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伊织撒娇地攀上了权之助的背。祭典在昨晚结束,本来聚集在此的人群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全部下山去了。三峰神社境内及寺前街道一带又恢复冷清。群众离开后,到处留下竹子、竹片和纸屑,正随风旋转。权之助经过昨晚借睡的小吃店。悄悄地看了店内一眼,才走过去。背上的伊织说道:"大叔,刚才在山上的女人在屋子里呀!""应该在。"权之助停下脚步。"那个女人没被抓,竟然抓走武藏先生。真是岂有此理!"刚才阿甲逃回家里,立刻收拾金钱衣物,准备逃走,迎面却碰到站在门口的权之助。"畜生!"她在屋内朝外骂着。权之助背着伊织站在屋檐下,用憎恨的眼睛看着阿甲。"你准备逃走呀?"权之助嘲笑她。在屋内的阿甲一听非常气愤,走了过来。"谢谢你的大力相助。喂!年轻人!""什么事?""你竟然扯我们后腿,帮助武藏。而且你还杀了我丈夫藤次。""这是罪有应得呀!""你给我记住。""你想怎样?"权之助说完,背上的伊织也破口大骂:"大坏蛋!""……"最后阿甲坐在屋内,面露邪恶的笑容。"你说我是大坏蛋?你们才是偷平等坊宝藏的大盗贼。不,应该说是那大盗贼的手下。""什么?"权之助放下伊织,跨进门内。"你说我们是盗贼?""没错,你们就是。""你再说一次。""以后你就知道了。""快说!"他用力抓住阿甲的手,阿甲突然拔出藏在背后的匕首,刺向权之助。虽然权之助有木杖,但不用木杖,他已抢下阿甲手中的匕首,并把她推倒在屋檐下。"山上的人呀!快来呀!偷宝藏的同伙在这里呀!"阿甲为何要这么说呢?她拼命叫着,最后跌到路上。权之助用匕首丢向她的背,匕首穿过阿甲的胸膛,"哇!"的一声,阿甲倒在血泊中。这时候,刚才那只猛犬阿黑不知从何处突然大声吠叫,并跳到阿甲的身上,舔完伤口流出的鲜血后,对着天空吠叫。"啊!那狗的眼睛?"伊织吓了一跳,他从狗的眼睛看出它已经发狂。不只是狗的眼睛,今早山上的人都带着这种眼神,好像出了什么事。昨夜灯火通明,神乐的演奏使得祭典更添加热闹的气氛。有人趁混乱之际,在深夜偷了平等坊的宝藏。当然,这一定是外人做的事。宝藏库里的宝刀和古镜并未被偷,然而多年来储存的沙金、元宝和货币等都被一洗而空。看来并非传言,因为山上有很多官吏和捕快都在那里戒备,可能就是为了这件事。不!经阿甲刚才在路上这么一叫,已有许多居民围拢过来。"在这里,在房子里面。""偷宝藏的歹徒逃到屋里了。"大家不敢接近房子,用随手捡来的石头掷向屋内。从这点看来,山上的居民也异常地激动,事情并不单纯。权之助和伊织两人沿着山路一口气逃了下来。他们从秩父山往入间川的方向下山,正好走到正丸岭。---偷宝藏的盗贼!原本拿着竹枪和猎枪追赶他们的村人,到此也不见踪影了。权之助和伊织虽然已经安全,却不知武藏的下落,令他们更加的不安。仔细想起来,他们一定错认武藏是偷宝藏的盗贼,才会把他绑起来。武藏前去控诉,却被误认为盗贼,一定被关在秩父的监狱里。"大叔!已经可以望见武藏野了。可是师父不知如何?是不是还没释放出来?""嗯,可能已经被送到秩父的监狱,遭受一顿毒打吧!""权之助先生!您能不能去救师父呀?""当然。他是无辜的。""请您一定要救我师父,拜托您。""对我权之助来说,武藏也是我的师父,即使你不拜托我,我也会去救他的。伊织!""是。""你还小,在我身边会碍手碍脚。