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得注意的是第一条,江统劝太子:虽然苦了一点,但是进宫朝觐这些必要的礼节还是要勉力维持的。按例,太子五日一朝,就是每隔五天就得入宫去向父亲问安,汇报自身情况,但显然太子已经有很长时间没去西宫请安了。江统原文里措词很委婉,“自顷圣体屡有疾患,数阙朝侍”,意思是说“最近你金枝玉叶的身体总是生病,因此缺席好几次朝觐了”,但其实所谓生病不过是个借口,实际太子不想去西宫,或者很可能,太子不敢去。东宫有太子卫率保卫,兵力达到一万人,出了东宫,太子就没有了安全保障。元康九年十二月,导致太子被废的“式乾殿风波”,就发生在太子被诱骗进西宫之后。这也是一个端倪,由此处可以看见太子的谨慎敏感,也可以推想到了元康末年,太子与贾皇后的矛盾已相当尖锐。对于江统的劝谏,太子的反应当然是不理睬,继续努力做问题青年,混得一日是一日。五、生机如昙花九年之间,太子一直在刀锋上行走却始终有惊无险,除了太子本人的睿智谨慎,裴、张华、贾模等人的维护也功不可没。这三人在元康年间主持朝政,裴、贾模虽然与贾皇后有亲戚关系,但都有远见卓识,凭才能立足朝堂。史书称赞裴“雅望素隆,四海不谓之以亲戚进也,惟恐其不居位”,又称贾模“尽心匡弼,推张华、裴同心辅政。数年之中,朝野宁静,模之力也”。细数历代专权的外戚,贾氏外戚出类拔萃,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贾模是贾充的从子、贾皇后的从兄,“深有智算,确然难夺”,贾充在世的时候就经常向他咨询意见。因为关系密切,所以贾模对贾皇后的劝诫是最直接的,“每尽言为陈祸福”,最终贾皇后不胜其烦,将他疏远了,贾模在元康末年郁闷而死。张华是三人之中威望最高的,但他的身份离贾皇后最疏远,所以进谏只能曲线救国。张华的进谏方式不失文人本色,他写了一篇《女史箴》献给贾皇后,很委婉地进行规劝。这叫“讽谏”,是古人比较推崇的、据说水准比较高的一种进谏方法。三人之中,对太子维护最得力的是裴。裴,河东闻喜人,晋朝首任司空裴秀的次子,“弘雅有远识,博学稽古,自少知名”,在元康元年三月的政变之中,裴诈取刘豫左军,避免了禁军火并,立下大功劳;此外由于裴的姨妈就是贾皇后的母亲郭槐,所以他被贾皇后倚为腹心,在政坛声名鹊起。贾模以言直谏,张华以文讽谏,裴最具智慧,他只做实事。第一章中说过,晋代的后宫分七等十六级,地位最高的是皇后,皇后之下是三夫人,分别是:贵嫔、夫人、贵人;三夫人之下是九嫔,分别是:淑妃、淑媛、淑仪、修华、修容、修仪、婕仪、容华、充华;九嫔之下是美人、才人、中才人,普通宫女无官秩。按惯例,生下皇子的宫人都会被封为九嫔以上官秩,但由于贾皇后忌恨谢玖,因此谢玖依然只是个“才人”。元康初年,裴上书请求增崇太子生母的位号,谢玖因此升级为“淑妃”(谢淑妃死后一年才被追赠为“夫人”)。裴还请求增加东宫护卫。武帝建国之初,为东宫太子设护卫军,称为“中卫率”,泰始五年(公元269年),东宫中卫率一分为二,分别是左、右两卫率。永熙元年(公元290年),杨骏辅政,替太子增设东宫前卫率,元康年间在裴的要求之下,再增设东宫后卫率,增加护卫三千人。至此东宫护卫有前、后、左、右四卫率,兵力达到万人。这些行为,并非表示裴站在太子一边反对贾皇后,其实裴是替贾氏作长远打算,他深知皇后、太子间的不和会引发滔天大祸,最后将是两败俱伤,因此努力去弭合矛盾。不过裴的心理并没有被后人理解,于是就有了这样一个说法:裴身在曹营心在汉,虽是贾皇后的人,却总想着倒打贾皇后一耙。《晋书·裴传》里说裴一直担心贾皇后会乱政,所以与张华、贾模商量着要废黜贾皇后,立太子之母谢玖为皇后。但张华、贾模不同意,两人说:“皇帝并没有废黜皇后之意,如果我们勉强行事,皇帝必会反对。如今地方诸王势力庞大,朝内朋党错综复杂,废后之举可能会引发大祸,到时候身死国危,对社稷无益反损。”裴还是忧虑满怀:“两位所言不虚,但皇后是昏虐之人,行事无所忌惮,不将之废黜,灾祸不日将至,怎么办才好?”这时张华出来打圆场,说:“你们二位目前仍被皇后信任,只能有劳二位勤于劝谏、陈述祸福之戒,希望皇后能择善而从。目前天下还算平安,或许可以维持下去。”裴贾模只好赞同,于是一场废后的阴谋还没开场,就告夭折。废后一事其实荒诞不经,做外戚的想搬倒自己靠山,已是一桩奇闻,然而更奇的是这种事竟然发生了不止一次。《晋书·贾皇后传》里说:“(贾)模知后凶暴,恐祸及己,乃与裴、王衍谋废之,衍悔而谋寝。”这回提议废黜贾皇后的人是贾模,参与者是裴、王衍,最终因为王衍不同意而作罢。唐朝人把这两件事都写入《晋书》,大概是想借此来说明贾皇后不得人心、众叛亲离,可惜却弄巧成拙露出马脚。这两个事例明显是矛盾的,贾模一会儿反对废后,一会儿又首倡废后,他到底是什么态度啊?出现这种矛盾,大概是有后人觉得外戚的名声不好听,所以想拔高裴、贾模,顺便再泼贾皇后一盆污水。其实这是腐儒之见,画蛇添足。英雄不问出处,如果真是贤良,外戚又何妨?君不见卫青霍光霍去病乎!为了劝贾皇后改变态度,裴又找到姨妈郭槐呈说道理。史书上说郭槐是一个善妒凶暴没修养的悍妇,但在此处这个老妇人竟然十分通情达理。郭槐对太子司马遹非常慈爱,养孙贾谧对太子无礼,她就狠狠地斥责贾谧。因此在郭槐生前,贾谧与太子间的矛盾并没有激化。郭槐还常劝贾皇后要善待太子,可能她明白贾皇后这辈子可能不会再有儿子了,所以劝女儿替自己留条后路。这些劝谏有没有效果?肯定是有的,否则裴提出的给谢玖升官秩、给东宫增加护卫等请求就不可能得以通过。贾皇后在别的方面恶毒,却是个孝女,她并没有违背母亲的心意,有一段时间,贾皇后确实考虑过与太子讲和,以上措施其实就是她放出的信号,一方面是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宽广胸怀,另一方面是向太子伸出橄榄枝。面对这种善意的信号,太子明不明白?太子如此聪明,怎么可能不明白?他做梦都盼着有这么一天啊。太子马上行动起来了,他要进一步巴结贾氏,于是他向贾皇后的妹夫韩寿求婚,表示想娶韩寿的女儿、也就是贾谧的妹妹为妻。不得不佩服太子的反应机敏,再也找不到比联姻再好的举措来打消贾皇后的顾虑了。太子等于在说:皇后你放心,我唯你的命令是从,我愿意你把眼线安插到我生活的任何一个角落。这天下现在由你做主,将来即使我做了皇帝,也由司马家、贾家两家共享,因为我的子嗣有一半与你们贾家有关。对于这桩婚事,郭槐极力赞成。前景大好之时,韩寿的妻子,也就是贾皇后的妹妹贾午跳出来反对,贾皇后被妹妹说动,最后也表示反对,联姻于是成为泡影。遭受打击的太子并没有气馁,他退而求其次,向王衍求婚。史书上说,王衍有两个女儿,大女儿比小女儿漂亮,贾皇后做主把漂亮的大女儿嫁给了贾谧,小女儿嫁给了太子,所以太子很不满意,口出怨言。这种八卦又是无稽之谈,就以太子委曲求全的低姿态,打落牙齿和血吞,哪敢再口出怨言?况且这是典型的政治婚姻,政治婚姻只求达到目的,哪会挑人家相貌长相。太子与王衍结亲也是为了攀附贾氏,因为王衍的妻子就是贾皇后的姨妈。此外,太子通过这桩婚姻还与贾谧结成连襟,太子与贾谧一向不合,这是一个增进感情的渠道。因此,对于太子来说,只要娶到的是王家的女儿就行,具体是哪个女儿无关紧要。太子的好景不长,元康末年,郭槐生病倒下了。贾皇后请人占卜,术士说郭槐不宜封邑在广城,最好封邑在宜城。贾皇后立刻改封母亲为宜城君,并且出宫服侍十多天;期间太子也相当紧张,隔三岔五去探病,还主动去寻医问药。一切努力都白费,郭槐最终还是到了弥留之际。临死前郭槐再次叮嘱贾皇后善待太子,她抓住贾皇后的手,警告她:“赵粲及贾午必乱汝事,我死后,勿复听入,深忆吾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但是贾皇后显然没有听从母亲的遗言。郭槐一死,太子就失去了最有力的保护人,祸不单行,不久后贾模也病死了,贾谧代替贾模进入权力中枢。失去郭槐约束的贾谧对太子越来越无礼,二者之间的矛盾迅速白热化。后来,贾谧越来越得到贾皇后的信任,贾午、赵粲也一再撺掇着贾皇后对太子下手。百寒成冰,仇隙积渐成为杀戮之祸,悲剧已经不可逆转。六、小人乱国在贾皇后面前撺掇最为得力的是贾谧,这一点世人皆知。后来贾谧死于乱刀之下,有个忠臣叫阎缵,就是第二章里替杨骏收尸掩埋的那位,他对着贾谧的尸体吐口水,骂道:“小儿乱国之由,诛其晚矣!”太子与贾谧并无仇隙,但贾谧恨太子如仇敌,动机很值得琢磨。贾谧的母亲贾午比贾皇后年轻两岁,就算贾午是十五岁结婚生子,到元康年间贾谧也不过才二十四五岁,史书说贾谧“好学,有才思”,是个文学青年,他做过“秘书监,掌国史”,并做出过成绩。武帝朝时,朝廷曾经打算编国史,宣帝司马懿原本是曹魏家臣,但在高平陵政变之后,司马氏就已经全面掌控大权,晋朝的国史应该从何时开始呢?关于这一问题众说纷纭,有说从武帝受禅开始算起,有说应该从发生高平陵政变的嘉平年间开始算起,但马上有人反驳提高平陵政变作甚?提醒后世篡位的事实?索性从曹魏齐王正始年间开始算起!当时争来吵去没有什么结果,编史一事就此搁置。到了元康年间旧事重提,贾谧建议以泰始元年武帝受禅开始给晋史纪年,此议得到王戎、张华、王衍、乐广一系列名士重臣的赞成,由此一锤定音,一直沿用现在。仅仅做个舒笺点翰的文人,并不能使贾谧满足,他倚仗贾皇后的势力,“负其骄宠,奢侈逾度,室宇崇僭,器服珍丽,歌僮舞女,选极一时”,元康后期又开始干预政事,“权过人主”,作威作福,甚至敢于囚禁惠帝派来的黄门侍郎。如果仅仅是持宠而骄、小作威福,贾谧的所作所为也没离开历代外戚骄奢跋扈的范畴。要命的是,他竟然又开始养门客,“开阁延宾,海内辐凑”。自从秦汉以来,权贵食客盈门、门客三千都会被看作养私兵,心怀叵测,容易被皇帝猜忌,所以许多敦实谨慎之臣全都收敛形迹无私交,但也有跋扈专横的权臣喜欢那种宾客盈门,喧嚣热闹的假象。