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国最初表达不满的方式是搬家,先是从晋阳搬到中牟,又从中牟搬到邯郸,终于离中原近了,但也因此引起了魏国的警惕。 在大自然中,如果一只饥饿的老虎,同时遇到一只羊羔与一匹豹子,它决不会先向豹子发动攻击,而是径直奔向羊羔,但如果豹子也饿了与老虎争夺羊羔,老虎则会先和豹子打在一处。国家间也遵循同样的游戏规则。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同盟、协约两大阵营在欧洲大陆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但战火却没有在欧洲首先燃起,最终引发战争的导火索是两大阵营对巴尔干小国的争夺。 战国初期,导致三晋分裂,进而引发中原大战的导火索是卫国。此前魏国一是卫国的保护国。 公元前386年赵国迁都邯郸之后便开始积极筹划吞并卫国,3年后赵国采取了单边主义行动。赵军一鼓作气攻入卫国,将都城濮阳团团围住,赵国人发明了蚂蚁上树的攻城术。四面围攻之下都城眼看不保,卫国急忙向大哥魏国求救,魏武侯率大军增援,魏卫联军将赵国杀得大败,连重镇中牟都被扒了三层皮,赵国抵挡不住,也向卫国学习,从南方找了个帮手——楚国,楚国前些年被魏国欺负苦了,总算在吴起的调教下强大起来,这时正想报一箭之仇,便协助赵国攻打魏国。魏国马上从胜利的边缘滑向失败,中原的大片土地被楚国和赵国占领,而且雄心勃勃的吴起还想为魏国做个结扎手术,即:把魏国的领土拦腰斩断,使魏国首尾难顾。但手术还没有开展,老天爷帮了魏国的忙,楚悼王死了,紧随其后吴起也死了,杀吴起的贵族不久之后也死了不少,楚国笼罩在一片白色恐怖之中。新继位的楚襄王一心修炼内功,对外采取防守。魏武侯趁机稳住了形势。经此一役,魏国也不敢再干涉赵国对卫国的占领,只是从楚国那里夺得一点土地作为补偿。 在魏、卫、赵、楚忙于中原大战的时候,韩国顺手将郑国灭了,还把家搬到了郑国的首都,改名为新郑。 公元前370年,魏武侯死了,两个儿子公仲缓,公子莹(魏惠王)为争夺君位打得不可开交,各据魏国东西两部分国土互交长短。魏国的内乱引起了赵国和韩国的兴趣,两家应公仲缓的请求,带着不可告人的目的联合出兵干涉魏国内政,公子莹(魏惠王)吃了败仗,被困大梁孤城。就在公子莹(魏惠王)绝望的时候,赵国和韩国为战后问题吵得不可开交。赵国的方案是把公仲缓立为魏君,两家各取一块地方走人。韩国因刚吞下郑国还没有来得急及消化对赵国的方案不感兴趣,韩国的方案是将魏国拦腰斩为两段,使魏国变成二流国家,而且韩国正好在魏国的腰部,便于实施这个方案。但是赵国不同意韩国的方案,韩国也不同意赵国的方案,两国大吵起来,吵得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甚至还相互吐了口水,最后两家气鼓鼓地分手。赵国人回家的路上只顾生气了,走啊走啊不知道走到了一个什么地方,突然从斜刺里出现一支魏国军队,将赵军杀得大败,赵军惊魂甫定才开始打量周围的地形,只见路边有一个大牌子,上写:“邺地人民欢迎您,——西门豹题”。 魏惠王稳住了局势,重新调整了领导班子,以贵族代表公叔痤为相国,过了几年便开始向赵国、韩国复仇。公叔痤真不含糊,率魏军大败韩、赵联军于浍水北岸。魏军正在得意忘形的时候,后院起火,经过秦献公初步改革之后的秦国发兵攻打西河地区,公叔痤急忙调转充当灭火队员。此刻公叔痤对自己的部队非常有信心,想一鼓作气将秦军消灭,岂知秦军已不是昔日之秦军,是经过秦献公重新训练的新式军队;魏军也不是昔日之魏军,经过中原大战和连年内战,战斗力下降的厉害。两下交锋,魏军大败,连公叔痤也成了俘虏。好在秦献公流亡魏国期间公叔痤对其关爱有加,秦献公以礼相报,欢送败军之将公叔痤回到魏国。 此后魏国逐渐稳住了西河战事,并筑起长城,阻挡秦军东进的步伐。公元前361年魏国面临的局势是这样的:在东线和南线仍有一定的优势,但日子不会太长,齐、楚两国由于长期遭受魏国的蹂躏,已经深刻认识到变革的重要性,他们迟早会以新的面貌重新出现在战场上。在西线,面对顽强的秦国人,曾经不知道天高地厚的魏国也只好筑墙以自保。在周边,与韩赵两个兄弟之国的蜜月已经结束,拌嘴打架时有发生,但还不至于决裂,三国矛盾相对于与齐国、秦国的矛盾还勉强能算作人民内部矛盾。 魏武侯、魏惠王时刻不忘高举革命先烈魏文侯的伟大旗帜,但却少了魏文侯团结盟友,有选择打击敌人的克制,而在四面出击,处处为敌的道路上渐行渐远,丝毫不顾魏国四战之地的先天性缺陷。魏国过分扩张的外延之下是日渐萎缩的内涵。魏国的内涵是人才政策,军事制度,外交策略。 吃了败仗的公叔痤回到魏国既忧且惧,不久就重病缠身。临死之前,老贵族建议魏惠王将魏国的将来托付给一个平民出身的小青年。 第五章 秦国的涅槃 【1、序幕】 华夏的西方有只凤,凤的名字叫赢秦,自有凤来仪已历500年,500年是凤的一个生命周期。凤的生命萎缩了,无力再与这个纷乱的世界争斗了,便筑起巢、关起门、燃起火,涅槃的时刻来到了。 这个故事不是今人的附会,而是出自当时周朝政府发言人太史儋的口中:“周故与秦国合而别,别五百岁复合,合十七岁而霸王出。”在那个人类对历史规律知之甚少的年代,类似的预言层出不穷,有正确的,也有错误的,但共同的特征是为人们所深信,特别是当预言从那些学问高,阅历广,年纪大的人嘴里说出。 这个预言一如其他预言为当时的秦国国君深信不疑,它为秦国指明了前进的道路,为秦国勾画了一幅宏伟的蓝图,秦献公为这幅宏图所深深吸引,遂施行改革时弊以求自强。 如果当时这个预言被崤山以东的诸侯听到,他们定会笑掉大牙,以为这是秦国人所进行的一次不高明的宣传。然而秦国人却是认真的,他们无意与东方诸国打口水战。秦国不会,也不屑,他们只是埋下头来默默地将根狠狠地向深处、向远处伸去,以便汲取水,汲取露,汲取陈死人的血和肉。 秦国的出镜没有耀眼的灯光,没有铺张的背景。她默默无闻,不为时人所瞩目,如一只可怜的丑小鸭,或一株没有树高、没有花香的野草。 但秦国人有的是坚韧不拔的实干精神,他们在“弼马温”的位置上一干就是好多年,既没有大闹天宫,也没有自怨自艾,而总是在周天子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挺身而出,渐渐地秦国的忠诚和可靠换取了周天子的尊敬和信任,被封为伯。 春秋时期秦国的表现并不出彩,强大的晋国像一堵墙一样堵在秦国的门口,秦国人发挥了愚公移山的精神,但屡次被晋国挡回。东出无望,秦国将目光转向西部、北部和南部,几翻奋斗,几多拼搏,终于有了一块像样的地盘。但时光老人已毫不留情地将时间推到了战国。 当魏国在中原横行无忌的时候,秦国却在内乱的深渊里徘徊。西河之地的痛失使魏国将一只脚伸到秦国的面前,秦国屡次反扑,每次都被吴起的武卒赶回。在国内秦朝的大族长牢牢地控制着最高统治权,连国君的废立都由他们说了算。他们甚至干过在大庭广众之下处死国君及其老母的事情,但新的国君反抗了么?没有!因为新君的继位还得指望这些杀死旧君的大臣。其实族长们对新君、旧君没有什么特殊的偏爱,他们只是希望国君能永远无能,如果发现更无能的便立他为君。 但族长们不久就失望了,新迎立的国君秦献公很快就以他的谋略和手腕证明自己不是可以随便被摆弄的。秦献公早年在魏国那个伟大的国度留学二十八年,亲身接受了一次先进性教育,魏国的一切让他羡慕不已。 公元前384年,秦献公几经周折回到秦国,被立为国君,便在全国发起学习魏国的运动,但秦国的基础实在太差了,老百姓仍在野蛮人与文明人的边缘徘徊,殉葬的陋习依然普遍存在,大量青壮年劳力不是在田野上耕作,不是在军营里当差,而是在另一个世界伺候着他们昔日的主人。