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收拾收拾,季札上路了。 周礼大观园 季札北上,第一个目标自然是鲁国。不过,要到鲁国,中间首先要路过一个国家,那就是徐国(今江苏徐州境内)。 徐国国君早就听说过季札,如今季札经过,徐国国君免不了要热情招待。徐国属于东夷,对周礼一窍不通,于是向季札请教了一通,态度十分恭敬。 季札觉得徐国国君这人虽然没什么学问,但是人还很真诚。 “哎,公子,我听说吴国的剑比中原国家的都好,能不能让我欣赏一下公子的剑?”徐国国君突然提出这样一个请求。 “没问题。”季札不假思索,解下了自己的剑,递给了徐国国君。 吴国的铸剑技术在当时属于世界领先,而且是遥遥领先,后世所说的名剑,多半出于吴国。而季札的剑是吴国剑中的精品,比寻常的吴国剑更好。 徐国国君持剑在手,看那剑寒光闪闪,剑刃锋利,当时看得爱不释手。 “好剑,好剑。”徐国国君大声叫着好,一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剑面。 季札微笑、不语。 “哎,我要是有这样一把剑,此生心愿足矣。”徐国国君看了季札一眼,欲言又止。 “一定会有的。”季札说。 徐国国君看着季札,等他继续说“这把剑就送给您了”,可是,季札没有说。 徐国国君把剑还给了季札,看得出来,他有些失望。 “多谢款待,等我回来,再来看您。”临行前,季札对徐国国君这样说。 季札难道舍不得这把剑吗? 不则一日,季札来到了鲁国。对鲁国,季札太熟悉了,他在这里学习过周礼,以至于现在说话都带着一点鲁国口音。 季札首先见到的是叔孙豹,两人谈起了周礼,之后两人都有些惊讶。叔孙豹是鲁国最有学问的人,对周礼的了解程度让季札佩服;而季札对周礼的精髓同样了解,这让叔孙豹对他侧目相看,一个蛮夷国家的人有这样的学问,简直不可思议。 两人互相欣赏,迅速成为朋友。 “公子,我听说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瞒公子说,我总觉得我这个家有点奇怪,你帮我分析分析。”叔孙豹说,他觉得季札看问题特别的准。 “那,说来听听。” 叔孙豹于是把自己当年怎样流亡齐国,怎样一夜情生下了私生子牛,又怎样因为老婆改嫁而长期拒绝两个儿子回来等等都说了一遍。 “牛?牛是你儿子?”季札有点吃惊,他刚刚见过牛,就觉得这人贼眉鼠眼,心术不正,心说叔孙豹怎么找这么个猪头来当管家,现在才知道这竟然是叔孙豹的私生子,这私生子也生得太没有水平了。 “是。”叔孙豹回答。 “那我实话实说了。” “你说吧。” “我说你恐怕不会善终了。”季札直接说了结论。叔孙豹略略有点吃惊,并没有生气。“你这人心地善良,但是却不知道怎么用人。我听说:君子最要紧的是会用人。你看你,身为鲁国世袭的卿,在用人上却很轻率,恐怕要自作自受了。” 季札的话说得很清楚,就是在说牛。 叔孙豹点点头,他也知道牛不适合于当管家,也知道牛权力过大而且心眼不是太好,可是,那毕竟是自己的儿子,而且是长子,自己不忍心亏欠他。 “唉。”叔孙豹又叹了一口气,终于还是没有说话。 按照季札的请求,这一趟希望能够观赏到完整的“周乐”,叔孙豹在请示鲁襄公之后,决定为他安排。在鲁国历史上,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为外国客人展示全套周乐。 这一天,阳光明媚。 鲁国国家乐团和国家歌舞团并团演出,演奏演唱全套周乐给来自吴国的客人。 作陪,叔孙豹。 报幕员走上前台:第一个节目,配乐歌曲《周南》、《召南》。 音乐响起,华丽而轻松。一段过门之后,歌声响起。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周南·关雎》)这是所有歌曲中的第一段。 《周南》和《召南》是《诗经》中“国风”最前面的两个部分,描绘的是周朝故地周地和召地人民的幸福生活,当然,主要是爱情故事。 《周南》共有十一首,《召南》十四首。《周南》第一首为《关雎》,《召南》第一首为《鹊巢》。 季札闭上眼睛,随着音乐和歌声,脑海里浮现出祖先们在周原追逐嬉戏,男欢女爱,尊老爱幼,过着低碳绿色的幸福生活。 “美哉,始基之矣,犹未也,然勤而不怨矣。”听完最后一首,季札满足地睁开了双眼,发出长长的感慨。这句话什么意思?哇噻,太美了,这就是周朝创业时期啊,虽然前面的路还远,但是大家很勤奋而且很愉快啊。 基本上,这些歌曲相当于《兰花花》、《南泥湾》、《山丹丹花开红艳艳》等等,苦中求乐,追求爱情,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叔孙豹看了季札一眼,不免有些惊讶,季札对音乐和《诗经》竟然这么有感觉。 第一部分结束之后,开始第二部分。 第二部分包括《诗经》“国风”中的《邶风》、《鄘风》和《卫风》,邶和鄘原本都是国家,周初被并进了卫国,因此,这三部分实际上都是描写卫国的。其中,《邶风》十九篇、《鄘风》十篇、《卫风》十篇,合计三十九篇。 卫国的诗多半凄婉忧伤,令人感怀。歌中唱道:“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邶风·击鼓》)“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卫风·木瓜》) 歌舞完的时候,季札长出了一口气,然后说:“美哉,渊乎!