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滚出去!胆小鬼!” “二少爷,我失言了。” “住口!像你这种胆小的人,没资格和我同坐。滚出去!” 传七郎把他推了出去。 南保余一兵卫背部撞在木板墙上,脸色发白。最后才静静地跪坐在地。 “长久以来承蒙各位的照顾。” 又向神坛行礼之后才往屋外走去。 “来,喝酒!” 传七郎看都不看一眼,只管向其他人劝酒。 “喝过酒之后,你们今天就开始搜寻武藏下榻之处。他应该还没到他国,想必现在正得意洋洋、到处招摇。我先往这方向着力,再来整顿武馆。我不能让武馆荒废下去,众人得像平日一般,互相鼓励,勤练武艺……我睡个觉之后,再到武馆去。我和哥哥不同,可是很严厉的喔!其他的门徒,也要严加练武。” 又过了七天。 “找到了!” 有一位门人边喊边回到武馆。 传七郎从刚才就在武馆里。如前所述,他正在进行严格的训练。 他的精力充沛,永不知疲倦,大家害怕被他指名,都躲到角落去。元老太田黑兵助简直被当成孩童般差使。 “等等,太田黑!” 传七郎收起木剑,瞄了一眼刚才回到武馆的男子说道: “找到了吗?” “找到了!” “武藏在哪里?” “在实相院镇东方的十字路口附近———也有人叫那里为本阿弥路口。武藏就逗留在这条路的本阿弥光悦家。” “在本阿弥家。真奇怪呀!像武藏那样的乡下武士,怎会认识光悦呢?” “这其中缘故我不知道,但他确实是住在那里。” “好!马上出发!” 他正要入内准备,后面的太田黑兵助、植田良平等元老们马上制止道: “这种突击的行为就像打架,即使赢了,世人也会说闲话的。” “练武确有礼仪规矩,但实际上的兵术却不来这一套,所谓先发制人嘛!” “但是,令兄当初也没这么草率。还是先派人送信,约好地点、日期和时间,堂堂正正的比武,比较光明正大。” “嗯!有道理。就依各位的意思。可是,你们可别在这段期间,又受哥哥的影响而心生动摇,阻止比武喔!” “持异议、还有不知感恩的人,早在这十几天前全都离开武馆了。” “这样一来,反而巩固了武馆。像祇园藤次那样没出息的人,以及南保余一兵卫那种胆小鬼,这些不知羞耻的懦夫还是早点离开得好。” “向武藏下挑战书前,还是向令兄禀报一声吧!” “这件事不能由你们去,我自己去把话说清楚。” 兄弟俩对这个问题仍然持续十天前的立场,谁也不愿改变自己的想法。元老们庆幸兄弟俩只要不吵嘴就好,既然房间里没有传来争吵声,几个人便赶紧促膝商量与武藏第二次比武的地点与日期。 突然清十郎的起居室内有人大叫: “喂!植田、御池、太田黑、其他的人,快来啊!” 众人聚集到房间,只看到传七郎独自一人呆呆地站在那里。元老们从未看过传七郎如此的表情。传七郎眼中还挂着泪珠。 “你们……看!” 传七郎拿着哥哥遗留下的信给众人看。 “哥留了这封长信给我,离家出走了,要去哪里也没说……连要去哪里……” 6 阿通停下正在缝衣服的手: “谁?” “是哪一位?” 打开纸门一看,外面一个人也没有。阿通知道是自己的错觉,寂寞之情再次涌上心头。手上这件衣服只差袖领就完成了,可是她已无心再做。 她喃喃自语: “我还以为是城太郎呢!” 她还是不死心,眺望着门口。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以为是城太郎回来找自己了。 这里位于三年坡下。 虽然这个小镇有点脏乱,但路旁到处是灌木丛和田地,点缀着盛开的山茶花和梅花。 阿通住的独门独院房子,四周亦是花木扶疏,屋前有座百坪大的菜园。菜园的正对面,就是从早到晚充满了忙碌吵杂声的旅馆厨房。总之,这独门独院的房子也是旅馆所有,早晚的餐点,都由对面的厨房送过来。 现在阿杉婆出门去了。如果她到京都便一定住这家旅馆。而旅馆里,这独门独院的房子是她的最爱。此刻,菜园对面的厨房里有个女人向这边喊道: “阿通姑娘,吃饭时间到了,可以送饭过去了吗?” 