秦国的族长便是这种陋习的崇拜者,他们每每以大量的殉葬人的来显示自己生前的威名。 秦献公将这种陋习废除,从死人手中抢来了大量青壮年,这些青壮年纷纷感激秦献公的再生之德,以献身四化建设作为报答。秦献公还进行土地改革,承认农民对土地的占有,并根据土地的实际面积征收地租。 过了几年,秦献公感到秦国强大了,便将首都从偏僻的雍迁到了栎阳,以此向世界表态,我秦国要冲出西河走向世界了。前进的道路还算顺利,秦献公二十一年,秦国在石门(今山西运城西南)将三晋联军打败,又于献公二十三年在少梁(今陕西韩城南)将魏军打败,连魏相公孙痤都成了俘虏。 公元前361年,在秦国步步上升的时候,秦献公死了,儿子秦孝公即位。此时秦孝公面临的局势虽然比秦献公时代强多了,但仍然不被山东诸侯看好。魏国已经在西河稳住阵脚,并修建长城将秦国隔离起来,山东诸侯自恃文化上的优越以蛮夷之礼对待秦国。受过中原文化熏陶的秦孝公被深深地伤害了。有时候最伤人自尊的并不是来自一拳,一脚的身体伤害,而是那种埋藏在骨子里的蔑视,而文化上的差距总是会成为蔑视的缘由。 面对诸侯的鄙视,秦孝公没有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有时候争论是没有用的,当你实力不济时根本吵不赢,当你强于别人时根本不用吵。 秦孝公决心变法以自强,东方人搞的那个王道,霸道,秦孝公知之不多也不感兴趣,秦国人的追求很简单也很直接,就是要土地、人口、统治权。一种新的游戏规则将要诞生。 于是秦孝公发布招贤榜愿以土地换取天下士人富国强兵的方案。天下士人闻风而动。 此时将要书写历史的商鞅正在魏国展示他的逻辑学知识呢。商鞅同学智商挺高,学业也不错,学校毕业的时候政治学、逻辑学、心理学分数都挺高,不过最出名的还是法律学(刑名)。 在魏国的时候商鞅就名声在外,相国公孙痤非常赏识商鞅,委派他管理家务,商鞅的理财能力一流,将财物管理得井井有条。不巧的是还没有来的及将他培养成接班人,公孙痤由于吃败仗生病了。魏惠王前来探病,同时也是来要听听公孙痤对他的接班人的看法。 公孙痤说了一段很值得玩味的话:“小鞅同学是个人才,你把国事交给他准没有错。”魏惠王很不以为然,心想:“一个毛孩子能干了啥啊?况且你贵族了一辈子,怎么会推荐个平民小青年做接班人?” 公孙痤看出来了,接着又说:“你要不能用他,就马上把他咔嚓了。”魏惠王一看老头儿说的声色俱厉,口头上就答应下来,心里面难免怀疑这老头儿是不是生病说胡话,一会让我用一会让我杀的。到最后还是把公孙痤的话放在了一边。 公孙痤出于爱惜人才和私人交情的考虑告诉商鞅:“你快走吧,否则魏王会杀你的。”商鞅用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反向推理法,马上证明出魏惠王既然不能用自己,也就不会杀自己,所以自己是活定了。 同样的一句话从公孙痤的嘴里说出来分别进入魏惠王和商鞅的耳朵,竟然演绎出三个意思,公孙痤意在使魏惠王认识到商鞅的重要性,魏惠王得出的是公孙痤生病说胡话的结论,商鞅看出了魏惠王的有眼不识人才和自己的安然无恙。 公孙痤的左右逢源和公私兼顾历来倍守推崇,不过事情就怕从相反的方面看。从公论,公孙痤私下向商鞅通风报信,是要把人才送入敌国,为魏国培养潜在的敌人;从私论,公孙痤向魏惠王建议不能用就杀死商鞅是对不起朋友。不过好在魏惠王无动于衷,商鞅安然无恙,公孙痤的美名才得以保全。以逻辑学成绩而言商鞅最好,公孙痤次之,魏惠王基本上是零分。 秦孝公求贤的风吹到了商鞅的耳朵,既然在魏国看不到出头之日,商鞅决定到秦国碰碰运气,于是打起背包向西方走去。 【2、磨合】 伟大的秦国张开双臂欢迎商鞅的到来,不仅是商鞅,任何一个有志于建设秦国的东西方士人,秦国都将给以热烈的欢迎,接待工作如火如荼地进行,山川道路以及各种标志性建筑上到处是标语旗号,什么“欢迎您到秦国来,这里的世界很精彩”,什么“山东比较乱套,风景这边独好”,什么“Welcome to West Chin”,再经秦国媒体的大事宣传和炒作,搞得山东士人人心惶惶,诸国政府纷纷提高各级公务员待遇以稳定军心。 结果人还真来了不少,特别是一些民间士人和政府里的失意官员,带来的各种发展规划也太多了,秦孝公应接不暇,只好设立专门机构招待这些士人,士人到这里得先报道,然后按照程序一步步进行面试。有合用的就留下,不合用的直接pass掉,一般人想见秦孝公并不容易。 难道不是么?秦国招贤就像今天一家中型企业高薪招聘高管。天下人才岂不望风而从。要知道如果能够得到秦国offer,获得的将是实实在在的土地,实实在在的权力、地位。以山东诸国文化之发达,人才之茂盛。来碰运气的自然不在少数,滥竽充数、以次充好、唱高调不解决实际问题的现象也时有发生。初步的鉴别工作交给手下人好了,秦孝公只接见那些才能卓卓越、见解不凡的士人,问题是这样的人才太少了,简直比大熊猫还少。“千金易得,一将难求”,诚如斯言。结果不少士人又失望地踏上返乡之路,秦国政府也为人才难求头痛,旅游业却大赚了一把,秦国老百姓也小有收获,土特产品卖出去不少。 商鞅来到接待处前,看着那些衣冠楚楚、道貌岸然、张口帝道、闭口王道的所谓士人,心里泛起一阵蔑视的感情。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然而绝大多数都是蝇营狗苟争一时之长短,众生之中目光深邃,见识深远,有独知之虑,敢于大博名利者能有几人?商鞅站在士人们的身后,冷笑了几声,直到最后也没有加入到等待应聘者的行列中去。 在那个操蛋的年代,只有傻瓜蛋才按部就班按照既定规则行事,强者从来是为别人制定规则,给别人树立榜样,成为别人的梦想。商鞅根本不屑于与秦孝公的代理人聊什么治国之道,就算他们有心情想知道,商鞅还不敢让他们知道。商鞅的话说出来就是祸,说出来能点得着火,你别看500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沉默? 他的变法主张决定了只有君主本人能够理解,只有君主本人能够支持。难道让商鞅和面试他的大臣说秦国应该限制大臣权力,进行君主集权统治?如果商鞅这么说,不管是哪个大臣听了都定会把他赶回家去,弄不好还要骂他个狗血喷头。 商鞅与所有法家弟子一样能否发挥出能量全在于君主是否支持。秦国的国情是实施法家变法的大好土壤,商鞅唯独缺少的是一个机会,一个与秦君单独会谈的机会。然而这样的机会天上不会掉,地上不会长,拦个驾吧,嘿嘿,这招都被别人用滥了。一开始,秦孝公每次外出都能碰到十好几个拦住车驾上书进言的,害得车队像公交车一样走走停停,后来秦孝公干脆不出门了,每日处理完公事如果没有遇到什么人才就喝喝小酒、泡泡mm、将晚上的时间打发掉。 商鞅从人们的口中得知秦孝公每次喝酒、泡妞的时候,身边总有一个人疑似男人伺候着,他的名字叫景监。原来秦国的头号人物秦孝公是个景监同志引起了商鞅的兴趣。商鞅准备从他身上打开缺口,使之成为自己与秦孝公之间的铁杆联络人。 搞颠同性恋患者是一个难度系数极大的技术活。好好的一个男人成长过程中受到不恰当的教育或者内分泌上的障碍,造成心理的畸形发展,长大后性观念便出现倒错。商鞅在求学期间比较特立独行,曾经写过一篇心理学论文《论同性恋患者的心理》,由于其选题的新颖,论述的充分,见解的独到,结果受到全体师生的一致嗤之以鼻,但商鞅也不生气,说不定这玩意什么时候还真能派上用场呢? 