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出现了。谁?朝吴。 如果说蔡国人不相信观从的话,那么他们实在没有理由不相信朝吴。 “乡亲们,观从说的都是实话,我可以作证。如今楚王暴虐,楚国国内已经乱成一团,各位,如果大家想要效忠楚王,那么各位就回家去,等局势明朗再说;如果大家想要早点安定下来,恢复自己的国家,那么就跟随蔡公。说句大实话,其实,除了跟随蔡公,大家还有什么选择呢?”朝吴父子本来就是蔡国名望最高的人,如今这一通忽悠也是在情在理,蔡国人自然深信不疑。 “我们愿意跟随蔡公!跟随蔡公!蔡公!”群情激奋。 观从笑了。 兄弟们造反 观从和朝吴很快找到了公子弃疾,很容易就达成了共识:会合子干、子皙,打回楚国。 公子弃疾早已经看清了形势,他知道楚灵王必有这一天。 于是,观从去郑国把子干、子皙再次请来,两人与公子弃疾结盟,会合居、许围、蔓成然、蔡洧、常寿过、朝吴,率领六家的家族兵力、陈、蔡、不羹、许、叶的楚国驻军,浩浩荡荡向郢都挺进。 一路上,无人抵抗,因为楚王的军队都已经到了边境,而三位公子率领的部队就超过了一大半。 大军进入楚国的时候,陈国人和蔡国人请求在这里建造壁垒,以宣示这里是楚国边境,陈、蔡两国复国。 “算了,兵贵神速,我们的部队连夜行军,已经很疲惫了,不要再修筑壁垒了。这样,我以人格担保恢复陈、蔡两国。”公子弃疾劝止了陈国人和蔡国人。 随后,公子弃疾派出小股部队,在务须牟率领下进入郢都。此时的郢都完全没有防备,务须牟兵不血刃,占领王宫,将楚灵王的两个儿子太子禄和公子罢敌双双杀死,然后控制了后宫,并且布置郢都城防。 大军挺进到鱼陂(今湖北江门),这里距离郢都还有将近三百里路。 “咱们歇歇吧。”子干提议,大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于是停了下来。 子干的意思很简单:先把猪肉分了吧。 因为三兄弟中子干年纪最大,其次是子皙,因此大家公推子干为楚王,子皙为令尹,公子弃疾为司马。 尽管从实力和从能力来说都是公子弃疾更强,公子弃疾并没有争夺王位。 公子弃疾不想当王?当然想。为什么他不争?或者为什么不借着实力杀掉两个哥哥,自己强行上位? 因为公子弃疾知道,不用自己动手。 “郢都目前非常乱,人心不稳,再加上楚王还在外面,我建议我们暂时不要进入郢都。”公子弃疾建议,子干、子皙都表示同意。 随后,公子弃疾派观从前往乾溪,分化瓦解楚灵王的卫队。 此时,楚灵王已经带领亲随卫队向回赶,准备讨伐叛逆。 刚刚起程,观从已经来到,他宣布:“子干、子皙和公子弃疾三兄弟已经带领驻陈、蔡、不羹的部队以及陈、蔡两国人民起义了,大军已经攻到了郢都,郢都人民也都起义了。如果你们现在回去,那么一切待遇照旧,如果还要为楚灵王卖命,不肯回去,不好意思,将来就要割掉鼻子。是起义还是割鼻子,自己看着办。” 说完这些,观从急匆匆地走了。为什么急匆匆地回去?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他是一个知道时间重要性的人,他也是一个效忠子干的人。 回到鱼陂,观从并没有去见公子弃疾,而是去见子干。 “主公,如今大势已定,赶紧除掉公子弃疾。否则,后患无穷。”观从急匆匆回来,就是为了这个。 “这,弃疾一直是我的好弟弟啊,我怎么忍心?”子干拒绝了。 “主公,你不忍心杀他,只怕他忍心杀你。”观从还要再试一下。 “不要再说了,我不会杀他的。”子干依然拒绝。 观从走了,远远地走开了,他已经看到了子干的结局。 第一七○章 吓死胆小的 楚灵王在第一时间听到三个弟弟造反的消息时并不害怕,他只是有些失望和意外。 失望的是公子弃疾竟然会造反,他很喜欢这个小弟弟,把国家一半的兵力交给他,可是,他竟然还会造反,这太令人失望了。 意外的是子干和子皙竟然也会造反,这两个弟弟都是胆小怕事的人,原以为借他们一个胆他们也不敢造反的,可是他们竟然就造反了。 不管怎样,楚灵王并不怕他们,他相信只要自己回到郢都,子干、子皙就都会吓破胆,公子弃疾则会良心发现而翻然悔悟。 “回师。”楚灵王下令。 楚灵王之死 楚灵王受到了第一个打击。 撤退到赀梁(今河南信阳)的时候,楚灵王的手下开始溃散,观从的策反起到了效果,显然大家都希望保住自己的鼻子。 不过,即便这样,楚灵王也并没有害怕。甚至,他还有些理解溃散的手下。 但是,第二个打击接踵而来,而这个打击是致命的。 “报,太子禄和公子罢敌双双遇害。”忠于楚灵王的大内侍卫赶来向楚灵王报告。 “什,什么?”坐在车上的楚灵王眼前一黑,从车上栽了下来。 大家一拥而上,将楚灵王扶了起来,掐人中、扇耳光折腾了一阵,楚灵王才慢悠悠地醒来。 楚灵王显现出一种绝望的目光,一种人们从来没有见过的目光。所有人都被这样的目光所感染,谁也没有说话。 “人之爱其子也,亦如余乎?”(《左传》)楚灵王轻轻地问,语气中全然没有素日的强横。“人们爱自己的儿子,也像我一样吗?” “比您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像我这样老而无子的人,死后一定无人安葬,被扔在山沟里做孤魂野鬼啊。”一个侍卫接口说,十分凄凉。 “看来,我杀别人的儿子太多了,是应该落到这一步的啊。”楚灵王哀叹,不管怎样,他还在反思。 