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说父母是孩子最好的老师,等到隆庆死了,李贵妃就更注意对万历的教育了。可以说,如何把小万历培养成一个好皇帝,才是这位母亲最大的心事。所以她不辞辛劳,从生活的点滴做起,也是为了给孩子一个好的影响。 可以说,也正是出于这种母亲对孩子命运的关注,使得李贵妃在隆庆死后突然就紧张了起来。 为什么呢?道理很简单,因为四个字——“主少国疑”。也就是10岁的万历登基,他一个10岁的孩子怎么才能当好、当稳这个天子呢?而面对这么一个小孩子的天子,那帮阁老大臣们又会动什么心思呢?这无疑是李贵妃最担心的问题。 而不识时务、不识大局的高拱,一头就撞进了李贵妃的这种担心里。他那句“10岁的孩子怎么做天子呢”正喊出了李贵妃心里的恐惧与忧虑。这下好,一下就激发出了一个母亲保护孩子的本能,也就是“护犊”的本能,所以李贵妃终于忍不住走上了政治前台,亲手驱逐了高拱。 但李贵妃终究是一个善良的女性,她不像慈禧太后或武则天那样有着天生对权力的渴望,所以她注定不会真的来垂帘听政。 于是在赶走高拱之后,在“主少国疑”的局面同样没有消除的情况下,李贵妃急需一个依靠,一个虽然不能说是政治上的依靠,但至少可以算是心理上的依靠。所以在这种需要下,一个机会应运而生了——在李彩凤的命运里,在那个贵为皇帝的隆庆死后,第二个最重要的男人出现了。他,就是张居正。 沟通 张居正不像高拱。他在高拱跟冯保的斗争中拣了个便宜,应该说,他并不拒绝拣这样的便宜,甚至也有可能渴望拣到这样的便宜。他需要拣这个“便宜”,是因为他希望朝廷能给他一个机会,而他也能给这个行将就木的大明王朝一个机会。虽然这会落下口实,但相比较于他心中的政治理想而言,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所以,在高拱退职后,张居正勇挑重任,接替了高拱的位置,挑起了大明王朝的担子。 当然,对此他并不是兴高采烈,相反,却是如履薄冰、如临深渊。为什么呢?有两个重要的原因。 一是高拱留下来的是一个烂摊子。 虽然这个国家政治、经济、军事等各方面的烂摊子的局面并不能说是高拱造成的,这主要是前朝积累下来的,但一向以能干事儿著称的高拱对于改变这种局面并没能起到多大的作用。他虽然在任上也做了不少事,但往往是拆东墙补西墙,许多方面都没能解决根本问题。比如到高拱罢职的时候,国家财政已经空虚到了极点,户部里连一点多余的银两都没有了,人员工资都要发不出来,整个国家机器眼看着就没有“money”这个“润滑油”了。第56节:精神之恋之谜(3) 另外,由于高拱喜欢结党、搞派别,所以整个官僚队伍也渐渐形成了党争的风气,这比财政上的漏洞还可怕。这些都是张居正要面对的难题。 第二,比这些政治难题更让张居正感到为难的,就是如何面对李贵妃和小万历这对孤儿寡母。 从高拱的失败里,张居正分明看到了那个少年天子的身后站着一个强势的母亲。虽然强势,却又在内心深处有着无助的感觉,所以她在驱逐高拱的诏书里才会说:“大学士拱揽权擅政,夺威福自专,通不许皇帝主管,我母子日夕惊惧。”这“日夕惊惧”四个字,表现出来的那完全就是一幅惊弓之鸟的形象,虽然可能夸张了点儿,但李贵妃的那种无助的心理还是明白地表现出来了。 那么,张居正该如何既顺应李贵妃的强势,又能安抚这个女人的无助呢? 这在眼前,明显比应付高拱留下来的那个烂摊子还要来得重要得多。高拱就是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失败了。所以这也就可以看出张居正的聪明来了,他不像高拱,在隆庆死后,什么太监、内阁、内政、外政,那都不是当务之急。当务之急的是最高权力背后那个需要理解与帮助的女人。 所以,张居正一接替高拱之后,立即做了这样几件事。 第一件,就是给李贵妃上尊号。 按照规定,皇帝死后,皇帝活着的老婆就可以称“皇太后”了。因为李贵妃是万历的生母,所以她现在也可以称皇太后,这是宫廷礼仪规定的,没什么问题。但这个规定里还有一个细则,那就是陈皇后作为隆庆的原配,在皇太后称号前可以加两个尊字,比如陈皇后后来就叫仁圣皇太后,而李太后因为不是原配,所以虽然可以称皇太后,但前面不能加像“仁圣”这样的尊字。 