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大家都说了一遍,子产站了起来,摆了摆手,又说话了:“各位,你们不要跟郑国比,因为你们没法比。想想看,我们北面是晋国,南面是楚国,根据世界和平协议,咱们两边都要朝拜。你们不挨着楚国,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可是我们郑国是不能不去,也就是说,你们只给晋国进贡就行,可是我们还要给楚国准备一份。各位,摸摸良心,谁敢说比我们困难的?” 子产一番话,说得大家一时间无言。不过,在座的都是职业外交家,没理也要搅三分。所以没沉默多久,有人说话了。 “哎,子产,话不能这么说,晋国和楚国,一码是一码,谁还没有点儿穷亲戚啊?”国弱阴阳怪气地说道。他倒不是成心要和郑国作对,他就是想让晋国难看。 “是啊,我们卫国是承办盟会最多的国家,哪一次没有额外开销啊?就说这次,我们几乎把国库都掏空了,找谁讲理去?大家看我现在这样子,我哪里还是北宫喜,我都恨不得改名叫北宫愁了。”北宫喜哭丧着脸说,趁这机会倒苦水。 一时间,大家都抢着发言,哭穷的哭穷,叫苦的叫苦,吵成了一团,把个盟会弄成了诉苦大会。 唯一一个没有发言的是宋国的华定,不是他不想发言,是他觉得这样很没面子,好像是在求晋国人的恩赐一样。 争吵就这么一直进行下去,偶尔,韩起或者叔向插句话。 吃过了中午饭,下午继续争吵,一吵就是一个下午。眼看大家吵得嗓子都哑了,又到了晚饭的时间。 韩起一看,不能再这样了,否则重申盟约的事情非泡汤了不可。 “各位各位,肃静肃静。”韩起摆摆手,要大家停止争吵。 没人理他,继续争吵。 “静一静!静一静!”韩起大声喊了起来,人们这才停了下来。 韩起用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大家,直到大家都老老实实坐着,不再准备出声之后,韩起才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话。 “各位,再这样下去,这盟会就甭开了,盟约也就别重申了。世上的事情,没有绝对的公平,啊,所以,大家听好了,关于子产提出来的问题,我现在作个决定。决定一经作出,谁也不要再说了,再说,就请离开。”韩起话说得很严厉,又扫视了大家一遍,再次清了清嗓子,说道:“我们经过斟酌和统筹考虑,觉得子产所提出来的意见有道理,所以我决定,郑国的贡赋减少一半,啊,其余国家维持不变。好了,下一个步骤,盟誓。” 韩起说完,第一个站起身来,其他人尽管非常不满,没有办法,也只好跟着站起来,准备重申盟约的仪式。 子产出了一口气,却没有露出笑容来。 重温盟约的仪式草草进行,草草收场。随后,大家都没有心情留下来,卫国人则很急迫地要送客,于是,各国使者匆匆离去,晋国军队也撤回了晋国。 在回国的路上,游吉问子产:“太冒险了吧。你提那个要求,万一惹恼了晋国人,当时率领联军来讨伐我们,那不是哭都来不及了?” “怕什么?晋国现在还是一个国家吗?他们的权力都分散到六卿手里了,他们整天忙于钩心斗角,化公为私,哪里顾得上对外战争?”子产淡淡地说,他早就看透了晋国。 一针见血,子产的话一针见血。国家虽大,但是人人忙于瓜分这个国家,这样的国家有什么可怕的呢? 欺软怕硬 晋国人撤军的时候,把季平子也带回了晋国,关押起来。 不久,鲁国派了子服惠伯来,想把季平子救回去。 子服惠伯没有带礼物,他找到了中行吴,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向不错。 “中行元帅,我们鲁国对晋国那是擦掉一切陪你睡,掏心掏肺跟你们干。可是,你们就因为两个蛮夷小国就这样对待我们,心寒啊。俗话说:有奶就是娘。别逼急了我们,逼急了,我们投靠楚国人去了。”子服惠伯没客气也没掩饰,他实在太气愤了,整个鲁国都很气愤,豁出去了。 当然,子服惠伯也了解到了盟会的情况,知道晋国已经是一只纸老虎了。 中行吴一看,老实人都被逼成这样子了,看来事态确实有些严重了。 于是,中行吴赶紧去找韩起。 “元帅,你看,楚国灭陈灭蔡,咱们都当了缩头乌龟。如今却拿自己最亲近的鲁国开刀,现在还扣着季文子,这恐怕不太好吧。”中行吴如实汇报,把子服惠伯的话又学了一遍。 韩起一听,这事情要是闹大了,还确实很麻烦。 “赶紧放人。”韩起下令。 晋国人放人了,可是,鲁国人不走了。 “老季,恭喜恭喜,你可以回家了。”韩起派人去拘留所放季平子。 “什么?回家?我一个大国上卿,你们要抓就抓,要放就放?把我们当什么了?当鸡啊?我要是有罪,你们可以开庭审我,判我死刑,砍头的时候要是眨眨眼睛,我跟你姓。要是我没罪,嘿嘿,不好意思,你们当初在盟会上抓我,要放我,必须再次召开盟会,在盟会上宣布抓错了人,赔礼道歉,然后我才回家。” 季平子不走了,打死也不走了。 韩起有点傻眼了,没想到鲁国人还这么大脾气。 怎么办?倒贴点礼物吧。 韩起再派人去赔礼道歉,还带着礼品。 “走开,以为打发叫花子?以为我们也像晋国人一样贪财吗?”季平子把来人骂出来了,礼品也都扔了出来。 韩起有点恼火,可是还不能发作,只好继续想办法。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想不到办法,恰好叔向来了,就把事情告诉了叔向。 “这个简单,让羊舌鲋去办这件事情就行了。”叔向根本不把这事当回事。 羊舌鲋行吗? 看见羊舌鲋,季平子的心头咯噔一下,全世界都知道这是个吃肉不吐骨头,心黑手狠的腐败分子。他来了,能有什么好事? “小季啊,在晋国过得还好吧?”羊舌鲋皮笑肉不笑地说,更显出险恶来,季平子心里又是咯噔一下。“说起来,咱们两家还有点渊源,当年我在晋国混得不怎么样,流亡到了鲁国,就投靠了你爷爷。