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寺安纯在摩天岭下手举着望远镜,只见他的敢死队接近了炮台的第一道防线了,队员们还在向上冲。他高兴地大叫起来:“好样的!好样的!”就在他话音刚落时,忽听两声巨响,两股黑烟腾空而起,敢死队的队员被炸得横飞起来。日军踩响了清军的地雷。而这种地雷是串在一起的连环雷,只要踩上一个,其他的也接连着爆炸。这一招是大寺安纯所始料不及的。他从望远镜里看得清楚:他的敢死队员们没有一个爬起来,都报销了。大寺安纯急得直跺脚,士兵们躲在掩体里或大树后面,没有人再敢向上冲了。在山岭转了一会儿,大寺安纯决定改变打法。他注意到摩天岭两侧有两个不太高的小山包,处于山顶炮台与山脚之间。他命令士兵们先占领两个小山包,然后集中炮火,掩护部队进行短距离冲锋。这个办法果然有效,两个山包都无清兵防守,日军很容易就登上了小山包,然后从两侧山包向山顶炮台发动冲锋,很快冲了上去。周家恩果然是一条硬汉子,面对着潮水一般的日军,他始终顽强抵抗。就在日军踏上炮台后,周家恩手挥大刀,大吼一声,扑向日军。一阵乱刀挥舞,一场激烈的肉搏,全炮台五百将士全部阵亡,但也让侵略者尸横遍野。《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5)这是一次了不起的战斗,也是威海陆路防御战中最为壮烈的一次战斗。日军组织了三次总冲锋,五千人马竟让五百清兵三次打退。其中还有分股的小冲锋不断进行。而周家恩所率的清兵,没有一个不是顽强坚持到最后的。周家恩身中数弹,仍用大刀砍死了三个日本兵。最后的肉搏中,有一百多个日本兵被守军砍死在阵地上。大寺安纯见摩天岭已被日军占领,得意洋洋中也表现出了几分尴尬。他爬上了炮台,向他身后的日军《二六新报》随军记者远藤飞云叹了一声:“唉,竟然付出了这么大的代价!不过,摩天岭现在属于我了!”不料,他话音未落,就在他不远处,突然一声巨响,弹片横飞,又死了六、七个士兵。这场战斗并没有就此结束。丁汝昌在望远镜中看见了日军攻上了炮台,急令他的战舰将大炮齐刷刷地转向了摩天岭,向山顶猛烈开炮。刹那间,整座山头硝烟再起,火光冲天,满山日军无处躲藏。大寺安纯正在发呆,突然又一颗炮弹飞来,正好打中他的前胸,弹片四飞,又削去了随军记者远藤飞云的半个脑袋。大寺安纯一命呜呼,给中日战争创造了一项记录:他是自开战以来第一个被中国军队击毙的日本将军。这个消息传出,日军一片哀鸣,而中国军队则一片欢腾。进攻杨枫岭的战斗是从上午八时起打响的,一直到十一时,日军都没有冲上去。日军见冲锋造成伤亡太大,在最后一次被清军打退后,集中了所有炮火猛轰杨枫岭炮台,炮台周围的树木全因被炮弹击中而起火,弹药库也被击中,发生爆炸,守军被烈火包围起来。最终,将士们伤亡过半,被迫撤离了炮台。杨枫岭由此才被日军占领。与此同时,在南帮陆路炮台南侧的虎山阵地也陷入了日军的重重包围之中。日军计划攻克虎山炮台,然后由虎山向北推进,切断南帮炮台的清军退路,对清军形成南北夹击之势。最后实现他们包围并歼灭威海卫南岸清军的阴谋。《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6)丁汝昌又焦急万分地率“靖远”、“镇南”、“镇北”、“镇西”、“镇边”等舰驶至南岸杨家滩附近,用几艘军舰的排炮向日军发动攻击。丁汝昌打得猛烈,日军抵挡不住,仓皇败走。正被日军包围的守军在陈万清的率领下,乘机向西出击。但日军人马越来越多,向虎山发动总攻。坚守虎山炮台的将士们宁死不当俘虏,砸碎大炮、枪支后,全部跳海殉国。日军攻占南帮陆路炮台后,立即对龙庙嘴、鹿角嘴、皂埠嘴的三座南帮海岸炮台进行了海陆夹击。防守南帮海岸炮台的是巩字军,守将是总兵刘超佩。刘超佩是李鸿章的一个远房亲戚,在这十分紧急的关头,他却为李鸿章丢尽了脸,成了一名贪生怕死的懦夫。当日军刚对南帮陆路炮台发起进攻时,他就吓得屁滚尿流,赶忙乘坐早已准备好的汽艇跑到刘公岛上一个贩卖鸦片的安徽老乡家中躲藏起来。丁汝昌率舰队驶离刘公岛向岸边进发,配合陆路守军轰击日军时,他觉得刘公岛仍然危险很大,再次乘汽艇上岸,向烟台逃命去了。刘超佩逃走,这三座海岸炮台便群龙无首了。但士兵们见日军湖水般地涌来,却无人想到逃命,凭借手中的枪炮,对疯狂的日军自发组织还击。南帮海岸炮台是德国人汉纳根经手设计修建的。这些炮台存在着严重缺陷。首先,所有大炮都对着海面,向陆地的一面没有防卫措施,好像专为对付海上来敌而设置的。但此时日军是从陆路而来,炮台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使得日军对炮台的进攻十分容易。其次,最东面靠海的皂埠嘴炮台东侧有一块高地,影响了炮台视界,炮台上的大炮难以控制高地以远的地区,降低了炮台应有的威力。再之,最西边的龙庙嘴炮台深缩于港内,离港口较远,对保卫港口基本不起作用。而且,这个炮台距离鹿角嘴、皂埠嘴两个炮台也较远,日军由陆路来攻,炮台无法防守。一旦这个炮台为日军所得,日军就可以利用龙庙嘴炮台向刘公岛和港内的北洋舰队、日岛等进行炮轰。龙庙嘴炮台的守军力量也过于薄弱,总共才四十人。丁汝昌最不放心的就是这座炮台,早在日军进攻南帮炮台之前他就致电李鸿章,道:“南岸龙庙嘴炮台守兵单薄,敌若由后路抄入,此台难守,则刘公岛水师受敌……”《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7)正如丁汝昌预料的这样,日军进攻海岸炮台,果然首先从龙庙嘴炮台开始。