既然我们已来到这里,你是否可以独自回去武藏野的家?""可以是可以。""那么你一人先回去吧!""权之助先生!您呢?""我想回秩父街上打听武藏的消息。如果官吏们不分青红皂白就把师父关进监狱里,想陷他于莫须有的罪名的话,即使打破监狱,我也要把他救出来。"说完,权之助用木杖敲着大地。伊织刚才已经见识过木杖的威力,便二话不说地点点头,并与权之助告别,独自回武藏野的家。"你真聪明。"权之助夸奖他。"你乖乖地留在草庵等待。我救出师父就一起回去。"说完,拿着木杖往秩父的方向去了。伊织独自一人并不寂寞,因为他本来就生于旷野,何况只要沿着之前来三峰的路回去就可以了,他不怕迷路。只是现在他非常疲倦,因为昨天连夜从三峰一路逃下来,虽然吃了一些栗子和鸟肉,但这一路上根本没睡觉。一个人走在暖和的秋阳下,伊织更是昏昏欲睡。好不容易下了山来,在路边的草丛里倒头就睡。伊织躺在一块石佛后面睡着了。一直到夕阳照着这块石佛的时候,伊织被石头前的窃窃私语吵醒,但心里怕惊扰到对方,便继续躺着假装睡觉。有一个人坐在石头上,另外一个人坐在木头上休息。离他们稍远的树干上,绑着两头驮马,可能是那两个人的。马鞍两头绑着漆桶,桶子上写着:西城修缮用野州漆店从条子上的字来看,这两个武士一定与修筑江户城有关,也许是负责漆的官员手下。然而伊织从草丛中偷看,怎么看这两个人都不像一般的官吏。一个年约五十,是个老武士。他的身体比年轻人还要壮硕。头上戴的一字形斗笠,反射着阳光,使得斗笠下的脸一片黑,看不清楚。坐在他对面的武士,年约十七八岁。身材瘦削,蓄着刘海,用苏芳染的手巾包着头,在下巴打了结,谈话时不断地点头,并露出微笑。"怎么样?老爹!漆桶这个构想不错吧?"蓄着刘海的年轻人说完,戴着一字形斗笠的老爹说道:"你现在越来越精灵了,连我大藏都自叹不如。""准备快妥当了。""说来也真讽刺。也许再过四五年,我大藏也得听你差使了。""这是自然嘛!年轻人即使受到打压,他还是会崭露头角,老年人即使心里再急也没用,仍会继续衰老下去。""你觉得我心急吗?""很抱歉我这么说,你知道自己渐渐老了,才会急着动手。""你的确很厉害,能观察到我的内心。""我们快走吧!""是啊!趁脚边还没黑之前赶快走。""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我们的脚边还十分明亮呢!""哈哈哈!你这么年轻竟如此迷信,忌讳这些。""可能做这一行我经验还不够,才会如此觉得。有点风吹草动,心里就慌了。""那是因为你认为自己是个普通的盗贼,才会如此。如果你认为这是为天下之人而做,就不会胆怯不前了。""你经常这么说,我也尽量朝这方面想,但是盗贼就是盗贼,总觉得有人在背后监视我们。""别这么没志气!"戴一字形斗笠的老人,自己内心多少也有点胆怯。刚才的话虽然是针对年轻人说的,但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似的。说完,走到挂着漆桶的马鞍旁。头包手巾的刘海青年,轻巧地跳上马鞍。然后,驱马走在前面。"我在前面开路,如果有任何动静,我会立刻通知你,可别大意。"年轻人对后面驮马上的老人说着。这条道路通往武藏野的方向,也就是往南下山。最后马匹和斗笠老人以及包头巾的年轻人渐渐地消失在夕阳余晖中。15躲在石佛后面的伊织听到两人的对话。虽然觉得奇怪,但一点也不了解他们所谈的内容。那两人骑着驮马一离开,伊织也尾随后面跟踪。"……"前面的两人回头看了一两次,但看年幼的伊织身材矮小,也就不以为意。