如今能够回到晋国,心里一直很感念你们家。” “啊,是吗?”季平子不知道羊舌鲋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小心翼翼地说。羊舌鲋说的事情他知道,那时候羊舌鲋也就在他家里住了一个多月,实际上谈不上什么投靠。 “你被扣押在这里,我一直在为你想办法啊。如今我听说韩元帅放你回去,你不回去了是吗?据我所知啊,他们已经准备在靠近秦国的西河给你修房子呢,让你住到那里去,你说你怎么办呢?我,我为你担心啊,呜呜呜呜……”羊舌鲋说着,竟然真的哭起来了。 季平子一听,眼睛都瞪大了。他知道韩起是个要面子的,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是这个羊舌鲋是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的,真把自己安置到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那岂不是惨透了? “我,我回去还不行吗?”季平子服软了。 第一七三章 数典忘祖 齐桓公、晋文公和楚庄王靠什么称霸?武力? 武力只是称霸的条件之一,并不是有武力就能“称霸”,称霸最重要的是“信”,也就是取信于天下。 楚灵王召开联合国大会,炫耀武力,其结果并没有令诸侯信服。 同样,晋国举行军事演习,出动三十万兵力,其结果却是诸侯们越来越不信任他们,越来越藐视他们。 “狗日的晋国,太不厚道了。”平丘盟会结束之后,诸侯们在回国的路上骂了一路。 数典忘祖 不仅诸侯们开始背离晋国,就连日渐没落的周王室也瞧不起晋国了。 平丘盟会两年后,周景王的母亲穆后崩了,到了当年的十二月举行葬礼,各路诸侯派人参加。按照周礼,太后去世,应该是各国上卿前往,而晋国只派了六卿中排名最后一位的智跞去,他是下卿。因为智跞年轻,怕他闹笑话,韩起特地为他配备了主管史籍的籍谈。 两位到了王室,参加了葬礼,基本上按部就班,还算顺利。 葬礼结束,哀悼规格降低,周景王设宴招待各国使者,就用鲁国进献的酒具。 酒过三巡,大家都微有醉意,周景王一眼看见了两个晋国人,火就不打一处来,这两位不仅级别低,而且傲慢无礼,接待的官员常常来投诉这两位难伺候。 “智元帅,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周景王,说得很谦虚,以至于大家都有点儿吃惊。 通常就是这样,当一个人的地位高却显得很谦卑的时候,通常都没有好事。 “这,这,不敢不敢啊,大王请讲。”智跞年轻并且刚接班不久,没见过什么世面,当时不禁有点儿慌张。 “你看,我们现在用的酒具非常精美,这是鲁国进献的,还有这里的乐器,这是宋国进献的。这么说吧,这么多年了,连楚国、吴国这样的蛮夷国家都有进献,可是晋国说起来还是很近的亲戚,却什么也没有进献过,我想问问这是为什么?”周景王的问题一出,四座哗然,大家都憋着笑,看智跞怎么回答。 “这,这,这个……”智跞本来就紧张,遇上这么刁钻不给面子的问题,张口结舌,说不上话来。 “哈哈哈哈……”所有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看见晋国人出丑,大家是真高兴。 智跞憋得满脸通红,旁边籍谈一看这小子衰了,心里也挺高兴,不过,他知道自己必须要出来解答这个问题了。 “大王,这个问题我来回答吧。”籍谈高声说,以便压住大家的笑声,然后也不等周景王批准,就开始说了起来:“想当初王室分封诸侯的时候,各国都曾经从王室得到宝物,以镇抚国家,所以他们也有能力向王室进献宝物。可是我们晋国被封在荒山野岭,跟戎狄为邻,远离王室,感受不到伟大祖国的恩情,只忙于跟戎狄肉搏,哪里还有能力进献宝物呢?”籍谈一番话,等于就是反唇相讥。 这不是强词夺理吗?自己不进贡,反而要说当初封的地盘不好。 满座再次哗然,不过这一次,大家的目光都到了周景王的身上,看他怎么说。 “叔啊,健忘了点儿吧?”周景王有点恼火,语气更加讽刺:“当初唐叔虞是成王的同母弟弟,难道没有从王室得到赏赐吗?密须的鼓和大路车,是文王在检阅军队时使用的东西,厥巩的皮甲,是武王战胜商朝之后得到的,唐叔接受了这三件东西后,便住在参虚的分野晋地,镇抚戎狄。在此之后,晋文公又接受了襄王的大路车、戎路车、斧钺、香酒、彤弓以及勇士等,还送给了他南阳的田地,这不是王室的赏赐是什么?王室对待诸侯,有功劳就赏赐,有业绩就记载到史册上。所有的这些东西,难道你们都没有记载下来?叔啊,太渎职了吧。从前你的祖先孙伯黡开始掌管晋国的典籍,这才有了你们籍氏。你们家世代掌管晋国的典籍,你怎么能不知道这些呢?” 周景王一番话,说得籍谈哑口无言,一脸尴尬。 那天的晚宴,大家吃得十分开心,当然,除了晋国人。 晚宴结束之后,等到宾客们都走了,周景王叹了一口气,说了一句名言:“籍父其无后乎,数典而忘其祖。” 数典忘祖,这个成语就来自这里,意思就是忘本。 抵制腐败 数典忘祖这件事很快在晋国传开了,大家都觉得很搞笑,并没有引为耻辱。 “哈哈哈哈……什么年代了,还想向我们晋国要宝物?”韩起就觉得很好笑,笑过之后,突然想起来自己还有件宝物该去找郑国人要过来。 第二年三月,韩起前往郑国访问,为什么去的?史书没有记载。不过,总是找了个堂而皇之的理由。 韩起前来,郑国人也觉得有些奇怪,好像没什么事情值得他过来啊。不管怎样,郑国人还是非常重视,郑定公亲自设宴招待。 宴席上,韩起非常客气,这让郑国人又有些担忧,不知道韩起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因为韩起一向很傲慢。 酒足饭饱,闲话也扯得差不多了,终于,韩起说到了正事。 “主公,不好意思,有一件事情要拜托。