楚国的君主这一点好,他们有反思的遗传基因。 楚灵王看看周围,看到了子革。 “子革,你是个好人,可惜我没有听你的。”楚灵王苦笑一下,表示歉意。 “大王,事情也许并没有想象的糟糕。我们不如就停留在这里,等待事态明朗。”子革这个时候还在为楚灵王出主意。 “算了,众怒不可犯,没有人会拥戴我了。”楚灵王说,他现在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那,我们占据一座大城,然后向诸侯求援?” “别逗了,哪个诸侯愿意帮助我?”楚灵王再次苦笑。 “大王,那么流亡怎样?说不定今后还有机会。” “唉,我已经没有天命了,何必要自取其辱呢?”楚灵王摇摇头,对子革说:“子革,你走吧,不要浪费了你的才干。” 子革没有说话。 楚灵王突然站了起来,高声喊道:“都走吧,是我拖累了大家,你们都走吧,不要让我再拖累你们,走吧。” 人群渐渐地散开,有人开始哭起来。楚灵王虽然贪婪暴虐,可是对手下一向是不错的。 哭声渐渐远去,楚灵王的身边,只剩下御者和那个老侍卫。 “大王,去哪里?”御者问。 “顺着夏水走吧,看看哪里是我的归宿。”楚灵王黯然地说。其实,他已经知道自己的归宿在哪里。 楚灵王遇上了一个人,这个人叫申亥。 “大王,终于找到您了,到我那里去吧。”申亥说。 “你,你是谁?你为什么帮我?”楚灵王有些高兴起来,毕竟着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喜欢自己。 “我是申无宇的儿子申亥,我父亲生前几次顶撞您,您都原谅我父亲,您的大恩大德我时刻记在心上,请让我报答您。”申亥说。原来,他是申无宇的儿子。 “申无宇是个好人哪。”楚灵王说,他跟着申亥走了。 于是,楚灵王来到了申亥的家。 “大王,您要什么,尽管吩咐。”申亥说,他把家里最好的东西都给了楚灵王使用,包括自己的两个女儿。 楚灵王拒绝了,他什么也不需要。 “申亥,你知道最让我伤心的是什么吗?”楚灵王问申亥。 “三个弟弟联合造反?” “不是,那只是让我失望。” “失去了国家?” “也不是,那只是让我遗憾。” “那,是什么?” “失去了我的儿子,我就觉得活着已经是多余的了。”楚灵王说得万念俱灰,忍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在申亥的家里,楚灵王不吃不喝,日夜痛哭。 终于,到了五月二十五日,楚灵王上吊自杀。 申亥埋葬了楚灵王,还用自己的两个女儿殉葬。 申亥,过分了一点。如果他的父亲在,一定不会这样做的。 总结一下楚灵王。 楚灵王是一个强横的君主,他的缺点和优点同样突出。 他的缺点是太贪,贪得无厌。小到跟穿封戍这样的小军官争战功,中到抢夺自己臣子的财产,大到灭自己的属国,甚至还要抢夺周朝的大鼎。贪得无厌,因此不停地驱使自己的人民,令人民难以承受,最终激起众怒,被人民抛弃。 楚灵王的优点是大度,能够容忍贤人。穿封戍、申无宇这种敢于当面斥责他的人他能容忍,子革这样劝谏他的人他能欣赏,其度量值得一赞。《左传》中叔向也这样评价楚灵王:“王虐而不忌。”意思是楚灵王虽然暴虐,但是有心胸、有度量。 也正是有了大度这样的优点,楚灵王才能够在位十二年。 吓死胆小的 楚灵王没有回到郢都,没有人知道楚灵王去了哪里。 子干、子皙和公子弃疾依然留守在鱼陂,公子弃疾曾经试探性地建议进军郢都,子干、子皙断然拒绝了:“不行,万一楚王回去了,怎么办?” 公子弃疾已经看得非常清楚,这两位哥哥胆小如鼠。 对付胆小鬼,公子弃疾知道用什么办法。 每天都有坏消息传到鱼陂,大致是说楚灵王正率领大军杀来。 坏消息有的时候在白天传来,有的时候在晚上传来。每次坏消息到的时候,都能引起鱼陂城里的骚动。 子干和子皙每天都会受到惊吓,有的时候半夜被叫起来,做逃命的准备。没办法,从小的时候,围哥就经常欺负他们,他们对楚灵王的畏惧是在骨子里的,抹都抹不去的。 五月十七日。 满城都在传说楚灵王已经带兵攻到了城外,随时杀进城中。 子干和子皙再次陷入慌乱之中。 “弃疾呢?快找弃疾来。”兄弟两个都没有主心骨,这个时候只能依靠公子弃疾了。 公子弃疾没有来,蔓成然来了,急急忙忙地来了。 “看见弃疾了吗?”子干急忙问。 “别提了,公子弃疾他,他……”说到这里,蔓成然说不下去了。 “他怎么了?”子干子皙急忙问。 “楚王已经攻到了城下,城里的楚军又都叛变了,叛军杀死了公子弃疾,人头都提走了。现在,叛军正在向这里开进,说是要捉拿两位去见楚王。” “啊?”子干倒吸一口凉气,子皙也倒吸一口凉气,一共是两口凉气。 “那,那怎么办?投,投降行吗?”子干、子皙异口同声地问,惦着怎样活命。 “就算楚灵王同意,这帮叛军也不会同意啊。我看,早做安排吧,这样还可以免于屈辱。我,我就不陪了,我先找地方上吊去了。”蔓成然说得诚惶诚恐,转身就要出去。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急急忙忙跑了进来。 “不好了,不好了,他们杀过来了,就到了。”来人惊慌失措地喊着。 子干和子皙吓得缩成了一团,对视一眼,然后作出了决定。 “我们上吊吧。”兄弟两个说。 说完,两人开始找绳子。 “我这有多的,给你们。”蔓成然早有准备,递过来两根绳子。据说,是晋国进口的。 蔓成然出去了,他要到外面喝口小酒,然后回来收尸。 