张居正一上台,冯保就提出了要求,说李太后的称号前也应该加尊字,可礼部坚决不同意。 我们现代人可能会觉得这称号前加几个字有什么关系,又不要出钱、出力,别说加两个,加二十个也随你便啊。可是别忘了,中国古代社会可是个礼法社会,最讲究这些虚头八脑的表面形式。你只要想想嘉靖为了给他爹上个太上皇的封号跟大臣们闹了几十年,就可知这件事儿的难办了。 张居正的脑子比较活,他认为这个称号的问题不是原则问题,政局的稳定,各方的和谐共处才是关键。所以他力劝当时的礼部尚书潘晟解放思想,放下包袱,最后给两宫太后同时都加了尊字。陈太后叫仁圣皇太后,李太后就叫慈圣皇太后。 有人会认为张居正这是“拍马屁”。其实,这叫“润滑剂”。 西方公共关系学大师卡耐基曾经称赞过中国人的“拍马屁”,说如果不考虑这个词的贬义,如果既不损害做人的原则,也不损害别人的利益,用一些话、一些小事就能让别人快乐,沟通关系,这何乐而不为呢? 张居正给李太后上了尊号之后,李太后很高兴,对张居正也另眼相看,两个人的关系一开始就很融洽,这就给两个人的合作开了个好头。 第二件,是很有技巧地迎合李太后的兴趣爱好。 李太后崇信佛教,经常要施舍,要去佛寺许愿,还要捐善款。说老实话,对于李太后这样的人来说,这种兴趣爱好比铺张浪费还花钱。当年南北朝的时候,梁武帝也是崇佛,三次把自己舍身在佛寺,然后让大臣们拿钱来赎,弄得国库空虚,国家财政为之一空。现在李太后有这种花钱的宗教爱好,张居正这个替国家管钱的人不禁就要皱眉头了。 不过张居正毕竟非常聪明,他眉头一皱,也就计上心来了。他是个以国家为重的人,坚决不肯用国库的钱来满足李太后的个人爱好。但怎么办呢?他也不明着对抗,他把本属于皇室采购中心的宝和店划归李太后的名下,这个宝和店也做生意,主要管理皇产和皇室的财政出入,跟国家财政不搭边儿。这样,等于把皇帝兜里的钱放到了太后的兜里,而且还自负盈亏,李太后花完了宝和店的钱也就不好意思再要。这既一劳永逸地解决了李太后用于宗教爱好的开支,又不影响国家的财政状况,真的可以算是“双赢”了。第57节:精神之恋之谜(4) 另外,张居正在小节上面对于李太后的崇佛也略略表现出一些跟风的倾向来。 李太后新建一座庙、新修一座桥,但凡有什么功德之举,张居正就以宰相的身份写一篇赞颂的文章,而且总是写得很快很及时,所以李太后一直就觉得张居正是把自己放在心里的。 一个女人要觉得一个男人把她是放在心上的,这种情感上的依赖感也就会油然而生了。 张居正为李太后做的第三件事最关键,他把李太后的心肝宝贝当成是自己的心肝宝贝,也就是和李太后一样,把万历当成生活中的重中之重。 张居正主动跟李太后提出了万历的教育问题,也主动承担起了对万历的教育。我们在第一讲就说过,张居正面对小万历,几乎可以算是整个明代最好的一位老师了。他在万历的教育上几乎倾注了全部的心血,不仅亲自给他编写教材,还结合教学内容给他亲自画小人书,这虽然不能算是给孩子买玩具,却要比买玩具所表现出来的疼爱之心还要强得多。 张居正对小万历很尽心,小万历对张居正的感情也很深。 小万历是个感情很丰富的小孩儿。隆庆在世的时候,有一次骑马给小万历看到了,他上前拉住马的缰绳说:“爸爸,你可要小心点,我真怕你会摔下来。”隆庆听了很感动,觉得小万历真是个懂事的、有孝心的孩子。现在隆庆死了,小万历其实是把那种对父亲的情感慢慢转移到了张居正的身上。 有一年冬天,张居正正在给他讲课,他却走神了。原来他看到了张居正站在大殿冰冷的方砖上,突然心里很不忍,课间就赶快叫人拿了毛毡垫在张居正的脚下。张居正也很感动,所以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真可以说是情同父子。 这种感情,李太后看在眼里,那感觉,对于一个孀居的女子来说,可想而知了。所以她觉得张居正就是她儿子的依赖,而她儿子的事儿就是她唯一看重的事儿,这样,张居正也就是她的依赖了。 说起来,李太后应该算是小万历的监护人,但事实上,在张居正有生之年,他才应该算是小万历真正的监护人,因为有关万历与万历朝的一切事情,小万历与李太后两个人的原则完全一致,那就是“凭张先生的意思办”! 情人 因为张居正与小万历之间这层独特的情同父子的师生关系,作为家长的李太后与作为老师的张先生之间也就有一层独特的关系。