阿通从沉思中回过神来: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27) “啊!已经要吃饭了呀!等阿婆回来一起吃,那时候再送过来吧!” 厨房的女人又说道: “老太婆出门前交代过,今天晚归,也许傍晚才会回来。” “我还不太饿,中餐就不吃了。” “你总是不吃东西,我给你添点饭过来吧!” 此时一阵烧柴浓烟飘来,一下子吞噬了菜园中的梅树以及对面的房子。 这一带有几处陶窑,在烧陶的日子里,附近总是弥漫着浓烟。但浓烟散去之后,初春的天空,便显得格外亮丽。 大马路经常传来马的嘶叫声,以及到清水寺参拜的人声。而武藏打败吉冈的消息也流传在这些杂沓的人马声中。 阿通雀跃不已,眼前立刻浮现出武藏的身影。她心想: “城太郎一定去莲台寺野看比武了,如果城太郎来这里,就可知道详情了。” 因此,她迫切地等城太郎的到来。 但是,城太郎却一直没出现。在五条桥分手之后,至今已经二十多天了。有时候她会想: “即使他来这里,也不知道我住这家旅馆吧……不,应该不会!我跟他说过,住在三年坡下,只要挨家挨户地问,也问得到啊!” 她又想: “他会不会感冒生病,躺在床上休息呢?” 但阿通不相信城太郎会感冒躺在床上。也许他正悠闲地在初春的天空下放风筝呢!阿通思及此,不由得一肚子气。 话又说回来,也许城太郎会想: “阿通离这里也不远,该由她来找我。况且她一直未来乌丸家道谢。” 也许他这么想,正等阿通去乌丸官邸呢! 阿通并非没想到这点,只是以她的立场来看,城太郎来这里是极其容易的事,而自己到官邸去反而较困难。不只如此,无论要去哪里,她都得征求阿杉婆的同意。 阿杉婆今天不在,不是出门的大好时机吗?不了解状况的人,也许会这么想。但是这老太婆并非粗心大意的人。她已经吩咐过旅馆门房留意阿通的动静。只要她走到门口观望,就会有人从主屋不经意地问: “阿通姑娘,上哪儿啊?” 再说,从这三年坡到清水边境,很多人都认得阿杉婆。去年她老人家单枪匹马在清水附近向武藏挑战。当时目击实情的轿夫和挑夫们都说: “那老太婆真强悍啊!” “她真厉害啊!” “她是为了报仇才背井离乡的。” 这件事发生后没多久,老太婆便大受欢迎,也博得众人的尊敬。旅馆的人更是对她崇敬有加,因此只消阿杉一句话: “请帮我留意那女人,免得我不在的时候逃掉。” 旅馆的人当然是忠于她的交代。 无论如何,阿通想要擅自出门是绝对不成的。信也必须经由旅馆的人才能送出去。所以她只能等城太郎的到来。 “……” 她退到门后,又开始缝衣服。缝的也是阿杉要修改的旅装。 此时,纸门上映着一个人影——— 外头传来陌生女子的声音: “啊?我搞错地方了。” 那人好像从大马路走入这胡同,擅自进到菜园及厢房来似的。 阿通若无其事地从纸门探出头来。那女子站在菜园里的梅树下。一看到阿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来。 “请问这里是旅馆吗?胡同入口挂了一个旅馆的灯笼,我才进来的。” 那女子表情窘迫,有点手足无措。 阿通忘了回答她的问题,只顾从头到脚打量着那女子。她的异样眼光使得这位擅闯死胡同的女子更加慌张。 “这是哪里呢?” 那女子看看四周的屋顶,再看看旁边的梅树。 “啊!梅花开得真美啊!” 她抬起羞红的脸,佯装看得入神。 对了!是在五条大桥见过她! 阿通想起来了,又怕认错人,所以一直拼命唤起自己的回忆———她就是正月一日那天早上,在桥的栏杆边倚在武藏胸前哭泣的那位女子。对方大概不知情吧?阿通却忘不了此事,自那天以来,她就一直对这位女子耿耿于怀,有如面对宿敌一般。 厨房的女人,似乎已向柜台报告此事,所以掌柜从前头绕到胡同来。 “这位女客官,要住宿吗?” 朱实的眼神有点慌张。 “是的,旅馆在哪里呢?” “就在刚才入口的地方,也就是胡同右侧转弯处。” “啊!是面对大街那边啊!” “虽然面对大街,但却是很安静喔。” “旅馆出入口不太显眼,我找着找着,看到巷口角落挂着灯笼,以为旅馆就在后面,所以就找到这里来了。” 