蔓成然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好。 蔓成然的表演非常成功。 蔓成然的绳子非常结实。 当两具尸体从房梁上卸下来的时候,没有人会怀疑这一切都是公子弃疾在导演,也没有人会反对公子弃疾名正言顺地成为楚国国王。 现在,公子弃疾就是楚王了,楚平王。 “老蔓,我还需要一具尸体。”楚平王布置了新任务。 “知道了。” 蔓成然心领神会。 第二天,人们从汉水打捞上一具尸体,这具尸体穿着王服带着王冠,很显然,这就是楚灵王。 于是楚平王宣布楚灵王已死。 楚国平定了。 楚平王进入郢都,接管了楚灵王的一切。 作为奖赏,蔓成然(子旗)成为新任的令尹。 所以,演技,有的时候是很重要的。 楚平王 楚平王倒是个比较宽厚的人,他登基之后,立即实行大赦,从国库拿出财物赏赐群官,允许被迁移的百姓回到自己的故乡,废除苛捐杂税。 楚平王不喜欢战争。 “撤军。”楚平王命令徐国前线的楚军撤军。 楚军一片欢呼,立即撤军。 不幸的是,这个时候吴国军队尾随而来,结果在豫章追上楚军,楚军惨败,五名将领全部被活捉。 此后,吴国人得寸进尺,占领了楚国的州来,令尹蔓成然建议攻打吴国,楚平王没有同意。 “算了,楚国这些年来一直在折腾,百姓已经厌倦了战争,而我还没有安抚百姓,没有来得及侍奉鬼神,也没有完成战备,在这样的情况下征用民力,如果失败了就追悔莫及了。州来在吴国人手里,就算是借给他们吧,迟早要还的。”楚平王他宁愿忍了。 对于功臣,楚平王是有恩必报的。 尽管观从是子干的人并且曾经劝说子干先下手杀掉楚平王,楚平王还是找到了观从,并且告诉他说:“你有什么要求?我都满足。” “我的祖先曾经做过卜尹的助手,祖祖辈辈的愿望就是能够当上卜尹。”观从的理想倒不算太高,这一点比较容易理解,譬如店小二儿子的梦想多半是当上厨师,死刑犯则会留下遗嘱让自己的儿子考狱警。 “好,现在你就是卜尹了。”楚平王让观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 除了观从,所有跟随楚平王造反的人都得到了封赏。 楚平王恢复了蔡国和陈国,找到了两个国家君主的后代担任国君,同时任命朝吴为楚国驻蔡国总管,代表自己监管蔡国。 顺理成章,楚军在陈、蔡、不羹的三千乘战车被撤回国内。 其实,楚平王也是个讲感情的人。 楚平王登基几年后,申亥带着楚灵王的灵柩来告诉楚平王,于是,楚平王以王的规格改葬了楚灵王。 需要单独说一说的是楚平王的爱情故事。 当初在蔡国的时候,楚平王平易近人,经常微服私访,结果在一次外出中遇上了一个蔡国姑娘,姑娘美丽大方,公子风流倜傥,结果是两人一见钟情,再进一步发生了一夜情。后来那位蔡国姑娘干脆私奔到了楚平王那里,两人就这样同居了。再后来,他们生了一个孩子熊建。 等到楚平王登基的时候,楚平王不顾孩子他娘的出身和名分,毅然让蔡国姑娘做了夫人,立熊建为太子,就是太子建。他为太子建任命了两个老师,他们是伍奢和费无极。 总的来说,楚平王是个重感情的人。 楚国从此不争霸 子革是受楚灵王赏识和重用的人,楚平王同样对他很赏识。 登基第二年,楚平王派子革到楚国西部的宗丘选拔人才并训练西部的军队,同时安抚当地百姓。按照楚平王的布置,子革在西部赈济穷人、抚养孤儿、赡养老弱、减免税赋、选拔贤能。同时,与西部邻国和睦相处、友好往来。于是,整个楚国的西部平稳下来,而西部边境也安定下来。 子革在西部做得不错,于是楚平王命令屈罢把西部的模式,克隆到东部,东部因此也很快安定下来。 “我宣布,楚国坚决反对一切霸权主义,我们保证五年之内不会对外用兵,希望全世界和平相处。”楚平王作出了和平承诺,向各个国家宣布。 “时代变了,老虎都不吃人了?”全世界惊呼,感到不可思议和难以相信。 可是,事实上,楚国人确实不打仗了。 楚平王对于大臣们相当宽容。 登基当年,为了获得诸侯们的信任,楚平王派枝如、子躬出使郑国,把楚国占领的郑国的犨(音抽)、栎两地还给郑国。 子躬还没到郑国,郑国驻楚国地下办事处的线报就到了,说是楚平王要派子躬把犨、栎两地还给郑国,郑国人非常高兴,于是热情接待了子躬。 可是子躬这人打了个小算盘,也不知道是要争表现还是真心爱楚国,总之,到了郑国之后绝口不提这件事情,一直到访问完毕要回国的时候,郑国人忍不住了。 “我们听说,楚王要把犨、栎两地还给郑国,不知道有没有这事?”郑国人不好明问,拐个弯问。 “是吗?我不知道啊。”子躬装起糊涂来。 回到了楚国,子躬来见楚平王复命,楚平王就问起犨、栎两地的事情。 “我犯了错误了,我违抗了大王的命令,没有还给他们,请惩罚我。”子躬一边说,一边脱衣服,作出准备挨板子的架势来。 楚平王有点哭笑不得。 “算了算了,你也是好意。这样,你先回家休息吧,以后有出使的事情,我再派你去吧。”楚平王说,算是没有追究他。 不过那以后,子躬再也没有得到这样的机会了。 楚平王并不愿意杀人,可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不得不杀人。 楚平王能够成为楚王,令尹蔓成然功不可没。在当上令尹之后,蔓成然就有些飘飘然了,他认定楚平王是个宽厚的人,也就是说是个可以欺负的人,所以,他有些得意忘形了。 蔓成然一开始是小贪,后来渐渐演变为大贪,楚平王看在他昔日的功劳上,对他是一再忍让,而蔓成然却毫不自觉。