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通俗演义-唐史 自序 第一回 溯龙兴开编谈将种 选蛾眉侍宴赚唐公 第二回 定秘计诱杀副留守 联外助自号大将军 第三回 攻霍邑阵斩宋老生 入长安拥立代王侑 第四回 记艳闻李郎遇侠 禅帝位唐祚开基 第五回 李密败绩入关中 秦王出奇平陇右 第六回 盛彦师设伏毙叛徒 窦建德兴兵诛逆贼 第七回 啖人肉烹食段钦使 讨乱酋击走刘武周 第八回 河朔修和还旧俘 郑兵战败保孤城 第九回 擒渠歼敌耀武东都 奏凯还朝献俘太庙 第十回 下江东梁萧铣亡国 战洺南刘黑闼丧师 第十一回 唐太子发兵平山左 李大使乘胜下丹阳 第十二回 诛文干传首长安 却颉利修和突厥 第十三回 玄武门同胞受刃 江王谋反被诛 第十四回 纳弟妇东宫渎伦 盟胡虏便桥申约 第十五回 偃武修文君臣论治 易和为战将帅扬镳 第十六回 获渠魁扫平东突厥 统雄师深入吐谷浑 第十七回 长孙后临终箴主阙 武媚娘奉召沐皇恩 第十八回 灭高昌献俘观德殿 逐真珠击败薛延陀 第十九回 强胡内乱列部纷争 逆迹上闻储君被废 第二十回 易东宫亲授御训 征高丽连破敌锋 第二十一回 东略无功全军归国 北荒尽服群酋入朝 第二十二回 使天竺调兵擒叛酋 征龟兹入穴虏名王 第二十三回 出娇娃英主升遐 逞奸情帝女谋变 第二十四回 武昭仪还宫夺宠 褚遂良伏阙陈忠 第二十五回 下辣手害死王皇后 遣大军擒归沙钵罗 第二十六回 许敬宗搆陷三家 刘仁轨荡平百济 第二十七回 发三箭薛礼定天山 统六师李勣灭高丽 第二十八回 伐西羌连番败绩 易东宫两次蒙冤 第二十九回 裴总管出师屡捷 唐高宗得病告终 第三十回 被废立陵王坐徙 违良策徐敬业败亡 第三十一回 敕告密滥用严刑 谋匡复构成大祸 第三十二回 武则天革命称尊 狄仁杰奉制出狱 第三十三回 安金藏剖心明信 僧怀义稔恶受诛 第三十四回 累次发兵才平叛酋 借端详梦迭献忠忱 第三十五回 默啜汗悔婚入寇 狄梁公尽职归天 第三十六回 证冤狱张说辨诬 诛淫竖中宗复位 第三十七回 通三思正宫纵欲 窜五王内使行凶 第三十八回 诛首恶太子兴兵 狎文臣上官恃宠 第三十九回 规夜宴特献回波辞 进毒饼枉死神龙殿 第四十回 讨韦氏扫清宿秽 平谯王骈戮叛徒 第四十一回 应星变睿宗禅位 泄逆谋公主杀身 第四十二回 赠美人张说得厚报 破强虏王晙立奇功 第四十三回 任良相美政纪开元 阅边防文臣平叛虏 第四十四回 信妾言皇后被废 丛敌怨节使遭戕 第四十五回 张守珪诱番得虏首 李林甫毒计害储君 第四十六回 却隆恩张果老归山 开盛宴江梅妃献技 第四十七回 梅悴杨荣撒娇絮阁 罗钳吉网党恶滥刑 第四十八回 洗禄儿中冓贻羞 写幽怨长门拟赋 第四十九回 恋爱妃密誓长生殿 宠胡儿亲饯望春亭 第五十回 勤政楼童子陈箴 范阳镇逆胡构乱 第五十一回 失潼关哥舒翰丧师 驻马嵬杨贵妃陨命 第五十二回 唐肃宗称尊灵武 雷海青殉节洛阳 第五十三回 结君心欢暱张良娣 受逆报刺死安禄山 第五十四回 统三军广平奏绩 复两京李泌辞归 第五十五回 与城俱亡双忠死义 从贼堕节六等定刑 第五十六回 九节度受制鱼朝恩 两叛将投降李光弼 第五十七回 迁上皇阉寺擅权 宠少子逆胡速祸 第五十八回 弑张后代宗即位 平史贼蕃将立功 第五十九回 避寇乱天子蒙尘 耀军徽令公却敌 