四十名清兵虽然奋力抵抗,但因众寡悬殊,最后全部阵亡,很快使龙庙嘴炮台沦入敌手。日军得此炮台后,立即拥有了绝对优势。他们利用清军的大炮,向鹿角嘴炮台疯狂轰击。炮台的外长墙被日军轰倒了,日军从长墙缺口处蜂拥而上。鹿角嘴炮台未配备近射武器,将士们眼睁睁看着日军冲上来,无法抵抗,也全部阵亡了。海岸仅有的三座炮台丢失了两座,剩下只有皂埠嘴炮台了。而皂埠嘴炮台此时面临的是日军的水陆两面夹击,十分被动。皂埠嘴炮台拥有五门重炮,是威海卫防御体系中威力最大的利器。日军组织进攻南帮海岸炮台,目的就是在占领它们后,由此向刘公岛和北洋舰队发动进攻。日军的目标越来越明显:他们最终要彻底吃掉丁汝昌的北洋舰队,以消除日本人多年来的心头之患。正在皂埠嘴炮台的守军们组织还击的时候,丁汝昌挑选了一批敢死队员,支援皂埠嘴炮台,并准备在炮台即将失陷时,炸掉大炮,以免资敌。一直让丁汝昌恼火的是:已经丢失炮台的守军将士们,为什么不在失守之前,把炮台炸掉?现在好了,陆路日军正是利用了从杨枫岭、龙庙嘴、鹿角嘴等炮台上夺取的清军大炮,反过来猛击清军,造成了“炮资敌、敌杀我”的可悲局面。眼看皂埠嘴炮台又守不住了,丁汝昌的敢死队在日军占领炮台前,将地雷引线点燃。当日军蜂拥进入炮台,正在炮台上悬挂太阳旗时,地雷轰然爆炸。一声巨响,把刚刚登上炮台的日军连同大炮一起,炸飞在了半空中。但丁汝昌的二十五名敢死队员也只有八人回到了战舰上。南帮海岸炮台全部失陷后,日军又向北帮炮台发起了进攻。日军是想扫除一切障碍,最后一举对刘公岛和北洋舰队发起总攻。北帮炮台由戴宗骞的绥军六营驻守。开战前夕,戴宗骞已将炮台存银八千余两运往了烟台,令其子携这批银两返回安徽寿州老家去了。他自己也早已想寻机逃走,只是丁汝昌派兵暗中盯住了他,逼迫他留在营地里。《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8)此时北帮炮台在日军刚来进攻时,就已经溃散了两营。虎山之战,戴宗骞又解散两营。因此,实际上在开战后,只剩下两营官兵了。日军组织对北帮炮台冲锋,清军阵地竟没有打一炮,这两营清兵只顾逃命了。戴宗骞只留下十几个亲兵护卫他,放了一阵空枪,也拔腿就跑。丁汝昌看在眼里,为了不使北帮炮台再为日军所利用,在日军发动冲锋时,再派敢死队登上北帮炮台,炸了大炮,并将正在逃窜的戴宗骞截往刘公岛。当戴宗骞看到丁汝昌那怒不可遏的目光时,自知死罪难逃,在刘公岛服毒自杀了。日军不费一枪一炮占领了北帮炮台后,刘公岛和北洋舰队便成了日军的主攻目标了。一八九五年二月二日,日军在占领了南、北帮炮台后,又进占了威海卫城。陆路战事由此告一段落,侵略军的所有枪炮都对准了刘公岛、日岛和海港内的北洋舰队。丁汝昌想起了李鸿章的嘱托,暗自下了决心:与日军决一死战,决不退缩!现在是日本联合舰队司令伊东佑亨露一手的时候了。此时他站在“松岛”号旗舰上,手举望远镜向他将要发起海上进攻的目标看去,不觉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神情。但是,当他把目光停留在海港内庞大的北洋舰队舰群上的时候,不免又在心头滋生出些许焦虑。他能像大山岩的陆路兵勇们那样,最终攻占全部目标吗?丁汝昌也像戴宗骞那样贪生怕死,不堪一击么?从日军在荣成湾登陆时起,伊东佑亨用他的联合舰队对丁汝昌的北洋舰队实施海上封锁已经半月之久了。北洋般队既不投降,也不出海迎战,只是利用刘公岛和日岛的海岸炮台,采取水陆相济的办法,进行着顽强的抵抗。丁汝昌这一招令伊东佑亨头痛,但他又不敢像陆军那样,一阵冲锋,打到港内去。他已探知在港内和刘公岛外围,丁汝昌布下的水雷正等待着他的联合舰队哩!他不敢向海口内驶近一步,只好天天在威海口外徘徊不定。《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19)伊东佑亨深知,丁汝昌的北洋舰队虽然在黄海大战中遭到了重创,但并没有被彻底击垮,它仍然是一支颇具战斗力的舰队。他知道这支舰队在李鸿章心目中的分量,因而想原封不动地得到这支舰队,让这些军舰为日本的扩张侵略服务。日本确定的下一个假想的敌人是俄国。日本人之所以还不敢公开与俄国人抗衡,就因为日本的联合舰队还斗不过俄国舰队。那么,如果能把丁汝昌的舰队夺到手,修整以后编入日本舰队,俄国佬就要甘拜下风了。因此,还在山东半岛战役的准备阶段,日本海军方面就提出了此次的作战方针:围困威海,务必避免日舰受损,也不使敌舰沉没,待北洋舰队弹尽粮绝时,迫其投降,接收全部战舰!伊东佑亨正在实施这一计划。早在三个月前,他亲赴金州,面见大山岩时,就与他商订了诱降北洋舰队的具体办法。日本海军教官高桥作卫也参加了商讨,并负责起草对北洋舰队及丁汝昌的劝降书。大山岩亲自修改了给丁汝昌的劝降书。劝降书由英国军舰“塞班”号转交到丁汝昌手上。前有日本舰队拦截,后有陆路炮台轰击,日本人这样做,也是看到了北洋舰队的困境和丁汝昌个人的艰难处境。不过,与丁汝昌见过两次面的伊东佑亨对劝降是不抱多大希望的。他也知道丁汝昌是一个极重民族气节的中国军人。唯独有点希望的是:光绪皇帝正要将丁汝昌逮拿刑部,日本人希望他一气之下投靠日本。丁汝昌把日本的劝降书上交到李鸿章那里了。李鸿章为丁汝昌的民族气节击掌称赞,为北洋舰队鼓劲。他下令:“立即将所有军舰的炮口瞄准日本舰队!”劝降无效,日本人毫不犹豫地决定强攻了。伊东佑亨率领他的联合舰队向北洋舰队发起了第一次进攻。《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0)这天上午十时整,日本舰队本队和第一、第三、第四游击队共出动十六艘战舰,排成单纵阵列,进逼威海港南口和北口。