事情是这样的,我手头呢有一只玉环,大家看看,就是这样的。”韩起说着,掏出那只玉环给大家看,大家一看,好玉环,晶莹透亮,还泛着淡淡的绿光。“这玉环呢,是一对,另外一只听说在一个郑国商人的手里,看看能不能替我找到,也配成一对。” “噢。”所有郑国人在一瞬间都明白了,这就是韩起来郑国的目的了。 假公济私,公费出差,就是为了要来索取一只玉环。 “那,我们找找。”郑定公答应,不过,他也不确定到底能不能找到这个商人。 “好,我就在郑国等着。”韩起的意思,找不到就不走了。 郑定公把任务派给了子产。 找到这个商人其实并不难,因为韩起早就找到了,之所以自己不去找这个商人买,而是动用郑定公,就是为了不花钱。 商人是找到了,于是子产和游吉去见韩起。 “韩元帅,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啊,您说的那个东西,它不是我们的国有财产,我们是真不知道在谁手里。”子产竟然撒了个谎,而且表情很自然。 “那,那多受累了,那就算了吧。”韩起的脸色很难看,他知道子产在骗自己。 双方又虚假客套了几句,子产和游吉告辞,出来了。 “咳,不就一个玉环吗,又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给他就给他啊。如果为了一个玉环,得罪了晋国和韩起,是不是太不合算了?”游吉抱怨子产。 “我听说君子不担心没有人给自己送礼,而是担心没有好名声;我还听说小国对大国不用担心不能讨好他们,而是担心失去礼法之后而使自己的名位无法保障。假如大国对小国提出的要求,小国都要满足,小国哪有这样的能力?有时满足,有时不满足,那更是要得罪他们。对大国的要求,如果不用礼法拒绝他们,他们就会贪得无厌,早晚有一天把我们变成他们的边境城市,我们就将丧失国家的地位。如果韩起来访就是为了一个玉环,那他不是腐败得太过分了?如果我们给他玉环,就等于让他成了贪婪之徒,而我们丧失了国家的地位,岂不是一举两失?”子产一通大道理,说得游吉没话可说。 子产为什么要这么对游吉说?因为他知道游吉会把这话转述给韩起,游吉和韩起的关系他是知道的,他甚至可以推断出来,关于那只玉环在郑国商人手中的情报,也是游吉提供给韩起的。 子产没有猜错,游吉随后把子产的话一句不差转述给了韩起。 “啊,子产真这么说?”韩起有些吃惊。 “是啊。” “哎,那算了,他说的也有道理。这样吧,你帮我找那个商人来,我买他的还不行吗?”韩起尽管腐败,对子产还是非常尊重,所以他认为子产的话也对,自己的名声还是要维持的。 游吉把商人找来了。 商人开了价,韩起连价也没还,就满口答应了,这倒不是韩起不会还价,而是商人开出的价格本身就很低,因为一路上游吉已经把工作做到了家,从姜太公钓鱼到弦高贩牛,从爱国主义到商业道德,一通忽悠,忽悠得商人热血澎湃,再加上也不敢得罪游吉,于是乎开了个跳楼价。 价格上没有争议了,可是还没等韩起高兴起来,商人有些后悔了,他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太亏。 “元帅,按理说呢,谈好了价就该成交了,可是这个玉环是国宝级的东西,私下卖给您,怕是属于走私文物。所以,恐怕要子产批准,您别让我为难,当官的和当官的好说话,您跟他说说吧。”商人的意思,成交价显然有失公平,想要子产再给找回来点儿。 韩起一听,我白要不行,现在我花钱买,子产还能反对吗? “子产啊,上一次我要那个玉环呢,您说不合道义,我就不敢再提那个要求了,现在我直接从那个商人手上买了,商人说一定要向您报告才行,希望您能批准。”韩起找来了子产,很客气地说,心说你可别给脸不要脸了。 子产就知道韩起会直接从商人手上买,也想到了会被请来说这件事情。 “元帅,给你说说历史吧。早年我们的祖先桓公原本在周朝王室,后来封了这块地方,那时候我们家族和商人们一起来到这里,共同开辟这块土地,和睦相处。当时我们订了盟约:尔无我叛,我无强贾。商人忠实于郑国,郑国也绝不对商人强买强卖,不提过分要求,不掠夺,不干涉他们拥有宝物。按照这个誓词,我们互相支持,共同富裕。如今您为了两国友好来到了郑国,却让我们强行从商人手中夺取玉环给你,等于让我们违背当初的誓言,恐怕不行啊。如果您得到这只玉环,却失去了诸侯,我想您恐怕也不会这么干。所以,我实在看不出来您得到玉环有什么好处。”子产还是这一套,又加上了盟誓这个概念。 韩起一看,这玉环看来无论如何都没戏了。 “我,我太糊涂了,竟然为了一只玉环换来两种罪过,我,我不要还不行吗?”韩起服了。 像韩起这样的腐败分子,可以说还是良知尚存的腐败分子。 临回国之前,韩起向郑国六卿每人赠送了一匹好马,并且私下会见子产,又赠送了他玉璧两对和好马四匹。 这一趟腐败之旅,韩起算是折了本。不过,也算是接受了一次再教育。 “腐败,也是要有节制的啊。”韩起一路上在感慨。 倒霉的陆浑戎 从郑国回到晋国,韩起作了一个反思。 俗话说:大国一反思,小国就倒霉。 韩起反思的结果就是这些年晋国除了腐败,确实没干过什么正经事了,如果就这样下去,自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名声留下来了。 怎么办?韩起找来了中行吴商量,六卿当中,也就是中行吴还有点儿实干精神。 “简单,找个蛮夷国家出口气。”中行吴说。 “也好,找谁?” “陆浑戎啊,他们跟楚国人混在一起,就打他们。楚国人这些年让我们吃了不少苍蝇,我们也让他们吃一个。” “那好,全权委托给你了。” 为什么韩起对中行吴这么信任?因为中行吴对付戎狄有很多实战经验的。 第二年,韩起派屠蒯去了周王室,请求让晋国祭祀王室境内的洛水和三涂山(在今河南省嵩山县境内)。 晋国人无缘无故来祭祀洛水和三涂山?王室的人也不是傻瓜,当即猜到晋国人的目标根本不是洛水和三涂山,而是瞄准了洛水南面的陆浑戎。 