第六十回 入番营单骑盟虏 忤帝女子入朝 第六十一回 定秘谋元舅除凶 窃主柄强藩抗命 第六十二回 贬忠州刘晏冤死 守临洺张伾得援 第六十三回 三镇连兵张家覆祀 四王僭号朱氏主盟 第六十四回 叱逆使颜真卿抗节 击叛帅段秀实尽忠 第六十五回 僭帝号大兴逆师 解贼围下诏罪己 第六十六回 趋大梁德宗奔命 战贝州朱滔败还 第六十七回 朱泚败死彭原城 李晟诱诛田希鉴 第六十八回 窦桂娘密谋除逆 尚结赞狡计劫盟 第六十九回 格君心储君免祸 释主怨公主和番 第七十回 陆敬舆斥奸忤旨 韩全义掩败为功 第七十一回 王叔文得君怙宠 韦执谊坐党贬官 第七十二回 擒刘辟戡定西川 执李錡荡平镇海 第七十三回 讨成德中使无功 策魏博名相定议 第七十四回 贤公主出闺循妇道 良宰辅免祸见阴功 第七十五回 却美妓渡水薄郾城 用降将冒雪擒元济 第七十六回 谏佛骨韩愈遭贬 缚逆首刘悟倒戈 第七十七回 平叛逆因骄致祸 好盘游拒谏饰非 第七十八回 河朔再乱节使遭戕 深州撤围侍郎申命 第七十九回 裂制书郭太后叱奸 信卜士张工头构乱 第八十回 盅敬宗逆阉肆逆 屈刘蕡名士埋名 第八十一回 诛叛帅朝使争功 诬相臣天潢坐罪 第八十二回 嫉强藩杜牧作罪言 除逆阉李训施诡计 第八十三回 甘露败谋党人流血 钧垣坐镇都市弭兵 第八十四回 奉皇弟权阉矫旨 迎公主猛将建功 第八十五回 兴大军老成定议 堕狡计逆竖丧元 第八十六回 信方士药死唐武宗 立太叔窜毙李首相 第八十七回 复河陇边民入觐 立郓夔内竖争权 第八十八回 平浙东王式用智 失安南蔡袭尽忠 第八十九回 易猛将进克交趾城 得义友夹攻徐州贼 第九十回 斩庞勋始清叛孽 葬同昌备极奢华 第九十一回 曾元裕击斩王仙芝 李克用叛戮段文楚 第九十二回 镇淮南高骈纵寇 入关中黄巢称尊 第九十三回 奔成都误宠权阉 复长安追歼大盗 第九十四回 入陷阱幸脱上源驿 劫车驾急走大散关 第九十五回 襄王熅窜死河中 杨行密盗据淮甸 第九十六回 讨河东王师败绩 走山南阉党失机 第九十七回 三镇犯阙辇毂震惊 一战成功邠宁戡定 第九十八回 占友妻张夫人进箴 挟兵威刘太监废帝 第九十九回 以乱易乱劫迁主驾 用毒攻毒尽杀宦官 第一百回 徒乘舆朱全忠行弑 移国祚昭宣帝亡唐 自序 昔石晋刘昫暨史官张昭远等,纂成唐史二百卷,历述唐朝二百九十年事,后人少之,谓其纪次无法,事实零落,於是宋仁宗庆历年间,复出新编,都二百二十五卷,计十有七年而始成,主其事者为欧阳修宋祁。夫欧宋为北宋名儒,视刘昫张昭远辈,文名较盛,又经十余载之徵文考献,凡五代时之未曾刊行者,至此已尽流传,据以参证,应得精详。况草创者难为力,润色者易为功,得新掩旧,可不待言。然议者犹讥其用字奇涩,未免不文,刊削诏令,不无太略,甚矣作史之难也! 顾作史固难,读史亦难。《旧唐书》凡二百卷,《新唐书》且多至二百二十五卷,畴能一一尽窥,阅读无遗?外此如孙甫之《唐史记》,赵瞻之《唐春秋》,陈彭年之《唐纪》,袁枢之《唐史纪事本末》,或百卷数十卷不等,即终日埋案披览不辍,恐亦未能悉诵也。后生小子,学识有限,欲取唐史而尽读之,匪惟不暇,抑病未能,乃转而彩诸坊间诸旧小说,如所谓《隋唐演义》《说唐全传》《薛家将》《征东》《征西》《罗通扫北》以及《西游记》《长生殿》《镜花缘》《绿牡丹》诸书,日夕展览,目为实迹,庸讵知其语出无稽,事多伪造,增人智识则不足,乱人心术且有余耶! 