忧而不困者也。吾闻卫康叔、武公之德如是,是其《卫风》乎?”什么意思?哇噻,太深沉了。歌中虽然有忧伤哀愁,但是并不困惑堕落。我听说卫国的康叔和武公具有这样的品德,刚才唱的应该是卫风吧? 叔孙豹惊呆了,这个南蛮子简直就是音乐天才啊。 到这里,穿插一段《世说新语》里的故事,说是东汉大学问家郑玄特别博学,连家里的奴婢都满腹经纶。有一次让一个女佣人干活,结果干得不好,郑玄很生气,批评了她,可是她竟然为自己辩解,郑玄大怒,让人把她拖到院子里的一摊泥水中罚站。不一会,又来了一个女佣人,一看这位站在泥里,心说“让你平时那么牛逼,活该”,嘴上就冒出来一句:“胡为乎泥中?”意思是“你站泥里干什么呢?”这位罚站的头都没抬,回了一句:“薄言往愬,逢彼之怒。” 意思是我好好解释没用,他正发着火呢。 别小看这两个女佣人的对话,这可埋伏着《诗经》呢。“胡为乎泥中”来自《诗经·邶风·式微》,“薄言往愬,逢彼之怒”则出自《诗经·邶风·柏舟》。 接下来是《王风》,这部分一共十首,来自洛邑一带。歌中唱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一日不见,如三秋兮”,缠绵凄婉。季札听得如痴如醉,最后长舒一口气:“美哉!思而不惧,其周之东乎?”什么意思?真好听啊,有忧虑但是不畏惧,这是周朝东迁时候的歌曲吧? “公子,你说得真对啊。”叔孙豹实在忍不住了,大声赞扬出来。 随后是《郑风》,《诗经》中共有二十一首。歌中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郑风·子衿》) 歌声唱罢,季札摇了摇头:“美哉!其细已甚,民弗堪也,是其先亡乎!”啥意思?很动听,但是都是男欢女爱,连执政者也是这样,这一定是郑风,这个国家会很快灭亡的。 随后,《齐风》上来。共十一首,描述齐国的风土人情。 “美哉!泱泱乎!大风也哉!表东海者,其大公乎!国未可量也。”听完之后,季札立即说了出来,因为他有一种大海的感觉,而吴国同样是一个海洋国家。这句话什么意思?好听啊,声音宏大,这是大国的音乐啊!我有一种大海的感觉,所以这大概是姜太公的齐国吧?这个国家前途不可限量。 之后是《豳风》,《豳风》一共七首。 《豳风》唱完之后,季札赞叹:“美哉!荡乎!乐而不淫,其周公之东乎?”啥意思?真美啊,浩荡博大呵!欢乐而不过度,大概是周公东征的音乐吧! 之后是《秦风》,一共十首。 歌中唱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秦风·蒹葭》) 季札仔细听完,说道:“此之谓夏声。夫能夏则大,大之至也,其周之旧乎?”啥意思?这就叫做西方的夏声。夏就是大,大到极点了,恐怕是周朝的旧乐吧! 叔孙豹想想,秦国就是周朝的旧地啊,季札说得对啊。 接下来是《魏风》,共有七首。 歌中唱道:“硕鼠硕鼠,无食我黍。三岁贯汝,莫我肯顾。逝将去汝,适彼乐土。”(《魏风·硕鼠》) 季札听完,说道:“美哉!沨沨乎!大而婉,险而易行,以德辅此,则明主也。”啥意思?正好啊!抑扬顿挫,洪亮而又婉转,艰难而又流畅,再用德行加以辅助,就是贤明的君主了。 接下来是《唐风》,一共十二首。 一曲唱罢,季札感慨:“思深哉!其有陶唐氏之遗民乎?不然,何忧之远也?非令德之后,谁能若是?”什么意思?思虑很深啊!应该是陶唐氏的遗民吧?否则,为什么那么忧深思远呢?不是美德者的后代,谁能像这样? 接下来是《陈风》,共十首。 一曲唱罢,季札叹息道:“国无主,其能久乎?”啥意思?国家没人管,迟早要完蛋。 之后是《桧风》和《曹风》,季札再也没有评价。 “算了,过了,直接《小雅》吧。”叔孙豹见季札没兴趣,自己也觉得没什么兴趣,直接叫住了。 下面开始《小雅》,《小雅》又分七个部分,共七十四首。 歌中唱道:“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听了《小雅》,季札又来了精神,赞叹:“美哉!思而不贰,怨而不言,其周德之衰乎?犹有先王之遗民焉。”啥意思?美啊!忧愁而没有背叛的心,怨恨却不表现在语言中,恐怕是周朝德行衰微的乐章吧!还有先王的遗民啊。 《小雅》结束,自然就是《大雅》。《大雅》分三个部分,共三十一篇。 《大雅》让季札听得肃然起敬,叹道:“广哉!熙熙乎!曲而有直体,其文王之德乎?”什么意思?广博啊,和美呵!抑扬顿挫而本体刚健劲直,大概是文王的德行吧! 歌曲的最后部分是《颂》,共分五个部分,四十首。 《颂》是《诗经》中的最后一部分,气势恢宏,大义凛然。 “至矣哉!直而不倨,曲而不屈,迩而不逼,远而不携,迁而不淫,复而不厌,哀而不愁,乐而不荒,用而不匮,广而不宣,施而不费,取而不贪,处而不底,行而不流,五声和,八风平,节有度,守有序,盛德之所同也。”季札听完,给出了最高的评价:哇噻,至高无上了。正直而不倨傲,婉柔而不屈挠,亲近而不相逼,疏远而不离心,活泼而不邪乱,反复而不厌倦,哀伤而不忧愁,欢乐而不过度,常用而不匮乏,宽广而不显露,施舍而不浪费,收取而不贪婪,静止而不停滞,行进而不流荡。五声和谐,八风协调。节奏有一定的规律,乐器都按次序,这都是盛德之人所共同具有的。 “是啊是啊。”叔孙豹也沉浸在其中,对季札的评价深表赞同。 歌罢,开始表演舞蹈。 首先表演的舞蹈是《象箾》和《南龠》,季札认真看完,评价:“美啊,但还有所遗憾。” 接下来是《大武》,季札看得饶有兴趣,评价:“美啊!周朝兴盛的时候,大概就像这种情况吧!” 