实则春秋之后,所谓的“游士”以趋炎附势鸡鸣狗盗者居多,平时靠阿谀奉承骗口饭吃,养之一无所有,徒引祸上身尔。贾谧得势之后,“贵游豪戚及浮竞之徒,莫不尽礼事之”,有人一看大家都姓贾,就夸贾谧文章写得好,不比汉代的贾谊差。凡此种种大吹法螺,把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吹捧得自以为天下第一。附会的人多了,自然会结党。于是“渤海石崇欧阳建、荥阳潘岳、吴国陆机陆云、兰陵缪征、京兆杜斌挚虞、琅邪诸葛诠、弘农王粹、襄城杜育、南阳邹捷、齐国左思、清河崔基、沛国刘瑰、汝南和郁周恢、安平牵秀、颍川陈眕、太原郭彰、高阳许猛、彭城刘讷、中山刘舆刘琨”外加贾谧结成著名的“二十四友”,经常一起游园宴乐,吟诗唱和。“二十四友”是一个文学团体,同时也是一个政治团体,其中石崇、潘岳、陆机、陆云、刘舆、刘琨等人,他们依附贾谧的目的明显是求仕途通畅。石崇、潘岳极力谄事贾谧,在洛阳街头遇到贾谧车骑经过,都会恭恭敬敬地跪在路边望尘而拜。要知道石、潘两人当时已经名满天下,并且是贾谧的父辈中人,这种卑微谄媚的姿态必然使贾谧产生错觉,更加目中无人。事实证明“二十四友”是典型的“以权相交、权失则弃”。赵王兵变之后,押送贾皇后去金墉城的就是和郁,刘舆刘琨则成为赵王的心腹,最过分的是陆机陆云,他们投井下石,反而因为贾谧的败亡被封关内侯。但元康年间的贾谧并不知道那些朋友不可靠,他每日出行都前呼后拥,排场比皇室还大,环顾四周全是谄媚的笑脸,充斥耳际的都是奉承之声。很自然地,他就滋生了更大的野心。《晋书·贾谧传》中记载了这么一件事情:“(贾)谧时从帝幸宣武观校猎,讽尚书于会中召(贾)谧受拜,诫左右勿使人知。”在群臣行君臣大礼的时候,贾谧竟然偷偷代替惠帝受礼。这一行为类同谋反,有贾皇后撑腰,当然没人敢拿他治罪,也没人敢质问他是何居心。但是,大家开始怀疑贾谧的野心。史书上说,贾皇后确实有迹象想把丈夫家的江山掠到娘家去,她后来找到一个小孩冒称皇子,试图立为嗣君,这个小孩据说就是贾谧的弟弟。孤证不立,现在已经找不到旁证来证实这小孩的身份,所以这又是一个不解之谜。不过如果此说当真,那倒可以很好的解释贾午、贾谧为何如此仇视太子,因为太子挡了他们的道啊,当然得除之而后快。贾谧仇视太子的另外一个原因则可能是妒忌与自卑。在同龄人之中,权势尊贵可与太子比肩的唯有贾谧,按贾谧得陇望蜀的野心与小人得志的心态,未必不生好胜之心,要压太子一头。可事实上贾谧毫无值得夸耀之处,在注重门阀门风的晋朝,“贾谧”这两个字是一系列丑闻的产物,令他自惭形秽。贾谧的出生就是洛阳轰动一时的丑闻。他的父亲韩寿曾是贾充的掾属,当时尚处闺中的贾午对其芳心暗许,竟由婢女牵线与之私通,后来丑事被贾充识破,为了遮羞,贾充只好将女儿嫁给韩寿。这段情事曾传得沸沸扬扬,成语“窃玉偷香”就是由此事产生的,“韩寿”这个名字后来在文学作品中也经常用来指代出入风月场合的美男子。因此相比太子堂堂皇胄,贾谧的出生很令人不齿,说不定他还可能是个私生子。贾谧是贾充的嗣孙,在贾充死后继承了鲁国公这个爵位,但按理贾谧是没有继承权的,他这个公爵来之不正,他其实应该姓韩,叫韩谧才对。贾充生有两个儿子五个女儿,女儿们都长大成人但是儿子却全都夭折了,按当时的观点贾充已经绝后。贾充死后,遗孀郭槐上书请求将外孙韩谧过继入府,这是违反宗法制度的。按《礼》的精神“大宗无后,以小宗支子后之”,郭槐只能从贾充同族中选择同姓后辈作嗣子,而不可以用外姓人鱼目混珠。所以当时就有很多人劝郭槐不要闹笑话,不过郭槐执意坚持,说这是贾充的遗愿,最后武帝开金口特例允许韩谧入继贾府,改名为贾谧,这事才算了结。不过贾充因此再次遭到世人的讥笑,博士秦秀评论这种行为是“舍宗族弗授,而以异姓为后,悖礼溺情,以乱大伦”,“绝父祖之血食,开朝廷之祸门”,当时朝廷正在给贾充拟谥号,秦秀拟出来的是个恶谥:“昏乱纪度曰荒”,这个恶谥被武帝否决,贾充最后定谥为“武”。谥号虽定,世人还是认为贾谧这个公爵来路不正,《晋书》上说“时人讥之,而莫敢言者”。贾谧的人生原本与太子根本没有任何交集,结果这个在人们的非议中长大的家伙,靠着姨母的裙带,在年少轻狂的年纪攀上了王朝权力顶点,于是得意忘形。面对出生、声望与未来都远比自己优越的太子,贾谧自惭形秽之余更多的是仇视,他觉得自己才高八斗(别人夸的),太子是如此不肖,最终却必须臣服于此人,真是天意弄人。贾谧小人得志之后,经常往东西两宫跑,到西宫去自然是向贾皇后邀宠,到东宫来则是狐假虎威,存心找碴。《晋书》上说贾谧对太子“无屈降心”,有意的折杀太子的威风,甚至可能有意羞辱太子。郭槐在世的时候,还有人教训贾谧要对太子恭谨,他的行径也有所收敛,郭槐一死,贾谧就无所忌惮日愈放肆起来。贾谧似乎唯恐天下不乱,所以两面挑拨,先是在东宫故意激怒太子,然后回西宫向贾皇后告状。贾皇后本来就对太子心存厌恶,然后又偏听偏信,替贾谧撑腰打击太子。在成都王被贬到邺城去之后,贾谧的气焰更加嚣张,贾皇后与太子的关系雪上加霜。而太子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虽然他努力着要与贾氏改善关系,但是贾谧得寸进尺,那种倨傲无礼的举止、那盛气凌人的表情,是可忍孰不可忍?太子自出生以来哪曾受过这种窝囊气?太子是嗣君,他的父亲是皇帝、祖父是皇帝,贾谧及其父祖不过就是太子家的家奴,家奴怎能如此飞扬跋扈?于是到了后来,太子无法再掩饰对贾谧的反感,每次看到贾谧来,他就躲到后园去玩乐,将他晾在一边。太子詹事裴权劝太子继续忍耐,说:“贾谧深得皇后宠信,这种小人得罪不起,万一他回西宫恶人先告状,您就危险了,还是请忍下这一时之气吧。”太子知道裴权的好意,只是这口气实在难以忍受。贾谧到了西宫,经常有意无意地对贾皇后说:“太子最近买了许多田宅,积蓄了许多私财用来交朋结友,他大概是打算与贾氏为敌吧。我打听到,太子曾经私下里说:‘等皇后去世后,我就会像对付鱼肉一样对付姓贾的人。’“还有更让人担心的呢,万一现在皇帝有什么不测,太子登基,恐怕他会像当年对付杨氏一样对付我们。如果到时候,他想杀我,想废黜皇后你,那真是易如反掌啊!“所以保险起见,不如先下手为强,把太子废黜掉,另立一个听话温顺的人做嗣君。”这些话无疑巩固了贾皇后的杀心。七、南风烈烈吹黄沙元康九年接近年底的时候,一件长期以来让太子提心吊胆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贾皇后突然高调宣布:本皇后有儿子了。此事堪称奇闻,当时贾皇后已经四十有二,别说在晋朝,即使时光飞逝一千七百年到了现代,也绝对是个高龄产妇,生产需冒极大风险,竟然顺利产子。痴皇帝司马衷十三岁与贾皇后结婚,二十八年如一日,折腾到四十一岁,经历了四次沉重的打击(生出来的都是女儿)仍不气馁,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终于捣鼓出一个儿子,皇帝皇后这份锲而不舍的精神也很令人感动。国增皇胤这种大喜事,作为臣子当然要去向皇帝、皇后道贺,可进了宫见到了小皇子,群臣再次大吃一惊。因为出现在他们面前不是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而是一个垂髫小童。众人面面相觑,这是怎么回事?贾皇后解释说,这小皇子早就有了,一直藏在大内没与大家见面。这又是一个奇闻,那么,是什么原因促使皇后把小皇子藏匿起来呢?贾皇后继续解释,这个说起来不好意思,当年先帝大行不久,陛下哀痛过度,本宫前去抚慰,情不自禁,化悲痛为力量……细节就不描述了,这个孩儿是“谅暗”时期所生,所以此前不便公开。所谓“谅暗”,是指皇帝服丧期间。这个词出自《礼札·丧礼》,里面举例说“高宗谅暗,三年不言”,即是说嗣君要为先帝服丧三年,后世简化成服“心丧”三年,所谓“心丧”就是指除去丧服,生活照旧,在心里深切悼念,就如居丧一样。既然是服“心丧”,心情应该是沉痛的,“心丧”期间居然有心思搞出个儿子出来,可见惠帝一点都不悲痛,不孝。这事传出去会损害惠帝的声誉,因为这个不得已的苦衷,多年来贾皇后一直将儿子秘养在后宫,但是如今瞒不下去了,只好抛开惠帝的脸面,将小皇子公开——按贾皇后的解释,此事的前因后果就是如此。如果贾皇后所言属实,那么她在元康年间的一系列行为就让人难以理解了。武帝驾崩是在太熙元年(公元290年)三月,丧期说是三年,实际是二十七个月,也就是到元康二年六月满(公元292年),就算这孩子恰好是元康二年六月出生,那么到了元康九年(299年),他也已经有七八岁了。在近乎十年的时间里,贾皇后一直在心急火燎地找太医求秘方,导致坊间流言四起,目的就是生一个皇子。如果那时皇子已经存在,这样百般辛苦是为何呢?因为,即使贾皇后再生儿子,新生儿也不再是嫡长子,嫡长子早已养在深宫了。因此贾皇后的解释很难令人相信,《晋书》上就说,这个孩子根本不是贾皇后所生,而是她妹妹贾午的儿子,姓韩,叫韩慰祖。《资治通鉴》上既没说大家信,也没说大家不信,却写了一句看似与此事无关的话,“于是朝野咸知贾后有害太子之意”。《晋书·贾后传》里进一步点明了贾皇后的动机,她领养这个孩子并把他推向前台,目的在于“谋废太子,以所养代立”。一句话,贾皇后与太子这一幅母子相残的长卷铺展了九年,终于要图穷匕见了。随后,贾皇后又明里暗里做了两件事。明里做的一件,是将远在寿春的镇东大将军淮南王司马允招到洛阳来,以防他作乱;暗里做的一件,就是派人四处宣扬太子司马遹的种种劣迹,为将来的废黜太子制造舆论。这场长达九年的斗智斗勇,贾皇后看似占尽上风,实则是个失败者。她忍了九年,一方面等着亲生儿子出生,另一方面就是在等太子沉不住气露出破绽,进而光明正大的废立嗣君。结果呢?一无所获。贾皇后年过四旬,生育已近乎绝望,太子还是好整以暇,小过天天有大错绝不犯。本来已经心浮气躁的贾皇后,再经贾谧一拨撩,就无法控制的失去了理智。失去理智后的贾皇后大出昏招,她推出这个七八岁的小孩来冒充皇子,这种拙劣的谎言谁会相信呢?