过了不久天黑了,伸手不见五指。他们下山来到武藏野。"老爹!你可看到扇街的灯影?"年轻人指着远方。道路已经变得平坦,眼前的平野有一条入间川,在黑暗中,像一条银色的腰带。两个人对伊织不抱任何警戒心。伊织虽然是个小孩,仍细心地不让两人起疑。(那两人一定是盗贼。)这一点伊织可以确定。盗贼是多么的可怕呀---在他的出生地法典村,每一年都会遭受土匪劫掠,他们犹如蝗虫过境般抢走所有的东西。所以伊织相当清楚盗贼的横行。而且在他年幼的心里,认为盗贼会随便杀人,因此伊织担心被他们发现后会没命。面对如此可怕的人,为何还会紧跟在后面呢?因为他打算跟踪这两只驮马,看他们走到哪里。他这么做是有原因的。闯进三峰神社宝库,盗取财物的一定就是这两个人。伊织内心如此认为。刚才在石佛后面听不懂他们谈话的内容,后来仔细推敲,才恍然大悟。少年一向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他斩钉截铁地认定偷三峰神社宝藏的就是这两个盗贼。最后,伊织以及那两只驮马已经来到扇街的闹区。老人对前面的年轻人挥着手。"城太!城太!我们在这里吃点东西吧!马要吃草,我也想坐下来抽根烟呢!"他坐在马鞍上说道。两人来到一家灯火昏暗的饭馆前,系好驮马,走进店里。蓄刘海的年轻人坐在门口吃饭,他频频注意驮马。吃完后,又立刻到外面喂马。伊织利用空当也在别处吃饭。看到两人又骑上马走了,他不管口中的饭还来不及咽下去,筷子一丢,便追了过去。他们走在黑暗的道路上。武藏野是一大片草原,坐在马鞍上的人一路聊着天。"城太。""是。""有没有把信送到木曾了?""送了。""那么木曾的人会到首冢的树下等我们!""是的。""时间呢?""我信上写半夜,现在去的话,时间刚刚好。"老人叫年轻人城太,年轻人则称老人为老爹。这一对盗贼难不成是父子。伊织如此猜想,心中感到害怕。他知道以自己的力量无法擒住对方,他只是想尾随两人,查出他们的住处之后,再去通报官吏,武藏自然就会无罪被释放---伊织很笃定。也许事情无法如伊织所想的那么顺利,但以小孩的直觉来说,认为他们两人就是偷三峰神社财物的怪盗。两人以为四周无人,毫无忌惮地大声说话。他们的行动越来越诡异了。河边的城镇像一片寂静的湖水,正沉在睡梦中。街道两旁的住家已不见灯火。骑着两只驮马的人,爬上首冢的丘陵,看到登山口路边有一块石标。首冢森林在此上方伊织躲进崖边的树林里。山丘上有一棵巨大的松树,松树下系了一匹马。三个穿旅装的浪人坐在松树下抱膝等待。这时,其中一人突然站了起来。"喔!是大藏先生!"他们迎向上山来的两只驮马,态度异常亲密。他们看来久未见面,互诉离情,也为两人安全抵达而高兴。在天亮之前,他们得赶紧做好一件事。他们依照大藏的指示,撬开松树下的一块岩石,一人则拿圆锹开始挖土。他们挖出许多埋在地下的金银财宝。看来他们每次偷了财宝之后都埋在这里。那是一笔很大的金额。蓄刘海的年轻人---那个叫做城太的人从驮马背上拿下所有的漆桶,打开盖子,把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从漆桶倒出来的并非是漆,而是三峰神社遗失的沙金和元宝,加上地下挖出来的珠宝有几万两之多。他们把这些财宝分装在几个麻袋里绑在马背上,并把漆桶和不用的东西全部踢入洞中,然后把土掩回去。"这样子可以了。天还没亮,我抽根烟休息休息吧!"大藏说完,坐在松树根上。其他四人也拍去树根上的泥土,坐了下来。