再接下来是《韶濩》,季札评价:“像圣人那样的弘大,尚且还有所惭愧,可见当圣人不容易啊!” 再接下来是《大夏》,季札评价:“美啊!勤劳而不自以为有德,如果不是禹,还有谁能做到呢?” 再接下来是《韶箾》舞,季札站了起来,表情庄重地说:“功德到达顶点了,伟大啊!像上天的没有不覆盖,像大地的没有不承载。盛德到达顶点,就不能再比这更有所增加了,聆听观看就到这里了。如果还有别的音乐,我不敢再请求欣赏了。” 于是,舞蹈在这里停止了。 随后,季札亲切地接见了演职人员,勉励他们要继续努力,弘扬周朝的文化。演职员工们纷纷激动地表示,从来没有人这样认真地欣赏他们的表演,也从来没有人能够这么到位地作出这样的评价。 “我们最大的心愿不是多挣多少钱,而是把我们的歌舞表演给真正懂得歌舞的人,这样才是体现了我们的价值。”演员们纷纷表示,并且流下了热泪。 叔孙豹也很感动,他对季札表示:“其实,很多歌舞我也是第一次才看到,要不是你来,这辈子可能都不会看了。”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不过,有的时候好事也能传得很快。 季札在鲁国观赏歌舞的消息迅速传遍了大江南北,全世界都在惊呼:“原来最懂周礼的竟然是一个叫季札的蛮子。” 会三贤 离开了鲁国,季札北上,来到了齐国。 齐国此时恰好是庆丰被灭,子尾子雅执掌国政,这两位都是贪得无厌的主,现在瓜分了庆封的家产,富可敌国,生活十分奢侈。 基本上,季札来到了齐国之后,子尾子雅没什么太大兴趣接待他,走走过场应付了事。在齐国,只有一个人是真诚欢迎季札的,那就是晏婴。 “公子,不好意思,国家刚刚结束内乱,所以有点怠慢了。”晏婴设宴宴请季札,还忘不了帮齐国圆个场。 “在齐国能认识你就满足了,其他人都无所谓。不过,你刚才说内乱完了,这一点我不敢同意啊。”季札倒并不在意在齐国受到的冷遇,他很喜欢晏婴,两人有一见如故的感觉。 “公子的意思?” “齐国现在是子雅子尾当权,两家骄横奢侈,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实际上跟崔家和庆家没有什么区别。可是,我看陈家和鲍家似乎都在收买人心,齐国终究免不了另一场内乱。说实话,我有些为你担心。” “公子,你所说的就是我所担心的,我应该怎么办?”晏婴一下子紧张起来,急忙请教。 “我建议你把封邑退掉,把官辞掉,这样就可以幸免于难。”季札出了这么个主意,现在这就叫“裸退”。 “好主意。”晏婴叫好,其实,他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只是一直没有下定决心。 季札走后,晏婴通过陈常向齐景公申请裸退,齐景公还有些挽留的意思,找子雅子尾一商量,这两位异口同声:“好啊好啊,他退回来了,我们哥俩分了吧。” 齐景公没脾气了。 离开了齐国,季札来到了郑国。 郑国人对季札非常尊重,子皮为首,热情接待。只有一个人没有把季札当回事,那就是良霄。宴请季札的头一天,良霄喝得烂醉,以至于第二天的宴请都无精打采。 季札和子产一见如故,季札赠送子产一匹白绢大带,子产则送给季札一件麻布衣服。 这一天,子产单独宴请季札。 “子产,我看子皮倒是个不错的人,只是良霄有些奢侈狂妄,似乎大家对他都不满,包括子皮也是在忍他。我估计,他的结局不是流亡就是被杀,到时候,就该你来管理国家了。你可一定要依照礼法来管理阿,否则郑国还要乱。”酒过三巡,季札谈出自己对郑国的看法。 “公子,早就听说你看问题入木三分,今天的点拨,让我茅塞顿开。公子的指点,我谨记在心了。”子产对季札更加佩服,两人尽醉而归。 季札的话,子产确信自己有机会改变这个国家。于是,他开始酝酿怎样去实施自己的想法。 离开了郑国,季札又来到了卫国。 卫国对季札的接待比任何国家都要热情,卫国的卿们也都很尊重季札,纷纷向他请教。 在卫国,季札过得非常愉快,与蘧瑗、史狗、史、公子荆、公叔发、公子朝谈得都很投机。 “卫国有很多贤能的君子,不会有什么祸患。”季札下了结论。 难道是谁对他好,他就说谁好? 当然不是,卫国随后的历史证明了季札的判断。 离开了卫国,季札来到此行的最后一站:晋国。 晋国人也早就听说了季札在鲁国的传奇故事,因此赵武亲自接待,礼数非常恭敬。不仅赵武,韩起和魏舒也都恭恭敬敬地请教,而另外三个卿不以为然,觉得没有必要对这个南蛮子这么客气。 季札早就听说过叔向的大名,此次两人相见,也是惺惺相惜。 季札离开晋国之前,叔向特地去拜会了季札。 “公子,想请教你怎样看晋国的局势。”叔向真心请教。 “晋国公室衰落,政出多门。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低调谦虚,否则一定先灭亡。赵武、韩起和魏舒都很谦虚,我估计,晋国今后恐怕要归于这三家了。”季札看得清楚,分析得也清楚。 “那,我应该怎么办?”叔向有些紧张。 “你尽你的本分就行了,不过你为人耿直,要避免卷入权力斗争,这样就能远离灾难。”季札又给出了答案。 “多谢指点。”叔向很感激,他知道季札的话都是金玉良言。 在齐国,季札指点晏婴;在郑国,季札指点子产;在晋国,季札指点叔向。对于季札来说,这三个人都是他喜欢的人,可是他的指点并不一样,为什么?因为季札知道这三个人的处境不一样,面对的问题不一样,所以需要不同的应对方略。 季札是真正的高人,看问题一针见血,提建议直达要害。 心许之剑 离开了晋国,季札感觉一路上很轻松。