可能她自己都没打算相信,她也不在乎别人信不信,她已不再有耐心,打算蛮干。而精明透顶的贾皇后到最后竟然还是选择蛮干,可谓黔驴技穷,此刻贾皇后的内心应该是愤懑的:既然要蛮干,她何苦要等九年!洛阳街头又开始传唱新的童谣,“南风烈烈吹黄沙,遥望鲁国郁嵯峨,前至三月灭汝家。”南风,是贾皇后的名字;黄沙,太子小名“沙门”;鲁国,贾谧承袭贾充的爵位,为“鲁国公”。山雨欲来风满楼。世人屏息静气,看太子有何动作。东宫静默,太子闭门不出,世人猜测他应该正惶恐不可终日。这时东宫来了不速之客,中护军赵浚出现在太子面前,他一脸诚恳地建议:“先下手为强,起兵废黜贾皇后!”这个建议很具诱惑。众所周知,中护军麾下的禁军保卫着大内诸宫殿,皇帝、皇后诸嫔妃都在其包围之中。东宫有卫率万人,以太子的显赫身份,如果领兵向阙,与中护军里应外合,贾皇后只有束手就擒。但出人意料,太子沉思了片刻,竟然不同意。赵浚很不理解,太子已落入绝境,与其坐以待毙,何不反戈一击?太子还是摇头,目光犀利得让赵浚不敢逼视。最终赵浚悻悻而去,太子看着他的背影,露出辛酸的冷笑。赵浚这人是赵桀的叔父,也是杨太后的舅舅,当年武帝皇后杨艳顾念舅氏,劝武帝给赵浚加官进爵,又推荐赵桀进宫为夫人,算起来杨氏对赵氏有恩。可是在元康元年的政变中,他们二人却投靠贾皇后,对杨氏落井下石,这种忘恩负义的人怎么可以信任?何况赵桀一直在贾皇后面前进太子的谗言,赵浚也一直是贾皇后的心腹,何以突然反叛贾氏投靠处于弱势的太子?太子也许惊惶,但惊惶之中他还是保持了冷静的头脑。贾皇后万事俱备,只欠一个借口,太子可不能让她得逞,所以他要加倍的小心谨慎。如果刚才受了赵浚引诱,轻易表露心迹,那就万劫不复了。那应该怎么办?坐着等死不成?当然不是,这九年期间太子并非无所作为,他也一直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太子的策略与当年贾皇后相似,笼络握有实际兵权的低级禁军将领,贾谧说太子“勾结小人图谋贾氏”,并非全是谗言。后来这部分将领积极参与了诛杀贾氏的兵变。太子的实力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那么孱弱,但也不宜高估。就如当年贾皇后虽然收买了禁军,但如没有楚王玮的相助还是无济于事,如今缺少宗室奥援的太子还是显得势单力薄。那么太子处于险境的时候,他的那些叔叔们在做什么呢?他们也在观望,各自心怀鬼胎。有迹象表明,太子曾经动过念头想搞政变。《晋书·张华传》里记载,元康九年十二月的某一天深夜,张华家里来一个不速之客。客人是张华的故人,名叫刘卞。刘卞这人的经历颇有传奇色彩,他是兵家子弟,虽然低贱却有骨气,早年他在须昌县服吏役,有县里的功曹喝醉了半夜如厕,命令刘卞执烛照明,遭到拒绝后衔恨报复,刘卞因此被贬到亭舍里做清洁工,不料因祸得福,有客人在亭舍给刺史写信,总是不能成文,刘卞忍不住在旁点拨几句,立刻点铁成金。客人感恩图报,向县令狠狠推荐了刘卞,恰好县令是爱才之人,刘卞于是得到提携,到洛阳入太学,学成出仕。从小吏做起,辗转十余年逐步升迁,“所历皆称职”,最后在并州刺史任上调回洛阳,入东宫辅佐太子。太子最需要的就是这种有真材实学的能吏,刘卞马上成为太子心腹,太子每次离开东宫去赴宴会,都由刘卞随同护卫。刘卞在东宫的官职是太子左卫率。太子卫率分左、右、前、后,以左为尊,刘卞其实就是太子派来的军事代表,深夜造访张华府第,目的是策动张华参与政变。刘卞对张华说,贾皇后将对太子不利,你知道么?张华说,不知道。刘卞怒了,说,我出身低贱,从做须昌县小吏的时候就蒙您提拔,所以才有我刘卞今日。以为您是我知己,所以才坦荡直言,您难道怀疑我设阴谋诡计?张华问,即使你说的属实,你打算怎么办?刘卞说,东宫俊乂如林,有精兵万人,您担任宰辅重任,如果您出面宣诏,太子入朝录尚书事,就可以轻而易举地废黜贾皇后。张华叹了口气,说,如今天子正在壮年,太子是人子,我呢,虽居宰辅,但没有接受先帝顾命。做这种事,对我来说是不忠,对太子来说是不孝。即使侥幸成功,也免不了获罪,更何况如今权戚满朝,威柄不一,不可能成功。张华啰嗦那么多,真正想说的是最后一句:政变是不可能成功的,冲动行事只是寻死而已。刘卞没有听从张华的劝告,恨恨而去。他与太子只看到张华位高权重,却没有想到张华并非贾皇后亲党,所以一直处于监视之中。刘、张二人的交谈被眼线报告给贾皇后,随及刘卞接到任命,调离东宫去关中担任雍州刺史。刘卞知道风声已经走露,为了不连累太子,他服毒自尽。七、式乾殿上刘卞一死,贾皇后与太子剑拔弩张的紧张关系就暴露到阳光下。贾皇后依然没有找到动手的借口,而太子更加小心。元康九年十二月,贾皇后前后三次宣太子入宫朝觐,太子始终躲在东宫不奉诏;太子的爱子司马虨病重,太子上书请求惠帝给长孙封个爵位,冲冲喜,惠帝也始终没有回复。两宫僵持着,眼看元康九年就要到年底了。这时有眼线回报,说太子最近老在东宫设坛祭神,不知道在干嘛。贾皇后来了灵感,于是她设下陷阱。而太子竟然真的掉进去了。十二月二十八日傍晚,有黄门郎到东宫,带来惠帝的一封短函,封面御笔要求东宫亲启。太子拆开一看,信中说惠帝病重,想见太子。太子当即上书请求入宫朝觐。二十九日清晨,太子早早入宫,但没见到父亲司马衷,却被领到贾皇后处。不过也没见到贾皇后,只见到她的一个名叫陈舞的侍女。陈舞对太子说,皇后一早醒来就觉得不舒服,一直在呕吐,所以请太子到旁边一门空屋里稍坐片刻,因为担心太子无聊,皇后特地派奴婢在中间传话,拉拉家常。隔了一会儿,太子听见贾皇后遥呼陈舞,说,昨天陛下吩咐,赐与太子酒与枣。于是陈舞拿来了枣和酒,枣有一大盘,酒有多少呢?见鬼,有三升。陈舞让太子把酒和枣喝干吃尽。到这时太子应该已经明白落入了圈套。太子推辞说自己素来不好酒,让陈舞转呈贾皇后,心意领了,酒就不喝了。于是贾皇后就挤对太子,说,平时我见你在陛下面前饮酒甚欢,今天怎么不喝了?这也是陛下赐的酒,你就勉强喝一点吧,就当是替道文(司马虨字道文)喝的(言下之意是你喝了这酒,老娘一高兴,就给你儿子封王。)。太子继续推辞,说,以前陛下在宴会时赐酒,所以不敢推辞。三升实在太多,平时一天也喝不了如此多酒,况且今天入宫心切还没用膳,空腹饮酒容易醉,过一会儿还要面圣,喝得醉醺醺地恐怕有失体统。贾皇后听太子说得有理,于是开始撒泼,令陈舞传话说,你这个不孝子,天子赐酒你都敢不喝,莫非你认为这酒里有毒?为了证明自己并非怀疑这酒有毒,太子只好喝。喝了两升多,太子实在灌不下了,于是哀求贾皇后,余下的一升让他带回东宫慢慢喝。贾皇后不同意,太子不得已,只好继续灌。空腹饮酒本来就很容易醉,何况是在很短的时间内灌三升之多。太子事后自我辩解说,“饮已,体中荒迷,不复自觉”,说自己已经醉得完全失去知觉。所以这时陈舞走来,说:“陛下命你抄写这份文书。”太子“便惊起”,神智不清醉眼迷离,只见眼前一张白纸、一张青纸,旁边陈舞又在不停催促,“快点,陛下正等着用呢!”旁边又有一个名叫“承福”的宫婢,磨好墨,把笔塞到太子手中,太子“急疾不容复视”,下笔时“实不觉纸上语重”,因此遭到陷害。太子被废黜之后,曾写信向太子妃王惠风及岳父王衍求助,详细描述了当时中计被陷害的情景,这封信后来被收入《晋书·愍怀太子传》,上述细节就来自那封信。那封信语词恳切情意悱侧,可信度较高,但是太子的辩解有一些疑点,令人不解。比如太子说:“……十二月,道文疾病困笃,父子之情,实相怜愍……为之求请恩福,无有恶心。自道文病,中宫三遣左右来视,云:‘天教呼汝。’……”由这句话可知,此前中宫(即贾皇后)曾三次派人召唤太子入宫,太子都没有去,既然如此谨慎,为何到了二十八日傍晚,听说惠帝病重,太子竟然不觉得突兀,并且不加求证就决定贸然进宫呢?要知道,这很有可能还是一个陷阱。而且,太子特别强调了一件事,说他祭神祷福,为道文“求请恩福,无有恶心”。太子替儿子祷福,理由正当,此举与陷害事件无关,太子为何要提及此事,还强调自己“无有恶心”?太子的辩解给人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很有可能,太子并非“无有恶心”。他在东宫祭神,并非是在求神保佑儿子,而是在绝望之中出了昏招,在行巫蛊之术,诅咒父亲司马衷与贾皇后早死。这就是太子露出来的破绽,给贾皇后逮到了,所以她将计就计,说惠帝突然染疾,病重,使太子误以为巫蛊有效,连早饭都没吃就欣然入宫。而等太子进宫之后,贾皇后借陈舞的口,谎称自己也不舒服在呕吐,再次巩固太子的猜测。太子得到消息后,并没有在二十八日傍晚就急吼吼地入宫,他先上书请求朝觐,在程序完全合法之后才正式入宫,这说明太子还是有戒心的。当年楚王司马玮受了密诏没有按例复奏,结果丢了性命,太子可不想重蹈覆辙。等入宫之后,陈舞对他说贾皇后也很不舒服,太子心中暗喜,以为巫蛊真的有效,一惊喜就乱了心神,戒心自然下降。太子被逼饮酒时,大概还是没有预料到贾皇后会出什么狠招,以为贾皇后不过是悍妇撒泼,令他出丑而已。而当贾皇后真正使出杀手锏,令他写反书的时候,太子已经神智不清了。反书是这样写的:“陛下宜自了,不自了,吾当入了之。中宫又宜速自了,不自了,吾当手了之。并与谢妃共要,刻期两发,勿疑犹豫,以致后患。茹毛饮血于三辰之下,皇天许当扫除患害,立道文为王,蒋氏为内主。愿成,当以三牲祠北君。”史书上说,这篇要弑父杀母的大逆不道文章,由黄门侍郎潘岳起草,令太子誊写了一遍,太子誊了一半就醉死过去,潘岳模仿太子的笔迹将其写完。这种说法有待推敲,看那文句很像是醉汉的臆语,似乎用不着潘岳这种大才子来牛刀小试。即令是潘岳拟文,太子只是誊写,未必这就不是太子的真心话,长期以来太子战战兢兢的苟且偷生,心中难道不生怨恨?平日里,他还可以用理智控制情绪,矫饰自己的行为,但现在他醉烂如泥,酒后吐真言,借酒泄愤一下,也是人之常情啊。可惜,贾皇后等的就是这个真言,太子一招不慎,从此万劫不复。十二月壬戌,是元康九年的最后一天。惠帝急召群臣入宫,会面于式乾殿,主题是裁定太子的罪行。