在《论同性恋患者》一文中,商鞅认为同性恋在心理上受过强烈的刺激,原本就是最需要人们关爱的社会弱势群体,他们大多比较非常敏感,性格非常乖戾,倾向于斤斤计较和睚眦必报,心思比女人细,手段却比男人狠,一般人很难走进他们的心理世界,总之是a kind of difficult person。 现在正好是该理论发挥作用的时候,但理论总归是理论,只能指出前进的大概方向,具体如何行走,只能靠商鞅自己摸索。好在商鞅在魏国久经官场,阅历丰富。待人接物,结交朋友的基本功还是很扎实的。在与景监的初步接触中,商鞅注意到景监同志对和性别有关的词汇非常敏感。比如打远处过来一只公鸡,有人说:“看啊,这公鸡多漂亮,火红的鸡冠,鲜亮的羽毛,高傲的气质”,景监听了就会有点不高兴,以为别人是在影射自己不像男人男人。如果过来的是母鸡,有人说:“看哪,这只母鸡多温顺,稳稳当当,步调轻柔,不事张扬”,景监同志听了同样会不高兴,以为别人是在影射自己像个女人。其心理大抵如是。然而,谈话之中又根本避不开类似的话题,圣人有言:“万物皆分阴阳”,但到了景监的耳朵里阴阳总免不了和性别问题搭上关系。 这难不倒聪明的商鞅同学,他再次运用从老师那里学来的反向推理法:既然在景监面前无论提阳性的优点或阴性的优点都会引起他的反感,那就跟他谈阳性和阴性的缺点。还是那只公鸡,如果商鞅说:“这公鸡架子大,爱炫耀,不过徒有其表”,景监就会暗自高兴,由于他认为自己已经不是雄性。还是那只母鸡,如果商鞅说:“这母鸡忸忸怩怩,磨磨唧唧、软软绵绵”,景监也会高兴,由于他认为自己还没有成为雌性。 经过几番交谈,商鞅以得体的措辞赢得了景监的好感,继而用煽情的话语在景监心灵深处最柔软的部位肆意弹拨,很快两人的话题就深入下去,谈话的气氛也高涨起来,也许是由于景监的心理长期处于极度孤闷的状态很少能与人进行亲密无间的交谈,竟在一个从外国新来的小伙子面前将心扉完全打开,把自己不幸的童年,悲惨的家庭,以及宫廷生活的苦闷统统向商鞅讲述一遍。话题一旦打开,商鞅只要做个热心的听众就够了,顺便再陪上两滴同情的眼泪,就像听到祥林嫂讲她儿子被狼拖走的故事一样。很快商鞅就成了景监的死党,当商鞅请求景监将自己引见给秦孝公时,景监满口答应了。在这一刻,商鞅不讲公事,只论私事;不用理性,只凭感性就获得了无数士人梦寐以求的机会。 在景监的引见下,商鞅如愿以偿地见到了秦孝公。两个历史上的超重量级人物在年轻时的第一次见面,按照人们的想象本应该是火光灿烂,激情四射。但实际情况并不比江湖郎中兜售狗皮膏药好多少。商鞅的药匣子里有很多张狗皮膏药,其中必有一帖吧适合秦国,只是秦孝公还不知道商鞅要卖什么药,商鞅也不急着想让秦孝公知道自己卖的什么药。只是漫不经心地从头开始忽悠。 “在下以为秦国要想强大需高举周礼的伟大旗帜,对外恪守四项基本原则,对内坚持以德治国,……”秦孝公点点头,可是脑袋就有点迷糊,昨天夜生活持续时间太长了。“应该取信于民,要崇尚节约……”秦孝公昏昏欲睡,商鞅讲了半天,见没有动静,只好告退。 孝公醒了的时候见商鞅已走,便把景监找来斥责道:“你推荐的是什么狗屁人才,怎么跑我这里净背些思想政治教科书上的内容了?”景监只好解释:“发现高级人才需要慢火出细活,不是一句两句就能谈妥的。”孝公说:“好吧,再给他一次机会,让他五天后再来见我。” 商鞅再次见到秦孝公的时候拿出了第二帖狗皮膏药:“秦国要强大,需发展生产力,巩固国家政权基础,加强军队建设,注重爱国主义教育”,秦孝公鼻子上的瞌睡虫又跑出来捣乱,商鞅讲完也就走了。 秦孝公醒来的时候,见商鞅已走,再次把景监找来,正想训斥,突然觉得商鞅刚才虽然是在继续背诵思想政治教科书中的内容,但似乎透漏出了有用的信息,便让景监安排五天后再和商鞅谈一次。 经过两次忽悠,商鞅基本上摸清了秦孝公的口味,第三次见面,商鞅一开头便说:“主公啊,秦国的老百姓是天下最可爱的人,他们身上隐藏着可怕的能量,既可以转化为生产力,也可以转化为战斗力,当然了用不好也会是可怕的内耗,如果将这股能量发挥出来,大可以一统华夏,小可以称霸诸侯,关键在于政府用什么制度来引导。” 孝公眼前一亮,道:“说得好,用能量守恒定律解释国家政治寡人还是第一次听说,但不知道你这种方法周期得多长时间。” 商鞅道:“一般的话,需要三五十年。” 孝公道:“寡人可没有这个耐性。” “也有捷径,如果国家施加压力,这股能量有望迅速的爆发,十年即可。” “好,那就十年……”秦孝公昨晚玩了一宿,今天特别困,但一听到商鞅今天的讲话,精神为之一振,疲劳一扫而光,君臣两人抵掌而谈,数日不倦。两个同样充满改造世界欲望的年青人总是有太多的共同话题。今日商鞅跟秦孝公的谈话与前些天跟景监的谈话绝然不同,尽是国事、阳谋、天下形势,既有广度,又有深度。商鞅作为知识出口国慷慨地输出,秦孝公作为知识进口国贪婪地吸收。秦孝公强烈的进取心,独立的思考能力也给商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从秦孝公身上,商鞅看到了伟大事物的两个方面:简单和崇高。谈话在两人相互敬佩,相互信任之中不得不结束,因为都实在太困了。 从商鞅来到秦国到赢得秦孝公的完全信任是一个精心的策划,他先是使孝公身边的红人当线人,又通过两次忽悠巧妙地将秦孝公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所主张的变法上来,直至取得信任。从战术上讲是诱敌深入,从心理上讲是“上赶的不是买卖”,聪明的姑娘即便面对心仪的小伙也不会简单的一拍即合,而是略显矜持以勾起小伙的追求欲望,恋爱在小伙的穷追猛赶和姑娘的迎三步退两步下才能臻于至善。 然而有一层意思商鞅始终没有向秦孝公说起,他不敢说,因为一旦说出秦孝公的心会凉半截,自己的一番辛苦也会白费,但他还是跟景监说了:“如果秦国按我的方案实行变法,国家的德治将无法跟商朝,周朝相比。”言外之意秦朝的寿命将是个问题。 商鞅的变法是邪门武功,爆发力极强,威力巨大,但很容易走火入魔。在竞争进入白热化的战国时代,也许正是这样的武功才有市场。搞颠秦孝公,商鞅才算走完万里长征的第一步,以后的道路将更曲折,战斗也更激烈,不过他现在已经有了一个强大的盟友和支持者。 〖注:山东非今日之山东省,是指崤山以东,泛指除秦以外的其它诸侯。〗 【3、酝酿】 在连续数十个小时之内,商鞅将积攒许久的表达欲望尽情的喷射出来,如江河决堤,荒洪爆发、走肚拉稀般一发而不可收拾。年少登基,治国经验不足,急需他人指引的秦孝公被彻底侃晕了、侃酥了、侃得飘飘欲仙了。等秦国变法教父商鞅的布道结束之后,秦孝公久久才回到现实当中,大脑已经受到一次彻底的洗礼,在这之前他还是个志大才疏,徒有其愿的年轻君主,在这之后已经成为变法的一个铁杆崇拜者和支持者。秦孝公愿以举国供商鞅驱使以行变法,顺便说一句,这仅仅是君臣两人私下达成的协议。 请注意,君臣两人都不是生活在象牙塔中的学究,而是深处权力漩涡中的政治家。作为一个学者,可以坐而论道、夸夸其谈、大言不惭、快意恩仇,但作为一个政治家必须审时度势,巧妙周旋,有所取舍,讲究策略。当他们从学术的殿堂中痛快淋漓地出来,面对秦国的国情时,不得不静下心来思考施行变法的方法步骤,是循序渐进,还是休克疗法? 秦孝公虽然深信商鞅的变法是切切实实的超级武器,但不确定秦国的各阶层如何看待商鞅的变革主张,是赞成,是反对?有多少赞成,有多少反对?赞成到什么程度,反对到什么程度? 怎么办? 那就先举行一场辩论会吧!并以此作为变法的信号,一来使将来的变法有一个缓冲,二来也可以检验一下商鞅对变法的理解是否到位。上个世纪邓公在施行改革开放之前不也搞了一次全国范围内的真理大讨论么? 辩论会在秦国的朝堂如期举行。秦国的许多大臣、观察家和媒体列席了辩论会。 正方代表:商鞅;反方代表:甘龙;裁判:秦孝公。 正方观点:莱佛梅迅(Reformation)应当实行。 