不过,这种关系到底独特到什么地步呢?有关这个问题,历来众说纷纭。有的说他们已经发展到了情人的关系,有的又主张他们之间没有任何的暧昧关系,到底哪种说法比较靠谱呢? 清代民间的戏本里流传过这样一个对联故事。说张居正考中进士那年,有一个同年考中的同学叫艾自修。这个艾自修考前夸下海口,要一举考中龙虎榜。要知道只有状元、榜眼、探花三个人才能名列“龙虎榜”,所以艾自修这海口可就夸大了。结果考下来之后,艾自修排名很靠后,张居正见着面就开他玩笑,顺口出了个上联: “艾自修,自修没自修,白面书生背虎榜。” 这上联就是嘲笑他说大话,本来纯粹是开个玩笑,张居正过后就忘了。可艾自修却牢牢记住这个上联,把它当成了一种侮辱,一直耿耿于怀。 后来,有天艾自修早晨去上班,顺路到张居正那儿串门儿。门人说张居正在花园里赏花呢,他就走进花园。说刚进花园,就看见张居正的身影在假山后面一晃就消失了。他跑过去一看,只见一个石板刚刚盖下,正好卡住了张居正的袍角。艾自修反应快啊,抽出宝剑割下了一截儿袍角,然后就跑了。 说他后来又秘密侦察了那个假山地洞,终于被他发现有一个暗道直通李太后的卧室。由此艾自修就断定张居正与李太后有不正当的男女关系。这下报仇的机会来了,二十多年没对出的下联也一下子灵光一闪对了出来。上联不是“艾自修,自修没自修,白面书生背虎榜”吗,这下联特工整,就是: “张居正,居正不居正,黑心宰相卧龙床。”第58节:精神之恋之谜(5) 据说艾自修把这上下联都写了下来,连同张居正的那截袍角就呈交了这时候已经长大了的万历皇帝。 万历一看就明白了,据说他还比较心细,查对过张居正的衣服之后,发现这截袍角正是张居正的。这下人证物证俱全,他龙颜大怒,罢了张居正的官,最后发配了边疆。而他娘李太后也只能在宫中每日思念那个倒霉的张居正了。 这种故事一看就知道,明显就是瞎编的,根本不值一辩。但民间流传这样的故事,说明有很多人是认为张居正跟李太后之间有着说不清的男女关系的。 当然,反驳这种观点也很容易。 第一,一切有关他们不正当关系的传说都是捕风捉影,没有一条能放在桌面上的史料或资料能证明这一点。 第二,明代的宫禁森严,张居正和李太后根本不可能有耳鬓厮磨的空间。 第三,张居正跟李太后虽然都位高权重,但如果真有这样的事儿发生,就明代当时的情况看,廷议与朝论一样可以完全淹没他们。张居正不敢拿自己的政治理想开玩笑,同样,李太后也不敢拿自己儿子的江山开玩笑。 所以,你要在哪儿听过有人说张居正和万历的母亲李太后有一腿,不用辩解,只需一笑置之,因为这种说法根本不值一谈。 当然,话说回来,要说张居正跟李太后之间没有任何一点暧昧的关系,我看也不一定。我觉得他们之间或者可能有一种“柏拉图式”的精神之恋。或者张居正可能还说不定,但至少,李太后对张居正或多或少应该有那么一点点。 为什么这么说呢?理由主要有四点。 第一,也是最直接的一个理由,就是张居正长得很帅。《明史?张居正传》记载说:“居正为人颀面秀眉目,须长至腹,勇敢任事,豪杰自许。”这21个字里提供了两点信息。 首先是说张居正的长相,身材修长,长相俊朗,尤其是这个眼睛,长得是细眉毛长眼睛,用专业术语说就是卧蚕眉、丹凤眼。这还不算,关键额下有一缕长髯,说这个胡子长得漂亮极了,须长至腹,这要是右手提把青龙偃月刀,左手再一捋长髯,那活脱脱就是关羽关云长在世。 另外,张居正不仅身材好,而且还特别有气质,因为以“豪杰自许”嘛,所以举手投足,天生一种浑厚的豪放风格,这搁着现在,就叫“酷”。 你说这样一个极富男人味的成功男士,要说能对孀居的李太后产生巨大的吸引力,那也不足为奇。 第二,张居正的婚姻状况并不理想。 张居正的第一个妻子姓顾,据说张居正和顾氏的感情很深。他的《张太岳集》里总共没留下多少首抒情的诗,其中专门怀念顾氏的诗就有两首。虽然感情深,但却好景不长,在30岁还不到的时候,顾氏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就去世了。虽然张居正后来又娶了个王氏,但他和王氏的感情怎么样我们不知道,可以看到的都是他对顾氏的思念之情。 比如他说自己的人生遭遇是“中路弃所欢”,这就是说半路上失掉最好的人生伴侣;又说“饮此长恨端”,就是说失去了顾氏是他人生的一杯苦酒;(两句诗见《张太岳集?