到九月,中行吴率领晋国军队渡过洛水,装模作样要祭祀洛水,陆浑戎早就听到了消息,纷纷要来看热闹。他们不知道,这个中行吴最擅长的就是偷袭。 表面上装模作样要祭祀洛水,暗地里中行吴迅速率军南下,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袭击了陆浑戎。 陆浑戎全国被灭,国君仓皇逃到了楚国,一部分人逃到了周朝的地盘上,被早有准备的周朝王室的军队活捉,成了王室的战利品。 这一回,轮到楚国没脾气了,楚平王也只能干瞪眼。没办法,只好找块地方安置了陆浑戎的国君。在前往安置地之前,楚平王设宴欢送了陆浑戎的国君。当然,现在他已经不是国君,而是一个楚国小地主。 “你们怎么这么不小心?中行吴可是著名的不讲信用的人啊,明知道他领军,怎么不加戒备?”楚平王说,他觉得陆浑戎的国君很傻很天真。 “可是,我听说中行吴这个人很诚实、很厚道啊。” “怎么会?他很狡猾,很喜欢偷袭啊。” “不对啊,两年前他攻打鲜虞的故事大王不知道吗?” “咳,你不知道他四年前攻打鲜虞的故事吗?” “啊,四年前他还攻打过鲜虞?” “唉,看来你们死得不冤。” 中行吴攻打鲜虞的故事看来很重要,而四年前和两年前的两次攻打看来又绝对不一样,那么,让我们来看看中行吴是怎样攻打鲜虞的。 中行吴 中行吴,前中军主帅荀偃的儿子,晋国上军元帅。 荀偃是著名的腐败分子,中行吴则有些瞧不起父亲,觉得父亲太肉,除了腐败什么都不会。所以,中行吴一直以来就下定了决心要立下战功,为中行家挽回一点形象。 中行吴的性格比较孤傲,想法有时候很怪异。他话不多,三天不说一句话是很常见的事情,所以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中行吴第一次领军打仗是在晋平公十七年(前541年),就是王子围篡位的那一年。 那时候还是赵武为中军帅,在南面不敢与楚国争雄,于是决定在北面做些文章。在太原一带有一个山戎国家叫做无终,联合周围的狄人国家对抗晋国,赵武决定讨伐他们,不过,赵武本人不想去,于是把任务派给了上军帅。 上军帅是中行吴,上军佐是魏舒,两人率军北上,攻打戎狄联盟。 “敌人是步兵,我们是车兵,可是战斗的地方狭小而且地势不平,如果对方用十个步兵围攻我们一乘战车,就一定可以取胜。所以,我建议我们放弃战车,全部改为步兵。” 在战斗之前,魏舒提了一个建议。 “好啊,当初文公的时候不是就设了三个步兵军专门对付狄人吗?”中行吴觉得很合理。 于是,晋军放弃战车,全数改为步兵。 要知道,在战车上打仗的都是贵族,而步兵地位要低很多。所以,放弃战车,也就等于贵族要等同于一般士兵了。军令之下,尽管大家不愿意,还是不得不下了车。可是,中行吴的一个家臣说什么也不肯下车,还说了“当步兵还不如去死”的话。 “你奶奶个头,老子这个姓就是步兵的意思,你竟然这样羞辱步兵,胆儿肥了你?”中行吴大怒,他一向最恨的就是别人瞧不起步兵。中行吴说得没错,当初就是因为祖爷爷荀林父担任步兵军中行的元帅,才有了中行这个姓氏。 中行吴也没客气,把这个家臣砍了示众。 大家一看,好嘛,敢情中行吴是又一个韩厥加魏绛啊。其实不是,中行吴只是恨别人说步兵的坏话。 不管怎样,晋军士气大振。 紧接着,晋军按照地形排布了阵势,前面两阵用来诱敌,后面五阵则以包抄的方式攻击敌人的侧翼。结果,戎狄那点战术素养根本就不值得一提,他们没有回过味儿来,就被晋军打得狼狈逃窜。 中行吴第一次出战,就取得压倒性胜利。 “哇噻!当今晋国第一名将啊。”整个晋国在感慨,似乎中行吴是当今的先轸。 没办法,谁都不想领军打仗,难得中行吴还愿意出这个风头。 第一七四章 偷袭专家 自古以来,主人接待客人就不仅仅是吃吃喝喝这么简单的事情,总还要有点娱乐活动。 每个朝代的娱乐活动是不一样的,如今,不外是洗洗澡、按按脚、找个小姐抱一抱,跳跳舞、唱唱歌、叫个小姐摸一摸。 那么,春秋时期,用什么娱乐活动来招待客人呢?最流行的一种叫做投壶。投壶是一种大众运动,从小老百姓到贵族到国君都玩,不过身份不同,器具自然就不会一样,而规矩也不大一样。 投壶是一种怎样的游戏呢?其实类似于现在的飞镖比赛,就是用手把箭投进一个壶中,看谁投中得多。那么,为什么不干脆就玩射箭呢?一来场地限制,二来射箭是纯粹的比赛项目,而投壶更多的是娱乐。 投壶 晋昭公二年(前530年),也就是楚灵王灭蔡国的第二年。 齐景公前来晋国访问,韩起耍了个滑头,派中行吴作晋昭公的襄礼,也就是晋昭公会见诸侯时的礼仪主持人。 中行吴觉得这是个挺出风头的事情,欣然接受。 晋昭公设宴款待齐景公,那就是国宴。国宴,自然用最好的酒最好的肉,基本上就算是汾酒和烤全羊了。 吃饱了喝足了,就该搞点娱乐活动了。玩什么?投壶。 关于投壶,有很严格的礼仪和规矩。《礼记》中专有“投壶”一章,介绍投壶的礼仪和规矩。 下面,按照《礼记》的记载来回顾一下晋昭公和齐景公的投壶过程。 投壶的装备主要有矢,也就是箭,用柘木和棘木做成,不去皮;壶,一种口稍大,肚子较大,颈部较细的壶;中,应为“盅”,用以放筹码以计算胜负;算,筹码。 我们现在常说“胜算”,通行的解释是取胜的计谋,其实这样的解释是错误的,正确的解释是取胜的筹码。 再来看看投壶的程序。 中行吴捧着箭,裁判工作人员拿着中和壶,来到客人面前。按理,应该是晋昭公亲自捧着箭,不过鉴于他是盟主,因此就由襄礼中行吴代表。 中行吴来到齐景公的面前,很客气很谦虚地说:“不好意思,我国的制造工艺比较差,箭有点歪,壶口也不正,凑合凑合,赏个脸玩一局吧。” 齐景公也很客气,说:“哪里哪里,您太客气了,又是汾酒又是烤全羊的,都是好吃好喝,还要弄这玩意给我玩,太麻烦您了,我,我不敢当啊。” 中行吴再次邀请,齐景公再次推辞。 