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马背上俯看伊织的武藏,也许是夜光的缘故,脸庞显得非常消瘦。但是那充满慈爱的声音,正是伊织日夜渴望听到的。"你为什么在这种地方?"权之助问伊织并将他搂在怀中。如果刚才没有哭过,伊织现在可能会痛哭流涕了。月光下,脸上还残留哭过的泪痕。"我正想去秩父找师父……"话未说完,伊织盯着武藏所骑的马鞍和鬃毛。"咦?这匹马……是我骑过来的。"权之助笑着说:"这是你的吗?""嗯。""我们不知这是谁的马。看到它在入间川附近徘徊,以为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便让疲惫的武藏先生骑乘。""啊!一定是神明指引马跑去接师父的。""可是,它怎么会是你的马呢?这种马鞍只有千石以上的武士才能拥有的呀!""这是北条先生的马匹。"武藏下了马。"伊织,这么说来,你一直在安房先生的官邸里,受他们照顾吗?""是的,是泽庵大师叫我留在那里的。""草庵怎么样了?""村人们已经修补好了。""那么现在回去可以遮风避雨了。""师父……""嗯!什么事?""您瘦了……为何如此消瘦呢?""因为我在监狱里坐禅。""您如何离开监狱?""等一下权之助会慢慢说给你听。总归一句,这是上天的保佑!秩父监狱的人告知我无罪开释。"权之助一旁补充说道:"伊织,不必担心了。昨天川越的酒井家派人来道歉,并说明武藏师父是莫须有的罪名。""一定是泽庵大师去拜托将军的。泽庵大师进城之后,到现在还没回北条先生家里呢!"伊织开始滔滔不绝。然后又说他遇见城太郎,而且城太郎已经去找生父丹佐卫门。另外阿杉婆曾经到北条家诽谤武藏……伊织边走边说,后来讲到阿杉婆时,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啊!师父,还有一件重要的事。"他从怀里拿出佐佐木小次郎的信。"什么?小次郎的信?……"虽是仇人,但多年未见,颇觉怀念,况且对方是个可以互相砥砺的对手。武藏就像得到等待已久的消息一般:"你在哪里遇见他?"他看着发信人的名字,问伊织。"在野火止的村落里。"伊织回答。"那个可怕的老太婆也跟他在一起。""你所说的老太婆是指本位田家的老太婆吗?""对,听说他们要到丰前去。""哦!""他们和细川家的武士同行。详细的情形,应该写在信上吧!师父,您可要特别小心。"武藏把信收入怀中,对着伊织默默地点头。但伊织仍不放心。"小次郎这个人是不是很厉害?师父跟他有什么仇恨呢?"接着又把今天的遭遇全部说出来。最后,终于回到离开了十几天的草庵。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火和食物。虽然夜已深沉,但伊织却趁权之助在烧火煮水的时候,跑到村里的农家。火烧好了,三人围坐在炉边。围着熊熊的火焰,互诉数日来的离情,武藏平安归来更是一大喜事。可见人生中如果没有波涛汹涌,可能无法感受到人生的乐趣。"咦?"伊织从武藏的袖口看到他手肘上有几处伤痕。"师父,您为何这么多伤痕?"伊织悲伤地皱着眉头,想看武藏的手肘。"没什么。"武藏顾左右而言他。"你喂马了吗?""是的,我已经喂了粮草。""明天得将这匹马送回北条家。""是,天一亮我就去。"第二天伊织并未睡懒觉。因为住在赤城的新藏一定会担心。因此他一起床便跑到屋外。他还没吃早饭便骑上马背,立刻奔向武藏野。这时,太阳正好从草原中缓缓升起。"啊!真漂亮。"伊织勒住马,以惊叹的眼神望着太阳,之后又赶紧骑马回到草庵。"师父,师父。快点起来!您曾说过想看秩父的日出,现在大太阳正要从草丛中升起,权之助,你也快点起来瞻仰太阳公公吧!""嗯!知道了。"武藏不知从哪里回了话。他已经起床,在鸟啼声中散步。听到伊织说:"我走了!"武藏便循着精神饱满的马蹄声,走出森林,在令人炫目的草原中目送他离去。伊织的影子宛如一只奔向太阳的火鸟。不久,影子愈来愈小,形成一个黑点,最后熔入燃烧的火焰中。22一夜之间,庭院里积满了落叶。门房打扫庭院,打开大门,在堆积如山的落叶上点上火之后,正在吃早餐。这时候北条新藏已经上完早课,也与家臣练完剑,正在井边擦拭汗水,顺便到马厩巡视。"小伙计!""在。""栗毛昨夜没回来呢!""马没回来,那个小孩到底骑到哪里去了?""伊织吗?""小孩再怎么贪玩,也不可能整夜在外面游荡啊!""用不着担心。与其说他是风之子,倒不如说他是旷野之子。他一定是想到原野看一看。"老门房跑过来向新藏报告:"少主,有好几位您的朋友来了。""我的朋友?"新藏走到大门,看到五六名年轻人。"啊?"年轻人向他打招呼。"你好!"大家脸上透着清晨的寒意。"好久不见了。""你们一起来的吗?""你身体好吗?""你们也看到了,我身体一直这么健康。""我们听说你受伤了。""没什么大碍。各位一早来此,有何贵事?""嗯!有点事。"五六个人互看了一眼。这些年轻人都是旗下的弟子,有些是儒官的儿子。每个人都出身名门世家。其中一人是小幡勘兵卫的兵学所的学生,新藏曾经在那里当过教练,因此在兵学上是新藏的徒弟。"我们到那边谈吧!"新藏指着庭院里正在燃烧的一堆落叶。众人就围着火堆而坐。"天气一冷,我的伤口就会痛……"他用手摸摸颈部的伤口。青年们轮流看着新藏的刀伤。"