卷一?余有内人之丧一年矣偶读韦苏州伤内诗怆然有感》)甚至他想到将来老了要隐居山林、访道求仙,但也有难免有毕生的遗憾,那就是“仙游诚足娱,故雌安可忘?”(同上《朱凤吟》)就是说哪怕自己成了神仙,也忘不了陪伴过自己的顾氏,所以这话里其实是说成仙不是我最大的愿望,“我能想到最期待的事,就是和你一起慢慢变老”啊! 你看看这份感情,多么动人!也可以看出张居正是一个多么侠骨柔肠的好男人! 以至于王世贞在说张居正当年告别徐阶请假回老家闲住的时候,都不认为张居正的出发点并不是因为他对政治上的失望,而是“以妻丧请急归”(《嘉靖以来首辅传》卷七),就是说曾经能让以政治为毕生理想的张居正离开政坛的,也只有他的“爱人同志”。 见到李贵妃的时候,顾氏已去世十几年了。这期间张居正虽然又娶了王氏,但两人之间的感情张居正从来没提到过,只有怀念顾氏的文字留下来,所以我们有理由认为张居正在情感生活上还是比较恋旧的,这也说明他内心的感情世界也是有可以填补的空白的。所以既然有空白,李贵妃也就有了填补进来的可能。第59节:精神之恋之谜(6) 第三,张居正即任后的所作所为很容易让李太后这个孤独的女子产生强烈的依赖感。 这一点我们刚才说过了,他对李贵妃的名誉上的呵护,他对她的爱好上的共鸣,以及他对小万历这个李贵妃重中之重的生活内容的重视,都会让李彩凤这个年轻寡妇,产生无比亲切的依赖感,这种感觉在男女之间一旦产生,发展下去会怎么样,我想那是可想而知的。这从后来,不论是在朝政大事还是在生活小事上,李彩凤对张居正言听计从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一些端倪来。 第四,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理由,那就是张居正死后,李太后的表现,可以算得上是一种反证。 在张居正活着的时候,李彩凤对小万历的管教非常严格。作为家长,她积极配合张老师管教孩子的程度那可以让我们现在的家长都望尘莫及的;另外,在张居正生前,不仅是对万历的教育,包括在朝廷政事上,她参政、议政的态度那也是非常积极的。但奇怪的是,张居正一死,她在朝政和对儿子管教这两件大事上突然就产生了180度的大转弯,任儿子怎么不像话,她也不管了;任朝政怎么不像话,她也不问了。真的是一心向佛,闭门吃斋,做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宗教徒。 我们不禁想问,是什么让这个能力这么强、情感这么丰富的李太后突然“四大皆空”了呢? 我们找不到其他的理由,我们只看到了张居正去世这个时间上的分水岭。所以你可能会说我很八卦,但要说她和张居正之间真的完全没有什么,说老实话,我觉得——很难相信。 当然,我们说感情是相互的。如果说那位身为太后的李彩凤对张居正张老师有一种难以诉说的情感,张居正也难免会要“投之以木瓜,报之以琼瑶”。 有一次李彩凤过生日,正好翰林院里有很罕见的白色的燕子飞过,张居正就写了几首《白燕诗》给李太后庆贺生日。 其中有一首说“白燕飞,两两玉交辉”,请注意,这可不是一只燕子,而是成双成对的燕子,而且“两两玉交辉”,那就不仅是耳鬂厮磨了,甚至有点“神雕侠侣”的味道。诗的最后又说“有时红药阶前过,带得清香拂绣帏”。就是说这对燕子从我院子里的花丛里飞过,又飞到你的帘子前,把那一缕清香带到了你的身边。这个“绣帏”自然是女性居住的闺房的帘子,这个女性是谁呢?前面有句说这对白燕子“送喜傍慈闱”,我们知道李太后是被尊奉为慈圣皇太后的,这个“慈闱”当然就是指李太后住的地方了。这样,这对白燕要把那缕清香带到哪位女子的身旁,也就不言自明了。 由此看来,这诗我们虽然不能说暧昧,但其中多少有些不一样的感觉吧!所以,面对李彩凤这样一位优秀的女性,张居正这位优秀的男性如果也产生过心灵的震颤,我想,那也是人之常情! 很可惜,感情这个东西,很多情况只能是“当局者清,旁观者迷”。可能有些什么,却又不足为外人道。所以后世议论纷纷,但又有谁体会过张居正和李彩凤之间那些属于美好人性的愿望呢? 大家只看到张居正是一个大政治家,只看到李彩凤是当朝太后,只看到这其中的政治、权谋、利益与赤裸裸的欲望,但谁又能看到他们作为一个人的最质朴的情感需求呢? 