中行吴第三次邀请,齐景公说:“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齐景公拜谢,中行吴急忙转身,嘴里说:“不敢当,不敢当。” 之后,中行吴拜谢,齐景公也急忙转身,嘴里也说:“不敢当,不敢当。” 随后,齐景公转身,拜接中行吴手中的箭。 随后,中行吴躬身请齐景公进入娱乐场地,也就是两楹之间,此时那里已经临时摆好了宴席,边吃边玩。 另一边,晋昭公也拿好了箭。 晋昭公和齐景公就位,每人手中八支箭。 裁判人员将壶放到离席两尺半远的地方,然后记分员站在一旁,把放筹码的中放在面前,手中则拿着八支算。 中行吴宣布投壶规则:“矢头投入的才算进,主宾交替投,一方连续投算违例,投进也不算。每人各投一支箭为一轮,八轮为一局。一局结束的时候,胜方罚负方喝酒。三局二胜,负者向胜者敬酒。” 规则宣布完毕,中行吴下令:“Music!” 中行吴选择的音乐为《狸首》,这首乐曲曲调柔和平缓,基本上就是春秋版的“绿岛小夜曲”,适合作游戏的伴奏。 音乐声起,游戏开始。 按照礼仪,主先客后。 第一局,晋昭公八比七获胜。 于是,中行吴斟酒,晋昭公的近臣捧着酒,献给齐景公,齐景公接过酒,说:“赐灌。”意思就是承蒙赐酒;这时候晋昭公说:“敬养。”意思就是敬请取用。 第二局,齐景公先投,这一局以八比七扳回一局。 于是,这次轮到晋昭公喝酒了。 第三局为决胜局,又轮到晋昭公先投。 投壶是一种娱乐活动,同时也是一种比赛。那么,究竟是娱乐的意味更强,还是比赛的味道更浓,这要看过程中的气氛。 晋昭公和齐景公原本是娱乐的,如果晋昭公连胜两局,那么,这就成了彻底的娱乐。可是,现在双方战成一平,晋国这一方就有些恼火了,晋昭公的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身为盟主,又是东道主,要是在决胜局输了,那就太没面子了。 晋昭公有些急了,中行吴则更急。偏偏齐景公也不给面子,丝毫没有要放水的意思。 到了这个时候,娱乐的气氛已经没有,完全成了一场比赛。 晋昭公活动了活动胳膊,准备投箭了。 这个时候,中行吴在旁边说话了。 “酒如淮水浪滔滔,肉如恒山层层高;晋君若胜此投壶,必做天下之盟主。”中行吴念念有词,算是为晋昭公许了个愿。 晋昭公打起精神,一箭投出,准准命中。 “嘘——”晋昭公长出了一口气,然后来看齐景公的表现。 齐景公也活动了活动膀子,拿起箭来,也说了几句话:“酒如渑水浪滚滚,肉如泰山耸入云;我若投壶得命中,嘿嘿,代替晋君为盟主。” 说完,齐景公出手,那支箭是穿心而入。 “哈哈哈哈……”齐景公高兴,笑了起来。 齐国人都很高兴,而晋国人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元帅,你刚才说得不对啊。我们本来就是盟主啊,跟投壶有什么关系?你看见没有,齐国人瞧不起我们了,估计回去之后再也不会来了。”晋国大夫伯瑕在一旁轻声对中行吴说。有道理吗?当然有道理。 中行吴也知道自己刚才的话有问题,可是这个当口,打死也不会承认啊。所以,他瞪了伯瑕一眼,大声回答:“我们晋国精兵强将,天下无敌,齐国人敢怎么样?” 说到这里,中行吴特地看了齐景公一眼。 中行吴的话一出来,比赛现场立即鸦雀无声,气氛非常紧张。 晋昭公手中拿着第二支箭,这个时候也不知道是该投还是不该投。而齐国人都有些害怕,齐景公也不知道这再比赛下去是该赢还是该输。 就在大家都手足无措的时候,齐国大夫公孙傁(音叟)快步上来,对齐景公说:“主公,天色已晚,两位国君都有些疲劳了,咱们还是让晋君休息吧。” 齐景公一看,连忙借坡下驴,趁机告辞。晋昭公也算得了个台阶,赶紧送客。 于是,一场由娱乐引发的比赛最终被化解于无形。 在这次外事活动中,中行吴的表现令人失望。 奇怪的思维方式 外事活动不行,中行吴决定在军事活动中找回一点面子。 在晋国北面有一个狄人国家叫做鲜虞,鲜虞是个大国,统治着一些狄人小国,晋国对这些国家一直垂涎三尺,早就想吞并他们。 中行吴决定作一次历史重现,什么历史重现?假途伐虢。 中行吴派人前往鲜虞,送上礼物,提出借路的要求,为什么借路?因为要跟齐国举行联合军事演习。 其实,根本就没有所谓的联合军事演习这回事。 鲜虞驻晋国的地下办事处送回的线报是齐国国君刚刚来过晋国访问,达成联合军演的可能性非常大。因此,鲜虞人立即答应了晋国人借路的请求,并且通知沿途各国提供方便。 中行吴率领着晋国上军向东北方向进发,首先来到了鼓国。鼓国人民哪里听说过假途伐虢的故事,傻乎乎地还在看热闹。中行吴也没客气,经过鼓国首都昔阳(今河北晋县)的时候,突然进城,鼓国国君还在睡午觉就被生擒活拿。 紧接着,晋军挺进肥国,肥国人民同样傻乎乎,结果肥国国君以同样的方式被俘。 轻轻松松,中行吴一举灭掉了两个国家。 中行吴带着两个国家的国君回到了晋国。 晋国举国轰动,这是晋国近年来的最大一场胜利了。 “哇噻!中行元帅真是先轸第二啊。”大家都来拍马屁,拍得中行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 怎么处置这两个国君呢?怎么处置这两个国家呢? “灭了鼓国。”大家都是这个意思。 可是,中行吴有自己的意见。 “鼓国不应该灭掉,否则天下诸侯以为我们只能靠偷袭才能打胜仗。不如让他们投靠我们,然后放了鼓国国君。这样,我们既得到了鼓国,又显示了我们的大国风度。”中行吴这么说,听起来也有道理。 “这,好吧。”大家同意,毕竟这都是中行吴的功劳,该他说了算。 鼓国既然不灭,那么肥国也就应该同样处置了。 可是,中行吴又不同意了。 “哎,肥国要灭掉,否则咱们岂不是白出去一趟,劳而无功,今后谁还怕咱们?”中行吴又这么说,听起来也有道理。 同样两个北狄小国,一个灭一个不灭,大家都觉得中行吴的思维有点古怪。 “那为什么灭肥国不灭鼓国呢?”韩起问。 “那为什么灭鼓国不灭肥国呢?”中行吴反问。 