第三游击队的“筑紫”号战舰更是急不可耐,自告奋勇,率先闯向海口处。丁汝昌立在甲板上,手举着望远镜下达了作战命令。威海港内一声汽笛长鸣,“定远”号战舰首先打出了愤怒的一炮。这就是作战的命令。北洋舰队的舰群立即打出重炮,刘公岛、日岛的各个炮台也群炮齐轰,旋飞的炮弹激起浪花无数。炮弹与空气摩擦,发出咝咝的怪叫声,在海面的上空回荡。威海港内外顿时笼罩在硝烟火海之中。在丁汝昌的指挥下,各舰和各炮台打得有力,打出了气势。伊东佑亨睁大了眼睛发呆,不知如何是好。好一会,他才好像清醒过来一样,下令:“全体后撤!”伊东佑亨有些胆怯了,他看到威海港火力凶猛,担心舰队受损,才让信号兵打出撤退旗语。日本舰队十六艘战舰开始掉转方向,可是晚了:刘公岛炮台打来一颗炮弹,击中了日舰“筑紫”号左舷,穿透了中甲板,打死水兵三人,弹片飞迸,击伤水兵五人。巨大的响声过后,只见舰上的烟囱被炸裂了一道口子,浓烟喷涌而出,刹那间遮蔽了整个舰身。浓烟呛得水兵们无处躲藏。刘公岛和日岛上的炮火太猛烈了,共有十三门二十八厘米口径的巨炮和四门二十四厘米口径的地阱炮。这些炮射程也很远,如果不是伊东佑亨下令撤退,受伤的肯定不止“筑紫”号一艘战舰了。“第三游击队守住海口,其余战舰暂时退到荣成湾锚地待命!”伊东佑亨再次下达命令。他要调整进攻策略,另寻打法。日军舰队第一次进攻无功而返了。而且,他们始终没能靠近港口一步,灰溜溜地败退了。《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1)夜幕降临后,威海口才开始风平浪静。丁汝昌站在甲板上,望着荣成湾那边的点点星火,盘算着黎明后的又一场海战该如何打法?北洋舰队尽管初战告捷,但以后的战况定是不乐观的。但他还是那句话:以死相拼!伊东佑亨怀着沉重的心情返回到锚地。通过一天的激战,证实了他对北洋舰队的估计:它仍然是一支颇具战斗力的舰队。看来,光靠他联合舰队在水上挑战,立刻吃掉北洋舰队是完全不可能的。他连夜与大山岩的司令部取得了联系,请求陆军以猛烈炮火给予配合,把北洋舰队的威风打下去。这也是很合乎常理的,大山岩立即表示同意,并为此做了精心的部署。他命令日军炮兵部队连夜修整从清军手中夺过来的大炮。到次日凌晨,龙庙嘴炮台两门二十四厘米口径的大炮、一门十五厘米口径的轻炮修好了。鹿角嘴四门、皂埠嘴一门二十四厘米口径的大炮也修复完毕。数门大炮在天亮时分全部把炮筒对准了北洋舰队。这是一八九五年二月三日清晨,日本联合舰队本队和第一、二游击队的所有舰船在威海口外会合了。上午九时整,三队战舰排成了单纵阵列,向刘公岛东泓炮台发炮。炮台上的清军们还在吃早饭,一见日本战舰来攻,丢下碗筷就投入了战斗。占领了海岸炮台的日本陆军部队也集中了炮火,参加轰击。日军炮台的主攻目标是丁汝昌的北洋舰队。日军水、陆协同作战,炮火自然比前一天猛烈得多,而且是两面夹击。丁汝昌也很清楚:他们舰队所面临的是一次危难,决不可被敌军的气势打下去。一旦北洋舰队失去了气势,失败很快会降临到他的头上。丁汝昌咬紧牙关,发出了一道又一道命令,组织殊死的抵抗。到午后一时,北洋舰队打出的一颗炮弹再次击中了日舰“筑紫”号。炮弹穿透甲板,又打死打伤六个日军水兵。一小时以后,日舰“葛城”号也被中国炮手打中,舰体损坏。《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2)第二天的战斗持续了一天,直到火红的太阳缓缓坠落在西边海面上的时候,两军才暂时停火。而灰溜溜撤退的依然是伊东佑亨的日本联合舰队。又一次的失败使伊东佑亨丧气极了。他想到了利用鱼雷艇,采取夜间偷袭的手段,给北洋舰队打一个出其不意。鱼雷艇夜战,是他的联合舰队的拿手好戏。几年来,他的舰队曾为此进行过多次训练。但是,他也知道,夜间偷袭并非轻而易举,难度较大,风险也不小。尤其是刘公岛东、西两个海口封锁得都十分严密,水底下还布有木栏和水雷,一不小心就会艇毁人亡。在白天的海战中,伊东佑亨曾注意到刘公岛东海口上的那些拦坝,都是以长约丈许的五寸见方的木材编排而成的,以铁链相连,对口外纵向排列。为防止风浪的冲击,每十根方木下面都布下了一根铁锚,锚于海底。东口拦坝以日岛为中心向南北延伸,南侧直达龙庙嘴、鹿角嘴之间的海岸边缘,长约八里地。北端拦坝直达刘公岛,也有四、五里地长。刘公岛南端留有一个十分狭窄的通道,宽不过百米,且无航标,在夜间闯入这个通道十分困难。靠南岸,拦坝与海岸紧挨在一起,没有间隙。而且在岸边上,还布满了岩石暗礁,根本驶不过去。又是一个漆黑的夜晚,天上没有月光,只有繁星点点。伊东佑亨独自一人站在甲板上,思忖良久。他终于想起来了:别看这些木质拦坝设计巧妙,但破坏起来却难度不大。只要派出一支小队,让水兵们用铁斧砍断拦坝,通道就出来了。伊东佑亨拿定了主意,决定冒险一试。就在二月三日这天半夜时分,两只鱼雷艇载着十个日本水兵消失在夜幕之下。他们偷偷地摸进了港内,用铁斧又砍又砸,谁知只四、五斧子就砍断了一根铁索,没过多大功夫,三根铁索全部被砍了下来,与方木脱离开来。方木随波流走了,铁索坠入了海底。可是这砍砸声惊动了港口内的守军,他们一阵乱枪扫射,偷袭者匆匆而退。《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3)次日夜间,伊东佑亨决定多派鱼雷艇,分段对拦坝进行破坏。日艇以六号艇为先锋,依次为二十二号、五号、十号、二十一号、八号、十四号、九号、十八号、十九号共十艘,成鱼贯纵阵由阴山口出发,沿南岸边上航行。