反方观点:莱佛梅迅(Reformation)应当缓行。 辩论规则:辩论第一,友谊第二(已经有点变法的味道了噢);只准口头交锋,不准拳脚PK;不准骂老母,以及老母的老母。 辩论开始。 商鞅站起来,挥动手臂,大声喊道:“变法有理,改革无罪!” 甘龙也不示弱,站起来对这观众席大声喊道:“我们的目标是——”观众席立刻回道:“拒绝变法!”商鞅一看,行啊,都带啦啦队来了,同样也不示弱,回头看了秦孝公一眼,孝公给予鼓励的颜色。 商鞅开始发飙:“变是唯一的不变。” 甘龙道:“不变是变的全部。” 商鞅道:“文王究天人之际而演《周易》,易者,变也。” 甘龙道:“老聃通古今之变而推无为,无为,恒也。” 商鞅道:“秦国强大之时是由于适应了改革的时代潮流。” 甘龙道:“秦国强大之时是由于继承了革命的光荣传统。” 商鞅道:“高人出手,与众不同;大智虑事,特立独行。成大功者不为世俗成见所累,敢于打破条条框框。伟人总是站在时代的前沿想常人所不敢想,行常人之不敢行,在人们的非议声中坚持自我主张,当成功的时候,人们才会发现原来他是对的。老百姓不喜欢变化的过程,却爱分享变化的果实。圣人制定规则是为了体现时代的精神,而常人总是把圣人鲜活的灵魂变成顽固的教条。武林高手没有固定的套路,一切招式皆因时因地因对象而发。美女打扮从不囿于固定的穿戴,总是天天不一样,日日新花样。强大的国家敢于变革,善于变革,弱小的国家不敢变革,拙于变革。” 秦孝公冲商鞅竖起大拇指道:“讲得不错!”观众席也有人不断的点头。 甘龙继续道:“非也。圣人行事总是顺应时代潮流,照顾国情和传统。因此能很好地为百姓所接受,各级官员也不会出现抵制情绪。现在如果变法,意味着秦国现有的一切将全部改变,恐怕老百姓会不适应。” 商鞅道:“阁下的话属于朴素的谬论,只不过是普通人苍白的自我安慰,根本不像一个政府高官说的话。试问历史上哪一次圣人行事,没有带着强烈的革新精神?三皇五帝的政治主张人人各异,但不妨碍他们成为我们学习的榜样。春秋五霸的治国策略个个不同,但不妨碍他们青史留名。拘泥于礼法的只能成为别人的跟屁虫,勇于改革的才能占领时代的至高点。秦国要强大,还得靠变法。莱佛梅迅(Reformation)应当施行,而且一天都不能耽误,如果我们迟了,就会被别人超过。” 秦孝公激动地站起来为商鞅鼓掌,观众中也爆发出稀稀拉拉的掌声。 甘龙胡子有点歪了,依然不依不饶地说:“主公,我不服。商鞅几天前就和您谈了,难免先入为主。” 商鞅道:“要说先入为主,应该是你。主公已经听了二十多年你们的哼哼教导怎么反倒认为你的观点不对?” 甘龙还在坚持:“我不管别的,反正老祖宗留下来的好东西不能改,想当初秦缪公时何其强也。” 商鞅道:“甘大人,不对啊,老祖宗秦缪公留下来的光辉基业让你们弄哪里去了?前些年秦国还受魏国欺负呢。再说老祖宗的好东西也是对老祖宗的东西进行改革之后形成的。” 甘龙有点急了:“你……,世界就是被你们这些嘴上没毛的臭小子搞坏的。” 高高在上的秦孝公摸摸没毛的下巴不悦地对甘龙说:“甘大人,你说谁呢?”甘龙急忙跪倒,“老臣错了。”秦孝公及时宣布:“本次辩论的胜方是正方商鞅。” 商鞅用辩才在智识阶层那里为变法作了一次宣传,但在普通老百姓那里却不能用同样的方法,秦国的老百姓非常朴实,对咬文嚼字的节目向来不感兴趣,不过这也难不住商鞅,法家人士总是有用不完的创意。这不,一场新闻发布会就要召开了。 大秦孝公三年X月X日,新上任的秦国发改委主任商鞅先生将举行他的首次新闻发布会,地点位于首都安邑城南门,参加的主要媒体包括,大秦中央电视台,秦声人民广播电台,安邑地方电视台等。主持人介绍说,此次发布会的风格将有别于以往国务院办公室主任甘龙先生所主持的。商鞅先生从魏国而来,是一个具有法家思想的新新人类。此次发布会对他的意义非同小可,届时还将包括一个特别节目,发布会人员没有向媒体透漏特别节目的任何内容,现在我们只能看到门前立着一根三米多长,约二十多斤重的木棒,究竟这根木棒将做何用,目前仍然是个谜,随着发布会的进行,谜团将一步步揭开,我们将拭目以待。 咣咣一通锣响后,街上行人围拢上来,咣咣又一通锣响,又有一些人聚拢上来,聚起来的人一看又是政府的新闻发布会,走了一些。咣咣咣,咣咣咣,工作人员敲了五六遍锣,围观的人数始终保持在30个左右,每一通锣响都能招来几个,响过之后又会走掉一些。眼看发布会的正点要错过,工作人员急中生智大声喊道:“今天除了有文艺表演,现场还有机会中超级大奖——200两黄金。”一听这个,人群就呼啦啦的像潮水般涌来。新闻发布会终于如期召开。 商鞅先生先大致地介绍了自己来秦国的经过,又简要地说明了一下改革的基本事项,人群中渐渐出现骚动,有胆大的喊道:“快点上娱乐节目,我们来这里不是听你念政府报告的!”商鞅一看群情激愤,只好草草退场。 主持人出场。 “下面进入现场互动环节,请在场的观众猜猜商鞅先生立的这根木头将做何用?并说出为什么,说对的奖励秦币100元,知道的可以直接回答。” 一个说:“商鞅先生博学多能,将会用这根木棒给我们表演一段从鲁班那里学来的木工活。” “错!咱们国君不可能花高薪请个木匠。” 听到这话那位想说是用来耍杂技的哥们马上把话头收回。 又一个说:“商鞅先生曾经拿这根木棍在渭水边垂钓,孝公发现他的才能,请他来当国士,所以商鞅先生要保存这根用作鱼杆的木头以示留念。” “哈哈!”人群中发出一阵暴笑,原来这位哥哥《封神演义》看多了。 最后一个叫曹子高的哥们说:“商鞅先生是法律界专家,他将用这根木棒打坏人的屁股,以惩治地方恶势力。”说这话的时候,这哥们昂首挺胸,傲视群人,好像正确答案非他莫属。 “错!这么粗的木棒打大象屁股还差不多!”人群中又一阵暴笑,曹子高哥哥很难堪,当时就楞在那里,几乎不敢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众人一看连“猜圣”都挂了,没有人再敢接镖,人群中顿时静悄悄。 “还有谁能回答?”人群中依旧鸦雀无声。 “既然没有人能答对,下面进入第二环节。有谁能把这根木头从南门搬到北门,赏黄金100两。”话音刚落人群中就炸开了锅。 (秦国首都安邑与今天的首都北京可没法比,安邑城南门到北门的距离不过2公里,以秦国人的身体素质,中学生就能把一根20斤的木棒从南北搬到北门。) 观众正在吵嚷之际,大秦电视台的记者随即对人群进行了现场采访。 “请问大叔,您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吃肉的人就爱开玩笑,还是我的爷爷那一代的时候,曾经有个周幽王喜欢玩烽火戏诸侯,我看今天的把戏和那天的一样。” “那么,大哥你对这件事情怎么看?” “我的感觉是政府又在忽悠咱们老百姓了,去年的政府新闻发布会不是说过要分田到户,减租减息,到现在还一点动静都没有,别提了,政府的这种事情看看热闹就算了,不可当真的。” “小朋友,你怎么看这件事情?” “类似的题目我在数学课上做过,从南门到北门2公里,常人走路速度是每时辰4公里,所以需要半个时辰就能到达。” “那么,扛着木头走起路来是不是会慢些呢?” “嗯……,这种题目我还没有算过,我得回去查查书。”(原来应试教育在中国有着悠久的传统。) 人们只是纷纷议论,就是没有人出来搬木头。过了好久仍然没有人出来,主持人只好提高价格:“有谁能把这根木头从南门搬到北门,赏黄金200两。”过了一会人群中走出了一位壮汉。只见他拨开人群,不由分说,弯下腰去将木棒扛起,径直向北门走去。 服务人员和观众将壮汉围在当中,一并向北门走去。通过事后的了解,我们先对扛木棒的壮汉做一个介绍。这里面还有一个有趣的故事呢! 