贾皇后不便出现在朝堂之上,就派她的心腹,黄门令董猛拿着太子写的反书遍示公卿。董猛说出了贾皇后的心声,“太子写下如此忤逆的反书,应该赐死。”满朝公卿的反应与当年群议处置杨太后时一模一样,全都低着头端详脚趾,装哑巴,“莫有言者”,其中包括誉满天下的名士王戎,包括太子的岳父王衍。这种事早在意料之中,自从贾皇后宣称有子,他们就知道太子的政治生命已到了尽头,唯一的悬念就是太子将以何种方式获罪。现在谜底揭开了,贾皇后果然狠毒,不仅要夺太子嗣位,还想要太子的性命。但是,这与他们何干?他们这些惯于趋利避害的人精,早就在心中做出了选择。反正伤害不到他们的爵位与家产,司马家人喜欢骨肉相残,那就随他们便好了。万马齐喑,这就是晋朝的朝堂。令众人吃惊,反对的意见来自贾皇后的阵营,张华与裴坚持不能这么草率定罪。张华说:“此国之大祸。自汉武以来,每废黜正嫡,恒至丧乱。且国家有天下日浅,愿陛下详之。”张华说话总是比较含蓄,他这个谏言明里对惠帝,实则是警告贾皇后。当时贾皇后明明已经宣称有了儿子,她的儿子才是“正嫡”,太子不过是庶长子而已。张华却说如果要废太子就是“废黜正嫡”,显然,他并不相信所谓“谅暗生子”这种无稽谎言。张华所说的“国家有天下日浅”,表面意思是说晋朝统一天下的和平岁月还很短暂,地方上还有动乱的隐患;实则是在警告贾皇后三思而后行,地方上的诸侯王手据雄兵,小心激怒他们作乱犯上。裴是贾皇后亲戚,所以他就直言不讳,质疑董猛手中的反书是他人捉刀,有意栽赃太子,请求核对笔迹。但这也在贾皇后的算计之中,侍中搬出太子以前的奏折。众人一哄而上,几经比对,张华、裴黯然无言。即使证据确凿,张华与裴也坚持太子杀不得。这两个人都是晋朝的铜齿钢牙。张华首先是朝中宿老,对于律令、先朝典故如数家珍;其次他是博物学家,大名鼎鼎的《博物志》就是他写的,天文地理阴阳五行奇文佚事他什么都知道;更要命的他还是个名士,平时没事就到洛水上泛泛舟,找王衍、王戎等人斗嘴玩的,拳不离手曲不离口,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裴也很了不得。他原本也是一个名士,乐广曾经找他谈玄,“欲以理服之”,没想到裴“辞论丰博”,反把乐广说得无词以对、唯有憨笑而已;后来裴主持政务,觉得名士那套作风太败害社会风气了,就写了一篇《崇有论》批判玄学,引得王衍等人群而攻之,最后也堪堪打个平手;所以裴被时人称为“言谈之林薮”。如今两人双剑合璧,那是天下无敌。到后来贾皇后一方理屈词穷,愤羞成怒,她让董猛假称是长广公主的意思,对惠帝说:“事宜速决,而群臣各不同,其不从诏者,宜以军法从事。”长广公主是武帝的女儿,司马衷的妹妹,所谓“军法从事”,意思就是再不听话,就要杀人了。贾皇后这是气晕头了,张华、裴她一个都杀不得,杀了他们她靠谁来打理政事呢?何况张华等人也不是怕死之辈。直到太阳偏西,还是没有决议。贾皇后终究没有杀太子,她也怕夜长梦多,于是妥协,请求废黜太子为庶人。这大概已是最好的结果了,张华、裴也只好妥协。于是惠帝下诏,令尚书和郁与御史中丞解结去东宫宣诏,废黜太子为庶人。大概是怕太子不奉诏作乱,贾皇后还派了大将军梁王司马肜、镇东将军淮南王司马允、前将军东武公司马澹、赵王司马伦、太保何劭随同去东宫。太子很顺从地接受了诏书,步行从承华门走出宫城,坐着牛车被送进了金墉城。随后东武公司马澹用兵押解太子妃王氏,以及太子的三个儿子司马虨、司马臧、司马尚一起到金墉城。与此同时,贾皇后迫不及待地派人杀死了太子的生母谢玖。这个无辜而可怜的女人,十余年来无时无刻不生活在恐惧之中,儿子贵为皇嗣,可是别说母以子贵,连母子团圆都成为奢望,到头来还要被儿子连累,死在元康九年的除夕之夜。谢玫的死状颇惨,据说是在掖庭杖毙,同时被害的还有太子宠妃、皇孙司马虨的母亲蒋俊。东宫的势力一下子灰飞烟灭,时间是元康九年十二月。正好应了另一首洛阳童谣:“东宫马子莫聋空,前至腊月缠汝合。”第五章 贾皇后一、舆棺上奏第二日是癸亥日,是新年的第一天。大概是庆祝胜利,贾皇后让惠帝大赦天下,改元为“永康”。“元康”这个年号伴随着太子的政治生命,一起走到尽头。八王之乱新的一轮杀戮又要拉开帷幕,永康这个年号也只用了一年,与它同时滑落舞台的将是贾皇后的脑袋。朝廷将废黜太子的诏书,连同太子的反书一起,传阅天下。于是太子阴谋弑杀君父的消息,犹如惊雷一般,迅速传遍王朝的每一个角落。世人依稀记得十余年前,先帝司马炎曾大力褒奖这个皇孙,说他聪慧仁爱有孝心,使他小小年纪就流誉天下。如此佳儿长大后竟然成为叛臣逆子,实在不可思议。别的先不说,皇室的教育方法就很诡异,硬是把一棵好苗培养成了杂草。消息传到了关内,时任西戎校尉司马的阎缵马上闻到了阴谋的味道。当年杨骏死后无人收葬,阎缵时任安复县令,他抛官弃职,招集旧日同僚替杨骏收敛下葬,结果有杨骏的一个从弟叫杨模的,当时已经吓破了胆,竟然去告发他们。东武公司马澹上书请求诛杀首犯阎缵,没获准,阎缵因此得到世人赞誉。国子祭酒邹湛打算替他谋个秘书郎的职位,谁料秘书监华峤说,“秘书郎职位轻闲俸禄又高,许多高门士族子弟都抢着要做呢,哪里轮得到阎缵这种人?”一气之下,阎缵应河间王司马颙的招聘,离开洛阳赴关内担任西戎校尉司马。阎缵确实是能吏,不久就立功被封侯,他的祖父阎圃、父亲阎璞都是曹魏的平乐乡侯,阎缵也被封为平乐乡侯。得知太子被废,阎缵又有惊人之举,他再次抛弃官职回到洛阳,带着一口棺材来到宫阙前,上书替太子喊冤。这个举动开了个先河,以后凡有臣子决心以死犯谏,就拉个棺材摆在午门外,表示自己豁出去了,其中最著名最有影响的人物,当数一千二百年以后明朝的海瑞。阎缵的上书很长,大意如下:太子确实有过失,但是不算大恶,汉朝有戾太子“子盗父兵”,与父亲喋血长安,但是仍然得到了武帝的原谅;商代的王太甲,曾经因为作恶而被放逐三年,后来改过自新,仍然成为一代贤君;前朝魏明帝曹睿,曾经被废为平原侯,后来厉节修行,依然成为明君。太子的罪恶不及戾太子,而且认罪态度是如此之好,可见仍是可教之材。如今天下不太平,四夷未宁,异族人都盼着国有内乱。国嗣的位置事关重大,不宜空虚,所以请陛下不要轻易言弃,再给太子一个机会洗心革面。如果太子实在不知悔改,到时再放弃也不迟。在奏折的最后一段,阎缵写道,我出身寒门,与太子从来没有私交,之所以上书,实在出于对国家的忠诚。临行之前,我母亲替我算了一卦,说我这份表一交到御前,我的命就算完了,我的妻儿哭泣着劝我不要上书。但是我承蒙陛下天恩,不敢辜负,哪怕一死也要尽忠,今天我把棺材都带来了,等着受戮成仁。阎缵的奏折递了进去,被冷处理。所谓冷处理,就是既不遵从,也不反驳,更不商议,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阎缵以死进谏的目的没有达到,太子的处境不仅没有丝毫的改善,反而引起贾皇后等人更严重的忌恨,据说贾谧看了阎缵的奏折,冷笑了一声,说:“这份奏折写得不错,如此看来,阎缵等人还是向着司马家啊。”从贾谧的这句话可以看出,他心中已经把贾氏与司马家完全对立起来。此人已经狂妄得失去了理智。远在边陲的阎缵千里赴死,替太子进言,相比之下,那些在洛阳身居要位的达官们就太让人失望了,他们个个尸位素餐,该发言时装聋作哑。不仅如此,还有人落井下石,比如尚书令王衍,太子身陷囹圄,他连忙与太子划清界线,上书请求惠帝准许女儿太子妃王惠风与太子离婚。王惠风据说十分有情义,从金墉城恸哭而归,十二年之后,王衍被羯族人石勒活埋,王惠风自刎于胡虏帐中。张华、裴未能救太子免于厄难,都有些心灰意冷。有识之人已经预见到来日必有大难,劝二人急流勇退,张华的儿子张韪以天相“太白昼见,中台星坼”(不利于宰辅)为理由,也劝张华逊位。张华与裴都犹豫良久,还是没有同意。有后人因此讥笑二人栈恋权位,不知发出讥笑的那些人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此二人查漏补缺,这个国家将不知会崩坏成什么样子。智者不立危墙之下,晋朝并不缺乏所谓的“智者”,那些明哲保身的滑头充斥朝野,毫无作为贻祸子孙,这些人才是历史罪人。《晋书》将卫瓘、张华合写在一卷之中,唐朝的史官没有吝惜赞美之语,他们对卫瓘、张华两人的忠诚与舍身取义的胆气表示敬仰,最后他们感概说“忠于乱世,自古为难”。永康元年初的洛阳是分裂的,前半个洛阳城里贾皇后等人在改元大赦庆功,但在另半个洛阳城里,气氛是肃杀的,不平、惶恐的情愫在交织蔓延。太子虽然被关进了金墉城,但是太子的党羽仍在,这些人不知道贾皇后会不会实行清洗,别说仕途,他们的人身安全也处在危险之中。为了自保,同时也是为了报答太子的知遇之恩,这些人开始活动。禁军将领司马雅、许超曾经在东宫任职,太子对两人不薄,后来两人被调至禁军,担任右卫督与常从督。两人对太子的遭遇感到不平,于是联合殿中中郎士猗,密谋救出太子,扳倒贾皇后。殿中中郎是当年孟观、李肇的军职,右卫督与常从督与殿中中郎相似,也宿卫宫中,但是官秩比殿中中郎要高,手下兵也多。当年贾皇后就是依仗殿中禁军才消灭杨氏,政变成功,现在腑腋间埋下这么一颗炸弹竟然浑然不觉,可见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贾皇后的敏锐精明已经在元康九年的专横跋扈中消磨殆尽了。司马雅等人有心杀贼,仅凭他们几个却无力回天。就如当初贾皇后一样,他们只能向宗室寻找支援。从表面上看来,当时身在洛阳的宗室重亲有不少,仅武帝的儿子,就有淮南王司马允、清河王司马遐、吴王司马晏、豫章王司马炽,可惜太子的这四个叔叔都靠不住。先说清河王司马遐,当年逮捕卫瓘时他的懦弱表现,已足够让人对他不抱希望,一个连属下都管不住的人,难道还能做大事?何况此时清河王已经久病不起,之后没几个月就一命呜呼了,死时才二十八岁。吴王司马晏,史书上说他“才不及中人,于武帝诸子中最劣”,照此看来,他连皇帝哥哥司马衷都不如。吴王很小的时候就半身不遂,样子也很让人倒胃,长大之后更加难看,“不堪朝觐”,都不能出去见人。