通过在各个国家的观察,他更加确信自己拒绝当吴王是正确的决定。 不过,他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穿过徐国,就要回到吴国。 在徐国,季札知道一个消息:徐国国君已经死了。 “啊!”季札大吃了一惊。 “他葬在哪里?”季札问。 于是有人告诉他徐国国君的墓地。 季札来到了徐国国君的墓地,墓地上有一棵树,季札解下了自己身上的那把宝剑,挂在了树上,然后转身走了。 “公子,你这是干什么?”随从们有些惊讶,毕竟这把剑是一把宝剑。 “我送给徐国国君的,一个人要讲信用的。” “可是,公子从来没有答应过他啊!” “不,我在心里早已经答应了他,只是因为这一路上要用到,所以决定回来的时候给他。我不能因为他死了,就违背我的诺言。” 随从们无言。 延陵季子 二十九年之后(前515年),季札再次出访中原诸国。此时叔向和子产都已经去世,不过,季札当初的预言都已经被证明是准确的。 出使期间,公子光和伍子胥合谋刺杀吴王僚,季札回到吴国后,彻底退出吴国政坛。 因为季札封于延陵,史称延陵季子。后又封州来,称延州来季子。延陵的具体位置有争议,大致为今江苏常州和丹阳交界所在。 季札去世后葬在江苏江阴申港西南,后人在墓旁建季子祠,墓前立碑,传说碑铭“呜呼有吴延陵君子之墓”十个古篆是孔子所书,史称十字碑,后毁于抗日战争。 史上对季札的评价非常高,他对权力和财富的超然态度对于后世的影响非常大,他对于周礼周乐的修为令孔子敬佩并且极大地激励了孔子。 后世的评论认为季札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思想家、外交家和文艺评论家。 季札能够看透人性、看透权力、看透世事,他能够走遍中原,所到之处一针见血,所到之处备受尊重,与子产、晏婴、叔向等时代智者贤者结交并且互相欣赏,其智慧、见识和人品已经不需后人评价。 后来吴国灭亡,夫差的太子吴鸿被流放到江西,其后代以吴为姓。不过,吴姓的大部分是季札的后人,因此吴姓公认的得姓始祖就是季札,史称延陵季子。 吴亡后,吴王宗室乘船出海抵达日本,有说法日本皇室就是吴姓的后代。汉、魏至隋唐时,日本皇室都曾郑重表明是吴太伯的后裔。我国的史书《魏略》、《晋书》、《梁书》、《北史》、《路史》也都有类似记载。 季札的五十世孙吴权于公元939年在越南称王,建立了越南历史上最早的独立王朝——吴朝,吴姓现为越南第六大姓。 东汉时有吴风进入朝鲜,吴姓为朝鲜最常见的20大姓之一。王子夫概逃亡楚国,其子孙在吴者因此叫“夫余氏”,夫余氏族人后来辗转迁徙到朝鲜半岛。当朝鲜半岛三国鼎立之时,夫余氏家族独占百济一方,成为朝鲜历史上的三族。唐初有夫余党,成为百济国王。 第二一一章 占星算卦 公子季札在中原国家走了一趟,就像一个赤脚医生对乡里进行了一次巡诊。从那以后,有病的治病,没病的健身,病入膏肓的准备后事。 卫国基本上就属于没病健身那种,大家安安生生过日子。鲁国基本上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静躺等死。齐国大病难愈,晋国必将肢解,郑国勉强求存,都只能尽人事而听天命了。 为什么这样说? 来看看当前的国际国内形势。 世界在变化,怎么变?聚变,还有裂变。 而且,一切都不可逆转。 周朝在分裂,一个统一的王朝已经不复存在,而是若干个独立的国家,这是裂变。 与此同时,大国在不停地吞并小国,国家在变大,这是聚变。 然而,摆脱了周朝统治的诸侯们却没有认真去思考,周朝为什么分裂,或者说,自己为什么能够从周朝分裂出来。所以,诸侯们在重蹈周朝的覆辙,他们很快发现,周朝发生的事情正在自己的国家发生。 在诸侯国中同样发生着变化,聚变,还有裂变。 而且,一切都不可逆转。 就像分崩离析的周朝再也无力外顾一样,实际上,同样走入分崩离析的诸侯国也已经无力外顾。世界和平因此到来,而世界和平的到来,转而加快了各诸侯国内部的聚变和裂变。 对于各国的卿大夫们来说,现在他们面临的是春秋中早期诸侯们所面临的同样的问题:强大则瓜分这个国家,不够强大则保全自己的家族,弱小则被吞并。 那么,什么是贤人?贤人就是在保全自身和家族的前提下,还能帮助国家苟延残喘的人。 那么,什么是圣人?圣人就是连自己的前途都看不到在哪里,却能为世界的前途殚精竭虑的人。 季札的朋友都是贤人,因为他们首先必须要想办法保住自己的脑袋。 叔侄斗 季札走了之后,子产更加小心地保护着自己。 驷带是接了父亲子西的班,他有一个叔叔叫子皙(公孙黑),一直以来自视极高,认为自己的能力完全应该做到卿。驷带和这个叔叔的关系非常好,也常常为他呼吁。 对于子皙,子皮尽量躲着他,他知道子皙的能力和人品都不够做卿的资格。而子产、游吉和印段也都小心翼翼,尽量不去招惹他。 可是,有一个人不怕他,这个人就是良霄。 “奶奶个头,当初要不是我爷爷极力坚持,你们这些家全都被灭了,牛什么?”良霄经常这样说,他说的都是事实,谁要不信,去翻翻第四部第140章。 “小兔崽子,谁还没喝过谁家一碗棒子面粥啊?过去好几辈子的那点屁事总挂在嘴上说什么说?”别人没说什么,子皙不买这个账,当着很多人的面对良霄表示不服气。 说起来,两人还是叔侄,虽然稍微远了点。 季札的预言当年就在郑国成为现实。 良霄负责郑国的对外事务,他看着子皙不顺眼,于是想了一个公报私仇的办法。 “皙叔啊,我给你派个活,出使一趟。”这一天良霄把子皙给叫来,要给他派活。 “啊,去哪里?”