鄙人不敏,曾举宋元明清诸史事,编为通俗演义,陆续印行,海内大雅,不讥弇陋,且谓可得通俗教育之助,爰再逆流而上,就唐事以为演述,共成百回,以正史为经,务求确凿,以轶闻为纬,不尚虚诬。徐懋功未作军师,李药师何来仙术?罗艺叛死,乌有子孙,叔宝扬名,未及儿女。唐玄奘取经西竺,宁惹妖魔?薛仁贵立绩天山,岂藉子妇?则天淫秽,不闻私产生男,玉环伏诛,怎得皈真圆耦?种种谬妄,琐亵之谈,辞而辟之,破世俗之迷信者在此,附史家之羽翼者亦在此。子虚乌有诸先生,谅无从窃笑於旁也。惟书成仓猝,未经重订,亥豕鲁鱼,在所不免,匡我未逮,是所望於海内诸史学家! 中华民国十有一年,岁次壬戍夏正重九之辰,古越蔡东帆自序於临江书舍。 第一回 溯龙兴开编谈将种 选蛾眉侍宴赚唐公 桑麻无恙,鸡犬不惊,村夫野老,散坐瓜棚豆架旁,笑谈大唐遗事,什么晋阳宫,什么凤凰山,什么摩天岭,什么薛仁贵征东,什么罗通扫北,什么巴骆和,什么宏碧缘,最出奇动人的,是盖苏文兴妖作怪,樊梨花倒海移山,唐三藏八十一难,孙悟空七十二变,说得天花乱坠,神怪迷离﹔其实是半真半假,若有若无。咳!我想这班村夫野老,能识得几个字?能读过几句书?无非藉神社戏剧、茶肆盲词,灌输了一些见闻,就借那闲着时候,说长论短,谈古说今,自称为大唐人,戏述那大唐事,究竟唐朝有若干皇帝?多少版图?一古脑儿莫明其妙。甚且把神功妖法、子虚乌有等谈,信为真有,看似与国无害,与家无损,哪知恰有绝大关系。二十年前的义和团、红灯照,不曾说有齐天大圣附身、黄连圣母下世么?京津一带愚夫妇,脑中记着唐乱话、西狗屁,遂以为古今一律,仙人间出,迷信得甚么相似,终弄到联军入境,京邑为墟。看官试想!有益呢?无益呢?有损呢?无损呢?谈仙说怪诸书,多借唐事影射,故本编缘起,格外痛斥。 小子就史论史,即唐叙唐,单把那一十四世的唐祚,二百九十年的唐史,兴亡衰废,约略演述,已不下数十万言,看官恐已怕烦,要说甚神仙?谈甚鬼怪?本回是一个开场白,理应将唐朝本末,总揭一段,譬如振衣提领、张网握纲一般。有了大关节目,然后按次叙下,有条有绪,自己觉得不是瞎说,旁人也识得不是乱言。说部之须有楔子,即本此意。曾记前人留一笑谈云:「汉经学,晋清谈,唐乌龟,宋鼻涕,清邋遢。」汉晋宋清诸朝,自有专书交代,不必向本编声明,只「唐乌龟」三字,究作什么解?相传龟与蛇交,非偶相从,因此世间做丈夫的,纵妻外淫,往往被人唤做乌龟。唐朝开国的时候,曾把晋阳宫内的妃嫔,取作侍姬,恐隋主不甘负着龟名,要来问罪,没奈何拚死兴兵,议行大事,一番大侥倖,竟得隋江山,好容易登了大宝,尽群雄,收拾海内二百九十三州,作为李氏私产。所有东夷南蛮,西戎北狄,统是年年进贡,岁岁来朝,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真是唐朝实事,并不是唐人虚谈,就是大唐人的名目,从此传闻海外,我中国人常以此自夸,相沿到今,不过天道好还,报应不爽,你要人家去做乌龟,人家亦要你的子孙去做乌龟。太宗高宗的时候,是唐朝极盛时代,宫闱里面,已是不明不白。太宗奸污弟妇,是皇弟去做乌龟了。高宗皇后武则天,简直是生性好淫,广置面首,伟岸如怀义,俊美如昌宗,陆续召将进去,充作倖臣,是皇帝去做乌龟了。嗣是韦后恃宠,中宗点筹,玉环洗儿,禄山抓乳,绿头巾成为家法,元绪公竟作秘传,乌龟乌龟,数见不鲜。