听说是佐佐木小次郎砍伤你。""没错。"烟熏得新藏不舒服,便转过头沉默不语。"今天来找你商量的,就是有关佐佐木小次郎的事情……我们昨天才知道,杀死亡师勘兵卫的儿子余五郎的人也是小次郎。""我也认为是他,你们可有证据吗?""听说余五郎的尸体是在芝区的伊皿子的寺庙后山找到的。经过我们分头进行调查的结果,发现细川家的重臣岩间角兵卫就住在伊皿子坡上,而佐佐木小次郎便住在角兵卫宅邸的厢房里。""……如此说来,是余五郎独自去找小次郎。""余五郎找他报仇,反而被他杀了。尸体被发现的前一天,花店的老板曾在附近看到像是他的人呢……一定是小次郎杀了他之后再推到悬崖下的。""……"说到这里,几个年轻人想起亡师家的大仇,都悲恸不已。"那么……"新藏抬起被火烤得通红的脸。"你们来找我商量什么?"一人回答:"找你商量师父家今后的去路,以及如何对付小次郎的计划。"其他人也补充说道:"我们想以你为主,请你做决定。"新藏陷入沉思。年轻人又说:"也许你已经听说了,佐佐木小次郎已经蒙细川忠利公的任用,目前正要前往藩地。我们师父被他气死,师父的儿子余五郎又惨死在他手中,而且多数同门兄弟亦被他所蹂躏,我们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耀武扬威……""新藏,你不觉得这很令人遗憾吗?小幡门下就这样因他而垮了。"有人被烟呛得咳嗽,落叶的火堆扬起一阵白灰。新藏依然默不吭声。最后拗不过同门兄弟情绪激昂的要求。"我被小次郎砍的伤痕一遇到这寒冷的天气,就会隐隐作痛,我可说是个羞愧的战败者……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各位到底准备怎么做?""我们想去和细川家商量。""商量什么事?""向细川家说明事情的来龙去脉,并要求他们交出小次郎。""得到小次郎之后,你们准备怎么做?""我们要砍下他的头祭祀亡师和余五郎。""但是细川家不可能这么做的。如果我们有能力的话,早就打倒他了。细川家因为他武艺高超才会招募他,各位去要人,只会助长小次郎的声势,细川家更不可能交出这种勇者。而且既然他已经当了家臣,即使是个新人,细川家也不可能交出。不只细川家,任何一家藩所都一样。""如果这样的话,我们迫不得已只好采取最后的手段。""什么最后的手段?""岩间角兵卫和小次郎一行人昨天才启程。我们如果赶紧追赶,半路便可追上。我们六人以你为首,你打头阵,加上我们六个人,再纠合小幡门下义勇兼备的弟子就够了……""你们想在半路截杀他吗?""是的,新藏你也一起来吧!""我不愿这样做。""什么?你不愿意?""我不愿意。""为什么?我们听说你继承小幡家的名号,一直想要振兴亡师的家名呢。""谁也不愿意夸赞敌人比自己强,然而在公平的比武之下,我们的剑术绝对敌不过小次郎。即使纠合同门,聚众袭击,也只会徒增耻辱罢了……""这么说来,你是要我们忍气吞声吗?""不,我新藏也一直挂念着这件事,只不过我认为应该等待时机。""你可真有耐性。"有人不屑。"你这是在逃避。"也有人谩骂。他们眼见和新藏商量无济于事,便各自回家去了,只留下新藏和落叶的灰烬。他们在门口正好碰到伊织抓着马口轮进入宅内。伊织把马系回马厩。"新藏伯父。您在这里啊!"伊织跑到火堆旁。"嗯!你回来了。""您在想什么?是不是吵架了?""为什么?""刚才我回来的时候,看到几个年轻武士怒气冲冲地走出去,他们口中还骂着:'看错人了!胆小鬼'等等。""哈哈!原来是这件事。"新藏停止笑声。"你先来烤烤火吧!""我不能再烤火了。我一口气从武藏野飞奔回来,现在全身好热呢!""你真有精神,昨夜你睡在哪里?""啊!对了!新藏伯父,武藏师父回来了。""我听说了。""什么?原来您知道啊!""是泽庵大师告诉我的,我想他大概已从秩父回到这里来了。""泽庵大师呢?""在里面。"他以眼示意。"伊织。""是。""你听说了吗?""什么?""是好消息,你师父已经受人重用。真令人高兴,我想他还不知道吧!""什么?你快告诉我,师父要出头了,到底怎么回事呢?""他将成为将军家的老师,一派的剑宗。""咦?真的?""你高兴吗?""当然高兴。那么您的马可不可以再借我一次?""你要做什么?""我要赶紧回去告诉师父。""你不必告诉他,今天阁老会正式发给武藏先生聘书,然后带着聘书明天到城门口的传达室,拿到进城许可之后,便可拜谒将军。所以只要阁老派使者来,我会前去迎接。""师父会来这里吗?""嗯!"新藏点点头正要离开。"你吃过早饭了吗?""还没。""还没吃啊?快点去吃吧!"和伊织说完话,新藏原本忧郁的心情舒缓了不少。虽然他还是挂念愤然离去的朋友,但这已不再困扰他了。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阁老的使者带了一封信给泽庵,并告知明日带武藏到城门的传达室。新藏接到那份通知之后,立刻骑上马,又命令仆人拉来一匹骏美的备用马,往武藏的草庵去了。"我来迎接您。"武藏正好与权之助抱着小猫坐在屋檐下,边晒太阳边聊天。"哎呀!我正想前去向您道谢呢!"说完,骑上前来迎接马匹。武藏才从监狱被释放出来,就有将军家兵法师范的荣达在等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