当时吴王担任射声校尉,很明显,他能掌兵权是因为贾皇后觉得这人不构成威胁,根本无须忌惮。豫章王司马炽是武帝最小的儿子,后来他成为晋朝的第三任皇帝,是为晋怀帝。永康元年他才十七岁,史书上说他为了避祸“冲素自守,门绝宾游,不交世事,专玩史籍”。如此韬光养晦,当然无法指望他会涉险反抗贾皇后,何况当时豫章王官拜散骑常侍,这是一个既没政权又没兵权的闲职。唯一有能力领导一场政变的,看来只有淮南王司马允了。永康元年司马允二十九岁,正是大有可为的年纪。当年武帝寄以重望的三个儿子:秦王楚王淮南王,秦王病死楚王笨死,硕果仅存的淮南王司马允,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除惠帝以外司马家的第二号人物。但是司马雅等人并没有去找淮南王,因为此时除了贾皇后,淮南王司马允也许就是第二个最为心切,盼太子早点死的人了。据《晋书·淮南王传》里说“初,愍怀之废,议者将立(司马)允为太弟”。出现这种现象有两种可能:一、是贾皇后为了稳住淮南王,有意放出烟雾,说准备立淮南王为皇太弟,将来继承皇位;二、是朝中与淮南王结党的臣子们,利用当时人心惶惶的乱局,趁机向贾皇后施压,要拥立淮南王为嗣。不管是出于哪一种原因,都使淮南王有足够的动机嫌太子碍事,乐得看他倒霉。这种现象也再次证明,贾皇后所谓的生子是一个彻底的谎言,即使在当时也没有人相信,连贾皇后自己都觉得心虚而不敢提出嗣位要求。除了皇帝的四个弟弟,另外有两个宗室成员手中有兵权。一个是东武公司马澹,时任中护军;另一个是齐献王司马攸的儿子,小齐王司马冏,时任翊军校尉。不过司马澹是贾氏党徒,是废黜、押解太子的急先锋,也是杀害太子之母谢淑妃的刽子手;齐王司马冏呢,年轻,资历不够,威望也有限。以上人物都不能用,那就只能在祖父辈的宗室元老中找了,宣帝司马懿九个儿子中,撑着活到永康元年的只有三位,分别是平原王司马干、梁王司马肜和赵王司马伦。老三平原王司马干,前文已经介绍过了,是一个精神病患者;老八梁王司马肜刚在元康年间大大出了丑,他继赵王司马伦出镇关中,公报私仇害死建威将军周处,使人心大失,氏族人的叛乱愈演愈烈,朝廷只有把他召回洛阳,派河间王司马颙镇关中;永康元年,司马肜担任大将军、尚书令、领军将军、录尚书事等一连串显赫的官职,实际上对朝政一事无补,手中也没有实际兵权;老九赵王司马伦比他哥哥司马肜还不如,关中氐族的叛乱就是他出镇关中的时候,胡作非为而激发的,当时是元康六年,朝廷把他召回了洛阳,做为惩戒,只让他担任车骑将军、太子太傅这种虚职闲职,长达三年。永康元年春,在太子被废黜后,贾皇后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鬼使神差的任命赵王司马伦为右军将军。赵王原先的期望值是录尚书事,就是做宰相,右军将军这种区区千石的小官,而且还是武官,实在配不上他的身份,所以赵王很不满意。司马雅等人感觉到了赵王的怨气。右军将军官衔虽不高,手下禁军着实不少,赵王一向贪婪,经不起诱惑,这位王爷早年还曾不顾身份,伙同散骑将刘缉偷盗武帝的裘皮大衣,传为一时笑谈。将希望寄托在这样一个老而昏聩贪婪无行的人身上,实在是个冒险,但是司马雅等人别无他选,只有孤注一掷,决定策反赵王。与此同时,在大内深宫笑逐颜开的贾皇后肯定没有想到,近日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任命,竟然替自己开启了死亡的大门。二、黄雀在后司马雅与许超等人还在为营救太子奔走谋划,那边贾皇后先动手了,仅仅把太子关进金墉城她还觉得不够安全。于是有一个黄门跳出来自首,自称曾与太子合谋造反,惠帝照例大会群臣,数落太子的忤逆,把黄门的供词给公卿传阅。于是百官寒心、龙颜大怒,最后还是父子情深,惠帝网开一面,赦免死罪,仅仅下诏将太子囚禁于许昌别宫思过。东武公司马澹再次充当了打手,他率领一千禁军押解太子出京,向东南百里,送至豫州颍川郡的许昌,随行的还有治书侍御史刘振。治书侍御史是汉代官名,晋朝依然在使用,职责是掌管律令。刘振的任务是看守监视太子,不过惠帝令刘振持节,按照晋朝法令,持节者可以杀无官位之人。当时太子已被废黜为庶人,所以在法理上,刘振有权将太子先斩后奏。为了立威,也为了试探世人的反应。贾皇后还让惠帝下诏:禁止百官相送太子,但是仍有不少东宫官吏,如太子洗马江统、潘滔,太子舍人杜蕤、鲁瑶、王敦等人连夜出城,洛阳城郊不许送,洛水不许送,他们就向北远走几十里,在洛水的支流伊水之滨,守在路边等车驾经过,望拜流涕。司隶校尉满奋闻讯,责令属下将这一干顶风作案的违禁者抓捕。可是抓人容易,处理起来就难了,太子蒙冤群情激奋,一不小心就是火上浇油,满奋觉得此事棘手,就把人往河南狱、洛阳狱里一送,把这个烫手山芋扔给了河南尹乐广和洛阳令曹摅。乐广在元康年间与王衍齐名,但与王衍的矫揉造作大不相同,乐广是个敦厚长者。他将送至河南狱的人悉数释放,属下都替他捏一把汗,乐广不以为意。另一部分被送到洛阳狱的人就没那么幸运了。曹摅其人也非凡品,他是个神探,对囚犯也很仁慈,曾被百姓称作“圣君”。只是这次案件非同小可,是公然违诏的重罪,曹摅不敢做主,只好暂将这些人收押。但此事已经在洛阳传开,江统、王敦等人因此获得了世人的普遍赞誉。贾谧的从事孙琰劝贾谧说:“之所以要将太子赶到许昌,是因为他有罪恶。现在有朝臣不惜违诏犯罪也要相送太子,如果治以重罪,反而正中他们下怀,向世人彰示太子能得人心,不如将他们释放。”贾谧觉得有理,于是让曹摅放人,乐广也没有受到任何追究。太子到许昌不久,儿子司马虨就不治身亡。这个小名“道文”的皇孙,去年得病,十二月病情加重,此后生母蒋氏被杀,随父亲被关进金墉城,后又辗转至许昌,始终不得医治,挨到永康元年元月丙子,终于断绝了呼吸。他短暂的一生还没来得及犯什么罪孽,唯一错误也许就是出生在了皇家。一月之间,太子丧母丧妻,又新罹丧子之痛,但是此时他还没有余力悲伤。太子给前太子妃王惠风写信陈述冤屈,希望位高权重的前岳父王衍良心发现,突然长出脊梁骨,替他昭雪。可是奇迹没有发生,王衍把这封信藏了起来,只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直到三个月后贾氏倒台,他才羞羞答答地把这信拿给梁王司马肜看,以图与贾氏划清界限,不过那时太子已经死去。就当皇孙司马虨在许昌奄奄一息的时候,司马雅等人开始行动。赵王的愚昏在洛阳人尽皆知,这位王爷不识字,所有的往来公文、信函都委托给心腹孙秀处理。孙秀与王戎、王衍同乡,也是山东琅琊人,他的门第不高,所以仕族的起点只是琅琊小吏,不过此人善于钻营善于揣摩人心,后来机缘巧合做了赵王司马伦的属官,马上被引为心腹,赵王对他言听计从。直接找赵王是不明智的,如果这个老糊涂骤然听到劝他兵变,说不定立马翻脸将他绑了拖到贾皇后处邀功。好在赵王的脑子是长在孙秀肩膀上的,只要说动孙秀,就等于说动了赵王。而孙秀是经不起诱惑的,因为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孙秀的门第决定了他的仕途只能到此为止,除非赵王忽然间飞黄腾达,他才可能附骥尾,攀上高官显职。眼下就是个绝佳的机会,于是孙秀与司马雅一拍即合。孙秀回头找到赵王,拿司马雅的原话吓唬他:“贾皇后凶妒无道,和贾谧等人共废太子。如今国家没有了嫡嗣,社稷将危,听说大臣们将起大事诛灭贾氏。大王你一向与贾氏、郭氏亲善,天下人都说太子被废黜,你也是知情者同谋者,一朝事起,祸事必定串联到大王你。为何不早做准备呢?”太子广受同情、群情激奋这是实情,坊间也有风声说有人要谋废贾皇后。赵王一听连孙秀都这么说,吓坏了,连问怎么办?怎么办?孙秀想了一会儿。史书如此猜测着孙秀的心理:“(孙)秀知太子聪明,若还东宫,将与贤人图政,量己必不得志。”自己亲身涉险,到头来替太子做嫁衣,这又何苦?孙秀一咬牙,想出一招借刀杀人的毒计,不仅贾皇后,连带太子一起消灭掉。孙秀如此替赵王分析形势:“太子为人刚烈不驯,无法用私情打动。大王你向来事奉贾后,舆论都认为你是贾氏党徒。如今即使真心实意替太子立功,太子念旧怨,必定不会加赏大王,反而他会认为大王是逼于形势,所以才出卖贾氏以求自保免罪。如此一来,大王一片赤诚反会加速灾祸的到来。”按孙秀所言,迎回太子不仅没有功劳,反而是自己往钢刀上撞,赵王听了连连点头,觉得十分有道理。孙秀继续说道:“贾后肯定是会害死太子才罢休的,不如暂缓行事,等太子一死,大王再以替太子报仇为借口,顺应人心废黜贾后,到时候大王铲除邪恶众望所归,富贵权势不可限量。”用太子与贾皇后的尸体来垫脚,踏进权力中枢的大门,这个主意太妙了,赵王击节叫好。主意既定,孙秀就四处煽风点火渲染民意,制造出天下汹汹要诛贾氏的假象,然后,孙秀再有意无意地将这些讯息透露给贾谧。孙秀的奸计最终得逞,在历史上留下了千古骂名,但仔细想来他所说的全是大实话,以赵王与他的处境,想要实现野心,除非贾皇后与太子都死光。其实不止是他们,所有在暗处觊觎大权的野心分子都盼着贾皇后与太子同归于尽。连孙秀都看出“贾皇后必杀太子”了,难道别人还看不出来?只是他们都很深沉,等着贾皇后螳螂捕蝉,自己则充当静默的黄雀。千夫所指无疾而终,太子的死是早已注定的,赵王与孙秀只是众多恶人中,机会最好,做得最出色一对而已。最可悲的也许就是司马雅等人,他们满腔忠诚,冒着灭族的风险四处活动想要救出太子,而实际结果却是他们正加速把太子往绝路上推。三、哀王孙永康元年注定是不平静的,连天相都频频示警。正月己卯,日食;二月丁酉,洛阳刮起罕见的大风,飞沙走石遮蔽日光,将白昼变成昏夜,铜驼街两旁的大树被拦腰折断;三月,洛阳以东百里的豫州尉氏下起了血雨,有妖星出现在南方天际。种种不祥之兆,令贾皇后焦躁不安。太子被废被软禁,竟然会激起如此强烈的反弹,大大出乎她的意料。