朱实边说明,边望向阿通所站的房子。问道: “这里是厢房吗?” “是的,是前面那栋的厢房。” “这里比较好……既安静又隐密。” “主屋那边也有好房间喔。”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28) “掌柜的!住在这里的正好也是位女客人……我可不可以也住这里?” “但是,这边还住着一位不太好相处的老太婆,所以……” “没关系,我不介意。” “待会儿等老太婆回来,我们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合住。” “在她回来之前,我到那边的房间休息吧!” “请这边走。你一定会中意那边的房间的。” 朱实随着旅馆的人,绕到正厅去了。 “……” 结果阿通什么话也没说,她很后悔刚才为什么不问那女子呢?也许这就是自己要不得的个性。她一个人陷入沉思:刚才那名女子和武藏到底是什么关系呢?哪怕只问清这一点也行啊。 阿通在五条大桥见到他们,两人谈了许久,而且他们看来绝不是普通的朋友。因为后来那女子哭了,武藏还抱着她的肩膀呢! “她不只是对武藏才这样吧……” 阿通试图推翻自己因嫉妒所作的揣测。但从那天起,她的内心不知受了多少莫名的伤痛。 “她比自己还美。” “她比自己更有机会接近武藏。” “她比自己有才华,能巧妙地抓住男人的心。” 在这之前,她只想到武藏和自己。但是突然间,阿通反省到同性的世界,对于自己的柔弱感到可悲。 “自己长得不够漂亮。” “又没才华。” “也与武藏无缘。” 在广大社会中和大多数的女性比起来,她觉得希望总是从自己身边溜过,自己不过只是抱着无意的美梦罢了。最近她已使不出当年攀登七宝寺千年杉时,战胜暴风雨的勇气,栖息在她心中的,惟有那天早上在五条大桥蹲在牛车后面的懦弱了。 “真需要城太郎的帮忙!” 阿通心想: 这可能是因为当年自己爬上千年杉时,仍存有几分与城太郎一样天真无邪的心吧! 她想到最近这种独自烦恼的复杂心情,也许正表示少女纯洁的心已离自己远去。思及此不觉泪水盈眶,滴落在手缝的衣服上。 “你在不在房里?阿通,为什么不点灯呢?” 天色不知何时早已暗了下来,从外面回来的阿杉婆这么问着。 “您回来啦!我马上点灯。” 老太婆用锐利的眼光冷冷地看了一眼往小房间走去的阿通,然后坐到榻榻米上。 阿通点灯之后问道: “阿婆,您累了吧?今天到哪里去了呢?” “这还用问吗?” 阿杉故意以严厉的口吻说道: “我去找我儿子又八,并打听武藏的下落。” “我帮您按摩脚吧。” “脚倒是没那么累,可能是天气的关系,四五天来肩膀硬梆梆的。如果你愿意的话就帮我按摩肩膀好了。” 双方只要一谈起来,阿杉便是这副嘴脸。阿通心想,在阿婆找到又八,对往事做个了断之前,自己还是多忍让为宜。因此,便静静地绕到老婆婆的背后,边按摩边说道: “肩膀真的很硬,呼吸会困难吗?” “走路的时候,偶尔胸部会闷闷的。毕竟年纪大了,也许哪天会中风,卧病在床!” “您还很硬朗,年轻人都没您有精神呢!别说这些丧气话。” “但是连那么开朗的权叔,还不是说走就走,人生变化无常简直像一场梦。……只要一想到武藏,就令我精神百倍。只要一燃起要和武藏比武的意念,就令我心情激昂,生龙活虎得不输给任何人。” “阿婆……武藏哥并不是那么坏的人……阿婆您想错了啊!” “哼……” 阿杉让阿通揉着肩膀。 “是吗?对你来说,他是你弃又八而迷恋的男人嘛!刚才我说他坏,可真抱歉呀!” “唉!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不承认吗?比起又八,武藏不是比较可爱吗?我觉得凡事说明白比较切实。” “……” “要是能和又八见面,我这老太婆会站在你们中间,依你的希望向又八说清楚之后,你和阿婆就形同路人了。你就可以奔向武藏怀抱,也许还会说我们母子的坏话呢!” “您怎么会这么想呢?