这位壮汉是住在附近的张三,这位张三在历史上还是个颇有点名气的文化人物,著名的民间俗语“此地无银二百两”就是来源于不久前发生在他身上的一个故事。 1年前,张三看上了老李家的姑娘,想要讨人家做老婆,请了个媒婆去提亲,李大爷一张口就要聘礼纹银200两,偏偏张三是个实心人,心想:既然人家要了,那我就去挣钱去吧。 在随后的一年时间,张三每天为别人从南门往北门搬运货物,两天前刚好攒够200两,张三心疼钱怕贼偷走,就在地上挖个坑埋了,可又怕别人发现,便在上面插个木板写道:“此地无银两百两”。张三这才放心的去睡觉。 邻家的王二正好从写着“此地无银二百两”的木板前经过,一看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便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不由分说地把地刨开拿走银子,然后按张三的逻辑给上面插了个木牌:写着“邻家小二不曾偷”。 第二天,张三一早就醒来,想起自己马上就可以娶李家姑娘当媳妇,不由地心花怒放,可在昨天埋银子的地方却什么也没有挖到,难道被谁拿走了不成?一看旁边的牌子:邻家小二不曾偷。张三便断定王二肯定是清白的。想了一天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张三很郁闷,今天只好继续来南门为别人扛行李,不料却在这里碰上了商鞅的新闻发布会。 不久,张三就把木棒抗到了目的地,他把木棒往地上一扔,回头就跟工作人员喊道:“快给俺钱,俺急着娶媳妇呢!”围观的人个个屏住呼吸等着工作人员把笑料爆出,然而这次他们却大失所望,只见工作人员结结实实地将200两黄金奉上。张三将黄金捧在手中,脸上写满了喜悦,似乎看到李家姐姐正在冲他又是媚眼,又是扭臀。 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随后,有20%的人用手拍了大腿,有30%的人用手拍了脑袋,几乎百分之百的人发出了“哎呀”的感叹,只有一人露出了无法掩饰的微笑,你猜是谁?邻家王二是也! 后来大秦电视台记者对张三进行了采访,当记者问及张三如何看待发改委新上任的主任商鞅先生时,张三摸摸脑袋,憨厚地说道:“他和俺是一样一样的人!” 秦国经过长期的混乱政治已经没有什么政府公信力可言,当政府的条令在老百姓的心里激不起半点涟漪,任何宏伟的政治设计都免不了要打水漂。政策力度会以指数级在政权级别间递减,到基层就徒具口号了,口号之后就是笑话。通过这次表演,商鞅向最基层的老百姓传达了一个信号:“我商鞅说话是算数的!” 有了秦孝公的支持,经过了真理的大讨论,不等于变法就能畅通无阻的进行下去。商鞅在实施变法的之前,应该说是对秦国的国情做过一番调查。面对政府公信力的丧失和执行力的缺乏,商鞅没有采用在政府官僚机构内部做文章的传统疗法,而是直接拿了根木棒找老百姓对话。 50斤黄金通过一根木棒挑起了泱泱秦国的政府公信力,这种天才的设计和作秀简直叫人拍案叫绝,南门外的那根木头估计也是中国历史上含金量最高的木头。 商鞅挽救政府信誉的手法是独特的,效果是明显的,但副作用也是不可避免的,传统贵族开始记恨商鞅。但在商鞅鸿运当头之际,贵族只能把嫉恨深深的埋在心底。 到目前为止,商鞅已经彻底清除了变法前面的层层障碍。秦国马上就要迎来商鞅变法的伟大洗礼。 【4、商鞅的胜利】 如何看待人性,是所有哲学和宗教中最核心的几个问题之一。儒家认为人性本善,所以用仁爱来支撑世界。法家认为人性恶,所以用法律来构架世界。然而儒家的仁爱世界始终是乌托邦式的设想,几乎所有的儒家都无法打通从理想到实践的道路,因为这条道路总是受到人性中邪恶因素的威胁。虽然儒家在现实世界少有成功的时候,但他们的存在是中国人心中的圣光,一旦爬过风雨如晦的黑暗时刻,儒家的曙光就会出现在历史的天空上,当然了这里的儒不是后来被皇权阉割了的儒,而是诞生于乱世的原汁原味的儒。《理想国》、《乌托邦》、《太阳城》从来不曾有过,但它们仍然值得全人类尊重。如果没有它们,人类的生存状态将不堪设想。它们是人类心目中最原始、最天真的梦想。 法家对待人性丝毫不存幻想,它们宁可将人看成是罪恶的集合体。贪婪和恐惧是他们的本能,驱利避害是他们的天性。社会之所以没有被罪恶吞没,完全是由于罪恶的人们为了能够生存下去不得不达成某种契约。这种对人性绝望的人生哲学使得法家的思想严酷而尖锐,深刻而无情,具有一种令人畏惧又无法逃避的力量。对于任何一位从事社会活动的人士来说,你可以责骂它、憎恨它,鄙视它,但你不得不承认如果要对付这个操蛋的世界,它是最有效的武器。所以圣人总是为了消灭法家而不得不使用法家,虚伪的政客总是表面上不屑于运用法家而实际上抓着不放。 既然趋利避害是人类的天性,法家便以此为基础发展了他们的所有学说。商鞅相信如果国家要想强大必须顺应人类的这种天性。商鞅为了将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引导到国家强大的道路上,制定了一整套详尽的法律。商鞅变法的核心是任何能使国家强大的行为都将得到奖赏,任何会阻碍国家强大的行为都会受到严厉的惩罚。在战国时期,国家强大最主要内容是军事上的强大,因此在秦国“战”是第一位的,作战便需要吃饭,因此“耕”排在第二位,其他都是辅助。 法家思想中还有另外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法家所追求的强大国家,绝不同于罗马共和国。法家追求的是一个国家,一个元首,一种制度。一个经过法家彻底改造的国家应该是中央集权、君主专制的国家。 因此商鞅在秦国的任务主要由两大部分构成,一是加强耕战;二是强化君权。商鞅的靠山是秦孝公,武器是法律,所要改造的对象是一个文化落后,民风淳朴,崇尚武力的国家。在商鞅来到秦国之前,秦国人仍然像过去的500年那样浑浑噩噩的活着,对于山外出现的新事物,新思潮知之甚少。秦孝公徒有改革的愿望,但却不知道如何实施,商鞅变法为秦国提供了如何转型的答案。 秦国松散的政权结构无法适应激烈的军事斗争需要。商鞅为秦国打造了一套紧凑的政权结构。躺在历史垃圾堆上的贵族寄生虫们被清除出国家机构。旧的世卿世禄制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二十爵位制。每一级爵位都对应着不同的待遇和社会地位,级别越高待遇越好,社会地位也越高。获取爵位的唯一途径是建立军功。在地方,商鞅实行了郡县制,废除了分封制。旧贵族的封地都被收为国有,国君委派官吏进行管理。在社会基层,商鞅实行了什伍制度,为了加强管理和统治广大居民,规定什伍之内各家互相纠察,否则,“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者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 通过这些措施,秦君有效地控制了社会资源。最惨的是旧贵族,他们的财产都被充公,社会地位一落千丈,不得不到乡下接受贫下中农的改造。整个社会掀起一阵从军立功的狂潮。军人成了最受欢迎的人。走在秦国的大街上,到处都能看到神采飞扬的士兵,他们逢人便讲:“是商鞅点亮了我的生命,为我指明了前进的方向。”对于这些秦国的好儿郎,商鞅不允许他们私下争斗,否则便会受到法律的惩罚,他们唯一展示男人气概的地方是战场。秦国年轻人的习气也变了。以前秦国的大街上有很多古蛊仔,他们动不动就发生火并,变法实行之后,这些古蛊惑仔都到军队参加赶死队了。老百姓发生争执时最常见的说法是:“小子,看在变法的面上,我饶你一次,你要不服气,咱俩到战场上比比谁杀的敌人多。” 