嗣是乃有倚势的宦官,嗣是乃有挟权的藩镇,内外交讧,就把那李氏的国脉,一日一日的丧下来。看官以为宦官藩镇的祸祟,与女宠无与,谁知是因果相连,源流有自,不宠寿王妃,何来高力士?唐室宦官专政,自高力士始。不近大腹儿,何有三节度?安禄山兼领三镇,为唐室藩镇之所由始。龟奴龟子,玩弄朝纲,执掌兵政,於是此行彼效,你争我赛,乐得依样画葫芦,去挟制那乌龟皇帝。历久相沿,积重难返,阉宦可以弑主,将弁可以逐帅,十军阿父,势燄薰天,指田令孜。三镇大臣,兵戈犯阙。王行瑜,李茂贞,韩建。黄巢杀人八百万,季述数君数十罪,南面称尊的天子,逐朝与傀儡相似,今日被人幽,明日被人劫,又明日被人废死。甚至大家夫妇,委身国贼,好一座锦绣江山,竟被那砀山无赖朱阿三,轻轻的移夺了去,说将起来,煞是可怜。但总由列祖列宗,贻谋未善,所以子子孙孙,累得吃苦,连乌龟都无暇做得,岂不是自作自受,近报在自身,远报在儿孙么?看官记着!这一部唐朝演义,好做了三段立论:第一段是女祸,第二段是阉祸,第三段是藩镇祸,依次产出,终至灭亡。若从根本问题上解决起来,实自宫闱淫乱,造成种种的恶果。所以评断唐史,用了最简单的三字,叫做唐乌龟,这真所谓一言以蔽之呢。斩钉截铁,扫除枝叶。 宗旨既明,请看正传!话说唐朝开国的始祖,姓李名渊,字叔德,系陇西成纪人氏,为西凉武昭王李暠七世孙。东晋时暠据秦凉,自称为王,传子李歆,为北凉所灭。歆生重耳,重耳生熙,熙生天锡,天锡生虎。虎仕西魏有功,赐姓大野氏,官至太尉。嗣与李弼等八人,佐周伐魏,号为八柱国,殁封唐国公。子闼仕隋,袭封唐公。闼妻独孤氏,与隋文帝的独孤皇后,是同胞姊妹,因此文帝与闼,名为君臣,实关姻亚。闼生子渊,体具三乳,日角龙庭,文帝尝称为不凡子,格外垂爱,独孤姊妹俱贵,且各产皇帝,确是难得。命複姓李。闼殁,令渊袭爵,历授谯陇二州刺史。炀帝嗣位,升任太守,又召为殿前少监卫尉少卿。及炀帝征辽东,遣渊督运兵粮,接济军士。会楚公杨玄感,即隋故相杨素子,起兵作乱,围攻东都。渊飞书奏闻,炀帝慌忙引还,命渊为弘化留守,备御玄感。既而玄感败死,渊留守如故,御下宽简,颇得众心。 先是隋政荒暴,谣诼日繁,起初是喧传市巷,后来竟传入宫庭,连炀帝也常有所闻。看官道是何等谣言?一说是:「桃李子,有天下。」一说是:「杨氏将灭,李氏将兴。」蒲山公李宽子密,即李弼曾孙。曾因余廕入朝,授官左亲侍,炀帝见密额锐角方,目分黑白,遂说他顾眄非常,即令罢职。玄感发难,密实与谋,兵败后亡入瓦岗,往投翟让,也想援据谶语,称孤道寡,哪知真命天子,别有一李,不是他的李姓。也是汉刘歆之类。炀帝既逐去李密,复疑到郕公李浑身上,诬他谋反,杀身夷族。真是冤枉。一面添造龙舟,东巡西幸。旋闻李渊得将士心,因又疑忌起来,遣使至弘化,传召李渊。渊因李浑被族,正怀着兔死狐悲的观念,陡然奉召,料知炀帝不怀好意,不如托词称疾,装着一副病容,接见来使,且把许多黄白物,作了程仪、浼他委婉覆命,但说是待病少痊,即当往朝行在。来使得了金银,乐得做个人情,便唯唯如命的告别而去。钱可通灵。到了行在,当然将李渊病重,复旨了事。 炀帝正恣意淫乐,也无心顾及李渊,便搁置了好几月。 会有渊甥王氏,在后宫充役,为炀帝所见,不由的记起前事,突问王氏道:「尔舅为什么事情,好几月不来见朕?」王氏忙答道:「恐怕是病尚未愈,所以迟延。」