阿婆,阿通不是这样的女孩。有恩报恩,我一直牢记这句话。” “现在的年轻女孩,可真会讲话,说得真好听呀!我这老太婆是个正直的人,说话完全不加修饰。你如果当武藏的妻子,那你和我就是仇敌了……呵、呵、呵!帮仇人按摩肩膀很不是滋味吧?” “……” “想必你也是为了想跟在武藏身边,才受这辛劳。如果这样想,也没什么不能忍耐了。” “……” “你哭什么?” “我没有哭。” “那么,滴在我衣领上的是什么?” “……对不起,不知不觉地……” “嘿!好像虫在爬,真不舒服。你可以再用点力吗……别哭哭啼啼的只想着武藏!”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29) 门前的菜园,出现了提灯的亮光。大概又是旅馆的女子送晚餐来了。 “对不起,这里是本位田先生令堂的房间吗?” 没想到原来是一位和尚站在门口。 他手上的提灯上写着: 音羽山清水寺。 “我是子安堂的堂员。” 那和尚将提灯放在一边,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 “我也不太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傍晚时分,有位衣着单薄,看起来寒冷不堪的年轻浪人,一直往内堂张望。他还问说:最近有无看到一位作州来的阿婆来参拜?我回答说:她经常来。于是,他借了笔,写了这封信。他还说如果看到那位阿婆,请将这个交给她。说完之后就走了。我正好要到五条购物,所以顺道送过来。” “那实在太好了,辛苦您了。” 阿婆很会应酬,立刻拿出坐垫招呼客人,但是,那位送信的和尚马上就离开了。 “真奇怪呀!” 阿婆在灯下打开信。看完信之后脸色大变。想必信的内容,一定强烈地震撼了阿婆的心。 “阿通!” “我在这里。” 阿通在小房间角落的火炉旁回答。 “不用泡茶了,子安堂的堂员已经走了。” “啊?已经走了!那么阿婆您喝一杯吧!” “没人喝才拿给我喝吗?我的肚子可不是装剩茶的!这种茶不喝也罢,倒是马上准备出门去。” “啊?去哪里?要我一起去吗?” “也许今夜可以说出你日夜盼望的事呢!” “啊……这么说,那封信是又八哥写的喽!” “别管这么多了,你只要静静地跟着我就是了。” “那我到旅馆厨房,要他们尽快将晚餐送过来。” “你还没吃吗?” “因为我要等阿婆回来才一起吃。” “真是用心了!我上午出门,你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吗?我在外面点了奈良茶餐,将中餐和晚餐一起解决了。你赶紧吃点泡饭就行了。” “是。” “音羽山的夜晚,大概会冷吧!外套缝好了吗?” “窄袖那件还差一点就缝好了。” “我不是问你窄袖那件,把外套拿出来就行了。还有袜子洗好了吗?草鞋已经有点松了,你去叫旅馆的人帮我买双新草鞋来。” 阿婆直讲个不停,不断催促阿通做事。阿通连回答的时间都没有。 不知为何阿通对阿婆的话毫无反抗之力。阿婆不讲话,光是瞪着阿通,就够令她毛骨悚然的。 阿通将草鞋摆正并说道: “阿婆,可以出门了,我也和您一起去。” 阿通说着,自己先走出去。 “提灯拿了吗?” “没有……” “真是粗心的女孩啊!你准备让我这老太婆摸黑爬音羽山吗?去跟旅馆借来。” “我没想到。现在马上就去。” 阿通根本没有时间为自己打点。 听阿婆说是要到音羽山的深山,到底要去哪里? 阿通心想要是问这种事,一定又要挨骂,只好静静地提着灯走在前面,爬上三年坡。 虽然如此,她的心里却雀跃不已。刚才那封信一定是又八写的。果真如此,以前和阿婆约定好的事情,今晚应该可以解决了。再怎么不喜欢,再怎么难过,只要再忍耐一下就行了。 事情说开之后,今晚就非得到乌丸大人家找城太郎不可。 三年坡是忍耐坡。阿通望着布满石头、凹凸不平的路面,向前走着。 7 耳边传来瀑布的声音。