看来蛮干这条路是行不通的,但是现在已经骑虎难下,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要镇压异己者就像在捕风搏影,因为对太子的同情、对贾皇后的反感并不以公开的形式出现在朝堂上,满堂公卿表面都驯化地服从着她的每一个决议;闲言碎语流传在坊间,出现在街头巷尾的家常话里,出现在茶余饭后的叹息声中。贾皇后在洛阳城内散布了不少眼线,他们反馈回这些令人不快的消息,大概这就是所谓的民意。仅仅是细杂的非议,并不能打动贾皇后,历来民意都不会让当权者喜闻乐见,当权者也不会把区区民意放在心上。但致命的是,这种愤愤不平的情绪似乎已经传染到宫中,有迹象显示禁军的中下层将领,特别是殿中禁军将领们正在密谋造反。这个消息才令贾皇后真正感到恐惧,没有谁比她更清楚禁军造反的威力。杨氏满门、卫氏满门、汝南王父子就是昔日禁军刀俎下的鱼肉,如今阴谋的味道又在空气中弥漫开来,但是源头在哪儿?习惯于躲在暗处使阴谋诡计的贾皇后生平第一次被阴谋诡计包围,这种草木皆兵的感觉令她手足无措。贾谧进宫来了,神情竟然也是惶恐不安。在太子被废黜前,他视太子为贾氏的唯一障碍,现在这个障碍被搬开了,贾谧发现贾氏不仅没有能够如事先想象的那样为所欲为,反而束手束脚。看不见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涌来,就如夏季雷雨将至时黑云压城,让人产生大祸临头的感觉。贾谧对贾皇后说,最近贾府很不安宁,总有妖异作祟。前几天阳光明媚,突然平地里起了一阵妖风,把他的朝服刮上数百丈的高空,飘落在中丞台前;前日春雷震动贾府,把贾谧的卧室给劈了,而且正好是床的位置,把床帐轰个粉碎。这些都是凶兆啊!据说当年卫瓘家人做饭时,米粒掉在地上,全部变成田螺,爬出门远去,没多久卫家就遭罹了灭门惨祸。晋朝人还是蛮相信鬼神这一套的,贾皇后与贾谧面面相觑,彼此从眼中看到了不安。贾谧说,他得到消息,殿中禁军将要发动兵变,废贾皇后,复立太子。贾皇后大吃一惊,连贾谧都能发现苗头,看来此事假不了。那怎么办呢?彻查禁军?禁军将领有一千多号人,怎么查得清?万一处理不当,会不会激起哗变?贾谧大摇其头,说,扬汤止沸不如釜底抽薪,他们不是指望复立太子来谋取富贵么?索性让太子彻底消失,绝了他们的希望,也就安分了。如果贾皇后警觉,就应该感觉这事很蹊跷,贾谧不是贾皇后,没有那些多而长的触角,何以知道禁军要造反?贾后只要一问,就可以知道贾谧的消息来自其实赵王,只要再召赵王进宫一询问,以赵王的智商,想必逃不过贾皇后的鹰眼。那么政变就会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但此时的贾皇后心神大乱,无暇考虑许多,因此中了孙秀的借刀杀人计。永康元年三月癸未,黄门孙虑抱着个小坛子,从洛阳秘密赶到许昌。小坛子里面是太医令程据制成的“巴豆杏子丸”,巴豆可以“荡练五脏六腑,开通闭塞”,杏仁有“润肠通便”的功效,二药合一,会使人剧烈腹泻,脱水而死。贾皇后命令孙虑把药丸混入太子的饮食,造成太子突发痢疾,不治而亡的假象。到了许昌之后,孙虑发现这个任务难度很高。太子从被废黜,一直防备着有人下毒,所以一切食物都亲自动手煮食。孙虑找不到机会下手,就请监督太子的治书侍御史刘振帮忙。惠帝任命刘振“持节”,实际就是给予刘振杀太子的权力,当然刘振没那个胆量,但是他可以像看守对罪人一样,任意地摆布太子。刘振把太子的住所搬迁到别宫旁的死巷子里,封锁住出口,断绝食水。他想以此来逼迫太子食用孙虑等人提供的食物,可是计谋没有得逞,因为不断有人从墙外面传递食物给太子。如此耗了几天,太子还是生龙活虎。洛阳贾皇后那边不停在催促,孙虑终于失去了耐心,他带着卫兵冲进小巷,强逼太子服毒,太子抵死不从,孙虑作势要强灌,太子逃出户外,又躲进厕所,孙虑追进厕所,用手中石制药杵将太子活活砸死,太子临死前的惨叫传出数里远,闻者无不动容。太子时年二十三岁。孙虑等人搞出这么大动静,不可能没有地方官员的协助,当时主持许昌军政的是东中郎将王浚。此人出身太原王氏,父亲王沉是司徒王浑的堂兄。王沉是曹魏时期有名的变节之人,他擅长作文,年轻时深受魏主曹髦的宠信,被曹髦尊称为“文籍先生”。当年曹髦密谋袭击司马昭,召来心腹王沉一同商议,王沉却跑去向司马昭通风报信,因此被世人鄙视为不忠,但王沉不用顾忌这些闲言,他获得了实惠,从此深得司马氏信任。入晋之后,王沉正待飞黄腾达,可惜寿而不永,泰始二年就病死了。王浚是王沉唯一的儿子,可是一直被王沉所不齿,为什么呢?因为王浚是他擦枪走火造出来的私生子。当年有个赵姓佃户家的妇人出入王沉家,给王家打打杂,不知怎么的王沉就和这个妇女搞上关系,生下了王浚。本来这事无人知晓,现在可好,连儿子都有了,不是强奸就是通奸,铁证如山,所以王沉一辈子都痛恨这个儿子。王沉死时,王浚才十五岁,亲戚们共推王浚为嗣子,继承了父亲的博陵县公爵位。王浚的存在是太原王氏的一个笑柄,所以他一直被同族的人所轻视。从父王浑出将入相、从弟王济尚公主誉满天下,而王浚却始终无法靠近权力中枢。王浑、王济是齐王党人,王浚则投向了贾皇后,害死太子之后,王浚被任命为宁北将军、青州刺史,后来又转为宁朔将军、持节、都督幽州诸军事。因为远离中枢,所以王浚没有遭到清算,后来风云际会,此人成为晋末割据一方的实权人物,在八王之乱后期,王浚成为左右政局的重要人物,容后再表。太子在许昌薨逝的消息传回洛阳,痛心疾首者不在少数,暗中弹冠相庆者也不在少数。一直在忙碌着,致力于拯救太子的司马雅与钟超心理遭到重创,觉得兵变已失去了意义,所以宣称身体不适企图退出兵变。而此前一直推三阻四的赵王司马伦此刻却热情空前高涨,大肆活动,孙秀前来说服司马雅:既然未能及时救出太子,那就替太子报仇。朝堂之上,官员们又为太子葬礼的规格起了争执。有人说太子已经被废黜,那只能按照庶人的规格下葬,这些人其实只是配合贾皇后唱双簧,因为贾皇后对死人一向宽大为怀,汝南王、卫瓘死后都恢复了名誉与爵位。果然,对于太子,贾皇后再次亮出了高姿态,她装模作样的上表替太子说情:“遹儿不幸丧亡,妾身为他生前的迷乱悖逆而痛心,也为他的短命早亡而哀伤,悲痛之怀,不能自己。遹儿被废黜之时,妾身原希望他能刻骨铭记这个教训,从此遵从孝道,妾身也将替他求情,恢复其嗣君名位。如今斯人已逝,此志难遂,更加令妾身哀恸。遹儿虽然罪孽深重,毕竟他是王者子孙,如以庶人的礼节送终实在令人怜愍,妾身因此乞求陛下天恩,赐遹儿以王礼下葬。”拜贾皇后的恩赐,太子最后按广陵王的礼节下葬在许昌。当初传说广陵这个地方有王气,所以武帝封太子为广陵王,以此来表明心迹,预订太子的皇嗣之位。现在盖棺定论,太子的悲惨命运实际就是从被封广陵王那一日确定的。太子死了,留在许昌别宫里的两个皇孙司马臧、司马尚从此失去了任何依靠。他们兄弟俩大概都只有四五岁,如果贾皇后不死,兄弟俩的命运岌岌可危。因为在晋朝,儿童夭折是一件十分普遍的事情,两个小皇孙得个感冒误吃个巴豆,然后一不小心就病死了,到时候贾皇后在朝堂上为可怜的小孙儿流一把鳄鱼泪,谁敢怀疑这位恶毒的奶奶毒杀嫡长孙?幸好,政变在永康元年三月癸巳日傍晚,即孙虑前往许昌毒害太子的十二天之后,及时发生了。四、夜半刀出鞘司空张华是范阳方城人,父亲张平曾经是曹魏的渔阳郡守,可惜在张华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张华幼年家境窘迫,以至于不得不靠牧羊为生。张华爱读书,“朗赡多通,图纬方伎之书莫不详览”,爱书是他一生未改的爱好,他死后被抄家,“家无余财,惟有文史溢于机箧”。他是靠学问起家的,“学业优博,辞藻温丽”,少年时写过一篇《鹪鹩赋》自励,结果大名士阮籍过目之后大为赞赏,称之为“王佐之才也”!由此一言荣身,张华声名鹊起,步入仕途。四十年光阴转瞬即逝,当年的掌权者还是文帝司马昭,如今掌权者已经更替了三代,张华也已两鬓斑白。他入仕虽早,却是大器晚成,此前有好几机会登阁拜相,结果都阴差阳错的失之交臂。早在武帝咸宁年间,张华就担任中书令这种重要职位,但不多久母亲病逝,他离职丁忧;咸宁末,武帝准备征讨孙吴,举朝反对,只有羊祜、杜预、张华三人竭力支持,平定江南之后,武帝论功行赏,大家都以为张华将被重用,谁料到他在齐王问题上站错队,被贬放幽州。幽州有鲜卑、匈奴,历来是不安稳的地方,但在张华的治理之下,“远夷宾服,四境无虞,频岁丰稔,士马强盛”。武帝晚年,念及张华的好处,打算托以后事,却又被政敌进了谗言。张华被召回洛阳,仅仅担任太常的职务,管理皇家的祭祀。不久祸不单行,太庙的一根大梁突然折断,太常失职免官。一直到武帝驾崩,张华的身份始终是一介白衣。直到元康元年,贾皇后上台,张华才真正进入权力中枢,左右朝政。十年之后的永康元年,张华已经是一个六十九岁的老人。那些曾与他一起仕途跨越魏、晋两个朝代的政坛元老,大多已经作古入土。这些人曾经在朝堂上与张华争议过或唱和过,制造过阴谋也曾被阴谋造访,枪林弹雨中,下场各不相同。有的始终身居高位,寿终正寝,并且身后享尽哀荣,如羊祜、杜预、山涛、裴秀;有的显赫一时,然后中道废黜,默默老死,如任恺、和峤;有的生前权重一时,死后背尽骂名,如何曾、贾充;还有的最不幸,遭罹惨祸不得善终,如杨珧、卫瓘。不知道张华可曾预测过自己会以哪一种结局收场,有一点可以肯定,经历了宦海四十年的风风雨雨,张华已经不像年轻时那样意气风发百折不挠了,他的内心是悲观无奈的。儿子张韪劝他退位免祸,张华说道:“天道玄远,惟修德以应之耳。不如静以待之,以俟天命。”这说明当时他已经很消极,听天由命了。而命运容不得他消极怠工,在严酷的政治环境里,被卷入其中的人是不允许中立的。沉默就意味着不合作,不合作就意味着是敌人,这种混账逻辑直至今日还大有市场。永康元年四月癸巳,垂垂老矣的张华又一次面临决定生死的选择。右卫督司马雅再次找到张华,对他说:“今社稷将危,赵王欲与公共匡朝廷,为霸者之事。”司马雅的措词是十分不当的,什么叫“为霸者之事”?那意思就是说,赵王司马伦要灭了贾皇后,自己当“霸者”。所谓“霸者”,就是像春秋五霸那样号令天下的诸侯。这似乎不是一个忠臣所应该说的话。