炀帝微笑道:「索性死了,倒也好了。」说毕自去。王氏怀舅心切,免不得写了密书,寄与李渊。渊展书后,不瞧犹可,瞧毕数行,顿惹得惊魂不定,左思右想,无法脱祸,只好再仗那阿堵物,输送炀帝倖臣,托他斡旋,自己纵酒韬晦,免人伺察。毕竟金钱可以买命,富贵又来逼人,李渊方怀懮虑,偏有诏命下来,加授山西河东慰抚大使,令讨捕群盗。渊拜命乃发,进次龙门。适贼帅母端儿,率众数千,来薄城下,经渊麾下数十骑,控弦出击,连射皆中,贼前驱多仆,余众骇散。渊乘胜搜剿,连破余贼敬盘陀柴保昌等,收降数万人,威声愈震。出手便已胜人。捷书驰报行宫,炀帝大悦,乃改拟北巡,启跸出雁门。冤冤相凑,来了一大队突厥兵,头目叫作始毕可汗,可汗,系突厥主子称呼。竟欲拦途掩击,劫夺乘舆。炀帝闻报,忙驰回雁门,据关自守。始毕可汗,竟调集番兵数十万,把雁门关围住,日夕攻扑,害得炀帝惶急万分,传檄天下,令勤王。 屯卫将军云定兴,应诏募兵,指日赴援,可巧有一将门种子,济世英雄,竟到定兴军营,报名入伍,看官道是何人?便是抚慰大使李渊的次子李世民。唐室江山,全赖李世民造成,故先行提出。世民母窦氏,本是一个女中豪傑,他父名毅,曾仕周为上柱国,尚武帝姊襄阳长公主。窦女生时,发垂过颈,三岁发与身齐,授读《女诫》《列女传》等书,过目不忘。及隋高祖杨坚篡周,女自投下,慨然道:「恨我非男子,不能救舅家。」毅忙掩女口,命勿妄言,暗地里却很自惊异,尝语公主道:「此女有奇相,且智识不凡,宜为她小心择婿。」乃就屏间画二孔雀,遇人求婚,先令试射,阴约中目,方将女许字。那时贵冑王孙,争来角射,几乎门限为穿。偏偏张弓发矢,都不能达到目的,只好败兴而去。独李渊后至,连发二箭,一中左目,一中右目,因得成就了一段良缘。嗣生四男一女,长名建成,次子就是世民,又次名玄霸,又次名元吉,一女适临汾人柴绍,详情俱见后文。世民生时,有二龙戏跃门外,三日方去,途人相率称奇,母亦料为异征,特加怜爱。越四年,有书生自称善相,进谒李渊,甫见面,即语渊道:「公当大贵,且必有贵子。」渊乃召四子出见,书生独指世民道:「龙凤呈姿,天日露表,将来必居民上。公试记着!此儿年近二十,就能济世安民,愿公勿轻视哩。」渊闻言甚喜,书生即辞去。嗣由渊转了一念,恐书生泄语他人,反致不妙,当即遣人追蹑,不意四处找寻,并无下落,遂惊以为神。乃彩济世安民一语,作为次子的定名。世民才阅十余龄,已将古今兵法,揣摩纯熟,复生成一副胆力,到处交游,轻财仗义,端的是天纵英姿,不同凡品。至炀帝被围雁门时,他年已十六岁了。叙入世民,即插入窦后一段故事,并将兄弟姊妹,亦随手带过,是绝好的销纳文字。 云定兴见了世民,问过履历,已知他是名家子,更因他相貌魁奇,格外加敬。世民即献计道:「始毕倾国前来,围攻天子,必谓我仓猝不能赴援,因敢猖獗至此。为我军计,应大张军容,布设旌旗数十里,连续不绝,就使到了夜间,亦必鸣钲击鼓,互相哗应。始毕闻我大举。必疑是援兵齐集,望风遁去了。」定兴点首道:「这是一条疑兵计,今日正用得着哩。」就定兴口中,叙出计名。当下依计行事,逐队进行。果然始毕可汗堕入计中,即解围自去。炀帝得安返东都。世民居定兴营中,约有年余,并不见有甚么赏典,但听得都下传闻,车驾又南幸江都,杀死了好几多谏官,遂不禁自歎道:「主昏若此,我在此何为?」遂辞别定兴,仍然归里。会草泽英雄,乘着炀帝南幸,又复四起。