韩起没话说了,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最终,按照中行吴的办法,灭了肥国,保留了鼓国。 不许投降 中行吴现在是晋国公认的当代第一名将了。 不过,有些人不服他,说他只会玩偷袭。 “奶奶的,说我只会玩偷袭?”中行吴很气愤,于是当年就率领上军讨伐鲜虞。结果发现,好像自己正面作战确实不灵。 “奶奶的,偷袭又怎么样?偷袭玩好了更牛。”中行吴这回不生气了,他认了,所以决定再玩一次偷袭给大家看看。 当年,在晋国那次史无前例的军事演习时,晋国军队全军出动参加演习。鲜虞人一看,你晋国人都演习去了,我这里可以放松放松了。 鲜虞一放松,中行吴的机会就来了。 演习还没有结束,晋国上军就悄悄地向北行进,然后突然从著雍突入鲜虞,一举拿下中人(今河北唐县),随后带着财物和俘虏回到了晋国。等到鲜虞人反应过来再组织军队反击的时候,晋国人已经走了三天了。 “偷袭元帅”,中行吴现在得了这个绰号。 一开始,中行吴还很得意,不过很快,随着绰号的演变,中行吴有些不爽了。 “偷帅”、“小偷”,晋国人背地里都这么称呼中行吴。 中行吴很恼火,他决定还是要想个办法证明自己确实不是只会偷袭。 时隔一年,中行吴率领上军讨伐鼓国。为什么讨伐鼓国?因为鼓国再次投靠了鲜虞。 晋国大军包围了鼓国都城昔阳,而此时鲜虞内乱,不能前来援救鼓国。 围城三天,城里有人偷偷地出了城,找到了中行吴。 “元帅,现在城里的百姓都想投降,我早就向往中原文化,我愿意率领城里的百姓出城投降。”来人是来献城的,看上去还挺有把握,并且说一口流利的晋国普通话。 这不是天上掉馅饼吗? “太好了,太好了,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城池,为什么不干呢?”魏舒十分高兴。 可是,魏舒忘了,中行吴可不是吃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的人。 “不,不行。叔向说过:追求善恶都不能过分,这样老百姓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如果我们有人当内奸做叛徒,我们会怎么看他?憎恨。所以,这种行为是不正确的。那么,今天这个人的做法恰好是我们所憎恨的行为。如果我们奖赏这个人,那么就等于表彰我们做憎恶的行为;如果我们靠他拿下了鼓国却不奖赏他,那又不公平。所以,我们要靠自己的力量攻城,而不是靠叛徒内奸的力量。我们不能为了得到一座城,就损失了自己的信仰。”中行吴说了一通话,跟他的所有话一样,听起来好像都有道理。 “那,那怎么办?”魏舒觉得中行吴的脑子有问题,白送的东西都不要。 可是,还有魏舒想不到的事情呢。 “怎么办?把这个内奸抓起来,送到城里,让大家看看内奸的下场。”中行吴的命令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那个来献城的人也只能自认倒霉。 中行吴说到做到,派人抓了来人,送到城门口。 “鼓国人听清了,这是你们的叛徒内奸,要来献城,可是我中行吴打仗不靠这个,所以给你们送回来了。现在开始,你们要全力守城,谁也不许投降。”中行吴在城下高喊,听得鼓国人也有点二五二五,心说这位的脑袋被门夹过吧。 不管怎样,鼓国人杀了那个内奸。原本大家都想投降,现在看来投降无门,干脆大家全力防守吧。 晋军包围了昔阳城三个月,这三个月并没有攻城。 三个月之后,昔阳城里的人受不了了,整天像被关在笼子里,而且眼看粮食就吃完了。怎么办?城里人公推一个名叫贼大胆的人出来请求投降。由于这个任务的危险性极大,临行前,大家凑了一顿酒给他。 “元帅,求求您,就让我们投降吧,我们实在是没吃的了,地主家都没余粮了。”贼大胆坚决请求投降。 “什么?”中行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阵子,看得他心里发毛,到最后,中行吴说了:“看你的气色,说明你们城里还有粮食。所以,不许投降,继续回去守城。” 贼大胆一听,这个后悔,早知道,就不喝这顿酒了。 没办法,贼大胆回到城里,告诉大家守着吧,外面的晋国神经病还不准投降呢。 贼大胆走了,魏舒这边有意见了。 “元帅,咱们出来可是毛四个月了,每天不说别的,军费都是一大把啊,分明能够拿下的城池,您一再推托,这对于国家没什么好处吧?”魏舒实在是看不过眼,质疑中行吴。 “哎,话不能这么说。拿下鼓国容易,可是拿下一个小国,却为百姓树立一个坏榜样,这样的事情不能干。既能拿下鼓国,又能为百姓树立好榜样,让百姓懂得全力效忠国君,这不是很好吗?”中行吴又是一通大道理出来,说得魏舒无法辩驳。 “唉。”魏舒叹了一口气,转身走了,走出大帐,嘴里骂道:“神经病,生小孩没屁眼的东西。当小偷的也是他,扮君子的也是他。” 转眼又过了十天,鼓国人实在是受不了了,于是,又派了贼大胆出来请求投降。 这一次,贼大胆确确实实饿了自己两天,饿得一脸菜色,走路都要扶着墙,这就么晃晃悠悠,三步一倒,来到了晋军大营。 “元,元帅,求求您,让我们投降吧,再,再,再不投降,我们就都饿死了。”贼大胆说得有气无力。 这一回,中行吴并没有盯着他的脸看,因为这满脸菜色不用盯也能看出来。 “我问你,鼓国人民服了吗?”中行吴问。 “服,服了,服得很。” “你们能抵挡我们的仁义之旅吗?” “你们大仁大义,我们完全无法抵挡啊。” “你们效忠自己的国君了吗?” “我们效忠了,可是贵国的力量实在强大,元帅的人格魅力无法抗拒啊。” “嗯,好吧,我不能接受你们的投降。”中行吴说。话音刚落,贼大胆当时差点晕过去,所幸的是随后他听到了好消息:“你们回去防守吧,我们明天攻城。” 贼大胆听到这个消息,立马跪地磕头:“多谢元帅,多谢元帅,我们就去准备。” 