赵王这人朽木不可雕,是不可靠的,张华仔细思量后,拒绝与赵王合作。司马雅本怀着一片好意前来,哪知明月照沟壑,他勃然大怒,说道:“刃将加颈,而吐言如此!(真是不知死活!)”说完转身愤然离去。张华没有想到,刚才的选择已经判了自己死刑。他有昼卧的习惯,结果当天就做梦梦见房倒屋塌,把自己吓醒。几个时辰之后,政变就发生了。政变经过周密的部署。孙秀早就和通事令史张林、省事张衡、殿中侍御史殷浑、右卫司马督路始接上了头。这些文武官员职位都不高,但都在心脏部位的殿中任职,他们的背叛都很致命。此外,赵王还策反了翊军校尉齐王司马冏和右卫佽飞虎贲督闾和,这部分兵力再加上赵王麾下的右军,司马雅麾下的右卫督,还有士猗麾下的殿中虎贲,洛阳禁军半数兵马参与了进来,禁军名义上的统领北军中候王衍与中护军赵浚已经被架空。所以严格来讲,这是一场以禁军中下层将领发动的兵变。兵变时间定于四月癸巳丙夜一筹,即4月4日凌晨。当夜,赵王招来右卫将军麾下的前驱、由基、强驽三部司马,假称奉了惠帝诏书,说:“中宫与贾谧等杀吾太子,今使车骑入废中宫。汝等皆当从命,赐爵关中侯。不从,诛三族。”三部司马一看,连顶头上司、右卫司马督路始都已经参与,哪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于是“众皆从之”。赵王率领着禁军赶到宫城,早有人替他把宫城大门打开,兵变的部队消无声息地进入宫城,陈兵列队在御道南侧。然后,赵王命令侄孙齐王司马冏率领三部司马进殿去废黜贾皇后。为什么要派齐王出马呢?这是有原因的。参与兵变的禁军将领出身都很低微,平素也是任由贾皇后指使的,这些人做惯了奴才,此刻只是想趁机赌一下富贵,未必能镇得住皇帝皇后。贾皇后可不像杨骏那样无能,以她的手段,万一说动这些将领反水,不仅兵变胎死腹中,赵王等人也死无葬身之地。所以只有能派与贾皇后分庭抗礼的宗室成员出面,才可以把她治住,而且这个人起码得是宗室近亲。司马雅是疏族,不具资格,剩下的人选就寥寥无几了。梁王司马肜也参与了兵变,但是他并没有到达现场,兵变现场地位最高的是赵王,他是这次行动的主谋,按理说应该身先士卒。可是赵王一来年迈二来无能,孙秀不敢对他抱有期望,而且估计赵王自己也胆怯,所以就指使年轻力壮的齐王作了先锋。齐王是惠帝的堂弟、景帝的嫡孙,这个身份绝对有说服力,何况他还是齐献王司马攸的嫡子,“少称仁惠,好振施,有父风”,在宗室中口牌相当好。最最关键的还有一个原因,齐王绝对不会对贾皇后心慈手软。若说武帝司马炎是害死他父亲的杀父仇人,那么贾皇后就是害死他母亲的杀母仇人。贾皇后其实是齐王的姨妈(司马冏若按母亲的亲戚关系,他应该是惠帝的子侄辈,但按父亲的亲戚关系,他是惠帝的堂弟。),她与齐王的母亲贾荃是同父异母的姊妹,但这对姊妹却是仇人。这段恩怨可以追溯到五十年前,齐王的外公贾充还是个年轻人的时候。贾充的父亲贾逵是曹魏有名的忠臣,他文武双全,领兵为将则立有战功,担任郡守则多有政绩,以至于死后百姓给他立碑以寄怀念。贾逵的临终遗言是:“受国厚恩,恨不斩孙权以下见先帝。”而如此忠诚的父亲竟然生出贾充这种儿子,让人惊诧不已。贾逵死时贾充十七岁,贾充的第一次婚姻娶的是李丰的女儿,生下了贾荃、贾裕姊妹俩。曹魏嘉平末年,李丰在魏主曹芳的授意下,与皇后之父、光禄大夫张缉,太常夏侯玄密谋政变推翻司马师,结果秘密泄露。皇帝曹芳在九个月后被废黜,李丰则被司马师亲手用刀环砸死,夏侯玄、张缉被夷三族。贾充的前妻李氏因此受到牵连,被流放辽东。后来贾充另娶了城阳太守郭配的女儿郭槐,生下了贾南风、贾午两姊妹。泰始元年,武帝受禅大赦天下,流放在外十一年的李氏获释回到洛阳。当时贾充的母亲柳氏还在世,她要求儿子把李氏接回家来。武帝听说了此事,特地下旨允许贾充设左右两位夫人(一夫一妻,其余只能为妾,这才合乎礼数,贾充两夫人并列,是特例),可是郭槐不干,她是一个泼辣的悍妇,而贾充怕老婆,不敢违背郭槐的意愿。最后,贾充在洛阳永年里建了屋室,安置李氏,自己却从不过往。贾荃与妹妹贾裕多次请求父亲去看望生母,而贾充不为所动。泰始三年,贾充被任命都督秦凉二州诸军事,要出发前去关中,百官在城西夕阳亭为贾充送行,贾荃、贾裕当众恳求贾充召回母亲,叩头以至额头鲜血直流。当时贾荃已是齐献王司马攸的王妃,百官一看王妃下跪,心想清官难断家务事,都吓跑了。不久后,贾南风做了太子妃,武帝下旨,严令像李氏这样的罪人家属不许回到夫家。皇帝开了金口,李氏最后就只能终老永年里。柳氏因为这儿媳,一辈子都不原谅儿子,柳氏临终,贾充问母亲还有什么心愿未了?柳氏白了他一眼,说:“我教汝迎李新妇尚不肯,安问他事!”大女儿贾荃也绝望了,她又气又恨,不久就生病去世了。贾荃死后十几年,她的儿子司马冏终于逮到机会,要替母亲与外祖母李氏出一口恶气了。五、杀人活人齐王领着一百多人推开大门,悄无声息地进入后宫,皇家华林园的园令骆休作为内应在里面接应。两人一合计,觉得首先要控制皇帝,以正出师之名,于是大伙潜至寝宫,把惠帝从被窝里揪出来,簇拥到东堂。有皇帝在手,就不用担心矫诏的问题了,贾皇后已是瓮中之鳖,不着急下手。先得提防宫外的贾氏一党兴兵反扑,东武公司马澹毕竟是赵王的亲侄子,人又贪利粗鄙不足为虑,值得担心的是贾谧狗急跳墙,如果他联络上中护军赵浚,那就不可避免有一场厮杀。齐王使人去召贾谧火速入宫到东堂,贾谧不知是陷阱,睡梦惺忪中匆忙赶来。来到殿前看到全身披挂整齐的齐王横眉怒目,才觉察不妙,但此刻宫门已闭成为入瓮之鳖,贾谧就绕殿躲避,边躲边向贾皇后求救:“阿后救我!”东堂与贾皇后寝宫相隔甚远,贾皇后如何听得见?此时此景,听见了又能如何?贾谧在绝望中周旋了好几圈,终于在殿西钟楼下被逮住,乱刀砍死。外患已除,齐王率部直奔皇后寝宫。此时贾皇后已经惊醒,只是还没搞清楚状况,忽然瞥见齐王,贾皇后大吃一惊,问:“你为何在此?”齐王冷冷答道:“奉诏收捕皇后!”贾皇后大概还没睡醒,脑子里一片乱码,她很惊异:“诏书当由我来发布,你何来诏书?”齐王懒得跟她废话,指挥手下架起来就走。来到东堂,贾皇后看见丈夫司马衷泥偶一样呆呆地坐在殿上,此时她已完全清醒,明白报应到了。贾皇后远远的冲着丈夫喊:“陛下,我是你妻子,你废黜我,就是在废黜你自己啊。”平心而论,贾皇后说的是事实,虽然司马衷一直被她操纵于股掌之中,但是与司马衷的命运休戚相关,对司马衷维护最有力的,还是只有贾皇后。贾皇后的失势,是司马衷悲惨命运的开始。不过即使是肺腑之言,对一个白痴来说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司马衷有判断能力,能够乾纲独断,他就不可能坐视嫡母被杀、亲生儿子被杀而无动于衷。贾皇后濒临绝境时对着丈夫大吼大叫,有什么用呢?难道是期望出现奇迹?假使这个奇迹真的发生,司马衷会不会赦免这个妻子呢?外公杨骏、嫡母杨芷、叔祖司马亮、弟弟司马柬、司马玮、侧室谢玖、唯一的儿子司马遹、长孙司马虨都直接或间接死在这个悍妻手下,可谓血海深仇。平时的蛮横泼辣尚且不论,手剖胎儿的罪行尚且不追究,仅仅抱来妹妹的儿子试图冒充皇子这也是死罪啊。假使司马衷恢复了正常人的神智,可能他不仅不救妻子,反而会说: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贾皇后吼完,也觉得徒劳无益,然后她看到了贾谧的尸体,放声大哭,哭了几声突然收住。此刻贾皇后承认大势已去,但是刀箭及身却连谋使者都不知道,这输得也未免太惨了。贾皇后问齐王:“谁是起事者?”齐王抛出两个辈分最大的老头,回答:“梁王、赵王。”贾皇后骂自己太大意了,说:“系狗当系头颈,我却系了尾巴,难怪会有今日!”齐王顾不上贾皇后的自怨自哀,当即宣布奉诏废黜皇后贾南风为庶人,暂且幽禁于建始殿。随后,他派人去请赵王,同时使人去收捕贾午、赵桀,交付掖庭暴室收押,当夜杖毙。贾皇后的心腹黄门令董猛,参与谋害太子的刘振、孙虑、程据也被收押。赵王到了东堂,下令招集中书监、侍中、黄门侍郎,还有所有在“八坐”范围(注:所谓“八坐”在晋朝是指尚书省内官员,包括尚书令、尚书仆射以及各部尚书等)的朝臣入朝,皇帝要开一个夜间的朝会。随即,黄门四处出动,子夜的洛阳骚动了一阵,文武官员预料到有大事,惶惑不解地来到宫中。赵王招集大家来的目的很简单,从此就是他执政了,他想先立威。所以人心未定,他急不可耐地要杀人。他说:“奉诏,收捕司徒张华、尚书左仆射裴、尚书解结、前雍州刺史解系。”赵王还没上台执政,无知并且跋扈的马脚先了露出来。发布诏书不是儿戏,诏书的发布流程应该是先由中书监、中书令起草,经皇帝认可,盖上那枚从秦朝一直流传下来的皇帝玺印,如有必要,还要由门下省进行复核,然后才对外颁布。赵王当时只是禁军右军将军,怎能越俎代庖来发布诏书?当下尚书省的尚书们就和赵王铆上了,这份诏书想抓的尚书左仆射裴、尚书解结都是他们同僚,自家人当然得维护一下。吏部尚书刘颂就怀疑赵王手里的诏书有诈;另有一个尚书郎叫师景的,他说众尚书都不知有这么一份诏书,要求赵王出示皇帝手诏,以辨真伪。竟然有人胆敢与他作对!赵王又气又恼,刘颂是功勋老臣,他不敢触动,于是火气都发在师景头上。可怜师景被禁军拖出殿外,当场斩首。朝臣们一看赵王杀人了,吓得不敢再吱声,眼睁睁看着赵王矫诏抓人。收捕张华的,是通事令史张林。张华问张林:“卿欲害忠臣邪?”张林说,我这是奉诏行事,而且“卿为宰相,太子之废,不能死节,何也”?张林说的是混账话,他任职禁中,式乾殿事变时他肯定在场,如果以是否死节来做区分忠良的标准,他也有罪,不仅他有罪,赵王也有罪,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有罪。而且,当时满朝堂哑巴,只有张华、裴替太子力争,这是人所共知的。于是张华说:“式乾之议,臣谏事具存,可复按也。”张林想想,事实果然如此,于是他又说:“谏而不从,何不去位?”这就是在乱扯了,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呢?