后来,蔓成然和养由基两大家族勾结在一起,欺行霸市,卖官鬻爵,干了很多坏事。直到有一天,楚平王忍无可忍了。 “老蔓,你,你太不自觉了。”楚平王终于摊牌了。 “我,我怎么了?大王,有误会啊。”蔓成然还有些不在乎。 “误会?谁跟你误会?”楚平王发火了,他将自己调查到的蔓成然和养家勾结在一起的一系列腐败行径一五一十说了一遍,声音越来越高,火气也越来越大。 蔓成然听得一身冷汗,到现在他才明白楚平王不是那么好欺负的,到现在他才回想起来楚平王当初的冷静和果断以及冷酷无情。 “大王,我,我错了。”蔓成然服软了,他想起子干、子皙的尸体,他怀疑自己也会是同样的下场。 他想对了。 “老蔓,罪孽深重,我也救不了你。不过,你放心,你伏法之后,我会好好待你的儿子。”楚平王说。这段话有两个含义:第一,我是个重感情的人,杀了你,还会对你儿子好;第二,如果你把当初吓死子干、子皙的事情说出来,你儿子也没有好下场。 怀柔与威胁,恰到好处地结合在了一起,既体现人性关怀,又带着威胁恫吓。 蔓成然无法抗拒,他也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选择。 蔓成然就这样死了,楚平王没有食言,把他的儿子斗辛封在了郧地。 而养家就没有这么幸运,因为楚平王没有给他们承诺的义务。于是,养家全族被灭,养由基的后代就这样不复存在了。 而楚国,就这样戏剧性地退出了霸权的争夺。 那么,晋国人呢?他们这段时间怎样对待自己的霸业呢? 第一七一章 伪君子韩起 自从栾家被灭之后,晋国就只剩下了六大家族,六卿配六大家族,倒是个绝配。这下好了,从前坑少萝卜多的问题得到了解决,每家保证都有一个卿的席位。 问题是,这样一来,卿就成了名副其实的世袭制了。 既然大家都有了世袭的卿位,利益冲突一时就小了很多,于是,晋国出现了多年不见的和谐局面。 所以,和谐与否取决于坑和萝卜的数量。 晋国这个时候的六卿分布是这样的:中军帅韩起、中军佐赵成(赵武之子)、上军帅中行吴、上军佐魏舒、下军帅范鞅、下军佐智跞。 其中,韩家和赵家是世交,韩起和赵成的关系很铁;中行家和范家也是世交,中行吴和范鞅也走得很近;智家和中行家是同宗,再加上智跞岁数小,一般也就跟中行吴交往多一些;魏家是后进的家族,再加上魏舒当年和栾家关系比较近,所以魏家略显单薄,魏舒也很小心地与各家保持着距离。 六卿当中,赵成比较老成,身体也不好,所以一向比较低调;魏舒不用说,处处小心,能不出头就不出头;范鞅自从栾家灭了以来,收敛了许多;而智跞岁数较小,身体也不太好,因此遇事能躲则躲。 弄来弄去,六卿当中也只有韩起和中行吴出头了。 韩起,家教不错,在乎名声,但是骨子里很贪;中行吴,典型公子哥儿,能力一般,喜欢扮酷,还喜欢搞搞新意。 基本上,这段时间,晋国就靠这两位来折腾了。 调包计 韩起有很好的家教,所以他懂得谦让。 赵武能够当上中军帅,就是因为韩起的谦让。所以在赵武去世的时候,点名要韩起接任中军帅。实际上,作为中军佐,也该轮到韩起了。 在楚灵王登基的那一年(前541年),韩起成了中军帅。 第二年春天,韩起前往鲁国访问。这是一个惯例,新任中军帅会去几个最亲近的国家聘问,以表达对友邦的尊重。 韩起首先来到了鲁国,在鲁国,韩起参观了鲁国太史的家,看到了《易》、《象》以及鲁国的史书《鲁春秋》,感慨“周礼尽在鲁矣”。 随后,鲁昭公和季文子分别设宴款待韩起,席间,双方各自吟诵《诗经》,韩起举止得体、谈吐大方,所用的诗都很恰当,因此受到鲁国人的高度评价。 从鲁国出来,韩起又去了齐国。 齐国同样是安排了两场宴席,一场由齐景公宴请,另一场由卿大夫们宴请。 在卿大夫的宴席上,子雅和子尾分别把自己的儿子子旗和子强叫来,请韩起看看。 “嗯,你们这两个儿子都保不住自己的家族。”韩起观察了一阵,得出这样的结论。 子雅和子尾都有些尴尬,齐国的大夫们则对韩起的判断嗤之以鼻。 “韩起是个君子,君子心诚,他说的是有道理的。”只有晏婴一个人支持韩起的判断,实际上,他有同样的判断。 至少在这个时候,韩起还是个君子。 可是,这个君子,也就到这里为止了。 从此之后,韩起还是个君子,不过,是个伪君子了。 韩起从齐国回来之后不久,又去了一趟齐国,这一趟是迎亲去了,晋平公娶了齐景公的女儿少姜做夫人,因此派上卿去迎亲。 少姜到了晋国,深受晋平公喜爱。可惜的是红颜薄命,没几个月,竟然中风死了。晋平公伤心欲绝,而齐景公听说了,决定再把一个女儿嫁过去。 就这样,第二年,韩起又去齐国迎亲了。 如果说前两次来的那个韩起还是个君子,那么,这一次来的韩起就已经是伪君子了。 在赶走了庆封之后,子雅和子尾成了齐国最有权势的人,而子尾和韩起的关系不错。 韩起去迎亲,齐景公派了子尾去送亲。于是,韩起和子尾两人带着齐景公的女儿,从齐国出发到了晋国。 进入晋国,齐国送亲的人纷纷回去,就只剩下了子尾。到这个时候,子尾有话要跟韩起说了。 “元帅,有事跟你商量下。”子尾来到了韩起的帐篷里,提着两个大包,把包打开,里面都是财宝。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韩起有些吃惊。 “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你太客气了。”韩起犹豫了一下,还是收下了。 韩起是个聪明人,在齐国的时候,子尾就对自己非常客气,而且已经送了不少东西。