李渊受诏为太原留守,世民即随父至任。有贼帅甄翟儿,自号历山飞,率悍目来攻太原。渊麾兵出击,深入贼阵,为贼所围,世民提弓跃马,只领着健骑数十,突围而入。贼众前来拦阻,均被世民射退,阵势渐乱。渊乘机杀出,复招集步兵,与世民夹击贼众,杀得屍横遍野,血流盈渠。甄翟儿仓皇遁去,太原复安。 转瞬间又过一年,炀帝尚留驻江都,沉湎声色,那四面八方的草头王,陆续起来,竟把这浩荡中原,变成了四分五裂的世界。自炀帝七年间起,至十三年止,各路揭竿起事,差不多有数十起,除杨玄感已见前文外,由小子胪述如左: 刘武周起马邑。 林士弘起豫章。 刘元进起晋安。 以上均自称帝。 朱粲起南阳。自号楚帝。 李子通起海陵。自号楚王。 邵江海起岐州。自号新平王。 薛举起金城。 自号西秦霸王。 郭子和起榆林。自号永乐王。 窦建德起河间。 自号长乐王。 王须拔起恒定。自号漫天王。 汪华起新安。杜伏威起淮南。以上均自号吴王。 李密起巩。自号魏公。 王德仁起邺。自号太公。 左才相起齐郡。自号博山公。 罗艺起幽州。 左难当起泾。 冯盎起高罗。以上均自号总管。 梁师都起朔方。自号大丞相。 孟海公起曹州。自号录事。 周文举起淮阳。自号柳叶军。 高开道起北平。 张长凭起五原。 周洮起上洛。 杨士林起山南。 徐圆朗起豫州。 张善相起伊汝。 王要汉起汴州。 时德叡起尉氏。 李义满起平陵。 綦公顺起青莱。 淳於难起文登。 徐师顺起任城。 蒋弘度起东海。 王薄起齐郡。 蒋善合起郓州。 田留安起章邱。 张青持起济北。 臧君相起海州。 殷恭邃起舒州。 周法明起永安。 苗海潮起永嘉。 梅知岩起宣城。 邓文进起广州。 杨世略起循潮。 冉安昌起巴东。 宁长真起郁林。 李轨起河西。自号凉王。 萧铣起巴陵。自号梁王。 这数十起草头王,统是史册上留有名目,可以录述。此外尚有许多么么小丑,东劫西掠,骚扰民间,实属纪不胜纪,史家总称为群盗,小子也不敢捏造姓名。实事求是。那久驻江都的隋炀帝,还日坐迷楼,採集吴娃,镇日里花天酒地,醉死梦生。一班献媚贡谀的杨家奴,又把各处的警报,匿不上闻,眼见得杨氏基业,是朝不保夕了。 太原留守李渊,目击时艰,时常愁歎,独世民别具志趣,只管倾身下士,结识几个眼前英雄,密图大举。晋阳令刘文静,及宫监裴寂,尝与世民往来。文静器重世民,深自结纳,寂尚不以为然。会寂与文静同宿城楼,遥见境外烽火连天,不禁长歎道:「身为穷官,复遭乱离,如何图存?」文静反微笑道:「时事可知,我两人果属同心,怕甚么贫穷呢?」寂即转诘道:「刘大令有什么高见?幸乞指教!」文静道:「乱世出英雄,你不见李公子世民么?」寂摇首道:「他虽有些才识,究竟是个少年,能成得甚么大事?」文静道:「此子虽属少年,却是个命世奇材,你休得看错哩!」文静眼力过人。寂仍似信非信。越宿,有江都使持诏到来,宣示李渊,略称:「李密叛乱,刘文静与密通婚,应该连坐,着即革职下狱」云云。渊不敢违慢,即将文静拘入狱中。李世民闻文静下狱,急往探望,狱吏见是李公子,当然放入,两下相见,世民代为歎惜。文静道:「今天下大乱,还有甚么正当的赏罚?除非有汉高祖光武帝等,崛起世间,拨乱反正,或尚得善恶分明,没有冤死的好人。」世民勃然道:「君亦未免失言,难道今世必无异才,只恐肉眼未识直人呢?我来此探君,正欲与君共图大事,岂似寻常儿女子,看着亲友下狱,束手无策,但知向他哭泣么?」