大概张居正也预料到了这一点,所以在当时,一切都是隐约的、朦胧的,仿佛有些什么,却又不可明说,这大概也就是两个人关系扑朔迷离的根本原因吧。 当然,对于张居正而言,让人感觉扑朔迷离的还不止是他跟李彩凤这个女人的关系,还有他跟另外一个男人的关系,这个男人太过独特,以至于张居正因为他也在历史上背了一些有损名誉的“负担”。 那么,这个男人是谁?他和张居正的关系到底怎样?张居正为什么宁肯名誉有损也要和他亲密交往?这一切之中又会有怎样的内幕呢?请看下讲:《铁三角的一角》。第60节:铁三角的一角(1) 第十三讲 铁三角的一角 太监 张居正因为和小万历的母亲李太后产生了情感上的共鸣,所以得到了这位强势的母亲在政治上的全力支持。 按道理,小万历这时候年纪很小,他的事一切都得他母亲说了算,更不用说他能决定的事儿了。所以得到了李太后的支持,张居正就可以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他想做的一切事了。 但我们说“伴君如伴虎”啊,更何况,严格算起来,李太后那要算一只母老虎! 张居正跟李太后虽然有着一定程度的情感共鸣,但毕竟宫禁森严,两个人也不是常能见面的。这位李太后虽然不算垂帘听政,但毕竟对政局的影响很大,她又是个敏感的女性,什么时候情绪一波动,要是张居正把不准节拍的话,他的改革推行起来也就不那么容易了。 所以张居正需要一个在小万历和李太后身边的人,能随时帮他把握大内的动向。只有这样,张居正才能算是真正没有了后顾之忧,才能算是真正掌握了推行改革所需要的绝对权力。 现成就有这么一个人。 谁呢? 就是那位跟高拱斗得你死我活的司礼监大太监冯保。 有关张居正跟冯保的结盟,我们前面分析过,在与高拱的斗争中,自《明史》以来有关两个人相互勾结的说法并没有确凿的证据,不过是后人的主观臆断而已。 但自高拱下台之后,随着张居正接替高拱成为内阁首辅,他和冯保之间,在政治上逐渐形成了一种利益共享的关系,这倒是实有其事的。 但对这种结合怎么看,这又是一个历史上纷争较多的话题。 当时以及后来,有很多自居清流的人认为,张居正是自甘堕落,居然和一个太监同流合污;也有一些人认为张居正曲意逢迎了冯保,虽然是为了政局的考虑,但毕竟丢了一个正直文人所应有的气节;还有人认为张居正跟冯保的结合,就是狼狈为奸、相互利用。不论怎么看,在历史上,张居正与冯保的关系都是为人所诟病的。 我觉得这些认识之所以会如此偏激,会这么不客观、不冷静,都是由一个潜在的因素决定的:那就是冯保的太监身份。 中国文化在骨子里最看不起的就是太监。虽然他们的身体也表现为残疾,对于残疾人,我们大多都有同情之心,但唯独对于太监,不论哪一个时代,哪一个阶层,对他们都是深恶痛绝、极端鄙视的。不管冯保这人怎么样,张居正这么一个大政治家去和一个太监结成政治同盟,这是传统知识分子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事儿。 至于张居正与冯保的关系到底怎样,我们还是通过一件事来看一下当时的客观事实。这件事就是万历元年轰动一时的王大臣事件。 设局 这个事件的主人公叫王大臣。虽然名叫大臣,却非什么朝廷大臣。中国的古人取名字有时是很奇特的,比如荆轲刺秦王的时候用的那把匕首叫徐夫人匕首,就是当时著名的铸剑大师徐夫人打造的。这位徐夫人是个女的,他其实是个男的,他就姓徐名夫人,跟这位王大臣一样,这名字取的,纯属是脑筋急转弯儿。 这个王大臣非但不是大臣,连个小头目都不是,他只是一个小兵卒,而且还是个逃兵。他从蓟辽前线逃跑回了京城,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地就晃荡到了紫禁城。他大概是来旅游的,所以神态很轻松,样子很平常,结果守卫的禁军还以为他只是个随便的下人,居然给他糊里糊涂地进了紫禁城的甬道。 这位王大臣正在这甬道上晃悠呢,远远看到一拨人走了过来。这拨人中间有个小孩儿,岁数不大,却趾高气昂的,大家都簇拥着他,众星捧月一样。 王大臣没见过世面啊,一看这拨人光鲜亮丽地拥过来,赶快吓得贴墙边儿站着。说这拨人打他身边过去的时候,中间那小孩儿拿眼睛扫了他两眼。