贼大胆辞别了中行吴,回到昔阳城中告诉乡亲们:“我们有救了,晋军要攻城了。” 鼓国人民欢呼。 当天晚上,鼓国人民开始清扫大街,准备欢迎晋军进城。 第二天,晋国军队浩浩荡荡,大举攻城。攻什么城啊?城头无人,城门大开,饥民们列队欢迎。 晋军兵不血刃,占领鼓国,随后将鼓国国君再次带回了晋国。 这次,中行吴再次放了鼓国国君。 “神经病啊。”现在,全晋国人都这么说了,想想也是,出兵四个月,就抓回来这么个人,可是又给放了,这不是瞎耽误工夫吗? 可是,鼓国最终还是灭在了中行吴的手中。 七年之后,鼓国再次背叛晋国,中行吴则再次率领晋军讨伐。这一次,中行吴也不管什么榜样不榜样了,重拾偷袭旧业,让晋国士兵化装成粮贩子,混进昔阳城,一举抓获鼓国国君,然后将鼓国灭掉了。 中行吴,春秋第一偷袭战专家。 第一七五章 疯狂的报复 春秋两大霸主,晋和楚。 晋国国君安于享乐,内阁成员们则忙于贪污腐败,索贿受贿。对中原诸侯,是欺软怕硬;对周边戎狄小国,则是以偷袭的方式进行欺压。 晋国,已经完全没有霸主的样子了。 楚国呢?楚国趁机雄起吗? 嘿嘿,楚国更糟糕。 叶公好龙 楚平王这人性格温和,对待大臣和百姓们也都不错。不过,人的性格永远是两面性的,温和换一种说法就是软弱。 楚平王这人性格软弱。 登基之初,楚平王宣布停止对外用兵五年,五年之间,果然没有对外用兵。那么,五年之后呢? 楚平王六年(前523年),楚平王将阴地的百姓南迁到下阴(今湖北光化县),随后在郏(今河南郏县)修建大城,以防备晋国和郑国。 对此,鲁国的叔孙婼说得一针见血:“楚不在诸侯矣,其仅自完也,以持其世而已。”(《左传》)意思就是:楚国人无心争霸了,他们不过想维持现状,平安度日了。 同年,楚平王下令在州来筑城,以防备吴国。州来此前被吴国所灭,因为不容易防守,吴国将州来人全部迁到了吴国境内,州来就成了一片废墟。如今,楚国人卷土重来,在州来建城。 对此,楚国左司马沈尹戌说得一针见血:“楚人必败。昔吴灭州来,子旗请伐之,王曰:‘吾未抚吾民。’今亦如之,而城州来以挑吴,能无败乎?吾闻抚民者,节用于内,而树德于外,民乐其性,而无寇仇。今宫室无量,民人日骇,劳罢死转,忘寝与食,非抚之也。”(《左传》) 沈尹戌的这段话,是说尽管楚平王五年没有用兵,但是都在搞拉动内需了,无限制地大兴土木,老百姓根本没有得到休养生机的机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在州来建城,原本是想防备吴国人的进攻,而事实上却是在挑衅吴国人,招来吴国人的进攻。 楚平王在两地建城,说明了一个问题:楚国已经由战略进攻转变为全面退守。 楚国,已经主动退出了争霸的行列。 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霸主了。 既然沈尹戌出场,那么顺便要说一说沈姓的由来。 说到沈姓的由来,就必须弄懂沈尹戌的来路。而沈尹戌还是叶姓的祖先,所以,自古以来沈叶一家。 问题是,沈尹戌的身世历来是个不解之谜。 我们从不同记载,来看看沈尹戌的两种出身吧。 周武王时,封十弟姬季载在沈,又名聃,所以,季载又叫做聃季载。春秋后期,沈国被蔡国(一说郑国)所灭,季载的一些子孙改姓冉,季载就是冉姓的祖先。沈国公子逞逃奔楚国,以沈为姓,沈尹戌就是他的孙子,一开始隐居于零山,后来出为左司马。此一说是最流行的说法,沈姓出于姬姓。 另一种说法,楚庄王的儿子公子贞封于沈,后代姓沈,沈尹戌就是他的后代。此一说,沈尹戌为楚国王族。 两种说法,都有问题。或者说,都没有什么道理。 首先,据《左传》,沈尹戌出现的时候,沈国还没有被灭,而当时的沈国国君就叫姬逞,所以沈尹戌肯定不是公子逞的孙子。 其次,沈尹戌不一定就姓沈,沈是地名,尹是官职,戌才是他的名字,就像前面说的穿封戍也不一定姓穿一样。沈尹戌应当是从沈尹的位置上提拔到了左司马,而既然当时沈国还存在,他有可能是楚国派驻沈国的官员。 如果沈尹戌早出现一百年,那么他几乎肯定是楚国王族,可是现在出现就很难说了,因为楚国已经大量使用北方诸侯国的人才,而尹这个位置又非常适合外国人才。 说来说去,沈尹戌的出身还是说不清楚。 不过,第一种说法的可能性略大,因为当时沈国是楚国属国,沈国的执政被楚国任命为沈尹的可能性很大,而沈国执政应该是沈国公族。 综合来说,尊重沈姓自身的记载:聃季载之后。 后来,沈尹戌之子沈诸梁被封为叶公,后代姓叶,沈诸梁就是叶姓的始祖。叶公特喜欢龙,全家上下都画满了龙,整天祈祷龙王大驾光临,于是感动了老龙。老龙那一天腾云驾雾而来,亲临叶公家中,结果呢?见到了真龙的叶公吓得屁滚尿流。这则故事,就是成语“叶公好龙”的出处。当然,此为寓言。 朝吴 楚平王为太子建配了两个老师,伍奢为“师”,就是老师;费无极为“少师”,也就是助理老师。 费无极当初跟随楚平王去了蔡国,可以算得上是楚平王的心腹。而伍奢的父亲伍举是楚灵王的重臣,所以伍奢一直在楚国,与楚平王的关系一般。那么,为什么伍奢当了老师而费无极只当了助理老师呢?这事情,跟朝吴有关系。 朝吴的爷爷子朝和伍奢的爷爷伍参是朋友,后来朝吴的父亲声子跟伍奢的父亲伍举又是好朋友,声子还凭借“楚才晋用”那一段帮助伍举回到楚国(见第四部第一五五章),两家的关系就更近一步了。所以,朝吴和伍奢这一辈的关系也非常铁,两家算是三世的世交,关系非同一般。 楚平王登基,朝吴的功劳非常大,再加上对朝吴的为人非常欣赏,所以楚平王对他非常信任,于是找他来商量太子建的老师人选问题。 “你觉得费无极怎样?他很有学问啊。”楚平王的第一人选是费无极,说起来,费无极确实很有学问。 “大王,我觉得费无极这人不牢靠,如果大王要我推荐,伍奢更合适。他学问好,人品也好,父亲和爷爷都辅佐过楚王,知道怎样引导太子。”朝吴推荐了伍奢,于公于私,都问心无愧。 “可是,我已经答应了费无极了。”楚平王没有想到朝吴会推荐伍奢,他也知道伍奢的才能,可是因为伍奢的父亲伍举受宠于楚灵王,因此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他。 “那,大王自己决定吧。”朝吴很小心,没有继续发表意见。 楚平王考虑再三,最终任命伍奢为太子建的老师。不过,楚平王感觉有些对不住费无极,倒不仅仅是因为自己此前答应了费无极,而是费无极这些年来跟随自己,鞍前马后没有少出力,而太子建这些年来实际上都是在跟费无极学习,这时候自己登基了,反而不让费无极做老师,确实对费无极有点不公。为了安慰费无极,楚平王给了他一个少师的名义。 在这件事情上,费无极嘴上没说,心里很不爽,非常不爽,换了谁,谁都会不爽。 费无极把这笔账记到了朝吴的身上,他暗下决心:你们让我吃苍蝇,老子也不让你好过。 俗话说,不怕贼偷,就怕贼惦着。 被费无极这样的人惦着,绝对是一种灾难。 费无极 按照楚平王最初的意思,是要留下朝吴在楚国担任令尹,不过朝吴宁愿回到蔡国家乡,于是楚平王派朝吴回了蔡国,算是代表楚平王监督蔡国。因此,尽管朝吴是蔡国公族,却是代表楚王,在蔡国的官僚体系中没有地位。 如果朝吴留在了楚国,费无极是没有机会的,问题在于朝吴不在楚国,费无极就能找到机会。 楚平王二年,费无极来到了蔡国。 “老朝,大王很想念你啊。”费无极先来看望朝吴,而且是大张旗鼓地,还带了不少礼品。 说起来,两人也算是老同事,尽管两人的私交很一般。 不管怎样,朝吴热情接待了费无极,共同回顾了当年在蔡国一起吃喝玩乐的旧时光。 客套话说得差不多了,费无极靠近了一些说:“老朝啊,大王很信任你,所以让你代表大王回到了蔡国,可是您这职位实际上也就相当于楚国驻蔡国办事处主任,级别太低了。依我看,干脆我帮您去大王那里求求情,让您当蔡国的上卿算了。” “多谢你了,不过不用了,我老了,这样就挺好的。”朝吴婉拒了,其实,他要当蔡国上卿是很简单的事情,只要自己对楚平王开个口就解决问题,不需要费无极的帮忙。 不过,朝吴还是挺感激费无极的,毕竟人家是一片好心。可是他没有想到的是,费无极完全是黄鼠狼给鸡拜年。 临走,朝吴将费无极送到了大门外,一口一个多谢,送走了费无极。 费无极来到蔡国,按着规格,蔡国国君设国宴招待,之后,六卿再设宴招待。 在六卿招待会上,酒过三巡,费无极就开了话头。 “各位,大家都是老朋友了,有句话我本来不想说,可是大家太热情了,我要是不说出来,良心过不去。各位,大家知道,朝吴在大王面前很受宠,可是为什么当初没有让他回来当上卿呢?我透露下,大家不要到处去说。当初大王继位的时候,朝吴立了大功,原本他想当蔡国国君,可是大王没答应,于是他就不肯做蔡国的卿。如今他想做蔡国上卿了,让我替他去找楚王。各位,以他的能力和在楚王面前的面子,他要当上卿实在不是一件难事,而在座各位恐怕就要倒霉了。” “啊?”蔡国的卿们都吃了一惊,大家都知道朝吴是头大鳄,他要是当上了上卿,肯定安插他自己的人,兄弟们的日子恐怕都不好过。“那,那怎么办?” “嘿嘿,我们楚国有句话:蜂刺入怀,解衣去赶。我只是把情况告诉大家,该怎么办,大家自己去想。哎,对了,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来来来,喝酒喝酒。”费无极当然不会再提什么建议,他知道大家会怎么做。 当晚的宴席有些沉闷,因为大家都有心事。 费无极又盘桓了几天,回楚国了。 回到楚国三天之后,蔡国传来消息,说是广大蔡国军民对朝吴非常不满,因此全体出动驱逐朝吴,朝吴狼狈出逃郑国。 “怎么回事?”楚平王很恼火。 第二天,楚国驻蔡国办事处的线报就到了。基本上,办事处把事情的前因后果都了解得很清楚,最后得出结论:都是费无极搞的鬼。 “费无极,太不像话了。朝吴是我信任的人,所以派他回蔡国,要是没有他,我也当不上楚王,啊,你说,你为什么要赶走他?”楚平王把费无极找来,当场痛斥。 费无极没有害怕,因为他太了解楚平王了。 “大王,其实我也希望朝吴留在蔡国啊。可是,朝吴这人的能力大王您也知道,他要是留在蔡国,蔡国迟早会强大起来,那时候他们一定会背叛大王。为了防止这样的事情发生,我才不得不想办法赶走朝吴啊。”费无极说得很坦然,似乎他真是这么想。 楚平王没说话了,他觉得费无极说得也有道里。 “唉——”叹了一口气,楚平王挥挥手,让费无极走了。 又是儿媳变夫人 搞走了朝吴,费无极算是出了一口恶气。 可是,现在费无极又恨上了伍奢和太子建。 伍奢是老师,费无极是少师,伍奢和费无极素来也没有什么交情,现在也没有什么交往。而太子建自从跟了伍奢,对费无极冷淡了很多,这让费无极失落而且恼火。想想在蔡国的时候,自己把太子建当儿子一样,太子建对自己也很尊重。 “这个忘恩负义的小兔崽子。”费无极暗骂太子建,随后加了一句:“一定是伍奢在中间捣鬼。” 就这样,费无极决定实施下一个报复计划。 第一步,挑拨楚平王和太子建的关系。 费无极知道疏不间亲的道理,人家楚平王和太子建那是父子关系,怎么才能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呢? 费无极开始研究历史,看到晋国历史的时候,他突然眼前一亮,有了办法。 楚平王六年,太子建十六岁了。 “大王,太子该成亲了。我听说秦侯的女儿十分美貌,不如去秦国求亲。”费无极提出建议,作为太子的少师,倒也显得在情在理。 “嗯,秦国好。”楚平王也觉得秦国是个不错的亲家选择,当即同意,就派费无极去秦国求亲。 楚国为太子求亲,秦国没有理由拒绝,秦哀公选了一个最漂亮的女儿嫁了出去。 “太子,秦国公主漂亮死了,你艳福不浅啊。”回到楚国,费无极去太子建那里先吹了吹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