文静鼓掌道:「好!好!我的眼力,究属不弱。公子果具命世才,我当代筹良策。今天下大乱,群盗如毛,有真主出,正好收为己用,号令天下。即如太原百姓,俱避盗入城,一旦收集,可得十万人,尊公麾下,复有数万兵士,就此乘虚入关,传檄四方,不出半年,就可成帝业了。」世民闻言,沈吟半晌,徐徐的答道:「君言确是良策,但恐家父不从,奈何?」文静道:「这也不难。」说至此,即与世民附耳密谈,寥寥数语,世民已经瞭解,便告别出狱,自去邀裴寂宴饮。寂颇使酒好博,世民既盛筵相待,复出私钱数万缗,与寂作樗蒲戏,故意的输钱与寂。寂因此兴高采烈,日夕过从。自是两情款洽,世民因以密谋相告,寂踌躇道:「尊公与我,原系旧友,但明言相劝,恐反见拒,看来只好暗渡陈仓哩。」世民道:「全仗大力。」寂答道:「现且不必明言,缓日自当报命。」文静嘱世民语,已用虚写,及裴寂替世民划策,亦仍此法,好在用笔不同。世民喜谢,寂即辞出。 隔了一日,设席晋阳宫,请李渊入宴。原来隋高祖初都长安,继在长安城东,营一新城,名曰大兴。炀帝更营都洛阳,号为东都。后来四处游幸,各置行宫。晋阳宫就是行宫之一,宫中设有外监,正副各一人。解释处,万不可少,且隋都隋宫,亦俱得连类表明。李渊留守太原,兼领晋阳宫监,裴寂为副。此次寂请李渊入宴,渊以为责居监守,不妨赴席。寂慇懃迎接,入席坐定,当有美酒佳餚,依次献奉。两人对酌,欢然道故。渊即开怀畅饮,连尽数大觥,已含有五六分酒意。忽听得门帘一动,环珮声来,由渊定睛一瞧,竟走进两个美人儿,都生得十分佳丽,彷彿如姊妹花一般。俗语说得好:「酒不醉人人自醉,色不迷人人自迷。」那两美人婷婷嬝嬝,趋近席前,向渊参见。渊慌忙答礼,寂即指引两美人,左右分坐,重行劝酒。渊已酒醉糊涂,也不问明来历,一味儿的乱喝,喝到酩酊大醉,即由两美人扶掖去睡,虽不及颠鸾倒凤,已居然偎玉倚香。小子有诗歎道: 开樽幸接旧相知,更遇名花索笑时。 莫怪隋家浪天子,真人到此也迷离。 究竟李渊醒后,如何处置这两美人,且看下回续表。首段总揭唐事,以女祸为第一条件,已将全唐二百九十年的大纲,笼括在内。入后叙李家父子,作两段分写,不致直捷无味。插叙四方乱事,出以简括。眉目甚清﹔一览了然。结末即接入晋阳宫事,标明女祸之开端。观此一回,已见得妙手经营,自成杼柚。虽曰小说,恰具大文,阅者勿视为寻常笔墨也。 第二回 定秘计诱杀副留守 联外助自号大将军 却说李渊醉卧晋阳宫,由两美人侍寝,渊此时已入梦境,还晓得什么犯法。待酣睡多时,才觉有些醒悟,鼻中闻着一股异香,似兰非兰,似麝非麝,不由的奇异起来。当下揉开双眼,左右一瞧,竟有两美人陪着,禁不住咄咄称怪。是否开肉弄堂?还是一对解语花,低声柔气,与他说明道:「唐公休怪!这是裴副监的主张。」渊又问她姓氏,一美人自称姓尹,一美人自称姓张。渊又问她里居,她两人并称是宫眷。渊即披衣跃起道:「宫闱贵人,哪得同枕共寝?这是我该死的了。」二美人忙劝慰道:「主上失德,南幸不回,各处已乱离得很,妾等非公保护,免不得遭人污戮,所以裴副监特嘱妾等,早日托身,藉保生命。」屠戮虽或倖免,污辱是已够了。渊频频摇首道:「这……这事岂可行得!」一面说,一面趋出寝门,复行数武,恰巧遇着裴寂,渊将寂一把扯住,复呼寂表字道:「玄真玄真!你莫非要害死我吗?」寂笑道:「唐公!你为什么这般胆小?