在这夜深人静,显得格外响亮。 “如果我没记错,这里应该是地藏菩萨所在地。啊!这棵树挂着告示牌,上面写着地藏樱神。” 二人沿着清水寺旁的山路,爬了不少坡,但阿婆却脸不红气不喘的。 到达清水寺之后,阿婆站到堂前,马上向黑暗处呼叫: “儿子!儿子啊!” 阿婆关切的眼神和焦虑的呼唤,充满着老母亲情。站在她身后的阿通,觉得此时的阿婆与平日判若两人。 “阿通,不要让提灯熄了。” “知道了。” “没在这儿!没在这儿!” 阿婆口中喃喃自语,四处绕了一圈: “信上写的地点是这地藏菩萨!” “时间是写今晚吗?” “没写是今天还是明天,那孩子不管多大还是像个小孩子……他到旅馆来不就得了吗?可能碍于在住吉发生的事,不好意思露脸吧?” 阿通扯扯她的衣袖说道: “阿婆,那人大概是又八吧?好像有人上山来了。” “哦!是吗?” 她眺望山崖的道路,并呼喊道: “儿子啊———” 不久上山来的人看也不看阿婆一眼,径自在地藏菩萨庙绕了一圈,然后回到原地。他提高灯笼毫不客气地凝视着阿通雪白的脸庞。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30) 阿通倒吸了一口气,但对方似乎毫无所觉。大年初一两人在五条大桥曾照过面,而佐佐木小次郎大概不记得这件事了吧? “姑娘,阿婆,你们现在才上山的吗?” “……” 由于他问得太唐突,所以阿通和阿杉婆,只瞪着大眼睛看着外表浮华的小次郎。 此刻,小次郎突然指着阿通的脸说道: “有个姑娘,年纪和你差不多,名叫朱实,脸较圆,身材比你娇小,是茶馆出身的都市姑娘,所以看起来比较老成。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在这附近看到她呢?” “……” 两人沉默地摇摇头。 “真奇怪啊!有人在三年坡附近看到她。她应该会在这附近的寺庙过夜才对啊!” 前半句是和对方说的,后半句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他不再问下去,自行离开了。 阿婆咋咋舌说道: “那年轻人是什么东西嘛!瞧他背刀的样子像个武士吗?一副侠气的模样,晚上还穷追女孩……嘿!我们可没那闲功夫哟!” 阿通自顾想心里的事: “对了!刚才在旅馆迷路的女子——— 一定是那女子。” 武藏、朱实、小次郎这三角关系,她再怎么想也想不通。阿通陷入自己的想像里,呆呆地目送小次郎离去。 “回去吧!” 阿婆很失望,终于死了心,放开脚步离去。又八信上确实写着地藏菩萨,结果却没来。瀑布声此刻听起来更增添寒意,直侵肌肤。 两人下山没多久,来到本愿堂门前,又碰到刚才的小次郎。 “……” 双方互看一眼之后,各自静静地错身离去。阿杉回头看到小次郎从子安堂往三年坡的方向直接下山去了。 “好可怕的眼神啊……像武藏一般。” 阿婆正喃喃自语,突然看了什么,整个人因震惊而拱起背来。 “呜……” 像是猫头鹰的叫声。 在巨大的杉树树阴下———有个人在招手。 即使在黑暗中,阿婆也认得出那个人影是谁。 “来这边。” 对方以手示意。看来他似乎有所顾忌。嘿!好调皮的家伙———阿杉立刻了解儿子的意思。 “阿通!” 阿婆回头看到阿通在离她二十米的地方等她。 “你先走,但也不要走太远,就站在那小土堆旁等,好让我跟得上你。” 阿通老实地点点头,先走了一步,阿婆继续说道: “但你可别想逃走喔!我阿婆的眼睛可是会盯着你的,知道吗?” 阿婆说完,立刻跑到杉树下。 “是不是又八?” “母亲!” 从黑暗中,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抓住阿婆的手。 “怎么了?躲到这种地方……啊!你这孩子,手怎么这么冰啊?” 此刻,阿婆的傲气荡然无存,眼中含着泪水。 又八提心吊胆地说: “可是母亲,那人才刚刚走过去啊!” “谁呀?” “背着大刀、眼光锐利的年轻人啊!” “你认识他吗?” “哪有不认识的!