北,几次征讨都不见寇影,应当相机而进,千万不能轻敌冒进。丘福自信地说:“臣身经百战,您就放心吧!”朱棣说:“听你这语气,朕的嘱咐好像多此一举?你固然是身经百战的老将,可打仗是常打常新,瞬息万变,没有固定的章法、套路,所以朕从不照抄兵书。”丘福又笑着说了一遍:“皇上就别为臣担忧了。”朱棣说:“你越这么说,朕越放心不下。”他犹豫地在殿里走了几步说,“朕还是换将吧。”丘福不但不以为然,反被激怒了,他拍着胸脯说:“臣大风大浪都闯过来了,会在毛毛雨里翻了船?如打不赢,愿提头来见。”朱棣说:“朕不是不信任你,你是太子太师呀,道衍之后,国家第一重臣,你如一招不慎,关系着几十万将士的生命安危呀。”丘福说:“臣都说提头来见了,皇上还要逼出我什么话来呢?”朱棣便不好再说什么了,只是说:“从今天起,你就专事北征大漠的事,其他的事不要过问了,以免分心,尽快誓师北上。”丘福答应了一声。? 假婚闹剧官军要血洗山寨的风声日紧,义军也加强了戒备。这天,方行子和柳如烟都带着兵器骑马巡视山寨石墙,寨墙上每隔几丈远就有一堆柴草。每到一处他们都一律叮嘱:“务必小心,官军有动静就放狼烟。”他们并马向前走着。方行子问这几天景展翼怎么样,不再哭了吧?柳如烟愁眉不展地说:“现在是哄劝得差不多了。可哄过了正月哄不过腊月呀。她知道,我现在中意的是你,不是她,她告诉我,她连死的心都有了,这事真是棘手。每天怕出意外,都是桂儿寸步不离地看着她,这也不是法子呀,谁能看她一辈子呀!”方行子说,这有什么棘手的?你跟她结亲拜天地不就完了吗?那就不用看了。柳如烟勒马站下,说:“你是存心气我吗?”方行子说:“我是认真说的呀。”柳如烟显得很激动:“你这不是用刀刺我的心吗?我承认,从前我和景展翼是好过,自从听说她死了,我已经把心给了你……你难道不知道吗?你不也对我一往情深吗?”方行子说:“我从来没答应过嫁你呀。我虽懂得你的心,却不敢承诺,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柳如烟怔怔地望着她。方行子说:“因为我心里也有人,也不是一天半天了。”柳如烟愣了一阵说:“不可能,你骗三岁小孩呀?”方行子说:“你看我是在跟你开玩笑吗?”柳如烟说:“那你说,你的意中人是谁?”方行子说:“我师傅孟泉林,你不也多次猜过吗?”柳如烟更是惊讶不已,连说了几个“不可能”。方行子说:“为什么不可能?他对我一直很好,我们相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这你应该知道。”柳如烟说:“这……不像啊。孟泉林说过,他不成家的。”方行子拿出绿玉扳指给他看:“你看,这扳指你认得吧?”柳如烟说:“这不是孟师傅的吗?”方行子说:“对呀,这是孟泉林给我的定情物,他家祖传的。”柳如烟不得不信,眼里顿时涌出泪来:“你为什么不早说呀!你害得我为你神魂颠倒,茶饭无心。到头来……”方行子改用劝慰的口吻说:“这都是冥冥中神的意旨,非人力可强求的。细想想,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你和景展翼本来是和和美美的一对,你有景展翼这样好的媳妇,你还不知足吗?”柳如烟叹口气说:“那倒是。只不过,你的影子在我心中,也许一生一世也挥之不去呀。”方行子说:“那就留在心里吧。你该高高兴兴的,别表现出失落和勉强,不然你既伤害了景展翼,也伤害了孟泉林。”柳如烟无奈,这也许真的是命运在捉弄他啊。事已至此,他还能说什么呢?强扭的瓜不甜啊。失去方行子,他虽然痛苦,可他想强求也不可得呀,只好“回头是岸”。好在景展翼本来就一直是他的恋人。卸石棚山寨鼓乐喧天,红烛高照,彩灯高悬,在一派红光的山寨聚义厅里,唐赛儿正在为两对新人主婚,桂儿跑前跑后地忙活。