子皙冷冷地问。他就觉得良霄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去楚国。”良霄微笑着说。他确实没安好心。 “什么?去楚国?我们跟楚国正冷战呢,你让我去,不等于让我送死吗?”子皙一听,大喊大叫起来。 “哎哎,别这么大惊小怪的,你们家不是外交官世家吗?你不去谁去?” “世家?世家也不能送死啊。我告诉你,能去我肯定去,不能去,那我肯定不去。”子皙挺横。 “不去?国家养着你,到用你的时候了,好嘛,你不去?不去就没收你的封邑。”良霄更横。 “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两人吵了起来,最后子皙一拍桌子:“好,小兔崽子,你等着。” 说完,子皙转身,气哼哼地走了。 “跟我斗,哼。”良霄得意地笑了。 子皙不是好惹的人。 从良霄家回来,子皙越想越窝火,最后一拍桌子:“他大爷的,欺负到我头上了,老子跟你拼了。” 子皙说到做到,一边分发皮甲,武装家兵,一边通知驷带,让亲侄子出兵增援,同时还通知了子皮和子石。 三大家族如果合兵,在郑国是没有人能抵挡的。 驷带没有犹豫,立即准备出兵。 这一边,良霄还完全不知道那一边已经摩拳擦掌了。 内乱,随时到来。 关键时刻,子皮出面了。 子皮首先劝住了子皙和驷带,然后又去良霄家调解。良霄听说子皙和驷带要来攻打自己,也吓了一跳,如今子皮亲自来调解,他也乐得顺坡下驴。 于是,当天晚上,子皮召集了郑国所有的卿大夫到良霄家,所有人作证,良霄和子皙握手言和,举行盟誓。 “哼,这样的盟誓能管几天?《诗经》里说得好:‘君子屡盟,乱是用长。’盟誓越多,反而越乱。”大夫裨灶私下里断言。 “那,你怎么看局势发展?”然明对裨灶十分信服,于是讨教。 “良霄专横跋扈,不自量力,最终完蛋的一定是他。” “他完蛋了,谁来执政?” “还用说,肯定是子产啊。” “子产执政,这个国家才会有希望啊。” “是啊,如果不是子产,郑国恐怕就要成为历史了。” 裨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然明这样本身就很贤能的人对他竟然也这么信服呢? 说到裨灶,就要来介绍一下春秋时期的占星术了。 裨灶,是最早有记载的占星术专家,也被称为中国占星术的祖师爷。 占星术 自古以来,人们就在研究天上的星星,认为天与地是对应的,所以星象能够预测人间的事情。 据《史记》记载,关于星象学,黄帝时期就已经有了,之后历代都有发展。不过,关于星象学的记载多半佚失,至今留存最早最完整的反而是《史记》了,其中的《史记·天官书第五》对中国古时的星象学有非常详尽的记载。 按古时的星象学,天上的星星都对应着地上的人物、器具、地方等等,决定着人世间的祸福兴衰和喜怒哀乐。譬如,我们常说的二十八宿,就代表了中原的二十八个地区。 因此,星辰的运动,往往就昭示着相对应的人物、地区或者国家将要发生什么。 春秋时期,用得比较多的是岁星。 岁星是哪颗星?也就是木星。在太阳系的所有行星中,木星为最大,其质量是所有其他行星之和的两倍。木星绕太阳公转的周期为4332.589天,约合11.86年。 中国古代很早就认识到木星约十二年运行一周天,于是把周天分为12分,称为12次,木星每年行经一次,就用木星所在星次来纪年。因此,木星被称为岁星,这种纪年法被称为岁星纪年法。 除了十二次之外,天上又有十二辰的分划(用子、丑、寅 、卯 、辰 、巳 、午、未、申、酉、戌、亥十二地支来称呼)。它的计量方向和岁星运行的方向相反,即自东向西。 由于十二地支的顺序为当时人们所熟知,因此,人们又设想有个天体,它的运行速度也是12年一周天,但运行方向是循十二辰的方向。这个假想的天体称为太岁。当岁星和太岁的初始位置关系规定后,就可以从任何一年岁星的位置推出太岁所在的辰,因而就能以十二辰的顺序来纪年。 木星绕天一周,实际上不是十二年,而是11.86年,所以每隔八十二年就会有一个星次的误差,叫做“超辰”或是“超次”。 春秋时期星象学中,岁星的位置代表了不同的国家,岁星的运行以及与其他星体的相对位置也就对不同的国家有影响。 所以,春秋时期的占星术,多半拿岁星说事。春秋时期,有几位占星术的高手,他们是郑国的裨灶、鲁国的梓慎和宋国的子韦,这里略作介绍。 鲁襄公二十八年(前545年),也就是季札出访各国的前一年。这一年春天,鲁国气候反常,异常温暖,各地都没有发现冰。鲁国大夫梓慎断言:“恐怕今年宋国和郑国要发生饥荒了。” “为什么?”有人问,凭什么鲁国气候温暖,郑国和宋国就要饥荒? “是这样的,现在岁星本来应该在斗、牛的位置上,可是岁星已经过了这个位置,到了玄枵的位置。天时不正,就会带来灾荒,本来应该寒冷的时候却很温暖,龙在下而蛇在上,龙是宋国和郑国的星宿,所以这两国必然发生灾荒。”梓慎这样分析。 当年,郑国和宋国果然都遭受了旱灾。 当然,鲁国其实也遭受了旱灾。 当年秋天的时候,郑国的裨灶也作了一个预言:今年周王和楚王都要死。 “为什么?”有人问。 “因为今年的岁星不在它本来该在的位置上,跑到了明年的位置上了,危害到了象征南方的朱鸟尾(南方七个星宿的总称),所以周王室和楚王都要遭殃。”裨灶这样分析,也是按照岁星的位置。 准不准?反正周灵王和楚康王都是那年年底死的。 据《左传》,此后裨灶还有几次预言,譬如陈国的灭亡,晋平公之死等,都很准确。 宋国的子韦职务是司星,专门看星星的。宋景公三十七年(前480年),天上出事了。 