他叫佐佐木小次郎,前几天我在六条的松树林里,还惨遭他的毒手呢!” “什么?佐佐木小次郎?佐佐木小次郎不就是你自己吗?” “为、为什么?” “我不记得什么时候了,在大阪时,你让我看过中条流印可的卷轴。当时,你不是说你的别名就是佐佐木小次郎吗?” “骗人的,那是骗人的。假面具被揭穿之后,还惨遭真正的佐佐木小次郎的惩罚。事实上,请人带信给母亲之后,我立即前来约定地点,没想到在此看到那家伙。如果被他盯上可麻烦了,所以才会躲起来。现在应该没事了吧!要是他再折回来就麻烦了。” “……” 阿杉婆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看到又八毫不隐藏自己的无助和胆小,更觉得这孩子惹人怜爱。 “先别管这些事了。” 阿婆对儿子软弱的声音,已经听不下去了,她摇摇头说道。 “又八,你知道你权叔已经过世了吗?” “啊?权叔他……真的吗?” “这种事可以骗人吗?他在住吉海边和你一别之后,就死在海边了。” “我一点都不知道。” “尽管你权叔死了,但我这一大把年纪的老太婆,仍在忧愁的旅途上到处飘泊,你可知道我是为了什么?” “有一次在大阪,你罚我跪在冰天雪地里,训了我一番。这件事我一直铭记在心,永不忘怀。” “很好,你还记得我的教训。有件事,你听了准会高兴的!” “什么事?” “阿通的事。” “啊!这么说刚才跟在你身边的女子真的是她?” “喂!又八!” 阿婆面露责备之色,站到又八前面,挡住他的视线说道: “这件事你如何打算?”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31) “如果是阿通……母亲……请让我和她见面,让我和她见面。” 阿婆点点头——— “就是要让你和她见面,所以才带她来的啊!但是又八,见了阿通,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向她说:是我不对,对不起她,请她原谅我。” “然后呢?” “然后……母亲……也请母亲原谅我一时的错误。” “然后呢?” “然后,就像以前一样。” “什么啊?” “就像以前一样,我想和阿通结为夫妻!母亲,阿通至今是不是还思念着我呢?” 阿婆不等他说完,便大骂: “混、混账!” 并打了又八一巴掌。 “啊……母亲,你做什么啊?” 又八摇晃几步,捂着痛脸。从小至今没看过母亲的脸色如此恐怖。 “你刚刚不是才说过永远记得我的教训吗?” “……” “我这老太婆何时教过你得向阿通这种可恶的女子低声下气道歉呢?她把本位田家的名声踩在脚底下,而且还和我们世代的仇人武藏私奔呢!” “……” “阿通背叛你这未婚夫,全心全意爱着你的仇敌武藏,犹如畜生,你还要向她低头赔罪吗……有必要赔罪吗?哼!” 阿婆双手抓住又八颈后的头发,左右摇晃。 又八的头不住地颤动,他闭着眼睛,泪水不断。对母亲的责骂,只有甘心承受。 阿婆咬牙切齿骂道: “哭什么!难不成你还留恋那个贱女人?我、我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她使尽力气,将儿子按倒在地,然后,自己也跌坐下来,和又八一起哭了起来。 “喂!” 阿杉又恢复严母的模样,坐直身子。 “又八,现在是表现你气概的时候了。也许我这老太婆,只剩十年、二十年的寿命。等我死了想再听我的教诲那就不可能了!” 又八侧着脸,一副了解的表情。 阿杉又有点担心是否破坏了母子的感情,立刻接着说: “你想想看,世上又不是只有阿通一个女子,别再留恋她了。将来,如果你有中意的女孩,即使要我这老太婆到女方家走上百趟,我也会去———哦!应该说要奉上我这条老命,我也一定让你把她娶进门来。” “……” “但是,就只有阿通与本位田家不门当户对,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答应!” “……” “如果你坚持一定要娶阿通,就得先杀死我这老太婆。