通过拦坝时,二十一号、八号、十四号艇在龙庙嘴炮台附近触礁,第十八号艇被拦坝卡住,动弹不了,其余各艇则通过了拦坝。可是,就在向右转弯时,被北洋舰队的夜间警戒艇发现。夜空中突然响起报警信号,几只警戒艇一边报警,一边向日军鱼雷艇开火,刺耳的子弹旋飞声打破了凌晨海面上的寂静。日本海军第二十二号艇驶至刘公岛煤库南侧。他们发现了一艘北洋舰队的军舰停泊在不远的地方。二十二号艇正准备向中国军舰发射鱼雷,北洋舰队这艘军舰上的望哨发现了它。但是,由于天还不亮,哨兵没有搞清正在驶来的鱼雷艇是己方的,还是日军的。“你们是哪里的?!”哨兵大声喝问着。日本鱼雷艇慌了,艇长匆忙下令掉头,可是,刚逃出一段,这只鱼雷艇就在龙庙嘴附近撞上了暗礁,艇身倾覆,水兵们全部被扣在了冰冷的海水之下。“嗖!”一枚火箭腾空而起。港内的北洋舰队大小舰船顿时慌作一团,纷纷开动机关炮,向着海面上一阵扫射。这是盲目地瞎打,因为大多数中国战舰并没有发现敌方的鱼雷艇,本能地就开炮轰击了。港内的混乱恰恰给日本鱼雷艇提供了可乘之机。更糟糕的是,北洋舰队的鱼雷艇小队此时正从日本鱼雷艇队的左右两侧驶来。他们是听到枪炮声后特意赶来察看的。两支鱼雷艇队几乎混在一起了,而北洋的鱼雷艇队还把日本的鱼雷艇当作自己的了。其中,日本九号艇公然与北洋鱼雷艇队并行着。影影绰绰之中,“定远”号战舰犹如一个庞然大物,横亘在日本九号艇的正前方。这九号艇发现了“定远”号,艇长一阵狂喜,悄悄脱离中国鱼雷艇队的队列,从侧翼靠近“定远”号。《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4)在九号艇的前面,还有日本的三号和十号鱼雷艇,它们都混过了港内的警戒线。当三只日本鱼雷艇悄悄向“定远”号靠近时,丁汝昌正在“定远”号上气得跺脚。丁汝昌气得真想煽自己两耳光。因为他万万没有想到:日军鱼雷艇队会在夜间如此大胆地闯入港内,对北洋舰队实施偷袭。但正是这支鱼雷艇队把他们舰队搅乱了。而且乱得几乎不可收拾。舰与舰之间,不辨方向,开炮乱打,许多次都险些误伤了自己的战舰。看见各舰炮火齐鸣,丁汝昌忙下令:“命令各舰暂停开炮,观察一下,找准目标再打!”几分钟后,港内才恢复了宁静。“日本鱼雷艇向我舰冲来了!”这是“定远”号哨兵发出的惊呼。“开炮!快开炮!”丁汝昌急忙下达命令。可是,这时已经晚了。日军十号艇、九号艇已经逼近“定远”号,一枚鱼雷从十号艇上射出。一声巨响,“定远”号被击中了,但被击中的是它的尾部。十号鱼雷艇袭击成功,掉头就跑,全速向威海口外逃奔。驾驶九号艇的是日本海军大尉真野岩次郎。他发现十号艇发射的鱼雷并没有击中“定远”号的要害部位,大骂一声:“笨蛋!”于是冒着被中国舰队炮火击中的危险,他又向“定远”号冲了上去。距“定远”号战舰只有五十米了,他来了一个艇身左旋,施放了艇首的一枚鱼雷。之后,他又慌忙掉头就跑。慌忙之中,他也顾不上观察鱼雷艇的运行路线,在转舵的刹那间,被一发炮弹击中。真野岩次郎连同他的鱼雷艇一起,被炸成了两断。几乎就在同时,“定远”号战舰剧烈地抖动起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令丁汝昌心头猛地一紧:“不好,‘定远’中雷了!”舰上所有的将士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惊呆了。连中两雷,“定远”号会怎样?大家根据舰体抖动的程度估计,这枚鱼雷不仅击中了要害,而且可能是毁灭性的。《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5)丁汝昌以最快的反应命令士兵们关闭防水门,立即投入抢救战舰的战斗。但是,一切都来不及了,当士兵们钻进底舱一看,凶猛的海水已从升降口喷涌而入了。不一会,海水竟由底舱涌上了甲板,整个舰体开始倾斜了。“砍断锚链,驾舰撞滩!”丁汝昌表现出非凡的勇气,沉着果断地指挥着。“定远”号响起一阵全速的马达轰鸣声,伴着滚滚煤烟,一溜歪斜着舰体,撞上了码头东侧的沙滩,搁浅了。即将要沉没海底的“定远”号战舰保住了。但它却再也不能下水了,卧在沙滩上,就像一座耸立的大楼,更像一个不屈的斗士,炮筒依然怒指大海。丁汝昌悔恨不已,为他的两条最具威力的铁甲舰失去机动性而流下了伤心的眼泪。“镇远”早因误擦暗礁不能出海,如今“定远”号也成了一条“死舰”,北洋海军的战斗能力大大消减,今非昔比了。他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海军基地,最终竟然成了自己舰队的乱葬场!伊东佑亨得知“定远”号被打成了“死舰”,高兴极了。次日晚上,他又故伎重演,命令他的鱼雷艇队继续偷袭北洋舰队。他从夜袭中尝到了甜头,便把夜袭当作他歼灭北洋舰队的主要作战手段了。丁汝昌的防备明显加强了,巡逻艇队昼夜不息地在港内巡视。夜幕降临后,各舰也都使用了探照灯,一束束光柱在如墨的海面上照来照去。然而,或许是人的目力不济,北洋舰队的探照灯两次从日本鱼雷艇队上方划过,却没有发现日本艇队。相反,日本艇队却借助探照灯光,轻易地找到了北洋舰队各舰所处的位置。日艇“小鹰”号首先发现了中国的“来远”号,在距离二百五十米左右的地方,向“来远”号发射了一枚右舷鱼雷。紧接着,二十三号、十一号艇也向自己已捕捉到的目标发射了鱼雷。《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6)“轰!轰!轰!”三声巨响掀起冲天海浪。人们惊呼:“‘来远’、‘威远’、‘宝筏’号中雷了!”