那天晚上,宋景公带着小妾赏月,猛然发现火星占了二十八宿之一心宿的位置,术语叫做“荧惑守心”,由于火星呈红色,荧荧像火;在天空中运行,时而从西向东,时而从东向西,情况复杂,令人迷惑,所以称为荧惑。这下麻烦了,因为心宿代表了宋国。 宋景公也略通天文,因此赶紧派人把子韦给叫来了。 “你看看,现在荧惑守心,主何凶吉?”宋景公急忙问。 “荧惑是颗凶星,走到谁的位置上谁倒霉。不幸的是现在到了我们宋国的位置,那就是主公您要倒霉了。恕我直言,您活不长了。”子韦仰望星空,这样解说。 “什、什么?”宋景公惊叫出来。 “不过,我有办法让这个灾祸从主公身上移开,让咱们的卿来承担这个灾祸。”子韦轻声说,怕被别人听见。 “是吗?”宋景公一时挺高兴,不过想了想,觉得不妥,“卿是为我治理国家的,我却要害死别人,太缺德了,不行。” 子韦一看,宋景公还挺有良心。 “那,还可以转嫁给老百姓。”子韦接着出主意。 “不行,老百姓死光了,我当谁的国君啊?这主意不好。”这次,宋景公想都没想,拒绝了。 子韦一看,宋景公的觉悟提高很快啊。 “那,还可以转移到年成上。”子韦还有主意。 “年成不好,老百姓忍饥挨饿,家破人亡。作为国君,自己的灾难要转移到老百姓头上,谁还愿意把我当国君啊?算了算了,该死活不了,我是寿数到了,死就死吧。你就别再出馊主意了,就这样吧。”宋景公断然拒绝。 子韦一看,哇噻,这么多年了,没发现老东西觉悟这么高啊,这简直就是垂范千古了。 子韦向宋景公叩了一个头,说道:“恭喜主公贺喜主公,天虽处在很高的地方,但它能听见地上的话,主公说了三句这么有觉悟的话,上天必定要三次奖赏君王。今天晚上火星肯定要移动三个地方,这样君王就会延长寿命二十一年。” “你怎么知道呢?” “火星移动一个地方要经过七颗星,一颗星相当于一年,三七二十一,所以君王的寿命会延长二十一年。”子韦计算了一番,这二十一年也不是信口说的。 “真的?” “主公,咱们今天晚上就别睡觉了,我陪着你,咱们就看看他动还是不动。要是不动,主公您就杀了我。” 当天晚上,宋景公和子韦真的整夜未眠,盯着星星看。还好,晚上没有乌云,随时能够看见星星。火星真的移动了吗? 一切都如子韦所说的那样,火星当晚移动了三次。 宋景公活了六十四岁,等于在那之后又活了二十七年。 这件事,最早见于《吕氏春秋》,《史记》也有记载。 归结春秋及以前的星象学,并没有科学道理可言。不过,星象学对于中国历法贡献极大,并且对于考古有非同寻常的利用价值。 譬如周武王灭商,周朝史官史佚记录下了在这一激动人心时刻天空上的星座和月相,命铸铜匠在利簋上浇铸下“岁鼎克闻夙有商”的铭文,依据这一记载,可以断定周武王克商的准确日期为公元前1046年1月20日。 后来占星术逐渐衰落,被《周易》卜卦所取代。不过《三国演义》中诸葛亮还常常“夜观天象”,但是好像观察得就比较简单,往往是看见“一颗大星坠落到了某地某地”,与春秋占星术相比,就有点小儿科了。 《周易》与卜筮 既然说了春秋时期的占星术,顺便也说说春秋时期的卜筮。 古时预测吉凶,用龟甲称卜,用蓍(音诗)草称筮(音是),合称卜筮。卜筮从上古就有,而《易》最早实际上就是卜卦。 卜的方法简单介绍一下,那就是取龟甲,上钻九个孔,占卜时在孔中插入干草点燃,龟壳受热产生裂纹,再根据裂纹的形状来进行解析。商朝以前,龟壳为一次性使用,到了周朝,则反复使用。 筮的方法略复杂,不作具体介绍。主要是通过一种固定程式的抽取过程,确定蓍草的数目,一共六次,得到六个数,称为六爻。六爻依次排列之后,就能得到一个或者两个卦象,然后根据卦辞进行解释。 一般来说,只有家国大事才会进行卜筮,而且,无疑不卜,不要平时没事吃饱了撑的去卜筮。 到后世,基本上不用龟和蓍草,而用铜钱占卜了,这是后话。 周初,周武王伐商之前曾经占卜,结果卦象为不吉,当天暴雨。所有人都很害怕,只有姜太公把龟甲蓍草砸个稀烂,然后劝告周武王:“我们是奉上天的意思讨伐无道,不要让这些烂骨头破草阻止我们。” 之后,周武王发兵,灭了商朝。 按理说,姜太公已经把卜筮说得一无是处并且证明了卜筮没什么用,大家就该放弃卜筮了。可是事实上是,整个周朝依然盛行卜筮。 《左传》中有关卜筮的记载很多,关于以《周易》卜筮的记载共有十三条,还有五处引用《周易》来论说事理。卜筮的高手有卜偃、辛廖、史苏等等,可见卜筮这样的工作通常由卜官或者史官来做。而且,不仅周王室、鲁国这样的正宗周文化使用,晋国甚至楚国都大量使用。俨然,卜筮是中原文明的一种象征。 《周易》占卜是迷信还是科学,说法不一,不去判断。依笔者所见所闻,确有很多神奇之处。 《左传》中对卜筮的记载,同样有灵有不灵,有信有不信。 晋献公想立骊姬为夫人,卜了一下,不吉;筮了一下,吉。晋献公说了:“筮比较准。”其实,他早就定了要立骊姬为夫人,卜筮不过是做个样子。 同样,楚灵王想要占有天下,卜了一下,不吉。楚灵王把龟壳扔在地上,对天喊道:“这点小小要求都不满足,老子自己去夺过来。” 基本上,多数情况下卜筮都是做样子,如果是吉,那就名正言顺;如果是不吉,学姜太公就是了。 《史记》中有“龟策列传”记述卜筮。 到了唐朝,唐朝第一名将李靖在《李卫公问对》中曾经跟唐太宗谈到占星卜筮这一类东西。按李靖的说法“天官时日,明将不法,黯者拘之”,所有这些占星卜卦,与装神弄鬼一样都属于“兵家诡道”,都是拿来骗人的,真正的名将是根本不信的。 可是,如今还有很多人相信占星算卦,实在是荒唐之极。 第二一二章 子产执政 第二年开春,郑简公前往晋国访问,子产陪同。 