十字披红的孟泉林、柳如烟两个新郎正与方行子、景展翼在拜天地,在司仪的唱喏声中完成各种程序。闪电式的婚礼是唐赛儿的提议,她正想找一个可以乐呵的由头呢,一听说两对男女相恋好几年了,她就以义军头领名义,非要为他们主婚不可,他们也只好顺水推舟。唐赛儿是借机让义军上上下下大吃大喝一顿,明天好与官军血战。方行子是最积极的,她要来一个快刀斩乱麻,尽快结束缠绕着四个人的感情纠葛。景展翼是最高兴的,发自内心地拜天地。柳如烟是最被动的,精神就有点恍惚,他还没有从方行子的温馨里走出来,又要重温与旧恋人的甜蜜,还缺乏一个过程。他与景展翼在喝交杯酒,却不时地从酒杯上沿溜方行子一眼。孟泉林是最超然的,好像在练操,动作机械,又像在履行某种义务,面无表情。方行子虽然积极,心情也最为复杂,流露在她脸上的,既有对柳如烟和景展翼的祝福,也有内心的某种失落,更多的是对孟泉林的歉意。在司仪“送入洞房”的吆喝声中,两对新人被伴娘搀走了。唐赛儿送到大厅门口,说:“好好过一个晚上的洞房花烛夜,明天就得跨马上阵了,官军围上来了。”她转过身来,对大厅里已开始吃喜酒的士兵们说:“喝吧,喝它个一佛出世、二佛升天,不过,守寨门的、布防的可不许沾一滴酒。”一片欢呼声响应着,随后便是震耳欲聋的划拳行令声和酒碗的碰撞声。柳如烟和景展翼入了洞房后,桂儿替他们关好房门,悄悄走了。当柳如烟揭去景展翼的盖头时,柳如烟说:“你上了红妆,比平时更美。”景展翼嫣然一笑。她抱住柳如烟的胳膊,把脸贴在他胸前说:“直到现在,我的心才算放到该放的地方了。”她流下了幸福的泪水。柳如烟抚摸着她的秀发,却没有出声,景展翼倒是尘埃落定了,而他此时心里却乱糟糟的,恍惚在云雾之中。景展翼发现柳如烟总有点心不在焉,就扬起脸看着他:“你好像不高兴?”柳如烟敷衍地说:“没有啊。”但眼睛还是禁不住走神。景展翼说:“你还想着方行子吧?”柳如烟说:“你说什么呀,都到这一步了,我为人夫,她为人妻,都有归宿了。”景展翼说:“是呀。我万万没有想到,方行子会爱上她师傅,这真是再好不过的结局了。如果不是这样,就是方行子把你让给我,我也不会幸福,我这心一辈子也不会踏实。”方行子和孟泉林就更不会踏实了,他们的洞房里,空有红烛红帐子,却没有应有的欢快和谐。孟泉林不在,只有方行子一个人在灯下看书,她早已卸掉了新娘的一切装扮,恢复了平日的男装,以至于宫斗来看她时大吃一惊,问娘是怎么回事。方行子说小孩子别多嘴多舌,把人们塞在褥子底下的大枣、板栗和花生捧了一大把,塞给宫斗让他回去吃。方行子看上去是在读书,却多半天翻不过去一页,她显然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特别是不时传进来的呜呜咽咽的箫声凄婉哀伤,更令她坐立不安,师傅会吹箫,却不常吹,只有神情抑郁时才吹。洞房花烛夜里吹箫,这都是她方行子的罪过,她深感自己伤害了孟泉林的感情和自尊。她真的很敬重师傅,可让方行子嫁给他,她还没这种冲动,如果勉强捏合到一起,又觉得既毁了自己,也更对不起孟师傅。箫声传进了不远处的另一间新房。正在铺床的景展翼忽然停住了,她侧耳谛听着:“你听,好像是有人在吹箫,好凄凉啊。”柳如烟打了个哈欠说:“也许是巡夜的螺号声。”景展翼认真地说:“不,是箫声。是孟师傅在吹箫,他倒不常吹,不快活的时候才吹。”景展翼很纳闷,今天是洞房花烛夜,和金榜题名时一样,是人生最快活的时候,他怎么吹起箫来了?柳如烟已脱了鞋上床:“你管人家那么多事干吗?”景展翼说:“不对,这有点不对劲,我去看看,一会就回来。”柳如烟半开玩笑地说:“他不是你的新郎,你别弄错了!”景展翼说:“我也是和孟师傅患难与共过来的,我不放心的事不能不问。”她还是跑了出去。呜咽的箫声在空寂的夜里显得特别悲凉。