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瓦也开口:"虽然我们能力有限,但在听过阿婆的遭遇之后,也想助她一臂之力。可是,现在毫无武藏的消息。"彼此的话题以阿婆的境遇为中心,大家似乎有了共通点,因此半瓦说:"今后请多指教。"小次郎也回道:"彼此,彼此。"小次郎说完,洗净酒杯,除了对半瓦之外,也依序地给随从斟酒。小次郎的实力,刚才已经在河岸上见识过了。所以少年和菇十郎这两名随从也希望刚才的误会能云消雾散,打从心底无条件地尊敬小次郎。另外,半瓦弥次兵卫认为自己所照顾的阿婆,对彼此来说都算自己人,应该肝胆相照。而阿婆仍是阿婆的想法,她现在又多了一位靠山。"有人说乱世无鬼魂。可是,好像冥冥之中我受到了保佑,才有小次郎先生与半瓦老板如此照顾我……也可能是观世音菩萨的保佑吧!"老太婆说得老泪婆娑。半瓦见气氛低沉,便换了话题。"小次郎先生,刚才你在河边砍死的四人,是哪里的人?"小次郎早就在等半瓦问他,因此他得意洋洋地叙述一切。"啊!他们啊---"小次郎先是若无其事地笑了一笑。"他们是出入于小幡门下的浪人。我曾经拜访过小幡五六次,与他们切磋兵法。这些人经常从旁插嘴,自认在军事以及剑法上都颇有成就。因此我便说,那就到隅田河岸来,无论你们多少人来都无妨,让你们见识一下岩流的秘术,并尝尝晒衣竿的滋味。今天对方通报有五名要前往河岸……可是,双方才对峙,就有一人先逃跑了。哈哈!江户的浪人也不像传说中那么厉害。"小次郎耸肩大笑。"小幡是谁?"半瓦问他。"你不知道吗?就是甲州武田家的小幡入道日净的末代,名叫勘兵卫景宪。他受皇室征召,现任秀忠公的军事指导,还开班授课呢!""啊!原来是那个小幡先生啊!"小次郎提到这位赫赫有名的大家,竟如数家珍。半瓦望着小次郎,心里想:这个年轻武士前额还蓄着刘海,到底有多少能耐呢?六方者非常单纯,市井的事务虽然繁杂,但是他们认为单纯的生活才是真正的男子汉。半瓦对小次郎由衷佩服。此人非常厉害。他如此一想,对眼前这名男子汉佩服得五体投地。"有件事不知您意下如何?"半瓦立刻与小次郎商量。"我的地方经常有四五十个年轻人跟随我。家里后面也有块空地,我可以在那里盖个武馆。"他向小次郎表明心意,希望小次郎能住在自己家里。"我可以告诉你,有很多诸侯想要出三百石、五百石聘请我,弄得我分身乏术。而我的条件是千石以下绝不接受公职。因此,还有一段的时间,我会待在目前的住处闲暇度日。但是也不能罔顾信义,突然离去。这样吧!如果每个月三四次的话,我可以前去教授。"半瓦和随从们听小次郎这么一说,对他更加尊敬。小次郎经常话中有话,藉此提高自己的身价,而半瓦等人竟然毫无察觉。"可以、可以,一定要拜托您了。"他们低声下气回答。"务必请您光临寒舍。"半瓦说完,阿杉婆立刻接口:"我们等你来喔!"她向小次郎再次确认。当船转入京桥圳时,小次郎说道:"请让我在这里下船。"说完,便上了岸。众人从小船上目送这位着牡丹色背心的武士离去。见他走入街道。"这人真有趣。"半瓦由衷地感叹。老太婆斩钉截铁地说:"那才是真正的武士。像这种人物,大将军花五百石可能都还请不动呢!"又突然自言自语说道:"又八如果能像他一样就好了……"五天之后,小次郎果然来拜访半瓦。四五十名随从轮流进入客厅与他打招呼。"你们的生活看来似乎很有趣。"小次郎说着,内心似乎也跟着愉快起来。"我想在此地建武馆,可否请您来看一下这儿的风水。"半瓦邀他到屋后。那里是一个两千坪左右的空地。空地上有一个染房,旁边晒衣竿上挂满了染好的布。空地是半瓦目前出租给他人,只要收回来使用,要多大就有多大。"这块空地没有路人会进来,因此不必盖武馆,露天即可以。""若是下雨呢?""因为我无法每天来,所以露天练习就可以。只是我的练习比起柳生或城里的师父还要严厉。稍不留神,可能会缺手断脚,或打死人,希望你们能先明白这一点……""我们早就有此觉悟。"半瓦召集所有随从立誓,愿遵从此意旨。半瓦家练武的时间,决定一个月三次,每逢三日、十三日、二十三日。半瓦家就可以看到小次郎的踪影。"他是男子汉中的男子汉。"附近一带传说着。小次郎矫健的身手到处引人注意。