木曾的草药商大藏,自从离开奈良井的老家,已过了四年。名义上是到各寺庙参拜,其实暗地里竟做些不法的勾当。他的足迹遍及关东各地。只要有神社佛阁的地方,几乎都有奈良井大藏的捐款,他的钱是从哪里来的,无人知道。不只如此,他去年甚至在江户城边买了一栋住宅,还有一家当铺,甚至为了博得村人的信任,还当上村里的"五人组"中的一员。这个大藏先前诱骗本位田又八到芝浦的海上,出钱叫他去狙击新将军秀忠。现在又趁三峰神社的祭典,偷了仓库里的宝藏,再加上首冢的松树根下多年来贮存的金银财宝,装在几个麻袋里,分别绑在三匹马上。世局诡谲多变,最难理解的便是人心,分不出表里。可是如果对所有的人都持怀疑态度,那就没完没了了。也许连自己都要怀疑自己呢!如果是个聪明人也就罢了,偏偏又八不太精明,才会被大藏的巧言所骗。为了金钱甘心去冒大险。也许又八现在已在江户城中,按照大藏的指示,挖出埋在槐树下的枪炮,再伺机一枪打死秀忠将军。然而又八却不知道那也是自己的死期。无论如何,大藏是个怪人。像又八这种人最受他欢迎。而朱实现在也陪侍在他身边,成了他的贴身侍女。更让人惊讶的是,武藏花了几年时间教育且爱护有加的城太郎已经十八岁,还蓄了刘海,而且竟然称大藏为老爹。事情怎会演变到这个地步呢?如果阿通知道城太郎沦为盗贼,还叫大藏老爹,不知要比武藏难过几倍。这事暂且不谈。话说刚才那五个人围成一圈,讨论了半刻钟,结果决定奈良井的大藏暂时躲到木曾去,不要回江户比较安全。但是海边的当铺仍有一些财务要处理,也有文件必须烧毁,以湮灭证据。何况朱实仍留在那里,必须派人去接应。"派城太郎去比较好,他去最适合。"大家异口同声地赞成。最后,背着麻袋的三匹马以及大藏,加上木曾来的三个人,趁天未亮赶往甲州路。城太郎则独自往江户路走去。山丘上的天空,晨星正闪耀着光芒。所有的人影离去之后,伊织才跑出来。"嗯!这下子该跟哪一边去才好呢?"他不知如何是好。眺望两边,都是一片漆黑,犹如置身于漆桶内的天地。16今日的天空也是一片湛蓝,万里无云,使得秋老虎晒得人皮肤发烫。一行盗贼在光天化日下,可能会稍加收敛,不敢昂首阔步吧!然而城太郎却一点也没有这种顾忌。他就像一个胸怀大志,迎向时代的青年般陶醉在武藏野辽阔的景色之中。但他还是偶尔会向后张望。并非做贼心虚,而是因为有个奇怪的小孩从今早就一直跟在后面。那小孩大概迷路了吧!城太郎如此想着,但是小孩一点也没有寂寞的表情,不像是迷了路。他是不是有事?城太郎试着停下脚步等待。那少年也跟着停下脚步,并躲起来,试图与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城太郎心想不可大意,便躲到草丛中,静观少年的动静。这时伊织眼看前面的人突然不见了,不禁纳闷。"奇怪?"伊织继续向前走,眼神有点狼狈,他到处寻找城太郎的踪影。城太郎仍与前夜一样,用苏芳染的手巾包住头,并在下巴处打了结。他突然从草丛中站了起来。"小鬼!"四五年前,城太郎也被人称"小鬼!小鬼!"的,现在他长得人高马大,也可以叫别人"小鬼"了。"啊!"伊织吓了一跳,下意识地要逃跑,然而又想到逃跑也无济于事,便回答:"什么事?"他强作镇定。还故意慢慢地向前挪动脚步。"小鬼!你要去哪里呀?等一下!""什么事?""应该是你有事情找我吧?别再装了,我知道你从河边就一直跟着我。""没有。"伊织摇摇头。"我是要回十二社的中野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