看见子产来了,叔向非常高兴,这次轮到他做东了。 “听说郑国最近有点乱啊,到底怎样了?你没有危险吧?”叔向问子产,他很关心子产。 “唉,驷家和良家斗得厉害,去年几乎打起来,现在国君正在调解,不知道怎样了。不过,无论好坏,今年都会有结果了。”子产说。他对叔向笑笑,表示感谢。 “他们不是已经和解了吗?”叔向有点奇怪,他听说大家已经在良霄家盟誓过了。 “良霄骄奢而且刚愎自用,子皙又是谁也不服,两人之间互不相让。表面上和解了,但是两人积怨很深,还会爆发的。” “那你要多小心啊,不要把自己卷进去。” “多谢了,我会的。不过,晋国怎么样?” “唉,一言难尽。”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说到自己的事情,谁都要先叹口气。 摊牌 结束了对晋国的国事访问,郑简公和子产回到了郑国。实际上,郑简公对于良霄和子皙之间的事情也感到头痛,这两个都是不好惹的主,如果自己力量足够,就把他们都灭了。可是如今,自己只能装孙子,当和事老。 回到郑国之后不久,郑简公亲自出面为良霄和子皙再次调解,于是在四月,郑简公和所有大夫进行了一次盟誓,强调要团结一致,共同对外。 对于这次盟誓,子产认为不是一件好事,而是一件坏事。因为这次盟誓会让良霄和子皙更加自以为重要,从而更加骄傲。 事实证明,子产的看法是正确的。 良霄和子皙不仅没有收敛,反而更加狂妄了。 直到秋天,终于到了摊牌的时候。 良霄喜欢喝酒,为此自己家里建了地下室,里面装满了酒,良霄就经常晚上在地下室喝酒,一边喝一边击钟助兴,通宵达旦。 这一天,良霄又喝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上,醉醺醺上朝去了。 郑简公一看,好嘛,还醉着呢。好在,大家都已经习惯了良霄醉着上朝,见怪不怪了。 上朝也没有什么事,只有一件事算是件事,那就是楚国特使来了,要求郑国派人去朝拜。按照世界和平协议,这项要求倒是合理的。 “各位,谁愿意去走一趟?”郑简公问。他也决定不了,他也知道没人愿意去。 清醒的人都沉默了,只有喝醉的人说话了。 “子、子、子皙去。”良霄舌头都硬了。 “什么,凭什么让我去?”子皙叫了起来。 “凭、凭、凭什么?”良霄用猩红的眼睛斜看着子皙,嘴角的口水都流了下来。“就、就、就凭老子个头比、比、比你大,行不?” 子皙一听,气得肺都要炸了,当时也不再跟良霄说话,起身走了。 “干、干一点活都、都要计较,什、什么东西?”良霄在后面还骂呢。 不欢而散,郑简公也没有办法,退朝休息去了,今天上朝就等于什么也没干。 良霄稀里糊涂,回家补觉去了。 子皙气哼哼地回到家,二话不说,立即整理家兵,再派人通知了驷带,两家合兵,攻打良霄家。这一次,子皙根本就没有通知子皮,他怕子皮再阻止他们。 驷家的人马杀到了良家,这时候良霄还睡着呢。良家人一看不妙,一边抵挡,一边用凉水把良霄浇醒。 “什、什么,怎、怎么这么凉快?”良霄人醒了,酒没醒。 良家群龙无首,只有一个办法:逃。 于是,良家家兵也顾不得别的了,护着良霄从后门突围,一路逃到了雍梁。到了雍梁,良霄才算彻底醒过来,一问手下,说是所有家族合起来攻打良家。 “那,那还等什么?接着跑啊。”良霄这时候也不神气了,继续逃命。 良霄逃去了哪里?逃到了郑国的死敌许国。 良霄跑了,良霄的家人就倒了霉了。跑得快的算是捡条命,跑得慢的就没了命。随后,子皙一声令下,一把火把良霄家烧了个精光。 一场内乱过去,按理,主要过错在于子皙,应该定子皙“叛乱”。可是,事情全然不是这样。 子皮召开了全体卿大夫大会,讨论目前的形势。说是讨论,实际上是宣告决定。 “商汤的右相仲虺说过: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良霄奢侈傲慢,就是乱者,如今被赶走,就是亡者。而罕家、驷家和丰家是同母所生,理所当然要互相支持。所以,大家要接受现实,精诚团结。”子皮的话说得很清楚,我们三家现在实力最强,所以,赶走良霄也就赶走了,我们就是对的。 郑国的大夫们明知道这事情是子皙不对,可是人家三家团结在一起,谁惹得起?没办法,第二天,一个个去向子皮表达支持。 “干革命不能站错队啊,谁强站谁那边吧。”有人来动员子产也去子皮那里表一下忠心。 “不能急啊,现在国家还在动乱中,谁知道最后什么结果呢?支持国政的人一定要足够强大而且正直,国家才能免于灾难。我啊,还是先保持中立吧。”子产拒绝了,一来他不站队,二来他觉得子皮处理这件事情不公正。 子产没有去找子皮,反而带着人去收殓了良霄家族死人的尸首,埋葬之后,子产也没有跟大夫们商量就出走了,去哪里?宋国。 “他奶奶的,他们能这么对待良霄,也就能这么对待我。自己的家族都保不住,还管什么国家?”子产真是心寒了,这个时候了,保命要紧。 听说子产出走了,印段跟着也出走了。而这个时候,游吉正在晋国出使,以游吉和子产的关系,他回到郑国之后必然也要出走。 子皮有点傻眼了,赶走了一个卿,如今再走掉三个卿,这个国家还怎么整?固然这样可以把子石子皙们都递补为卿,可是这几位什么德行子皮还是知道的,要是他们都得了势,郑国离亡国就不远了。国家都亡了,自己的家族还不也就完蛋了? “大家看看怎么办?”子皮紧急召集了驷带、子石和子皙开会,商讨眼前的形势。 “嗨,子产既然不跟我一条心,走就走,管球他的。”子石发言,大家都赞同。 子皮一看,这几位都只想着自己了。 “不行,子产对死去的人都这么有礼,何况对活着的人呢?