这两眼把个王大臣看得心里直发毛,想赶快过去得了,所以他突然撒丫子就往前跑。他这一跑,那小孩突然就喊了声:“你干什么的?” 王大臣听人家喊他,更害怕了,脚底下不敢停,头也不敢回,照往前跑。 那小孩一看火了,心里想:“我问都不回答,这还得了!”于是大喊了一声:“逮着他!”第61节:铁三角的一角(2) 这话还没说完呢,身边早就噌噌窜出好几个,赶上来两脚就把王大臣给踹倒了。 王大臣痛得直嚷嚷,可没用,人家把他踹倒之后,几只脚立马踩上来,把他给踩得结结实实的。 这时候小孩儿和他身边那几个人赶过来了。他身边有个年纪比较大的人上前一步指着王大臣喊:“什么人?给我搜!” 他这一声令下,大家七手八脚就来扒王大臣的衣服。王大臣是个逃兵啊,腰里别着把短刀呢。这一扒衣服,短刀咣啷一下就掉到了地上。 那小孩看了这把刀,当时脸就白了,直往后闪。这时还不止这小孩脸白了,他身边年纪大的这位脸也吓得煞白,大喊了一声:“保护皇上!” 几个人赶快呼啦一下往小孩儿身边一围。 其实,哪需要什么保护啊,这时甬道上除了王大臣就他们这拨人,王大臣躺地上给踩得结结实实的,想动也动不了啊。 那这拨人为什么还这么紧张呢? 原来啊,这个小孩儿就是刚登基当上皇帝的小万历,而他身边那个年纪大的就是小万历的大伴儿,司礼监大太监冯保。 小万历才当上皇帝没几天,刚经过高拱的闹腾,他虽然年龄不大,但也知道自己这皇位还没坐稳呢。这时候突然见到这皇宫大内里有个带刀的人打身边儿跑过,再傻他也知道自己有危险啊!冯保就更不用说了,这整个皇宫就是他的地盘儿,他的地盘儿他做主!如今在他的地盘上见了个莫名其妙的带刀的家伙,他当然吓了一跳。 不过,这个小万历还是比较有性格的,他看看也没什么危险,就分开护着他的人,走到王大臣的面前,用小脚使劲踹了两脚王大臣的头,边踹还边骂:“你个臭贼,好大的胆。”又转过头对冯保说:“大伴,你给我好好地收拾他。” 冯保一听这话,赶快使个眼色,身边的人就把这个王大臣押到冯保主管的东厂去了。 救急 王大臣这个事儿,朝廷里最先知道的是谁呢?是张居正。 因为确实需要冯保的支持,所以自上台以来,张居正很注意处理跟冯保的关系。我觉得他一方面是吸取了高拱的经验教训,认识到冯保是有很大的政治潜能的;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和李太后之间联系的需要,所以他确实是把冯保引为同盟的。他不仅自己跟冯保交好,还让自己的管家游七跟冯保最亲密的手下徐爵结拜为兄弟,这样两方面之间信息沟通就更方便了。 游七已经从徐爵那儿得知了宫里抓到了王大臣的事儿,也汇报给了张居正。可张居正一开始也没太当回事儿。可紧接着徐爵又传信过来了,说东厂已经审出来了,这个王大臣,是蓟辽总兵戚继光手下的逃兵。 张居正一听,立马吓了一跳,心的话冯保你这是要干嘛?一个逃兵你处理下就得了,刨根就底地问,这不是一拔萝卜带出泥嘛!现在这种情况,我张居正要的是政治稳定压倒一切,结果你不仅是瞎闹腾,居然带出来的泥还是戚继光,这还得了! 不怪张居正生气,从冯保初审王大臣带出戚继光来,我觉得我们至少可以看出这几点来: 第一,这个冯保喜欢挑事儿。 确实如张居正所想,这时候小万历才登基不久,高拱和冯保之争才闹腾完,张居正刚接手一个内忧外患的烂摊子,政府上下,能不节外生枝就不要节外生枝。冯保你既然也想跟张居正合作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就不应该横生事端。说起来放这个王大臣进了紫禁城,你冯保也是有责任的,你悄悄地把人给处理了不就得了吗?还牵连出戚继光来,这事不是要眼见着越闹越大吗? 第二,他并没有很高的政治眼光。 你看他审出来的结果是什么,说这个王大臣是戚继光的人,那岂不是暗含了一种可能,就是是戚继光派王大臣来刺杀皇上的吗?戚继光什么人啊,他一是抗倭的英雄,二是镇守北部边防的大帅,三更关键,他是张居正最亲密的心腹。你冯保牵扯出戚继光来,天下人怎么议论?北部边防军心怎么稳固?张居正怎么脱得了干系?所以张居正一听就急了,这是动到他的根本利益了。冯保既然跟张居正结盟,这都想不到,说明他的政治眼光实在不怎么地。第62节:铁三角的一角(3) 第三,他也确实有实力搅动政局。 