“威远”是北洋海军的巡练舰,而“宝筏”号是通讯舰。它们与“来远”号巡洋舰一起,不一会儿工夫便被升腾的烈焰包围起来。渐渐地,三艘军舰翻转了舰体,缓缓沉入了海底。日艇十三号选定的目标是“镇远”号。但该艇几次寻找,都没有见到“镇远”号的踪影。天色渐渐亮了,日本鱼雷艇队立即会合,返回锚地去了。这次夜袭对日本海军来说,战果是辉煌的。他们击沉北洋海军三艘军舰,加之使“定远”成为“死舰”,这不能不令伊东佑亨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丁汝昌深深地悲痛着,在他看来,自己心爱的战舰比自己的性命还重要。尤其是“定远”、“来远”号战舰,都是黄海大战中的英雄舰。它们多年来威震敌胆,成为中国海军的形象。“来远”号巡洋舰在黄海大战中受伤最重,几乎被炸成了废舰。当其他舰船从黄海驶回威海口基地时,它却被留在旅顺船坞里大修。不等全部修复,因旅顺危急,又勉强开回威海口基地。丁汝昌曾蹲在“来远”号上三天三夜不下来,带领各岗位将士们精心维护,使它刷新如初。然而,英雄的“来远”舰却永远躺在海底了。丁汝昌含着泪水看着它那紫红色的舰底在水面上挣扎了许久,好似在向它的主人呼救。漂浮在海面上的一块巨大的油污聚集了两三天,就是不肯散去。那是“来远”号的血啊!还有那些英勇无畏的将士们,也同他们的战舰一起沉入海底了。被击沉的三舰上的将士,获救者仅二十多人。日本鱼雷舰队的损失也是惨重的:有两只艇被击沉,一只被击伤,四只艇触礁。伊东佑亨判断:北洋舰队的实力已经锐减,总攻北洋舰队的时间到了。二月六日,他召集了一个会议,决定从二月七日早晨七时开始,对威海守军和北洋舰队实施总进攻,打算全歼北洋舰队。《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7)“二月七日,历史将记住这一天!北洋舰队将从这个海面上永远消失!”伊东佑亨挥动着大手为他的部下们鼓劲。为了确保成功,他请求威海南帮炮台的陆路日军给予火力支援,并改变了原来轮番进攻,强行突入的办法,决定从两翼进攻,先攻取炮台的新办法。这一次日本联合舰队是倾巢出动,所有舰船全部上阵。总攻以第二、三、四游击队为左翼,炮击日岛;以本队及第一游击队为右翼,专攻刘公岛。七日早晨七时出发,到七时二十分,联合舰队本队“松岛”、“千代田”、“严岛”、“桥立”四艘战舰在前开路,第一游击队“吉野”、“高千穗”、“浪速”、“秋津洲”继后,已经到达了刘公岛附近。与此同时,第二游击队的“扶桑”、“比睿”、“金刚”、“高雄”四舰和第三游击队的“大和”、“武藏”、“天龙”、“海门”、“葛城”五舰以及第四游击队的“筑紫”、“爱宕”、“摩耶”、“大岛”、“鸟海”五舰,也已经驶抵距日岛四千多米处。日岛地处刘公岛东侧,是海湾中的一个礁石小岛,只有十四亩地大小。日岛上装备有二十厘米口径的地阱炮两门,十二厘米口径的平射炮两门和六点五厘米口径的平射炮四门。日岛炮台与刘公岛上的东泓、迎门洞、旗顶上等炮台共同构成了威海港最前沿的一道防线,也是北洋舰队自己控制的唯一的一道防线。如果这道防线被日军攻破,北洋舰队将失去最后的阵地依托,只有被围打了。日军因此才决定先攻取刘公岛和日岛防线,然后才来收拾舰队。丁汝昌自然更知道刘公岛、日岛阵地的重要。所以,在日本舰队来攻时,立即率领六艘炮舰给予全力支持,封锁威海南、北两个海口,决心拼死保护炮台。伊东佑亨乘坐旗舰“松岛”号而来,跟随他的是联合舰队本队和第一游击队。队形为单纵队。日本舰队打出第一炮的时间是早上七点三十分,目标直接对准了刘公岛炮台。《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8)刘公岛的守军在丁汝昌舰队炮火的支持下,顽强不屈,奋勇还击。炮战开始不到十分钟,刘公岛的炮火就击中了日军旗舰“松岛”号的舰桥,并击穿该舰的烟囱,炸伤日本兵三人。三十分钟后,“严岛”号速射炮的炮盾被击碎,舰上的甲板和传令管被击坏,该舰日军官兵因此死伤六人。不久,“浪速”舰上的煤库也被来自刘公岛上的炮弹击穿。日本联合舰队本队和第一游击队遭此打击,气焰为之一挫。日岛方面的炮战比刘公岛打得更为激烈,炮声轰鸣,硝烟蔽海。守卫日岛炮台的三十名水兵打得十分英勇顽强。守将是“康济”舰管带萨镇冰。这萨镇冰长得一副书生模样,清秀、高挑,是蒙古族人。他在此时的北洋海军里,是个典型的小字辈。一八六九年萨镇冰考入福州船政学堂,成为李鸿章拍定的第二届学员时,年仅十一岁。五年后,他从该学堂毕业,被李鸿章派往“扬威”舰上当见习生,随船到过新加坡、菲律宾和日本。一八七六年福州船政学堂选派第一批学员出国深造时,萨镇冰又被李鸿章派往英国格林尼茨海军学校学习,学的是航海驾驶专业。回国后,历任“澄庆”号炮船大副、天津水师学堂教官、“威远”炮舰舰长。从一八八七年始正式接任“康济”号巡练舰舰长。此后在辛亥革命中,他一度曾出任“中华民国”海军总长、福建省省长。一九四九年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他又被邀请担任中国人民政治协商会议全国委员会委员兼中央人民政府人民革命军事委员会委员。当然,此为后话。这场保卫战一开始,丁汝昌就把他调往日岛。为了加强日岛炮台的防御力量,丁汝昌要他挑选了三十名水兵进驻日岛。二月七日早上七点半,日本海军共出动十三艘战舰对日岛进行重炮轰击。地处不远的南帮炮台的一部分日军陆上炮火也对日岛组织了夹攻。萨镇冰毫不示弱,他带领三十名年轻的水兵拼命还击。吼着,叫着,炮弹不停地打着。