如今又登门送礼,肯定有什么事情要求自己了。 果然,子尾堆着笑说:“元帅,承蒙你不把我当外人,我真是好荣幸好荣幸。有件事情,我想请你给我拿个主意。” “什么事,你说。” “咱闺女今年不是十五岁了吗?论长相那是没得挑,再加上咱家的地位,说实话,一般人家来求亲,咱看都不看他一眼。”子尾突然说起了自己的女儿,韩起一听,心想这是要向我提亲?可是我儿子都大了,孙子还太小,不合适啊。 “那,要不,我帮你物色物色?”韩起觉得这个事情倒不难,晋国六卿家族肯定有合适的,到时候自己还能赚一笔媒婆钱。 “嘿嘿,元帅,那就不用麻烦了。其实啊,我已经物色好了一家。” “啊,恭喜啊,哪一家?” “嘿嘿,元帅,虽然我物色好了这一家,可是还需要元帅批准啊。” “我批准?伙计,开玩笑吧?” “不开玩笑,只要元帅同意,咱女儿就能嫁过去,这一辈子就算衣食无忧,幸福美满了。元帅,怎么样?同意吗?” “同意,当然同意。”韩起顺口说道。 “那,那什么,既然元帅开了金口,那我就说了。”子尾啰啰唆唆,终于到了正题:“这不是你们国君就喜欢齐国的夫人吗?我想好了,我女儿嫁给你们国君就最合适了。” 到这里,韩起才知道子尾竟然打起了晋平公的主意。 “可是,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媵,这次没有媵了。”韩起有些为难,上次少姜嫁过去的时候带了两个媵,少姜死了,两个媵还健在,所以这次就没有媵。虽说是多送个媵也不吃亏,可是不合礼法啊。 “什么媵啊?咱闺女能做媵吗?我的意思,把咱闺女顶替我们国君的女儿嫁过去。”子尾的话一说出来,把韩起吓了一大跳,这不是掉包吗?这怎么行? “那,那你们国君的女儿怎么办?”韩起问。 “不瞒您说,我原来已经给我女儿订了一门亲事,是宋国的,我们国君的女儿就送到宋国不就行了?”子尾想得还真周到,让自己女儿去晋国做国君夫人,国君的女儿送到宋国做宋国大夫的儿媳妇。 “这……恐怕不行吧?”韩起原本要断然拒绝,可是看着地上的礼品,又有些不忍心。 “怎么不行?元帅,咱们可是好朋友,这个忙一定要帮啊。再说了,我女儿也不比少姜差啊,我带在路上了,现在就在门口呢,我叫进来给你看看。”子尾说完,也不等韩起回答,对着大帐外面就喊上了:“闺女,进来吧,说妥了。” 帐门打开,带着一股大葱味,子尾的女儿走了进来。 韩起一看,子尾的女儿长得确实不错,禁不住点了点头。 “元帅,怎么样?咱闺女长得不赖吧?咱们的关系,我闺女就是你闺女,今后咱闺女当了夫人,就等于元帅当上了国君的老丈人啊。闺女,来,给你韩爹行个礼。”子尾也不管韩起同不同意,直接给女儿认了干爹。 “干爹,女儿有礼了。”子尾的女儿挺机灵,一点没有害羞,上来行礼叫爹。 韩起看看,礼也收了,爹也当了,怎么办? 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曲径通幽计 偷换了子尾的女儿,韩起开始还在担心自己是不是会受到良心的谴责,以至于睡不好觉。可是他很快发现,自己吃得香、睡得熟,没有一点后遗症。 “嗯,看来我还是有潜质的。”韩起很高兴,他知道自己完全具有成为腐败分子的潜力,实际上,自己已经腐败了,也并没有感到惭愧。 既然开始了,索性继续吧。 州县当初是栾家的地盘,后来栾家被灭,范匄、赵武和韩起都瞄上了这块地,三个人还为此争吵过,最后大家都没要,还给了公室(见第四部第一五一章)。现在,范匄和赵武都没了,韩起成了老大,就又想起这块地来了。 直接去找晋平公要?那就太没有技术含量了。 听说晋平公娶了新夫人,郑简公急忙带着公孙段(伯石)来到了晋国当面祝贺。除了祝贺,还有一件事情要请示,那就是楚平王登基之后准备搞联合国大会,郑简公不去吧,怕得罪楚平王;去吧,又怕得罪晋平公,因此前来做个请示。 郑简公就住在了国宾馆里,公孙段没有,他住到韩起家里来了。想当年的时候,公孙段的父亲子丰和韩起的父亲韩厥关系很好,所以,子丰家族的人到晋国来,都会住到韩家。 看见了公孙段,韩起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伯石,你们的难题,我能帮你们解决。不过,你要帮我一个忙。”韩起设宴招待了公孙段,一边喝酒,一边说。 “元帅,有什么你尽管吩咐,只要能做到的,刀山火海也敢上。”公孙段当然不能推辞。 “咱们两家的关系,帮忙也不能让你吃亏啊,这个忙啊,双赢。” “那敢情好。” 当时,韩起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把自己的计划说了一遍,公孙段听得喜笑颜开。 第二天,韩起带着郑简公和公孙段去见晋平公。按着惯例先要把礼仪程序走完,无非是你拍马屁我唱赞歌,你当小弟我当大哥。 公孙段的表现出乎意料的好,不仅恭敬有礼,而且应对得体,连《诗经》也运用得炉火纯青。 “哎呀,这小子打鸡血了?”郑简公大吃一惊,因为公孙段这人一向就很粗俗,今天怎么这么出色呢?他自然不知道,这些都是头天晚上韩起帮着准备好的。 别说郑简公,连晋平公也感到意外,怎么以前没听说郑国还有这样的人才啊?禁不住对公孙段刮目相看。 “主公,公孙段是个人才啊,当年他父亲就是著名的亲晋派,如今他又这么尊重您。我看啊,州县这个地方与郑国接壤,干脆就封给他算了,这样,郑国人民一定更亲近我们。”韩起当着郑简公和公孙段的面,提出了这个建议。 