我死了之后,你爱怎么做,就怎么做。但是只要我活着———” “母亲!” 阿杉看到儿子气势汹汹,又感到一阵不悦: “你竟用这种口气叫我,真不像话!” “那我问您,到底是我娶老婆,还是你娶老婆呢?” “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你娶老婆。” “如、如果是我娶老婆,当然应该由我自己来选择啊!” “你还是这么不听话……” “但、但是……为人父母,这样做太过分了,太霸道了。” 这对母子都不知忍让,一碰到问题,便感情用事,双方反而无法沟通,进而形成对峙的局面。而且这种事情并非偶然,从以前便是如此,已成习性。 “什么太过分!你究竟是谁的儿子?是从谁的肚子出来的?” 又八见母亲脸色苍白,便不再反驳,只好仰望天空轻声说道: “你这是强词夺理,母亲……无论如何,我要娶阿通……我喜欢阿通。” 阿杉削瘦的肩膀不停地颤抖。 “又八,你这是真心话?” 说着,她突然拔出短刀,准备自刎。 “啊!母亲,你要做什么?” “别阻止我。何不帮我介错① 呢?” “不、不要做傻事……我这当儿子的,怎能坐视母亲自杀不管?” “你愿意放弃阿通,表现你的气概吗?” “母亲,到底为什么你要把阿通带到这里来?只是为了让我看一眼阿通的身影吗?我不了解你真正的用意。” “我要杀她是易如反掌,但是,这个背叛你的女子,还是由你亲手解决较好。我用心良苦,为何你无法理解,不懂感恩呢?” “母亲的意思是要我杀了阿通吗?” “你不愿意吗?” 这句话有如恶魔的言语。 又八不相信母亲会说出这种话。 “不愿意就说不愿意,不要犹豫了。” “可、可是,母亲!” “你依恋、舍不得吗?唉!像你这样的家伙,不是我的儿子,我也不是你的母亲了……既然你无法砍那女人的头,应该能砍母亲的头吧!快砍吧!” 阿杉本来就是在威胁恐吓,此刻又拿起短刀,做态要自杀。 子女任性,令父母棘手;而父母难缠,也令子女为难。 阿杉就是一个例子。若不谨慎处理,这老年人可能会来真的。儿子认为母亲看来并非只是做做样子而已。上一页[返回目录]下一页 宫本武藏 风之卷(32) 又八全身颤抖起来。 “母亲!不、不要这么急躁嘛!好吧!我知道了。我放弃妄念。” “只是这样而已吗?” “我会亲手……亲手惩罚阿通的。” “你会杀她吗?” “嗯!杀给你看。” 阿婆丢下短刀,握着儿子的手,喜极而泣: “这就对了!这样一来,我就可以向列祖列宗说:又八是继承本位田家香火的子孙,是个有骨气的人。” “我可以过去了吗?” “我让阿通在下面的小土堆前等着呢!快去讨贼杀敌吧!” “嗯……我这就去!” “把阿通的首级附上信函送到七宝寺去,以示村人。至少可以扳回我们家的面子。另外,武藏那小子如果听到阿通被你杀死,为了争口气,一定会自动出现在我们母子俩面前……又八,快点去吧!” “母亲,你要在这里等我吗?” “不,我也要跟着去。不过阿通看到我可能抗议我不守约定,为免去麻烦,我还是躲在树后看着比较好。” “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又八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母亲,我一定会取阿通的首级的,你在这里等就行了……只是一个女人罢了,没什么问题,不会让她逃掉的。” “可不能掉以轻心喔!对方看到你拿刀也会抵抗的!” “知道了……这又不是什么难事。” 又八边说边走下山,阿杉婆不放心地跟在后面叮咛: “千万别大意啊!” “母亲你跟来了啊!不是叫你在这边等吗?” “好吧!小土堆就在下面———” “我说了我知道了!” 又八生气地说道: “如果要两人去,那母亲你一人去吧!我在这里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