这些炮都没有配备炮镜,开炮的水兵们一定要到炮台上面去打炮,十分危险。三个人操作一门炮,谁也离不开。不久,日军舰队一颗炮弹正好落在二号炮位正前方,三位炮手的身体都受了重伤,但他们仍然坚守在炮位上,忍着剧烈的疼痛继续开炮,终于打中了日舰“扶桑”号,打死日本水兵两人,打伤五人。“筑紫”号也被日岛的炮火击中甲板,有多名日军官兵伤亡。《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29)这场战斗进行到早上八点左右,炮战打得仍很激烈。突然,日军皂埠嘴炮台打来一炮,击中了日岛炮台的火药库。爆炸的巨响地动山摇。火药库爆炸使日岛阵地陷入瘫痪:地阱炮架倒了,厨房和军官营房也被炸毁,炮弹也炸尽了。“日岛已不可守,赶快撤离!”丁汝昌下达了命令,三只北洋小艇把将士们接到了刘公岛上。一整天的炮战到天黑时分才暂告结束。北洋海军打退了日本舰队的多次进攻,日岛炮台丢失了,但刘公岛仍在北洋海军手里。丁汝昌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指挥舱时,突然有人来报:“‘左一’鱼雷艇管带王平率鱼雷艇队出逃,已经被日军第一游击队全歼了!”丁汝昌瘫倒在椅子里,半天说不出话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长叹道:“天啊!怎么会这样?!”丁汝昌虽两眼冒火,但已无可挽回了。更令丁汝昌愤怒不已的是:他的“福龙”号、“左一”号、“右三”号、“镇二”号四艇一夜之间成了日本舰队的鱼雷艇了。第一游击队缴获了这四艘鱼雷艇,把它们分别编成了“福龙”号、第二十六号、第二十七号、第二十八号!王平没有死,王平侥幸逃生了,到了烟台。而“福龙”号艇艇长蔡廷干却成了日本海军的俘虏。他被日军抓到了“松岛”号上,一阵拳打脚踢之后,便向日本舰队供出了北洋舰队的所有情况。蔡廷干的叛变使刘公岛和北洋舰队在日本人那里再无机密可言了。然而,事情并没有就此完结,还有更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情在后头:蔡廷干被俘后,被日本舰队在审讯完毕后送往日本大阪,关押在大阪的一座寺院中。他原是李鸿章派往美国的海军留学生,授业老师是诺思罗普博士。蔡廷干被关押在日本期间,正好他的授业老师游访日本。更巧的是,第二军司令大山岩大将的夫人也是诺思罗普的学生。蔡廷干请求见到了诺思罗普,并请诺思罗普穿针引线巴结上了大山岩的夫人。蔡廷干要求暂留日本。他不是因临阵脱逃、叛变告秘而无脸再见江东父老,而是害怕回国后被大清朝廷斩首处死。一八九五年八月,中日双方交换战俘,在日方送还的清军官弁名单中,果然没有蔡廷干的名字。他是在何时通过何种途径回国的,人们都蒙在鼓里。在李鸿章死后十年左右,蔡廷干摇身一变,竟然又成了大清帝国海军部军制司的司长!《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0)二月八日,白天无战事。日本海军可能也需要休整了。然而正是在这风平浪静的一天,威海港内的水陆两军的士兵们开始哗变了。曾在“定远”号上供职的洋人泰莱在自己的日记中写下了如下情形:“二月七日,晚七时,闻水兵违抗命令而上岸。约八时,陆军也不听命令而登舰。二月八日,终于度过了一个焦虑之夜。陆军里的混乱情况最为严重。他们扬言不再作战,或齐集防波堤下,或占据小船,或登上‘镇远’舰,要求载他们离开刘公岛。我们都相信,他们所说的不再作战是真话。溃乱表现在士兵,而首倡者却是北洋陆军的一些军官,其中的主谋则是李鸿章聘请的洋顾问……”原来,德国退役陆军军官汉纳根离开北洋舰队后,天津海关税务司德璀琳为李鸿章推荐了英国人马格禄充任北洋舰队的总教习。这个马格禄根本不懂海战,接受李鸿章的聘书纯属一种不负责任的敷衍。他更是把这场关乎中国命运的战争当成了自己发冒险财的捷径。李鸿章以每月三百两的重金,聘请了一个终日沉溺于醉乡的酒徒。威海之战打响后,他连甲板都不敢登,整天躲到刘公岛上喝酒作乐。眼看北洋舰队大难临头了,他立即开始在少数中国官兵中策动哗变,要士兵拒绝参加战斗,采取威胁手段,诱导官兵们登岸逃跑。马格禄看出了这场战争的结局,做这一切也是为了自己能够逃命。还有两个洋人,一个叫宴汝德,一个叫浩威。他们在策划兵变逃跑方面,比马格禄显得更加无耻和卑鄙。宴汝德和浩威都来自美国,而且到北洋舰队效力不过两个月。他们在来华途中曾被日本人扣留过,实际上私下里已经有了一种不可告人的交易,这就是帮助日本人在北洋舰队内部提供情报和策动兵变。被日本人放行来到中国后,他俩找到了李鸿章的顾问毕德格,极力吹嘘他们有毁船却敌的绝技,希望毕德格把他俩推荐给李鸿章。毕德格听信了他们的吹嘘,积极向李鸿章举荐,终于被李鸿章聘用,派往北洋舰队效力。李鸿章还一直满怀希望地指靠他们用“绝技”却敌哩!《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1)马格禄、浩威等洋人与几个北洋官兵密谋了几天的结果是:由海军教习泰莱和炮兵教习德国人瑞乃尔出面,对丁汝昌实施劝降,劝降不成,再采取果断行动。二月八日大清早,日本联合舰没有再露面,泰莱和瑞乃尔却露面了。他们来到北洋海军寓所,求见丁汝昌。丁汝昌接见了他们。这两个洋教官首先向丁汝昌描绘了北洋舰队目前所处的危险境地,接着又夸大其词地推算了日本舰队所拥有的实力,最后劝道:“可战则战,否则,士兵不愿战,则投降也不失为一个适当的选择。