韩起亲自开口,又是当着人家的面,这要是不答应,在场的四个人都没面子。再说,韩起说得也有道理啊。 “好!韩元帅不说,我也有这个想法啊。”晋平公眼都没眨一下,当即把州地赏赐给了公孙段。公孙段也没有推辞,拜谢之后,算是把州地拿到手了。 趁着大家伙儿都高兴,郑简公又提个问题出来:“楚国天天派人来问我们什么时候去朝拜他们的新国君,烦死了。可是,如果不去,又违背了当年在宋国订立的盟约;去吧,又怕您会认为我们有二心了。那倒是去,还是不去?想请您给个指示。” 晋平公一听,这还真是个问题,想了想,没想明白,问韩起:“元帅,那你说说,倒是该去,还是不该去?” 韩起也假装思索了一下,然后对郑简公说:“这个,可以去。如果您心向我国,去朝拜楚国又有什么呢?无非是实践盟约而已。如果你们心中没有我国,就算天天来朝拜我们又有什么意义呢?去吧,去楚国朝拜吧,只要心中有我国,朝拜楚国也等于朝拜我们。” 韩起的话,充满哲理而又感人至深。 但实际上,都是利益交换。 郑简公很感动,晋平公也很高兴,而韩起和公孙段对视一眼,会意一笑。 四年之后,公孙段去世,去世之前,特地叮嘱子产把州县还给韩起。注意,还给韩起,而不是还给晋国。 韩起拿到州县,假模假式去找晋平公,说是郑国非要把州县给自己,自己大公无私,想要还给国家。晋平公被搞得很感动,当即宣布“既然人家给你,你就当仁不让了吧”。 就这样,韩起拐了一个弯,曲线拿到州县。不过,韩起担心被人说,索性再转一个弯,用州县交换了宋国大夫乐大心的原县。 关于晋平公把州县送给公孙段,《左传》上的“君子”这样评说:礼,其人之急也乎!伯石之汰也,一为礼于晋,犹荷其禄,况以礼终始乎?《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其是之谓乎。 简单翻译过来是这样的:礼这个东西很重要,公孙段平时吊儿郎当,偶尔一次注意了礼,就得到了晋平公的赏赐,那么自始至终讲究礼的人呢?《诗经》写道:“人要是不懂礼,还不如快点去死掉。”大概就是说的这种情况吧。 《左传》里的“君子”实在是个老实人,类似这样被人骗还要给人唱赞歌的事情还真不少。 雁过拔毛 以韩起为首的六卿领导下的晋国不敢对抗强横的楚国,但是对于周边的盟国甚至周王室都很不客气,典型的欺软怕硬。 晋平公二十二年(前536年),也就是楚国灭陈国的第二年,发生了一件事情。 有一块地方叫做阎,原本是王室的地盘,后来给了晋国。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室的甘大夫跟晋国阎地大夫阎嘉为了阎地的一块地争起来了。 说到这里,顺便说说阎姓起源。阎姓都出于姬姓,分别出于太伯、周昭王和晋成公,都以封地为姓。阎姓奉太伯的曾孙仲奕为得姓始祖,不过人数以晋成公后代为多。(《史记》:太伯无子。) 两边争地,韩起自然向着自己这一边,但是又不好出兵,于是命令晋国大夫梁丙、张趯(音替)从阴戎那里借兵,攻打了周王室的颖地。 周王很愤怒,于是派了大夫詹桓伯到晋国,找到韩起并指责他们。 詹桓伯说:“当初历代周王封自己的弟弟做诸侯,就是为了保卫王室。可是如今你们把王室当成帽子一样随便乱扔,还勾结戎人来打我们,你们的良心都被狗吃了?” 如果说这一套对赵盾这样的人不灵的话,对韩起这样要面子的人来说还是很管用的。 当时恰好周王室有人去世,韩起就派人去吊唁,顺便把阎地的那块地给了王室,把攻打颖地的俘虏也还给了周王室。 周王一看,这位改正错误还算及时,咱也要给人家面子啊,于是把甘大夫也给抓起来,送到了晋国。韩起索性好人做到底,把甘大夫恭恭敬敬又给送回了周王室。 这件事情就算过去了,不管怎么说,韩起至少还是一个顾及面子的人。 到第二年,晋平公鞠躬尽瘁了,太子姬彪继位,就是晋昭公。 老国君去世,新国君继位,各个盟国自然都要前来吊唁和祝贺了。于是,又发生了一件事情。 郑国上卿子皮前往晋国吊唁,除了吊唁,还准备把祝贺晋昭公继位的事情一块办了,算是二合一,省得再跑一趟。于是,准备了一百辆车的财礼。 “不要这样啊,哪有这两件事情一块办的?省省吧,就去吊唁,什么财礼也用不着。”子产来劝他,心说你这不等于边吃饭边拉屎吗? “应该没问题吧?就算不能祝贺新君继位,再把财礼拉回来就行了。”子皮坚持,结果就带着财礼去了晋国。 到了晋国,各国上卿都到了,大家都带着财礼,大家的意思都差不多,想要吊唁完了晋平公就去给晋昭公贺喜。只有一个人例外,那就是鲁国的叔孙婼,他认为这样的做法不合礼法。 谁是正确的? “各位,吊唁已经结束了。大家现在提出来要为新国君贺喜,可是我要遗憾地告诉大家,这是不可能的。为什么呢?因为我们的国君还沉浸在痛苦之中,如果换上礼服来接待大家,与礼不合,我们还在丧礼中;如果还穿着丧服来接见大家,那等于又一次接受大家的吊唁了。所以各位,这次活动到此为止,不留大家了,祝大家一路平安。”负责接待的叔向出来拒绝了大家向新国君贺喜的请求,一番话合情合理,让大家都无话可说。 打道回府吧。 来,容易;走,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除了叔孙婼,大家都是带着财礼来的,原本准备献给晋昭公的,如今献不成了,晋国的卿大夫们也不能让大家就这么回去啊。 