孟泉林坐在树下,像一尊石像,箫声缠绕着他。景展翼悄悄来到树林边缘,静静地听着。她正要上前搭话,忽然看见方行子也走来了,她坐到了孟泉林身边,孟泉林仿佛没看见一样,依然吹他的箫。方行子充满歉疚地说:“孟师傅,我对不起你。跟你结为夫妻,却又是假的……”景展翼一听,差点叫出声来。她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孟泉林不看他,仍在吹箫。方行子又说:“如果不是因为展翼太可怜,我也不会这样让师傅为难……”孟泉林不吹了,他也不看她,只是问:“我只是想知道,你让我假扮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方行子说:“用不了多久的。当柳如烟收了心,和展翼一心一意过日子了,就不再麻烦师傅了。”景展翼再也听不下去了,捂着脸跑开了。? 这口气朱棣忍不下洪勘从苏州回来,先向纪纲复命,才奏报皇上,那结论是纪纲设计的,却也让朱棣高兴,裘丽芳不是铁凤,他求之不得。他得了美女,又不必提心吊胆了。洪勘刚刚下殿去,朱棣就一迭声叫:“宣纪纲上殿,越快越好。”李谦便跑步出去了。纪纲早在等着了,他算定,洪勘一走,皇上就会急不可耐地宣他上殿。果然,他正在御花园看几个老太监在树下弈棋,李谦气喘吁吁地跑来:“快,皇上叫你呢。”纪纲问:“洪勘走了?”李谦说:“刚走,皇上可高兴了,还说,纪纲果然不欺朕。”纪纲也乐了,跟着李谦走了。此时太子朱高炽和夏原吉在殿上。朱棣的高兴劲已一扫而光,刚得到边报,丘福出师不利,全军覆没的消息如打了朱棣一闷棍。他一脸愤怒和无奈:“怎么会这样?朕早有预感,悔不该让丘福北征,人老了,是不中用了。”奏报上说,本来丘太师是打胜了的,他亲率千余精骑,在胪朐河击败了鞑靼游骑,还俘获了一名鞑靼尚书,轻信了他的话,哪想到这是对方的诱敌之计。结果丘福以俘获的尚书为向导,单兵突进,与大队人马失去联系,结果中了埋伏,导致全军覆没。朱棣叹道:“这是朕的过失,用非所人啊。这口气不能忍,看起来,朕必须亲征漠北了。”停了一下,朱棣又说:“朕已决定在北平设置行在(天子所在地方),设置六部和都察院,夏原吉,你就署行在礼部和兵部尚书吧,都察院你也兼着。北平宫殿也开始修建了,你一并管起来。”朱高炽问:“父皇此举,是不是意味着要迁都啊?”他早就知道,朱棣正从户部支出大笔银子用于北京宫殿的修建,动用民夫达十万人。朱棣却说是在扩建燕王府,绝口不提迁都。迁都,那是后话,现在不宜贸然宣布,他要等水到渠成的那一天。他一直强调,北平的重要是毋庸置疑的。朱棣看见纪纲已到殿外,就对皇太子和夏原吉说:“你们先下去吧。”二人走后,纪纲上殿。朱棣说:“朕想问问你,对那个裘丽芳怎么处置?”纪纲说:“回皇上,这要看皇上还把她当不当铁凤了。若是铁凤没死,那必是来报仇的,只能杀死她。”朱棣笑了,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假如说铁凤没死,逃脱在外,她的相貌是改不了的,她敢应召进宫,那不是送死吗?想一想,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后来朱棣又派人到她住处门外,出其不意地喊出铁凤、张玉的名字,她毫无反应,也可见她不是铁凤。看起来,当年铁铉真的有一对双胞胎,有一个失散了,否则无法解释,长的实在太像了。纪纲趁机进言:“皇上,既然疑心已冰释,何不封裘丽芳呢?”朱棣有心理障碍,暂时还不能这么做。一见到她,铁凤的影子便挥之不去。朱棣想冷一冷,已决定把她派给贤妃宫里去当宫女,贤妃也会帮他暗中侦察,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