而且,事已至此,再打下去,徒然多伤生灵;以船舰让敌,全岛军民还有望能够保全……”丁汝昌拍案而起:“我早就知道你们这些贪生怕死的洋人们在我军中不会起好的作用!你们煽动军民哗变,谋划投降,这是本提督坚决不会答应的!告诉你们,本提督只要还有一口气,就要率众将士坚持到最后!”泰莱、端乃尔被愤怒的丁汝昌痛骂一阵子后,夹着尾巴退去了。但他俩走出了丁汝昌的房间之后,便编造谎言,说丁汝昌有意投降,但迫于上司李鸿章的压力,不敢公开表示。他听任将士们自作主张。于是,一场中国海陆兵勇的哗变发生了。二月九日早上八点整,日本联合舰队又一次全体出动,对北洋舰队组织进攻了。这已是日本军队对北洋舰队发动的第六次总攻。威海北岸的日本陆军炮台架起了十二门大炮,直指刘公岛。南岸也有日军的七门大炮,参加对刘公岛发动的排轰。日本舰队主攻北洋的舰船,不一会就把丁汝昌的“靖远”号打成重伤,搁浅在沙滩上。丁汝昌亲自督战,率刘公岛部分将士奋力抵抗。然而,将士们太疲惫了,准备投降的一帮士兵又在东躲西藏,坚持在前沿阵地上的将士伤亡惨重。刘公岛上的医务人员紧缺,医疗设备更是简陋,药品已尽,伤员们得不到应有的治疗,重伤即面临死亡。加之弹药消耗无从补充,紧急请调援军,也不见踪影,刘公岛面临绝境了,北洋舰队也走到了尽头。《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2)就在这时,北洋水陆士兵的哗变达到了高潮。加之泰莱、马格禄、浩威在背后煽动,一批官兵成群结队,你推我拥,有的提枪,有的手举大刀,冲进了丁汝昌的提督衙门。他们是要来威逼丁汝昌投降或逃跑。“姓丁的,你若坚持打下去,就是死路一条了!”有人指着丁汝昌大喊起来。“丁军门,北洋舰队已经山穷水尽了,赶快向日军投降吧!”后面的人也在狂叫。“你率领我们逃命吧!再迟一点,跑都跑不掉了!”有人这样说。“你如果不放我们走,我们就只好先杀了你再逃了!”一些士兵们公开表现出了强硬的逃跑态度。丁汝昌尽管心中气愤,但却没有轻易责怪这些已经冲动起来的将士们。中日战争打到今天这个份上,哪能只怪北洋的将士们打得不好呢?朝廷连同自己的上司李鸿章,都有一份推卸不了的责任。自己当然也有许多失误,甚至是错误,不能全怪眼前这些将士们呀!丁汝昌现在也只能从国家的角度,从李鸿章对北洋舰队寄予厚望的角度,给大家晓以大义了。他奉劝大家不要听信洋人们的煽动,齐心协力,拼死一战,让历史记住这场战争。他当场宣布:“如果到正月十七,也就是二月十一日,朝廷的援兵还不能到达,届时大家自有生路!”“为什么非要等到正月十七不可呢?”有些士兵们虽在下面嘀咕,但又不敢大声来问。又有人小声问:“自有生路是什么意思,是放大家逃跑?还是向日本人投降?”丁汝昌听到了这些话,但他未做回答。他不能回答,只有把这些答案放在自己肚子里来揣摸。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固守威海是一个错误,而且得不偿失。北洋舰队在此坚守,下的无疑是一着死棋。要想让北洋舰队起死回生,走出绝境,唯有大批援军来救,对日军形成内外夹攻之势,才有希望救出这支已遭重创的海军舰队。《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3)丁汝昌几乎把全部希望都寄托在援军来救这一点上了。李鸿章几乎是一天一份电报,一再申明铁甲舰系大清帝国万里海疆的唯一屏障,必须全力保全,不惜牺牲一切。还在日军在荣成湾登陆之前,李鸿章就明确电告丁汝昌:“若水师至力不能支撑时,不如出海拼战,即战不胜,或能留铁甲舰退往烟台。”南帮炮台失守,北洋舰队腹背受敌时,李鸿章仍电令丁汝昌:“万一刘公岛不保,要设法挟舰冲出,或烟台,或吴淞,勿被倭全灭,稍赎重愆!”丁汝昌何尝不想率队冲出港外呢?但是,日军水陆两军早已把北洋舰队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围起来了,冲出港口必是全军覆灭。自己的舰队航速慢,舰只少,火力弱,一出海便是四面遭击。留在港内坚守当然也是死路一条,但还可以等待援兵。若这时能兵从天降,以强大的火力扫平陆路日军,夺回被日军占领的各个炮台,这样,接济有了,兵源有了,北洋舰队凭借陆路大军做后盾,还有希望击退日本舰队。山东巡抚李秉衡来电了,丁汝昌高兴得半宿没合眼。李秉衡告诉丁汝昌:北洋舰队若能坚持二十天,大队援军就可以到达。同时告诉了另一个消息:李鸿章已请求朝廷火速发兵,命北上的贵州总兵丁槐率五营、徐州镇总兵陈凤楼率五营、皖南镇总兵李占椿率步队十五营火速赶往山东来了,他们是专程来救援北洋舰队的。丁汝昌屈指一算,自收到李秉衡电报之日算起,二十天恰好是正月十七日,即二月十一日。所以,丁汝昌才公开许诺,要士兵们坚守阵地到这一天,方才有生路。丁汝昌是在屈指渴盼援军的到来。李鸿章自然也十分关切,可叹的是:除北洋舰队属于他直接指挥外,其他陆路兵勇的指挥大权已经旁落,李鸿章也是干急无汗呀!《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4)大批援军能准时到达威海沿岸么?在李鸿章看来,这还是一个难解之谜。而丁汝昌对援军到达与否,是坚信不移的。他怎么也没有想到,所谓的大队援兵,对北洋舰队来说,只是天上的馅饼。陈凤楼马队五营,一月二十二日就已经到达潍县,李秉衡再三致电催行,称:“北洋舰队已十万火急,盼公来如望云霓!”但这陈凤楼一到潍县就按兵不动了,直到一月二十六日才拨出两营先行一步。但此时慈禧太后突然插上一手,电令李鸿章“加大天津沿海防守”!