而小次郎拿着琵琶形的长木刀练武。"下一个---下一个,上!"他在染房的晒场大声吆喝,训练众多门徒的英姿,格外醒目。小次郎不知何时才会穿上成人衣服。可是他看来已经二十三四岁了,仍然蓄着刘海。有时他脱去半袖,可以看到他穿着耀眼的桃山刺绣内衣。肩带也是紫色的皮革。"你们注意了,要是被我的琵琶木剑打到,可能连骨头都会断掉,希望你们有所觉悟。下一个是谁?不敢上来了吗?"小次郎除了身穿艳丽衣服之外,语气也充满杀伐之气,听起来更加凄厉。再谈到他的练武。这个武术指导,一点也不打马虎眼,空地的练习场开始练武至今才第三回,可是半瓦家已经有一人断腿,四五人受伤,现在还躺在后面呻吟呢!"没有人上了吗?你们不练了是不是?要是不练了,我就回去喽!"他又开始说狠毒的话。"好,我上。"一名随从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他走到小次郎面前,正要拾起木剑。说时迟那时快,随从还没拿到木剑,就已经被打倒在地。"剑法最忌讳注意力不集中。刚才教你们的便是这个。"小次郎边说边望着四周三四十个人的脸。大家口干舌燥,因他严格的训练而全身颤抖。有人把躺在地上的男子抬到井边,为他冲水。"不行了。""死了吗?""呼吸没了。"有人跑过去察看,引起一阵骚动,小次郎却连看都不看一眼。"如果这点小事就让你们害怕,那最好别练剑,你们不是号称六方者的男子汉,对打架很在行的吗?"小次郎脚穿皮袜,踩在空地上,用讲课的口吻说道:"六方者!你们想想看。你们只要脚被人踩到,立刻就找人打架。你们的刀被人碰到,就立刻拔刀相向。然而,真正要拔出真剑一决胜负时,你们的身体就变得僵硬!你们会为了女人或意气用事之类无聊的事舍弃生命。可是,我看你们却没有为大义牺牲的大勇。碰到一点小事,立刻感情用事,这是不行的啊!"小次郎越说越兴奋:"要是你们没有信心能禁得起考验,就不配称大勇。来,起来!"这时,有一个已经听不下去,从后面扑向小次郎。然而小次郎身体一低,偷袭的男子扑了个空。"好痛啊!"那男子大叫一声,重重跌坐在地。这时琵琶木剑已经打在他的腰骨上,才会令他如此惨叫。"今天到此为止。"小次郎抛下木剑,走到井边洗手。刚才被打死的随从,已经像块豆腐般躺在井边的流水台上。而小次郎在死人脸旁哗啦哗啦地洗着手,对死人连一句怜悯的话都没说。他将袖子套回,笑着说道:"最近听说葭原一带人潮汹涌,非常热闹……你们大家也很好玩吧!今夜有谁能带我去看看?"想玩的时候就玩,想喝的时候就喝。小次郎这种自负又率直的个性,颇得半瓦的欣赏。"你还没去过葭原吗?不去见识见识是不行的。本来我想陪你去,但是有人死了,我必须处理善后。"弥次兵卫说完便拿钱给少年随从和菇十郎这两名随从。"你们带他去玩。"出门时,老板弥次兵卫又再度叮咛:"今晚你们可别顾着玩,要好好带师父四处走走。"可是这两名随从一出了门,便把老板的话忘得一干二净。"嘿,老兄,每天都有这种差事那该多好啊!""师父,以后也请您常说要去葭原玩好吗?"两名随从怂恿小次郎。"哈哈!好,我会常常说的。"小次郎走在前头。太阳下山,江户笼罩在黑暗中。京都的夜晚从未如此昏暗,奈良和大阪的夜晚更是明亮。虽然小次郎来到江户已经有一年多了,但是走在黑暗中,仍然不太习惯。"这路真难走,应该带灯笼来的。""带灯笼逛花街会被人笑的。师父,那里是小土堆,请走下面。""可是,到处都是积水。刚才我还滑到芦苇丛中,把鞋子踩湿了。"他们走着,忽然看见前方圳河的水面映着红光。抬头一看,河对岸的天空也映得通红。原来前面就是闹街,天空上悬挂一轮镜子般的明月。"师父,就是那里。""喔……"小次郎张大眼睛。三人走过一座桥,小次郎快过完桥,却又折回到桥头。"这桥叫什么名字啊?"他看看木桩上的字。一名随从回答:"叫做老板桥。""的确写着老板桥,但是为何叫这名字呢?""大概是叫做庄司甚内的老板开辟了这条街,才取这个名字吧!花街里还流行这么一首歌呢!"随从十郎望着花街的灯火,低声吟唱。父亲是竹连枝每一节都令人怀念父亲是竹连枝一夜订下卖身契父亲是竹连枝千代万世就是卖身女已经订下了契约无法再后悔再拉住我的衣袖也是徒增悲伤"我这个也借给师父用吧!""