战场对于秦人,就像今天商场对于商人,文坛之于文人,舞台之于艺人,是他们实现理想人生价值的最重要舞台。对后世的读书人来说:“书中自有千锺粟,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对秦人来说千锺粟、黄金屋、颜如玉都在战场上,秦军的士兵个个怀着超级男生的梦想,希望有一天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尽管他们知道光荣的另一面是万劫不复的死亡。商鞅告诉他们,死亡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默默无闻的活着,任凭国家黯然凋落。 秦国的强大孕育于无数将士的捐躯赴国难之中,他们的英灵得到国家的超度,他们的家属得到国家的照顾,他们的事迹永远激励着后世的秦国人。当然,秦国人之所以义无反顾地走上战场是由于那里有他们最想要的东西——爵位。二十级爵位中的每一级都对应着具体的杀敌数,秦国政府严格兑现,绝不拖欠,不打白条,兑现的凭证是敌人的首级。印第安部落是以头皮作为杀死敌人的标志,游戏《暗黑破坏神》中的标志是耳朵。变法以后,凡是秦军参加的战争,战后的战场惨不忍睹,到处是无首的尸体。 强大的秦国不但需要强大的君权,强大的军队,还需要强大的战时经济。秦国还没有发展到要大炮不要黄油的阶段。粮草是军队的命脉,是国家的基本,甚至可以说组建一支军队最主要的不是兵源,而是粮草。当时许多将领都喜欢从敌军的粮草供应上作文章,一旦粮道被断,敌军就毫无胜算。为了多产粮,商鞅对秦国的经济制度进行了一系列改组。自西周时起实行了将近500年的井田制度被彻底废除,井田之外的大量土地被开垦出来,秦国承认了老百姓对土地的占有,准许自由买卖。一旦手里有了土地,老百姓的腰杆就硬了,种田的积极性也高涨起来。商鞅还奖励耕织,抑制商业。法家认为商人是社会的蛀虫,对国家毫无益处,他们见利忘义,机关算尽,不从事生产,增加了统治的难度。与商人同等待遇的是社会上的流氓无产者。商鞅变法的功利性非常强,要求整个国家人尽其才,物尽其用。变法令下之后在社会角落里混日子的阿Q们都不得不改行,或者扛起锄头下地干活,或者扛起枪头上阵杀敌,或者被收入官府作工。 为耕战保驾护航的是法律,秦国的法律非常严格,也非常精细,渗透到社会的每一个细胞。以兵器为例,秦军使用的兵器是在政府监制下严格完成的,每件武器上都了标记,一旦出了质量问题,制造者就会受到处罚,这点非常像现在的企业管理制度。秦国的官场风气与其他国家也不一样,法律严禁官员结党、请托。因此官员只需要依照法律将本职工作做好,业绩决定了他们的前途。对官员的监管制度也定得非常详细,一旦犯错,受到的处罚是公开公正的;而一旦有功,受到的奖励也是公开公正的。后来荀子游历秦国时对秦国的吏治深表钦佩。这一切全是商鞅的功劳。 或许《十五的月亮》这首歌最适合秦国人,有诗为证:“秦时明月汉时关”,可见秦国的月亮最能勾起人们的忧思。秦国又有多少秦娥,秦罗敷们在月亮下面苦苦等待?她们等待的或许是一封战地情书,或许是胜利的捷报,或许是冰冷的尸体。前线的将士在战场上浴血奋战,国中的农民在田野上辛勤耕耘。秦国不相信眼泪。秦国是个现实、功利、讲求实用的国度。它只承认强者,强者将步步高升,弱者将被淘汰,反抗者将受到法律的惩罚。整个社会像个高速运转的机器,一切都符合人类趋利避害的天性,和动物界生存竞争的自然法则。 商鞅看到秦国的景象感到很满意,但内心也很孤独。用二十年时间,商鞅重新改造了秦国,给秦国以新生。但这位秦国灵魂的工程师展示给世人的是冷酷的表情和不近人情的性格,没有人能够走进他的心底世界,对他表示反对会受到惩罚,对他表示爱戴同样会受到惩罚。商鞅并不害怕被人憎恨,他自有一套保护措施,每次出门,商鞅的周围都跟随着大量卫士。在商鞅看来,有了政治上的靠山和人身安全便可以有恃无恐的对待他的政敌和不服从变法者,但是商鞅忽略了一个问题:一旦失去政治上的靠山,人身的安全将由谁来保障?对一个法家人士来说,最幸运的事情莫过于在活着的时候遇见赏识他的君主,最不幸的事情是还没有死去的时候这样的君主死去,然而这样的厄运许多法家无法避免,吴起不能,商鞅也不能。 【5、商鞅的悲剧(上)】 老实说,生活在商鞅变法后的秦国一点也没有想象中的水深火热。对奉公守法,安守本分的老百姓而言这里绝不是地狱,只要遵守法令,专心务农,可保衣食无虞;对渴望建功立业的野心人士人而言,这里简直就是天堂,荣华富贵的道路向每一个人敞开着,爵位面前人人平等,如果达不到则只能怪自己能力不济,不能怪社会不公;赢得正大光明,输得心服口服,这样一幅社会场景本应该得到全社会所有成员的支持。可是—— 大家都满意,有人不满意。对国家毫无贡献而安居高位,尸位素餐的前朝遗老遗少不满意。命运女神总是喜欢抬高一部分人,打倒另一部分人,然后幸灾乐祸地在一旁看两部分人相斗。改革必然会付出代价,一次成功的改革也不过使绝大多数满意,使一小部分人黯然地退出历史的舞台。然而谁愿意主动退出呢?想得到不该得到的东西和不想失去该失去的东西是人类的天性。 如果秦国要想强大,商鞅的变法不可避免,即便不是这个商鞅变法也会是另外一个商鞅变法。当商鞅变法在国君的强力推动下由条文变成切实的行动时,原来的社会等级就会被重新调整。人类的发展史无数次表明腐朽势力不会自动退出历史舞台,新兴势力也不可能和平地占领历史的制高点,两者之间须有一场较量。米涅在《法国革命史》中说:“在牵涉到牺牲切身利益时没有人能保持明智的态度。应当作出牺牲的人总是不肯牺牲,要别人作出牺牲的人总是强迫人家牺牲。好事和坏事一样,也要通过篡夺的方法和暴力才能完成。除了暴力之外,还未曾有过其它有效手段。” 无功受禄的老旧贵族不甘心失去一切,然后像个布衣百姓一样从头爬起,他们对变法表示抗议,并成立了抗议委员会,太子驷(即后来的秦惠王)被大家推举为抗议委员会主席。为了起到模范带头作用,委员会主席太子驷决定以身试法。 在一个悠静的夜晚,月亮用暧昧的眼睛扫视着冷清的咸阳城。自从变法颁布以来,咸阳全城进行宵禁,老百姓的夜生活被迫停止,是以夜虽不深,但家家掩门,户户熄灯。只有狗在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突然从远处传来一阵阵嘈杂的声音,细辨之下,像是有人在放声歌唱,又间杂着阵阵大呼小叫。声音是从一座府院中传出,房屋内灯火通明,一群贵族在纵酒放歌,中间唱着正起劲的是太子,只见他用浑身的肢体语言强烈地表达着自己的感情,在节奏强烈的伴奏中,太子歇斯底里地嚎叫,周围的大臣也随之狂呼大喊,妖艳的侍女在张三、李四,王五的怀抱中来回辗转,挂着妖媚的谄笑。一杯杯烈酒倒满了干,干完了倒,人人脸红脖粗,胡言乱语,平日一本正经的贵族此刻丑态百出,犹如群魔乱舞,恰似酒鬼乍尸,让人感觉不是在民风淳朴的秦国,而是在轻浮的郑卫之国。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这帮人嗓子唱干了,身体扭累了,精神萎靡了,也该回去休息了。 当贵族们刚跨出府门的时候,却被一人拦住去路,众人一看来者正是商鞅,周围是凶神恶煞般的卫士。贵族仗着有太子的支持并不害怕,一个家伙还喷着酒气对商鞅说:“原来是左……左庶长大人,不巧今天你……你来晚了,无法当众表演你的魏国民歌,所以你只能送我们回家。”商鞅答道,“好吧。”这些人跟着商鞅上了车。过了一会到了另外的一个空间,同样是灯火通明。不少在醉梦中的贵族以为是到家了。太子的老师公孙贾喊道:“夫——”“人”字还没有出口,但觉灯下之人身材雄伟,哪里是妇人?