冯保这个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位置实在是太重要了,他只要想,他在这个位置上随时都能折腾出些事儿来。而且往往不是什么好事儿。所以这个王大臣事件经他手一折腾,事情马上复杂起来了。 先是张居正专门去找冯保,亲口保证这决不会跟戚继光有任何关系。冯保虽是政治眼光不远,但也不傻,他一听就明白自己捅了个漏子。牵出戚继光实在是没必要的事儿,可能那个逃兵原来真是戚继光的手下,但这个事件有刺杀皇上的可能,就不能乱说了。他连忙向张居正保证,这消息还没放出来呢,审的结果也没上报呢?一切他心里明白,请张先生放心。 张居正听了这话才算是放了心,嘱咐他不要借这个事儿做文章,见他答应了,才放心地走了。 这边张居正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他的万历新政,那真是日理万机,很快就把这事儿给忘了。哪知道才过了两天,只见游七急匆匆地跑进来报告说:“老爷,大事不好。” 张居正听得一愣,心想各项工作都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哪一环又出错了?他抬头看着游七说:“什么事?休要惊慌。” 只见游七叹了口气说:“唉,我刚听徐爵说,冯公公把那个王大臣的案子给结案报上去了。” 张居正一听是这事儿,松了口气,心的话工作我做过了啊,肯定跟戚继光没关系。所以他很放心,说:“噢,这事儿啊,怎么大事不好了?” 游七看张居正不着急,自己就更着急了,他说:“老爷您还不知道冯公公报的幕后主谋是谁吧?” 张居正一听眉毛就竖起来了:“上次我都给他说好了,这事儿就是个偶然事件,没有什么幕后主谋啊!” “就是这个问题啊,冯公公上报皇上说王大臣幕后的主谋是——” “是谁,你说啊?”张居正心的话,总不能是我吧。 “是高阁老!” 张居正一听这话,“啪”一拍桌子就站起来了。这真的是像游七说的,事情麻烦了。 游七为什么说大事不好呢?因为高拱下台之后,很多人都认为是张居正和冯保一起阴谋陷害了高拱,张居正虽然抱着清者自清的态度,但毕竟还有不少人在背后悄悄地议论。现在冯保要借王大臣的案子趁机报复高拱,张居正作为现任的内阁首辅一定脱不了干系啊,这下就更证明了他和冯保是阴谋勾结在一起来陷害高拱的。 这个冤案要是做成了,天下人怎么看他张居正呢?朝廷上下又怎么议论他张居正呢?他的改革计划又该如何实施呢? 这其中的关键连游七都看出来了,更不用说张居正了。 张居正立即吩咐备轿,他要去大内参见皇上和李太后。到了乾清宫,经人通报,张居正进去一看,李太后正在那儿抹眼泪呢?一个劲儿地埋怨:“你个姓高的怎么这么狠心,先皇待你那么好,可先皇一死就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现在人走都走了,还不放过我们。” 小万历在旁边扯着李太后的袖子劝妈妈,而冯保则一脸得意地站在旁边。 张居正一看就明白了,冯保这挑拨离间的功夫是下够了,看来他存心要借王大臣的案子整一场冤狱了。 张居正没搭理冯保,他先向小万历和李太后参拜。李太后看张居正来了,立马也不哭了,感觉有主心骨了嘛,所以她就问:“先生知道了吧,这高拱太欺负人了。先生看这事应该怎么办?” 万历和李太后都瞅着张居正,冯保也瞅着张居正,心的话,你说别牵连戚继光,我就按你的意思办了,现在你也总该按我的意思办吧。 哪知道张居正正眼儿都没看他一眼,向李太后说:“太后息怒,我听说这个王大臣初供戚继光主使,现在又供高拱主使,前言不搭后语,朝三暮四,所以所言恐怕不足为信。” 李太后一听这话,转头就看冯保,问:“有这事儿吗?” 李太后多精明的人啊,冯保也不敢说没有啊,所以只好说:“确如张阁老所言。” 你看张居正多聪明,我们说戚继光是他的人,他怎么着也不能透露出这事儿跟戚继光还有关联啊,冯保死也想不到他会这么说。但张居正突然这么说,还就显得这事儿他秉公判断,不藏私心。况且这样一说,就显得王大臣现有的供词是不足为信的了。第63节:铁三角的一角(4) 李太后看来是听张居正的话的,她紧接着就问:“那依先生的意思,这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 张居正也不敢贸然说这事儿背后就没有主谋,所以他很聪明地提出了一个公事公办的办法。