于是,一家一家的,六卿和大夫们就都来看望各国使者了,说是看望,实际上是来看望他们的财礼来了,有明说的,有暗示的,有威胁的,有感化的,总之,大家的目的只有一个——把财礼留下。 子皮的一百车财礼,愣是一车也没拉回来,都被晋国人给搜刮了。子皮这叫一个后悔,回到郑国还到处说“非知之实难,将在行之。夫子知之矣,我则不足”(《左传》)。什么意思?知道道理并不难,难的是按照道理去执行。子产懂得这个道理,我就不行。 不过从那以后,全世界都知道晋国是个雁过拔毛的地方了。 第一七二章 欺软怕硬的盟主 晋昭公三年(前529年),也就是公子弃疾登基为楚平王那一年。 楚国剧变,意味着世界形势又有了变化,什么样的变化? 眼看两个超级大国都在内耗中衰落,天下诸侯逐渐有了二心,对两个超级大国不大在意了。 晋国的叔向感受到了这一点,从各国到晋国的使者的态度上,他已经明显地感受到晋国的威权正在受到严重的藐视。 “元帅,咱们必须要向全世界示威了,否则诸侯们就不把土地爷当神仙了。”叔向向韩起提出建议。 “就是,我也有这个意思。” 两人一拍即合,于是决定在七月二十九日在邾国南部举行同盟国军事演习。 不贿赂,吃垮你 按照计划,除了邀请中原盟国参加军事演习之外,韩起还派人前往吴国,邀请吴王与晋昭公在良地(今江苏邳县)会面,然后出席军事演习。 吴王答应了会面,不过最终再次爽约,因为吴王考虑再三,觉得跟中原大忽悠会面不会有什么好事。 七月二十九日,联合国军事演习在邾国南部举行,演习代号为“正义行动”,以南方某大国为假想敌,假设某盟国遭到南方某大国偷袭,联合国军队紧急部署,援助该国抗击南方某大国的侵略。 这次演习,晋国出动战车四千乘。 除了晋国军队之外,各盟国也都出动了数百乘战车,总战车数量接近六千乘。那么,粗略计算,这次演习人数约为四十五万人,毫无疑问,这是当时世界上最大规模的军事演习。 由此大致也可以看出,晋国与楚国在军队人数上基本持平,军事实力上旗鼓相当。 军事演习空前成功,史无前例地成功。 军事演习结束之后,照例,要召开盟会,盟会地址就在卫国的平丘。 军事演习一切顺利,但是到了盟会,问题就来了。 叔向有个弟弟叫羊舌鲋,平时兄弟两人关系一般,不过由于叔向和韩起的关系非常好,羊舌鲋有事没事也去跟哥哥套个近乎。 此次军事演习,羊舌鲋也作为公族大夫随军参加。军事演习刚刚结束,司马趯(音替)饮酒过量而死,被追认烈士之后,要任命新的司马。羊舌鲋看到了机会,于是去找韩起跑官要官,看在礼物和叔向的面子上,韩起任命羊舌鲋为代理司马。 盟会期间,晋军并没有撤回晋国,而是就地驻扎在卫国,要对盟国形成心理威慑。这下,卫国人倒霉了,三十万大军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吃也把你吃垮了。盟会要开上个十天半月的,这国家估计要两三年才能缓过劲来。 这时候的卫国上卿是北宫喜,此时此刻是怎么也喜不起来了,整天发愁,祈祷着盟会早点结束,能流产最好。心里郁闷,表面还要装作非常热情好客的样子。越这样,心里就越郁闷。 正在郁闷得不得了,羊舌鲋来找了。 “哎哟,司马来了,有什么指示?”北宫喜强颜欢笑,打个招呼,现在他烦死了晋国人。 “北宫,你也忙,我也忙,咱们小胡同赶猪,直来直去吧。事情是这样的,你看,我们晋国为了各个国家的利益,每年耗费大量的军事开支,兄弟们水里来火里去的,都不容易。我想给兄弟们谋点福利,可是你也看到了,我穷得叮当响,那什么,贵国身为东道主,是不是出点血,犒劳犒劳兄弟们?”羊舌鲋一点没拐弯儿,就是来索贿来了。 北宫喜一听,原来还挤出的那点苦笑是怎么也挤不出来了,只有苦没有笑了。 “司马啊,不是我们不肯啊,我们也知道你们辛苦,可是,我们卫国不能跟晋国比啊,我们是小国屁民,全国人口加起来还不如你们的军队人数多呢。你看看,你们这几十万大军往这里一住,吃喝拉撒我们都得管,我们已经是咬紧牙关勒紧裤带了,再要别的,我们可真就有心无力了。”北宫喜拒绝了,一方面是真的难以承受,另一方面也是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嘿嘿嘿嘿。”羊舌鲋没有多说,走了。 羊舌鲋很恼火,非常恼火。他算了一个简单的账,贿赂韩起花了多少钱,那么,该挣回来多少钱才算不亏,再多挣多少才够下次继续贿赂用的。如今,钱花出去了,司马也当上了,不过是个临时的,如果不抓紧机会挣回来,那可就不合算了。 “不给?不给老子整死你。”羊舌鲋咬着牙,他有办法。 通常,有办法花钱的人,都有办法挣钱。 通常,有办法贿赂的人,也都有办法索贿。 所以,买来的官,一定会变本加厉地把买官的钱挣回来,并且准备够下一次买官的钱。 盟会还没有正式开始,晋国军队就已经到处乱砍滥伐了。三十万人哪,卫国那点儿树哪里够砍的?北宫喜一看这形势,要这么下去,等盟会开完,卫国就成乌秃国了。 于是,北宫喜来找韩起投诉了。 “噢,这个,我军要修建营垒,还要取暖,所以砍你们一点儿树,多多体谅。”韩起回答得堂而皇之,那意思是砍你们的树很正常。 北宫喜这下傻眼了,才八月初,取什么暖?分明就是故意要给我们颜色看啊。怎么办?赶紧贿赂韩起?可是,人家已经拒绝了,如果这时候再去贿赂,不太合适。 “我看,韩起很听叔向的,不如贿赂叔向,让叔向从中转圜,大家都好做。”大夫屠伯提出一个建议。 事到如今,也只好这样了。于是,北宫喜赶紧准备了一箱锦缎,让屠伯给叔向送去。 