公孙贾定睛一看,原来是秦孝公。其它的贵族也发现所到之处不是自己家,而是秦国的朝堂。秦孝公怒目而视,旁边站着商鞅,一脸严肃,不知道太子怎么也被稀里糊涂地带来了。 秦孝公走到太子面前,厉声问道:“你可知罪?” 太子瘫倒在地,有气无力的答道:“儿臣错了。” 秦孝公继续问道:“那你知你错在哪里?” 太子不胜酒力,到现在还没有清醒,依然沉浸在刚才的销魂时刻,迷迷糊糊地答道:“我承认都是月亮惹得祸,今晚的月色太美又太温柔,才只在刹那之间多喝了二两红星二锅头……” 秦孝公一脚踹在太子身上,太子才如梦方醒,转而答道:“错在违反宵禁。” 秦孝公问道:“那你可知秦国为何宵禁?” 太子答道:“为了能让老百姓保存精力和体力用于耕战,另外也有助于治安环境的改善。” 秦孝公怒斥道:“带头违背宵禁,你该当何罪?” 太子痛苦地答道:“黥刑(脸上刺字)。” 秦孝公大喊:“来人啊,黥刑伺候。” 商鞅抢步上前,道:“太子为将来国君,遭受黥刑有失国体,请豁免太子刑法。” 孝公略一停顿,也觉有理,道:“好吧,这次就饶了他。”以太子老师公子虔和公孙贾为首的贵族面露得意之色,心想:“商鞅,傻了吧,看着没有还是我们太子好使,走到哪都得给面子。” 商鞅话锋一转,道:“太子犯法,本该受罚,但事关国体,用刑不便,其师管教不严,情当领刑。” 秦孝公听后,对商鞅道:“言之有理,这里就交给你了。”然后一甩袖子,走人了。 贵族们一听傻眼了,个个呆若木鸡,刚才的酒醒了一多半。商鞅走到公孙贾(太子的学问老师)面前,面带笑容说道:“听说贾老师精通音律,尤其善于歌唱,不知道少了鼻子会不会唱走音?”公子虔吓的不知所措,两个卫士上来把公子虔拉走了。商鞅又走到公子虔(太子的生活老师)面前,道:“听说虔老师对秦国的酒文化挺有研究,今天不如给你脸上留个纪念。”两旁卫士将公子虔也拉走了。过了一会两人又被拉回来,公孙贾鼻子被削掉一大节,鲜血直趟,嘴里还不停地嚷嚷:“黄(还)我的鼻子,黄我的鼻子……”公子虔脸上被刺了一个一寸见方的“酒”字,字体难看之极,公子虔表情痛苦。其余的贵族也都领受了鞭笞的处罚,一干人等哭爹喊娘,苦不堪言。没了鼻子的公孙贾以后不再唱歌,由于没有鼻子把不住调,发音总变味。比如“亲亲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山”,在他嘴里就成了“卿卿的我的宝贝,我要越过高商”。脸上刺了字的公子虔也没有办法再当老师,只好干脆以酿酒为生。 对以太子为首的贵族的打击,只是个开始,接下来的一幕将更惨烈。在这之前,秦国的监狱里已经关押了700多名故意对抗变法的贵族,按照秦国法律皆当枭首。但商鞅迟迟没有动手,他担心如此大规模的处斩高级犯人会引起秦国高层的震荡。在关押期间,贵族们通过太子在朝中四处活动,对商鞅进行中伤和诬告,商鞅不清楚秦孝公是否受到影响。但那天晚上的事情,秦孝公已经用行动表明他坚定地站在支持变法的立场上。因此商鞅准备对被关押的700多名贵族下手。 大风,大风,黄土高坡上最不缺的就是大风。这一天的天阴惨惨,这一天的风冷飕飕。在秦国的母亲河渭河之畔,商鞅将要举行一次规模空前的献祭仪式,献祭的对象不是苍天,不是大地,也不是黄土高坡上的诸神,而是一尊新崛起的神——国家。献祭的东西不是太牢,不是少牢,而是活生生的人,足有700多口,就在一年前,他们还是人前显耀的贵族,但他们所代表的旧政权已经被新兴的政权取代,因此他们也将作为旧政权的随葬品与之西去,同时他们的血将成为新政权的祭品。秦国的老百姓在一旁远远的看着。 商鞅登上祭坛开始宣读祭文:“尔等叛逆,不服秦律,扰乱变法,即刻枭首。”十六字念完之后,商鞅一挥手,只听“扑通”、“扑通”……一颗颗脑袋在大砍刀的切割作用下,离开主人的身体,沿着抛物线向渭水中落去,在与水面的撞击过程中发出了“扑通”的声音,身体歪倒在地。刽子手的砍刀纷纷挥舞,贵族们的脑袋纷纷离体,如注的鲜血喷涌而出。商鞅的脸色铁青,好似瘟神降临。围观的老百姓无不面容悚动,胆小的将头扭到一旁。 虽然有许多名刽子手,但并不同时落刀,而是等一刀落下之后,另一刀才抬起,刀刀之间衔接得错落有致。这在表现手法上是有讲究的,文学的美在于将普通的事情“特殊化”,常用手法是将短暂的事情拉长,在细节上一点点刻画,比如我刚才所描写的砍脑袋的那一段:“一颗颗脑袋在鬼头刀的切割作用下,离开主人的身体,沿着抛物线向渭水掉去,在与水面的撞击过程中发出了‘扑通’的声音”。商鞅出生在文化发达的魏国,年轻时曾经学习过文艺理论也未可知,反正他今天做的是将恐怖拉长,使恐怖的表现力成倍增长。与此相比,西门豹的将巫婆扔进河里,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过了大约一刻中,700多颗脑袋才宣告砍完。商鞅一甩手,全场人员立即撤离,只留下周围的老百姓在愣愣的看着。商鞅不用再讲什么训诫之词,刚才的700次脑袋落地比什么语言都管用。商鞅只需回去感受疗效即可。 荡荡的渭水泛起一片殷红,她养育的不成器的儿女又将鲜血还给了她。空气中弥漫血腥的气味。一阵狂风袭来,卷住了太阳。 当700颗人头落地的消息传到国都。整个贵族界都在颤抖,从此商鞅的变法再也没有遇到贵族的抵抗,这些人暂时躲在了命运的阴暗角落以待时机。公子驷吓得躲在家八年不敢出门。 【6、商鞅的悲剧(下)】 公元前354年,商鞅攻占了魏国孤悬在外的重镇少梁,公元前352年又攻占了魏国的旧都安邑,并将国都由雍迁到了咸阳,通过这些动作,秦国调整好了对西河之地发动总攻的姿势。 公元前341年,齐国和魏国之间爆发了著名的马陵之战。这场战争成了孙膑一个人的秀场,齐国大败魏国,魏国的家底经此一役全部报销。曾叱咤中原的魏国霸主轰然倒下。恶狗已经落水,岂有不痛打之理?况且魏国在强大的时候曾经将秦国的传统地盘西河地区抢去。数十年来,秦国一直在憋着这口气,报仇雪恨的时刻到来了。 商鞅率领新鲜出炉的秦国大军逼近西河,魏惠王派遣公子昻率军来迎战。大战在爆发的前一刻,响起的不是冲锋的进行曲,而是一首怀旧的布鲁斯。作词作曲的都是商鞅。这首杰作通过使者送到了公子昻的面前,内容是这样的: “尊敬的公子昻将军阁下,其实我更愿意称呼你为阿昻。命运和我们开了一个小小的玩笑。我们长大了,相见了,年青时的梦想都实现了。然而,这些欢喜叠加起来都无法抵消今日形势带来的难堪。不错,你成了魏国的大将军,统领着千军万马;我也成了秦国的高官,承担着巨大的责任。但我们却无法像人世间绝大多数久未谋面的老朋友那样,在宽松的气氛中回忆过去的美好时光。遮天的帅旗,如雷的战阵使我不得不抑制住10年来对老朋友你的相思之情。即便在写此信的时候,我也不敢敞开心扉尽情宣泄。今天的我还是昨天的我,但又不是昨天的我。 如果我感怀往事,相信你不会介意的。想当初我们同是在魏国长大的快乐青年,我是老相国公孙痤的管家,你是相国的座上客,相同的志趣将我们吸引到一起。从你的身上我找到了自己的影子,从我的身上你也找到了你的影子,我们一起探讨太阳下的所有话题——政府的组织形式,国际间的不稳定因素,头上的灿烂星空,心中的道德法则,人的一生该如何度过,邻家的阿娇多看了谁一眼,等等。渐渐地我们心中升起了一座断臂山。 十多年来恍如隔世,我们终于又相见了,然而相见的时间、地点、形势没有一点是为老朋友相见准备的。狗娘养的战争使你与我成了将要决一死战的敌人,我不知道这是做伟大人物的幸运,还是不幸。 不,看在伟大友谊的面上,让狗娘养的战争见鬼去吧,让什么大良造,大将军统统见鬼去吧。我决不相信人间的友谊银行会破产,在我们生命尚存,力量还在之际,我们见一次面吧!我相信,看在伟大的友谊面上,我们的君主,政府会原谅我们的。