什么东西?""用这个把脸遮住。"少年和菇十郎拿着红色的手巾,包住头脸。"原来如此。"小次郎也学他们,拿出卷在裤腰带上暗红色的手巾,盖住刘海,在下巴打了结。"真帅啊!""很适合您啊!"他们一过桥,便见沿途灯火通明,格子门内人影如织。小次郎等人沿着茶室一家一家的走过。有些茶室挂着红门帘,有些挂着浅黄斜纹的门帘。有些茶楼的门帘上挂着铃铛,客人只要一拨开门帘便会叮当作响,姑娘们闻声会聚集到窗口。"师父,你遮着脸也没用。""为什么?""您刚才说第一次逛这里,可是本楼的姑娘有人一看到师父,便大惊失色,躲到屏风后面。所以,师父您还是从实招来吧!"菇十郎和少年都这么说,小次郎却无印象。"奇怪,是什么样的女子?""别睁眼说瞎话了,我们就到刚才那家酒楼吧!""真是的,我真的是第一次来。""进去就知道了嘛!"两人把小次郎拉回刚才经过的门帘内。那是三大叶柏树花纹的门帘,旁边写着"角屋"二字。这家酒楼的柱子和走廊盖得很粗糙,犹如寺庙。而且,屋檐下还埋着一堆潮湿的芦苇。房子既不醒目也不引人入胜,家具和拉门、室内摆设,全都新得令人眼花缭乱。三人来到二楼面对马路的大厅。前面客人留下的残肴剩饭及用过的餐巾纸都还没收拾干净,一片凌乱。清扫房间的女人就像女工一般粗野地清理着。叫阿直的老太婆每天晚上忙得不可开交,几乎没有时间睡眠。若连续三年如此操劳,可能会赔上她的老命。"这就是妓院吗?"小次郎望着高耸的天花板上满是木头的接缝。"哎呀,真是荒凉啊!"他苦笑。阿直听到他的话便回:"这是临时搭盖的,现在后面正在盖本馆,可能伏见和京都都找不到如此豪华的酒楼呢!"阿直向小次郎解释后,又目不转睛地瞪着他看。"这位武士,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喔!对了,就是去年我们从伏见往江户的途中见过你。"小次郎早已忘记此事,经阿直这么一说,也想起在路边的石佛与角屋一行人碰面之事。这会儿他从阿直口中也得知,当时那位庄司甚内便是这酒楼的主人。"是吗……那我们可真有缘啊!"小次郎渐觉得有趣。菇十郎在一旁接口道:"当然缘分不浅啊!因为这酒楼里有个女子还认识师父您呢!"菇十郎取笑小次郎之后,便吩附阿直呼唤那名姑娘出来。阿直听菇十郎描述那姑娘的模样和衣着。"啊!我知道了。"说完便走开。可是,等了好久,阿直并未带那名姑娘出来。菇十郎和少年等得有点不耐烦,便到走廊一探究竟。"喂,喂!"两人拍着手叫阿直,并问明原因。"您要我去叫的那名姑娘不在喔!""奇怪了,为什么不见了?""我刚才问老板,他也觉得纳闷。因为以前在小石佛上,那位姑娘一看到武士先生和甚内先生在谈话,也曾经消失踪影,真奇怪啊!"这里是刚上了梁的新房子,虽然已盖了屋顶,却无墙壁,也无法打上隔板。"花桐姑娘,花桐姑娘!"远处传来呼唤声。朱实看到寻找自己的人影便躲在像座小山般的木屑堆和木材堆后面。"……"朱实屏气凝神,不敢现身。"花桐"这个名字是她来角屋之后才取的艺名。"讨厌,谁会露面啊?"刚开始,朱实因为知道来客是小次郎才躲起来。但躲着躲着,又觉得令人憎恶的不只小次郎了。清十郎也可恶,小次郎也可恶,在八王子趁自己喝醉,而把她抓到马粮小屋施暴的浪人更可恶。每晚玩弄自己肉体的游客们全都很可恶。这些人全都是男人。男人是自己的仇敌。然而她这一生却又在寻找另一位男人。像武藏的男子。即使长得很像武藏也可以。她想,若是遇到长得像武藏的人,即使不是真爱,朱实内心也会受到安慰。但是游客当中根本没碰到这样的人。朱实不断地寻求这分恋情。可是,她最后终于觉悟到,自己跟武藏的缘分愈来愈淡远了。只有酒量愈来愈好。"花桐,花桐。"紧临新楼建地的角屋后门,传来老板甚内的声音。最后,连小次郎等三名也出现在空地上。老板不断道歉和解释,那三个人影最后终于离开空地,往马路走去。看来是放弃寻找自己了。朱实松了一口气走出来。"哎呀!花桐姑娘,原来你在这里啊!"在厨房工作的女人马上大声问道:"嘘。"朱实挥手示意她别作声,并探头看看大厨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