领了锦缎,屠伯又另外准备了一碗羊羹,以送羊羹为名义,找到了叔向。 “叔向啊,我们卫国一向是晋国的忠实跟班啊,而且永远忠于晋国。可是如今贵国军队在我国砍柴,砍柴的方法跟从前大不一样,您看,能不能帮忙给制止下?”屠伯有些急了,连寒暄都省略了。 叔向接过了羊羹,一口气喝完了,表示他接受了对方的请求,不过,锦缎他没有收下,还给了屠伯。 “我不瞒你,这件事情,前前后后都是羊舌鲋在捣鬼。这样,你把这箱锦缎去给他,就说是贵国国君赏赐的,得到了贿赂,他肯定下令停止砍伐。”叔向给屠伯出了个主意,实际上他已经去找过羊舌鲋,要他管一管,可是羊舌鲋仗着韩起撑腰,竟然左推右推不肯去管。 屠伯知道叔向的为人,于是谢过之后,按着叔向的指点,把这箱锦缎送给了羊舌鲋。 “哎哟,太客气,太客气了。”羊舌鲋看见礼物来了,立即笑逐颜开,不等屠伯请求,自己主动吩咐军吏:“传我的命令,从现在开始,任何人动卫国一草一木,杀无赦。” 屠伯当时就想流泪,不是太感动,而是太感慨。 “太他妈腐败了。”屠伯回去的路上,一边走,一边骂着。 不贿赂,拘留你 这一边羊舌鲋忙着敲诈搜刮,那一边韩起和叔向则忙着对付齐国人。 按照晋昭公的意思,这次要重申一下上一次的盟约,以便让盟国摆正自己的位置,而韩起和叔向也是这个意思。 叔向于是找到了各国上卿,提出这个要求,其余国家都没问题,只有齐国的国弱提出反对意见。 “算了吧?整天整这玩意儿,没啥意思。”国弱说。齐国人已经越来越不把晋国人放在眼里了,因此很不愿意跟他们玩这种过家家的游戏。 “不行,各国都已经同意了,只有你们反对,我奉劝你们要慎重考虑啊。”叔向态度强硬,他知道怎样对付齐国人。 “这个,只有讨伐生有二心的国家的时候才有必要重申盟约啊,现在大家好好的,算了吧。”看见叔向强硬,国弱的态度软了下来。 “不行,这是规矩。如今我们守规矩,而你们不守规矩,后果自负。”叔向索性开始威胁。 “那,那什么,俗话说:小国言之,大国制之。我们也就发表一下看法,最后还是按照贵国的要求去办啊,我们同意还不行吗?”国弱彻底软了,国弱国弱,确实比较弱。 弱国无外交,就是从国弱这里来的。 盟会的前两天,晋军再次举行军事演习,以恐吓盟国。 八月七日,盟会开始。 与会各国发现一个问题,什么问题?鲁国人没来。 “哎,鲁国怎么没来?军事演习他们也参加了啊,怎么盟会不来了?”大家都觉得奇怪,谁不知道鲁国是擦掉一切陪你睡啊,别的国家都不来,鲁国也该来啊。 鲁国为什么没来?不是他们不想来,是晋国人不让他们来。 原来,鲁国最近攻打了邻近的邾国和莒国,结果两个国家前几天到韩起面前告了鲁国一状,当然是带着礼物去的,于是韩起拒绝了鲁国参加盟会。 韩起难道不能吃了原告吃被告,也敲诈鲁国一下吗?他不是不想敲诈鲁国,也不是没有去敲诈,而是鲁国人不吃这套。实际上,鲁国人尽管实行“擦掉一切陪你睡”的外交政策,不等于他们就没有尊严,鲁国人在骨子里很清高、骄傲,宁可被冤枉,绝对不行贿。 就这样,鲁国国君鲁昭公没能参加盟会,而随从前来的季平子(季文子之子)还被晋国人拘留了。 与会各国知道了这个情况,个个心寒,心说鲁国这样一根筋跟着晋国干的国家竟然遭到这样的待遇,跟晋国干还有什么意思。 据理力争 盟会上,无非就是把一些陈芝麻烂谷子拿出来晾晾,你承认我的领土完整,我承认你的国家主权,你叫我姐夫好,我叫你舅子身体健康等等。 废话说得差不多了,要开始重申盟约的时候,出了问题。 “等等,我有意见要提。”有人说话了,大家都很吃惊,于是去看这个人,谁?郑国的子产。 对于子产,所有人都很尊重,包括晋国人。也就是子产,敢在这个时候打断重申盟约的进程。 “啊,是子产,有什么意见?请说。”叔向和韩起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很客气地说。他和子产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我听说诸侯当年给周王的贡赋,是按照爵位的高低来的,爵位越高,贡赋越多。晋国是盟主,我们应该进贡,但是进贡也该讲个公道。我们郑国不过是伯爵,如今却要我们跟齐鲁宋卫这样的公爵侯爵国家一样水平,这太不公道。还有,天下太平了,应该少点军事行动。每次军事行动,我们都要额外进贡,几乎每个月都有,而且没有限度。今天我们重申盟约,就是为了保全小国。如果小国对大国的贡赋没有止境的话,我们小国就没有活路了。所以,决定我们小国生存还是灭亡,就在这次盟会了。”子产话说完,现场一片哗然。 跟盟主讨价还价,找死! 和子产同来的郑国大夫游吉吓得面如土色。 “不行,你们郑国不能搞特殊化。”韩起断然拒绝。 “韩元帅,记得当初晋文公称霸,靠的是信用。而如今贵国更加依赖强权,蛮不讲理,恐怕难以服众。”子产面不改色,硬顶了回去。 韩起有些恼火,可是又不便发火,于是问叔向:“你怎么看?” “大家怎么看?”叔向也不好驳斥子产,于是问大家。 “郑国比我们还大,他们要减,我们也要减。”卫国的北宫喜抢先发言,他早就想说这样的话,可是一直没有胆量,如今算是借着子产的话头,提了出来。 “不行,都不能减。要减,大家都减。”国弱接口了,齐国人就这样,唯恐天下不乱。 一时之间,所有诸侯国中,要么反对郑国减少贡赋,要么要求一块减,总之,没人同情郑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