不知道我的一片眷眷之情,朋友你感受到了没有,如果不想让老朋友失望的话,请到秦营来作客,这里的每一顶帐篷,每一扇门,每一张桌子都欢迎你的光临。” 公子昻看完信,被感动得说不出话来,决计当晚就赴秦营与阔别好久的老朋友相见。手下不少将领劝公子昻小心谨慎,不可感情用事,但公子昻哪里还顾得了许多,带了几名随身的护卫便向秦营走去。 难道商鞅真的要在两军阵前搞个老朋友见面仪式么?当然不是,那封看似是李斯特写给瓦格纳的信其实出自马基雅维利之手。鲁迅说了“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但是鲁迅没有说之后猛士会变成什么样子,由我来补上。经历过之后,猛士是猛起来了,可是他对人世间温情的感觉也变得迟钝起来。从古至今,真性情和大事业难以两全。或许年轻时的商鞅也曾经相信过什么伟大的友谊,但坎坷的命运已经将他心中的温情挤压干净。现在他很清醒,世界上从来没有什么伟大的友谊,有的只是伟大的利益,尤其在两军阵前。所以那封煽情的书信压根就是一个温馨的陷阱。但是生在安乐窝,长在贵族家的公子昻不这么看,这个涉世不深的年轻将领,没有经历过太多的坎坷,一切走来都是那么顺利,在商鞅的谎言面前完全垮了。为将的准则完全拜倒在伟大友谊的甜言蜜语之下。 两人会面的场面还算说得过去,公子昻句句真心实意,商鞅却言不由衷。灾难在公子昻回家的路上发生了。商鞅不忍心当着公子昻的面将其拿下,而是派一小队人马紧跟公子昻的车队,在半路将其抓获。秦军随后开拔,一路向魏军大营杀去。秦军士兵看到魏军的脑袋,眼睛都绿了,人人如饿狼般的向魏军士兵扑去,凶恶之状委实恐怖之极,魏军的脑袋对秦军士兵的意义非同小可,是以人人争先,只恐被别人抢去。群龙无首的魏军被生猛的秦军杀得大败。噩耗传到魏惠王那里,老头子感叹道:“真后悔当初不听公孙痤之言。”但天下哪有后悔药可买?更可气的是魏国竟然不知道亡羊补牢,以后还是发生了大面积的人才流失。 经此一役,魏国势力彻底地退出了西河地区,秦孝公也扬眉吐气了,商鞅获得十五个邑作为奖励,级别也成为二十级中最高的彻侯。 公元前238年冬天第一场雪,来的比往年有那么晚一些。漫天的雪花飘飘洒洒,流淌了一年的鲜血在雪花中降温,紧绷一年的神经在雪花中放松。大雪覆盖了渭河、汉河流域间的大片土地。黄土高原变化万千的地貌在这一刻显得妖冶多姿,增加了一丝温存,凭添了几分妩媚。大雪是大地的清新剂,是人们的镇定药,是孩子眼里的天使,但对某些人而言,却是鬼门关。有多少可怜的生命在大雪降临的时刻离开世界! 雪莱说:“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么?”此话动人是动人,但并不可靠,不信你问问卖火柴的小女孩怎么想?不信你问问此刻躺在病床之上的秦孝公怎么想?大雪飘摇的季节,本应该是伟大人物写出“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时刻,但秦国的伟大人物秦孝公同志此刻却得了重病,看样子无法见到明年的桃花了。国君将要去世是秦国政坛的头等大事,每一个官员都在思考着以怎样的心态来面对后孝公时代。 别人怎么想并不重要,商鞅,太子驷怎么想才最重要,一个是前朝最重要的大臣,一个是将要继承君位的太子。两个人应该保持怎样的关系?是合作,还是决裂?历史上有很多被人所怀念的光荣时刻,老一代德高望众的贤臣辅助着新立的国君度过新旧交替的艰难时刻,但是这样的模式完全不适合商鞅和太子驷。不是商鞅不想干,商鞅很想干,他对自己的事业爱的要死。不想干的是太子驷,他对商鞅恨之入骨,但谈不上什么理智。他知道商鞅是个职业经理人;他也知道商鞅无意染指秦国最高权力;他还知道有商鞅保驾护航秦国的前进道路将会更宽广。但所有这些都抵不过商鞅带给他的八年痛苦和恐惧。八年来,贵为太子的公子驷象犯人一样躲在家中,不敢出门。他的两位老师一个被削了鼻子,一个被毁容,两个被摧残的人时刻不忘向太子灌输报仇雪恨的思想。 在秦孝公病危的时候,一个老熟人来登门拜访商鞅。来的是赵良,在这个风雨飘摇的季节,老友的光临让商鞅感慨万千,他在秦国为相将近二十年,用铁腕将秦国从一个地处西垂,文化落后的二流诸侯国打造成列国间首屈一指的国家,而且照此发展下去,不难想象,秦国将成为压倒众强的超级强国。但二十年间,始终有一个问题萦绕在商鞅的心头。这个问题似乎历史上许多伟人都曾遇到:“人们将怎么看我?”许多英雄豪杰以奔腾不息的生命意志来诠释这个问题的答案。 这个问题对商鞅来说曾经是个伪问题。二十年来,商鞅摆在众人面前的只是冰冷的脸和冷酷的心。没有人敢于向商鞅表达对他的看法,是以商鞅很长时间生活在心灵的孤寂状态。他用法律和理性为自己搭建了一个封闭的空间,没有人能以平等的地位和他交流,谈论他的所作所为是对是错。无论是对是错,商鞅都不需要听,他知道自己开创的是一番前瞻性的事业,当代之人无法理解,但是这没有关系,他确信他的事业在不久的将来改变世界的面貌。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鸟之将死,其鸣也哀。在事业面对重大危机的关头,曾经自负无比的商鞅也不禁会问:“人民怎么看待我?怎么看待我开创的事业?与那个对秦国影响至深的五羖大夫百里奚相比,谁更伟大?”赵良见商鞅凄惶的表情,以老朋友的身份不客气地说道:“百里奚凭借自己的才干被秦穆公任命为秦国的执政。在位的六七年内,内修国政,教化天下,恩泽施于民众,增强了秦国的经济军事实力;对外奉行积极的外交政策,大大地提升了楚国的国际地位。然而这么一个伟大的政治家在生活作风上依然保持平民特色。平日走路上下班,累了也不坐车,太阳再毒也不打伞,因为他知道老百姓还在光着膀子在田间劳作。虽然贵为一国大夫,但出门从来不带保镖,总是一个人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经常生活在老百姓的周围,急百姓之所急,想百姓之所想,走群众路线,为群众分忧解难。他死之后,老百姓痛哭流涕,好像失去了自己的亲人一样。而先生你,一上台就大搞土木工程,丝毫不将老百姓的疾苦放在心间,这并不是什么功劳;你靠景监获得秦孝公的信任,这不是什么好名声。再说你总是动不动就砍人脑袋,惹得老百姓对你一肚子怨气。加之你竟然收拾太子驷,并用刑罚伤残了他的师傅,吓得公子驷八年不敢出门。这些事情已经将你摆在了一个危险的位置,如果你听我的,赶快送还秦国赏赐给你的封邑,然后告老还乡还勉强可得善终,否则秦孝公一旦驾崩,便是你恶梦的开始。” 赵良在商鞅面前尽情地过着嘴瘾,他以为他说完这番高明的道理,商鞅一定会大为所动。但是商鞅听完之后丝毫没有反应,好像什么也没有听到一样。 这样的道理,智商100以上的人就能想出来,聪明绝顶的商鞅如何不知?赵良的道理是绝对正确的,也是绝对片面的,赵良无法理解商鞅的英明,也就无法理解商鞅的残暴。对商鞅而言,他的英明和他的残暴是一而二,二而一的。没有英明就没有残暴,没有残暴就没有英明。在秦国所处的历史条件之下,商鞅为了实现他的英明就必须残暴。赵良只是以世俗的眼光,一般的见识来攻击商鞅的残暴,可是赵良不知,商鞅也不是站在历史顶端的自由意志,他只是命运之轮的奴隶,可以说是命运选择了他,让他用残酷的法律使秦国走上了流血、高压、强大的道路。赵良只知道商鞅的残酷,不知道商鞅的无奈。他的庸俗之言自然也不会打动一颗战士的心。也许商鞅过于热爱他的事业,大难临头竟仍舍不得离去。他寄希望于能继续为秦国效劳,用一生心血将秦国的事业推向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