李鸿章深知慈禧太后是怕日军窜入天津,威胁北京,所以最终这两营人马被调往天津了。丁汝昌根本无法设想这以后的现实。直到威海陷落,所期盼的援军也没有出现。大清的军队已腐败到这个地步,北洋舰队最后全军覆灭,便是不足为奇的了。稍稍平息了将士们“逼宫”哗变以后,丁汝昌是在数着手指头过日子。二月九日夜,丁汝昌与刘步蟾商定:在“定远”号铁甲舰的中央部位装上火药,准备在万不得已时炸毁此舰,以免资敌。刘步蟾率士兵们把火药装好以后,绝望了。他是这艘铁甲舰的管带,又是右翼总兵。“定远”舰落到今天这个地步,他悲痛欲绝,连夜服毒自杀了。临死之前,他安排好全舰将士转移岛上,并交代:“定远”号若自爆不彻底,要用水雷将舰体轰散,以免被日军捞获。他同“定远”号一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听得一声巨响,又得知自己的得力助手刘步蟾身亡,丁汝昌遭受的打击是致命性的。二月十日,日军水陆进攻的火力明显加大。一些贪生怕死的将士又来逼他投降了。丁汝昌见援军仍无踪影,而他许诺的最后期限就在眼前。他沉思良久之后,用自己沙哑颤抖的声音下达命令:“诸将候令,同时沉船!”但是,一些怯懦无能、毫无骨气的将领得令后,暗自另搞一套:他们担心徒手受降,没有战舰拱手送给日军,性命一定难保。所以,他们完全拒绝执行“同时沉船”的命令。《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5)二月十一日,这便是援军应该到达的最后期限了。日军从上午九日开始,对威海港内的北洋舰队进行水面强攻。日军采取了狂轰滥炸的方法,想尽早结束这场战斗,摧毁北洋舰队。丁汝昌率兵拼死还击,想把一切可以利用的火力全部打到敌舰上去。就在这一天,英勇的水兵们仍击中了日军“天龙”号军舰,打死副舰长中野大尉等官兵四人,伤其四人。日本“葛城”号军舰也被丁汝昌的火力击中,打死、打伤舰上人员七名。日本“盘城”号也被击成重伤。然而,所有的弹药都将尽了,再打下去,北洋舰队全军官兵只有徒手被擒了。就在这时,丁汝昌收到烟台密信,得知山东巡抚李秉衡已由烟台逃往莱州,援兵不可能到来了。丁汝昌此时反而镇定下来,召集诸位将领开会,决定最后的行动。大家认为:既然援军无望来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残余几艘舰船拼命突围而去,或许可以幸存几舰,开到烟台去。这样,总比全军覆灭要好。丁汝昌不考虑生命问题了。他已从多侧面分析了突围的问题,得到的结论是:只要舰船驶入海口,不可能突围而去,必然要被日军缴获。所以,他再次命令:赶快沉船,赶快把“镇远”号炸掉。但是,诸位将领已各怀心思,没有人肯动手来炸船。一些士兵和水手们甚至拔出了腰刀,威胁丁汝昌:“不许炸船!”“老天呀,我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了!”丁汝昌自言自语地说着。丁汝昌的想法是: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都要争取战斗下去,与日本舰队拼一个鱼死网破。一些洋人们又出面了,想极力劝说丁汝昌投降。丁汝昌摇了摇头。丁汝昌对“投降”二字不仅鄙视,而且从心里面痛恨。二月十一日又要过去了。这一天是日本的纪元节,联合舰队在举行遥祭仪式之后,发动了对刘公岛的第七次总进攻。《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6)就在这一天,丁汝昌接到了李鸿章发自天津的电报。这是他这一生最后一次收到李中堂的电报了。电报上说:“水师苦战无援,昼夜焦系,丁汝昌同马格禄等可带舰乘黑夜冲出威海,向南奔赴吴淞,只要能保住铁甲舰,其他舰船或损或沉,不至于资敌,就能符合皇帝之意。丁汝昌必不会再被治罪。十万火急,望速图之。”这份电报是刘含芳派人从水路、陆路历尽千难万险才送到丁汝昌手中的。然而,这份电报能帮他多少忙呢?若能冲出重围,若能把铁甲舰带出去,还用您李中堂讲么?丁汝昌自言自语道:“我缺的不是主意,更不是命令。我缺的是援军!你们的援军上哪儿去了?难道那么多陆路大军都死光了么?!”一想到援军迟迟不到,丁汝昌就火冒三丈。但他能有什么办法?若是一切都不顾了,一气之下,还真不如投降日军算了!但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耻辱感早已穿透了丁汝昌的心。他的心在滴血,他不愿再伤害自己不屈的人格和自尊心。更何况,北洋舰队是他的生命,是他的信仰和灵魂的寄托。这里的一船一舰,一枪一炮,无不灌注着他的心血。如今,既然北洋舰队要不存在了,他的人生之旅也该就此了结了。即便可以苟且偷生,但活着还能有什么意义呢?“镇远”号左翼总兵、舰长林泰曾忧愤自杀了,“定远”号右翼总兵、舰长刘步蟾也去了。这是两位名副其实的左膀右臂,都是用生命实践了自己的人生诺言的。那么,丁汝昌自己呢?他在想着。早在黄海大战之前,他就抱定了拼死一战的决心。半年前,他就派人把儿子、媳妇送回安徽老家,明确告诉他们:“我已以身许国!”威海被围之前,他派士兵把舰队所有重要文件送到烟台,表示了“誓以必死”的打算。几天前,他还给老中堂李鸿章发出电报,表示:“死守阵地,舰没人尽而已!”伊东佑亨多次来信劝降,他给伊东佑亨的回答是愤怒的炮声。《李鸿章》第一部分 第拾叁话 北洋挽歌 屈约遗恨(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