他要是走了,郑国人都会骂我的。”子皮坚决地说,心说你们都他娘的鼠目寸光。 子皮不再管那几位,亲自上了车去追子产。 还好,子皮在境内追上了子产。 子产其实并没有一定要走的意思,还有做做样子的意思,所以看见子皮亲自来挽留,知道子皮的诚意,因此也就跟着子皮回到了荥阳。听说子产回来了,第二天,印段也回来了。 子皮又组织了一次盟誓,地点在子皙家中。不过这次盟誓语气很谦恭,整个过程子皮子皙等人也都很低调。 随后,郑简公又组织了一次盟誓。 良家覆灭 良霄逃到了许国,听说郑国的大夫们盟誓来共同对付自己,非常生气,说了些“奶奶的有奶就是娘”之类的屁话。可是随后听说当初攻打自己的时候,子皮没有出兵,良霄又高兴起来。 “奶奶个熊,子皮跟我还是不错的,就凭子皙和驷带,老子难道还怕他们?”良霄作了一个错误的形势判断,接下来,要作一个错误的决策。 在逃到许国之后的第十三天,良霄率领自己的手下以及从许国借的人马,连夜出发,悄悄地来到了荥阳。第二天一早,通过墓门的排水道潜入了城内,城里,有良霄的好朋友马师羽颉接应,从郑简公的仓库里偷出来皮甲给大家装备。 羽颉是谁?子羽的孙子。 装备停当,良霄率领人马攻打内城的旧北门。这个时候,天已经大亮。 驷带和子皙探听到良霄杀了回来,立即组织家兵迎战,于是,驷家和良家就在卖羊的大街上交上手了。 良霄和驷带都派人来找子产,请他出兵帮忙。 “你们兄弟之间闹到这一步,我帮谁?我谁也不帮,让老天爷了结你们之间的恩怨吧。”子产拒绝了。越是这个时候,越是不能随便站队。 良霄对形势的错误判断让他付出了最沉重的代价,子皮、子石的队伍相继加入战团,良霄的人马除了被杀就是被俘,良霄也战死在街头。 良家被消灭了。 子产料到了这个结果。 子产也知道,现在驷家比从前更加张狂了,如果现在向他们表达顺从,今后一辈子在他们面前翻不了身。子产知道,越是他们气焰嚣张的时候,越是不能向他们屈服。 战斗结束,满大街的尸体。 子产来到了良霄的尸体前,为他穿上一身干净衣服,枕到他的大腿上大哭起来。随后,子产收殓了良霄,又把他葬到了良家的封邑斗城。 自始至终,子产没有去搭理驷家。 驷家对子产很不满。 “奶奶的,不把我们放在眼里,打他。”子皙要出兵攻打子产。 “谁敢?谁打子产,我就打他。”子皮发火了,他强压住火对子皙说:“礼法是一个国家的根本,杀了讲礼法的人,国家就完蛋了。” 看见子皮真的发火了,子皙也怕了。 从晏婴哭齐庄公,到子产哭良霄,其实其中有一个共同的技巧。晏婴和子产都属于不站队的人,一旦国内发生内讧,每个人都会面临一个站队的问题。站在失败者一边,那就要逃亡,那就很失败;站在胜利者一边,那就要去表达效忠,那就很没面子。如果哪一边都不站,那就会被胜利者自动划到对立面。这个时候,既不想逃亡,又不想去表达效忠,怎么办? 子产和晏婴告诉了我们答案:去哭尸,去哭战败者的尸体。 这样做有什么好处呢?有没有危险呢? 首先,这没有危险。哭本身就是示弱的表现,胜利者不会认为你对他有什么威胁,何况这时候早就大局已定。 而好处很多。 老百姓会认为你很勇敢,这个时候还敢去哭战败者;同时,老百姓也会认为你很够义气,很仁义。 而胜利者也会对你另眼相看,因为这时候大家都去表达效忠,胜利者根本瞧不起他们,而你敢于这样做,说明你是个值得交往的有原则的人,胜利者愿意拉拢你。其次,胜利者这个时候需要安抚人心,特别需要你这样的典型来反衬他们的大度和对人才的器重。 所以,当你实在没有办法的时候,哭,就是最好的办法。 俗话说:男儿有泪不轻弹,看你会弹不会弹。 游吉恰好在这个时候从晋国回来,听说郑国大乱,良霄被杀,子产很孤立,他也害怕了。到了都城之外,派副手回来复命,自己不敢进城,准备流亡到晋国。 “驷带,你赶紧去把游吉追回来,别让人家说你们驷家逼得大家四处逃亡。”子皮立即派驷带去追游吉。 终于,驷带在郑晋边境追上了游吉,一顿劝说之后,游吉还是不放心。 “兄弟,如果你不信,咱们就盟誓。”驷带没办法,扔了两块圭玉到河里请河神作证,与游吉盟誓,游吉这才跟着他回到了郑国。 伪君子 良家被消灭,现在有两个权力问题要解决。 首先,良霄被杀,空出来一个卿的位置,这个位置给谁? 其次,良霄死了,谁来执政? 按照顺位,应该是子石递补。但是,子皙早已经虎视眈眈,志在必得。这个位置,给谁? 除了子皙,所有人都认为应该给子石。一来,按顺位轮到了子石;二来,驷家已经有了一个卿,不适合再有一个;三来,所有人都讨厌子皙,甚至包括驷家的人。 郑简公决定任命子石为卿,派太史前往子石家中宣布任命。 “不行不行,我当不了,我真当不了。”出乎意料,子石竟然谢绝了。 太史感到很奇怪,没有听说子石这么高风亮节啊。 不管怎样,子石坚决拒绝了,太史只好回去回复郑简公。 来到后宫,太史下了车,准备走进去复命。还没走到宫门呢,突然从后面追上来一个人,一把拉住了太史的袖子。太史吓了一跳,仔细一看,认识。谁啊?子石的管家。 “什么事?”太史问。 “咱们靠边点说。”子石的管家神神秘秘,拉着太史到了一个角落,这才说话:“实不相瞒啊,不是我家主人不想当卿,是怕得罪子皙啊,所以只好假装拒绝。您看您能不能到宫里转一圈,撒泡尿就出来,然后再去我们家里宣布任命,就好像是国君一再要求的。那样的话,我家主人当上了卿,子皙也不能恨他了。” 太史一听,这话说得有理,主意也够好。 “那什么,您帮这个忙,我家主人有厚礼相报。”子石的管家见太史一时没有表态,赶紧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