张华缄口不再言语,可能他也后悔,不如听儿子的话早点退位,现在不仅自己不免一死,还要连累家人。张华被收捕,不久裴、解结、解系等人也被押到。有使者过来宣旨,说:“奉诏斩公!”张华叹息说:“臣先帝老臣,中心如丹。臣不吝惜一死,惧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张华与两个儿子张祎、张韪在前殿马道南侧被斩首。裴也在同一个深夜同一个地点遇害,时年三十四岁。赵王立威的效果并不理想,屠刀只能压制态度,并不能影响判断,更不能颠倒是非。明眼人都看出来,赵王不过是在借机逞私愤。四年前,赵王任征西将军出镇关中,心腹孙秀胡作非为刑赏失当,激起了氐族叛乱,在平叛过程中,孙秀又与时任雍州刺史的解系争夺军权。两人都上表参劾对方,解系甚至请求诛杀孙秀以平息氐族、羌族的怒火。主政的张华、裴深知解系是良吏,而赵王一向不成气,于是召回赵王,改换梁王司马肜出镇关中。当时解系的弟弟解结担任御史中丞,在廷议孙秀罪行的时候,解结坚持诛孙秀以谢天下。于是张华与裴示意梁王抵达关中之后将孙秀处死,以安抚氏、羌情绪,可惜梁王并没有听从。从此孙秀就对解氏兄弟,还有张、裴二人怀恨在心。赵王回到洛阳之后,作为在关中失职的惩戒,朝廷仅授于赵王一些无关紧要的闲职。赵王花大力气谄媚贾皇后,数次要求录尚书事参与实际政务,都被张、裴二人驳回。因此赵王也视二人如仇敌。平时赵王拿张、裴诸人无可奈何,一朝小人得志大权在手,就公报私仇来了。赵王杀了张华父子与裴,觉得还不够解恨,他又下令将二人夷三族。这时就有梁王司马肜、东海王司马越替裴家说话,他俩说裴的父亲裴秀是开国元勋,裴秀的灵位正在太庙里陪伴先帝,裴家如果绝了后,这未免太狠心。河东裴氏是晋初第一等高门士族,亲戚都是权贵重臣,比如东海王司马越的王妃就姓裴,所以他也替裴求情。赵王经过权衡,放过了裴家,裴的两个儿子裴嵩、裴该因此免于一死,被流放带方(今朝鲜境内)。张华家门户低微,没有那么多权贵亲戚,因此就没有那么幸运了,结果被夷三族。张华有个孙子叫张舆的身手矫健,逃了出来,从此亡命天涯。两年后赵王垮台,张华恢复名誉爵位,张舆继承了张华的爵位,后来天下大乱,张舆避乱江南,做了王导的掾属,得以善终。张华是很得人心的,当有人回来禀报说,张家有一个孙子漏网了。正在抚尸痛哭的刘颂破泣大笑,这老头一边笑还一边说:“茂先,卿尚有种也!”(张华字茂先)把赵王气个半死。与刘颂一起恸哭的还有此前舆棺上奏替太子求情的阎缵,阎缵一边哭一边说:“早就劝大人逊位避祸,大人不肯,如今果然不免于难。唉,这就是大人的命运吧!”哭着哭着这位老兄怒火中烧,又跑到贾谧的尸体前,踹两脚吐几口唾沫,骂道:“小儿乱国之由,诛其晚矣!”当晚罹难的还有解系解结兄弟。梁王曾是解系的上司,于是替老部下求情,可是赵王翻起脸来连亲兄弟也不买账,他勃然大怒说:“我于水中见蟹且恶之,况此人兄弟轻我邪!此而可忍,孰不可忍!”那意思是说,赵王想起解氏兄弟就咬牙切齿,连带着讨厌一切带“解”这个音的生物。梁王最终未能解救解氏兄弟的性命,赵王一动手就是斩草除根,解家满门都被屠戮。解结的女儿第二天就要出嫁了,夫家裴氏(也是河东裴氏,但不是裴这一支)想把她救下来,那女子却说:“家破如此,我怎么忍心独活!”于是也跟着家人一起被杀。这事震撼人心,此后晋朝廷就定下制度:父家犯罪,出嫁女子不连坐。兵变是在子夜发生,等杀完人已接近黎明。大局已定,稍事体憩接着进行第二回合。第二天是甲午日,正式开始清算贾氏党人,赵王高坐在宫城最南端的门楼之上发号施令,禁军严阵列于门楼之下,北向宫廷,杀气腾腾。尚书和郁持节将已被废为庶人的贾南风押送至金墉城,五天之后,尚书刘弘等人持节送来了金屑酒。金屑酒是古代帝王赐死所用的酒,它的成分今天众说纷纭,没有定论。刘弘送来这杯酒,就表示贾南风的大限已到,该上路了。当年杨皇后就死在离贾南风几十米远的地方,冤魂不远,当年的始作俑者,今日也尝到了自酿的苦果。冤冤相报的轮回才刚刚开始,一年之后,也在这金墉城里,赵王司马伦含恨饮下一杯金屑酒,将以相同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但在永康元年四月,正在春风得意的赵王司马伦绝对没有预料到自己的悲惨结局。送走了贾庶人,他传令将毒杀太子的凶手太医令程据、治书御史刘振、黄门令董猛、黄门孙虑,满门抄斩、曝尸于市。参与陷害太子的赵粲、贾午已死,赵粲的叔父中护军赵浚斩首;贾午的丈夫韩寿虽已病死,但韩氏仍被夷三族。另外,司徒王戎是裴的岳父,备位大臣却没有匡谏,免职;尚书令王衍素来阿附贾氏,免职。此外还有许多朝臣被认为是贾氏、张华、裴的党人而受牵连被罢免。赵王又称奉诏大赦天下,让惠帝任命自己为相国、侍中、使持节、大都督、督中外诸军事,百官总己以听,划拨禁军万人为自己的府兵。当年宣帝、文帝辅佐曹魏时享受什么待遇,他司马伦就享受什么待遇。上台伊始,赵王的野心就暴露无遗。相国是秦朝设立的官衔,西汉有时设“相国”,有时就改名为“丞相”,到了东汉,不设“相国”,改由“大司徒”行使名义上的宰相职能,直到东汉末年天下大乱,“相国”又被一些别有用心的人翻出故纸堆。汉末以来,担任过“相国”一职的臣子都心怀叵测,例如汉献帝的“相国”是董卓、曹操,魏齐王曹芳的“相国”是司马懿。现在赵王想当侄孙的“相国”,还想享受当年父兄在曹魏的待遇,要知道当年司马懿父子可是一心想篡位的,今天司马伦想步其后尘?永康元年四月的政变在贾氏等人的鲜血中落幕了,太子的冤仇得以昭雪,但世人并未因此欢呼雀跃,人们发现,新上台的赵王似乎更加居心叵测。战乱的阴影不仅没有散去,反而更加凝重黑暗了,世人想起张华临死前的叹息:惧王室之难,祸不可测也!六、他乡遇仇敌贾皇后既废,为了显示她的罪恶,也为了标榜赵王兵变的正义,就必须给太子恢复名誉。于是惠帝下诏书为儿子的冤魂昭雪,重新册立儿子为皇太子。尚书和郁率领原来东宫的官属赶到许昌,将太子的梓宫与两个皇孙迎到洛阳,同时宣诏,追封太子长子司马虨为南阳王,皇孙司马臧为临淮王、司马尚为襄阳王。太子的梓宫出发那天,据说天地变色,狂风大起,雷电交加,把队列前的幔幕还有遮阳的篷盖给轰碎了。惠帝于是又写了一份哀悼的策文,向儿子忏悔,“呜呼哀哉!尔之降废,实我不明。牝乱沈裁,衅结祸成。”那意思是说,你被废黜确实是我的责任,你的后母影响了我的判断,铸成了这个大错。接着惠帝又追思儿子,“尔之逝矣,谁百其形?昔之申生,含枉莫讼。今尔之负,抱冤于东。悠悠有识,孰不哀恸!”那意思是说,你如今与世长辞,我即使愿意用一百人来换回你的性命,又有谁能替我做到呢?昔日有春秋时期的晋国太子申生含冤而死,来不及替自己洗刷罪名,今天你的冤屈与申生相似,天下有识人,无不哀恸。但惠帝告慰儿子说,“皇孙启建,隆祚尔子。虽悴前终,庶荣后始”,那意思是说,我会让你的儿子来继承皇位,虽然你遭遇不幸,但你的后代会享受荣光。策文最后,皇帝再次表达了他的哀伤,“同悲等痛,孰不酸辛!庶光来叶,永世不泯。”这篇文章不知是谁的手笔,真情流露感人肺腑,但是与其说它表达了皇帝的悲痛,不如说是寄托了群臣对太子的哀思。当太子的梓宫抵达洛阳,哭声震动了洛河两岸。太子被谥为“愍怀”,后人于是称司马遹为愍怀太子,惠帝为太子举行了隆重的国丧,并且为太子服长子斩衰,这是最重的丧服。五月己巳,惠帝册立皇孙临淮王司马臧为皇太孙,诏命前太子妃王惠风为太孙太妃,返回东宫教导皇太孙,以前东宫的太子属官全部转为太孙属官,由相国赵王司马伦兼任太孙太傅。当日,赵王与皇太孙从西掖门出发,沿着当日太子被废时离宫的路线返回东宫,以前东宫的宫娥、侍从都在铜驼街上等候,两相见面,又是一片哭声,听得沿路的洛阳百姓也禁不住掉泪。这时有人举报,当初太子幽禁许昌时,曾写信向前尚书令王衍说明冤情,但是王衍胆小怕事苟且偷生,竟然将太子的求救信隐匿不报。王衍这下撞到了枪口上,当时举国哀痛,民愤极大,王衍差点性命不保。幸亏他与孙秀是同乡,而且对孙秀有恩。当年孙秀还是琅琊郡吏的时候,想要求得上品,求助于显赫的琅琊王家。王衍本来是不想搭理这种小人物的,还是王戎有眼光,劝王衍帮他说了几句好话。结果这举手之劳在几十年后得到回报,救了王衍的一条命,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饶,惠帝下旨将王衍禁锢终身。六月己卯,太子葬于显平陵,同时惠帝追赠谢玖为“夫人”,也葬在显平陵。太子母子生前极少有见面机会,死后才得以团聚。惠帝又在洛阳修筑了思子台,安放太子游荡在外的灵魂。如此父子情深让人感动,也让人疑惑,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赵王一边打着太子的悲情牌,一边也在使劲攥紧政权。他让惠帝封赵王世子司马荂为冗从仆射,封儿子司马馥为济阳王、任前将军,儿子司马虔为汝阴王、任黄门郎,儿子司马羽为霸城侯、任散骑侍郎。一句话,赵王儿子们几乎全部进宫,作用主要是监视惠帝;在兵权方面,参与兵变的禁军将领一律封侯、增加官职,封侯者达到千人之多。这已是惠帝即位以来第三次大规模封侯了;在政事方面,赵王极力想收拢人心,有意起用一些海内知名的人士,结果这些人大多很不识趣,让他碰一鼻子灰。比如,他想用尚书郎束皙做相国府记室,束皙说做不了,生病了;他想用高平人郗鉴为相国府掾吏,郗鉴也说做不了,生病了;他想用平阳太守李重为相国府左长史,得到的答复也是:做不了,生病了。赵王终于火了,说你不来就等着去东市刑场挨刀吧。李重挺冤枉,他确实是病了,但是性命要紧,只好去相国府报到,没过几天李重就病死了。最过分的是一个叫羊忱的,赵王任命他为相国参军,羊忱拼死不愿意。赵王派使者去请他上任,羊忱竟然夺门而出,骑马就逃,使者拍马就追,羊忱善于骑射,张弓搭箭威胁使者,说再上前我就放箭了,吓得使者屁滚尿流。羊忱出身泰山羊氏,是名门之后,赵王因此没和他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