他说现在这事儿已经引起朝廷内外的注意了,若不能查清真相,恐怕会造成恶劣的影响。所以最好由东厂和都察院、刑部、大理寺这些三法司一起会审。这样审出来的结果就能服众了,真相也能水落石出。 李太后当然听张居正的话。冯保也没多大的脾气,因为张居正也让他主管的东厂参加了主审,所以他当时也没说什么。心想,既然再审,我还是主审官啊,反正我一定会借这个机会把高拱给整死的。想想高拱气势汹汹要搞定他还不过就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他心里这个恨就压不下去。 苦心 从宫里回来后,张居正赶快物色了两个资格老、人又忠厚的王侯,打算让他们和冯保以及三法司的官员一起审这个案子,这样也好制衡冯保。可正忙着的时候,有两个他最敬重的官员来拜访他了。 谁呢?一个是吏部尚书杨博,一个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 这两个人一个是六部之一的最高长官,一个是监察系统的最高长官,都是在高拱下台后帮张居正稳定政局的老臣。所以张居正对他俩是相当敬重的。 把这二位迎进来,厅堂落座之后。二人直奔主题就说上了王大臣的案子,原来冯保要借王大臣案整高拱的事儿已经满城皆知了。两个人开始拐弯抹角地说,后来索性直来直去地说,意思就是你张居正现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能帮冯保做这样缺德的事儿。 张居正越听脸越沉,《明史》上反复说他是“沉毅渊重”,那就是说他的性格是非常沉稳的,别人说话他一般都是很深沉地在那儿听,轻易不打断别人。现在听这两位老臣都误解了自己,以为是他张居正和冯保合着伙要陷害高拱,更不要说满朝文武是怎么想的了。 杨博和葛守礼喋喋不休说了半天,才发现张居正一句也没搭话,但脸色已经沉得像一潭秋水了,两人这才反应过来,一齐愣住不敢说了。只见张居正沉默了半晌,突然暴发了出来。他猛地站起来,袍袖一拂,桌边的茶碗啪地摔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只见张居正眼含热泪,满脸激愤地说:“居正一心为国,只知鞠躬尽瘁,唯愿死而后已。不料一片苦心,连我素来敬重的二位大人都不能体谅!罢了,罢了!” 张居正仰天一叹,长袖一拂,说了声“送客”,转身进了内堂。只把杨博和葛守礼两个人面面相觑地晾在了当场。 气愤归气愤,工作还得照作啊。事后,张居正又亲自去做冯保的工作。可冯保还是不干,一定要借此置高拱于死地。临上堂了还让手下人去牢里跟王大臣串供,让他一定要咬定是高拱主使他来刺杀皇上的。 张居正没办法了,他又不能跟冯保扯破脸闹翻,但他也不能让冯保把这冤狱做成,这样不只是高拱要倒霉,他也会被人骂死的。人心要是散了,队伍还怎么带呢?这个计划好的万历新政还怎么施行呢? 到最后关头了,又体现出张居正作为一个实用主义者的风范。 他让手下在王大臣上堂之前,给他灌了杯生漆酒,这个生漆酒等于是哑药,王大臣上了堂刚准备按冯保吩咐的照本宣科,却一下子吚吚呀呀地说不出话来了。 张居正又让主审官员按事先准备好的话来问,王大臣不是说不出话来吗?说不出来就等于默认。所以最后就按偶然事件定了案。 冯保在堂上也只有干瞪眼,他也不能因为这事儿就跟张居正彻底闹翻啊。 远在几千里之外的高拱并不知道,他全家老小的性命在这转瞬之间已经在别人的手掌心里转了好几个弯了。可是据说后来高拱知道了这事儿之后,丝毫没有感谢张居正的意思,只是认为他是在做戏! 这就叫孤独者的落寞,像张居正这样的孤独者,他要做的事儿,当时没有人能理解他,那个时代也不理解他,甚至他身后数百年的历史也不能完全理解他。第64节:铁三角的一角(5) 但没有这份面对孤独的勇气,又怎能成为真正的英雄呢? 只有真正的英雄,才是真正的孤独者! 铁三角 关于王大臣事件,《明史》、《国榷》等史书以及明人的一些笔记作品,基本上都列举各种各样的说法,认为张居正先开始与冯保勾结要一起陷害高拱,后来迫于舆论,才收手阻止冯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