收纳一两个宫人,很是小事,就是那隋室江山,亦可唾手取得。」渊忙答道:「你我都是杨氏臣子,奈何口出叛言,自惹灭门大祸。」寂复道:「识时务者为俊傑,今隋主无道,百姓穷困,四方已经逐鹿,连晋阳城外,差不多要作战场。明公手握重兵,令郎阴储士马,何不乘时起义,弔民伐罪,经营帝业哩。」渊嗫嚅道:「我世受国恩,不敢变志。」寂尚欲再言,忽有一卒入报道:「突厥兵到马邑了,请留守大人,速回署发兵,截击外寇!」渊闻报,匆匆走回。但见副留守王威高君雅等,已经待着,当由渊与两人共议,决遣高君雅领兵万人,出援马邑,高君雅领命去讫。 渊回忆晋阳宫事,好几日寝食不安﹔旋接马邑军报,太守王仁恭,出战不利,高君雅与战亦败,渊愈加着急,退入内室,独呆呆的坐着。突有一少年驰入,开口白渊道:「大人不亟筹良策,尚待何时?」渊连忙审视,并非别人,乃是次子世民,便回问道:「你有何计?」世民悄语道:「天下大乱,朝不保暮,大人若再守小节,下有寇盗,上有严刑,祸至无日了。不若顺民心,兴义师,还可转祸为福呢。」渊忿然道:「你怎得胡言!我当拿你自首,先告县官,免得牵累。」世民道:「儿观天时人事,已到这个地步,所以敢发此议。大人必欲将儿拿送,儿亦不敢辞死。」渊歎道:「我岂真没有父子情,忍心告发,置你死地,但你慎勿轻言!」心已动了。世民乃趋出。越日,因寇警益急,世民复入室劝父道:「今盗贼日繁,几遍天下,大人受诏讨贼,试思贼可尽灭么?贼不能尽,终难免罪。况世人盛传李氏当兴,致遭上忌,郕公李浑,并无罪孽,身诛族夷,大人果尽灭贼,恐功高不赏,益促危亡。儿辗转筹思,只有昨日的计议,尚可救祸,愿大人勿疑!」渊从容语道:「我昨夜细思,你言亦颇有理。今日破家亡躯,由你一人,化家为国,亦由你一人,我也不能自主了。但家属尚在河东,此事不应速发,还当从缓为是。」世民道:「大人既已决定,家属即着妥人去接便了。」渊点首示意。世民出室,自去着叠妥人,驰赴河东。 正在悄地安排的时候,那江都复有消息传来,吓得李渊魂不附体。看官道是何因?原来炀帝因渊不能禦寇,特遣使至太原,逮渊问罪。渊此时不胜危急,乃召副宫监裴寂,及次子世民入商。寂即进言道:「我前日劝导明公,正防此祸,目下事已急迫,何待踌躇,古人有言:『先发制人,后发被人所制』请明公三思!」寂说到此句,世民便接口道:「今主昏国乱,尽忠无益,试想偏裨失律,遽罪主帅,这种国法,何时制定?上既乱法,下亦何必守法。」渊喟然道:「倘或弄巧反拙,为之奈何?」寂又应声道:「这可无虑!晋阳士马精强,公又蓄积巨万,借此举事,何患不成?就是代王侑留守关中,代王侑系隋炀帝之孙。年龄尚是幼冲,关陇豪傑,正思择主而事,公若鼓行而西,抚有群豪,取关中正如拾芥,奈何甘受拘囚,自去就死呢?」渊尚迟疑未决,寂复逼进一层道:「前寂令宫人侍公,二公子已恐事觉并诛,时常戒备,今又为了寇警,拘公问罪。倘两罪并发,寂死不足惜,公不要全族诛夷么?」这一席话,说得李渊死心塌地,决计发难。俄闻钦使已到,他即推说重病,不能起,只着属官邀使入廨,暂且居住。俟病稍瘥,开读诏旨。来使因李渊手握兵权,不便违拗,只好忍气待着。渊与世民等密行部署,意欲杀使祭旗,指日出发,适江都又传到赦诏,仍令渊照旧供职,带罪图功。渊乃出接诏书,并款待前后使臣,厚赆去讫。前使不知为谁?总算幸保性命。 渊稍稍放心,因复延宕了好几日。李渊实在无用。 裴寂及世民,随时催促,乃复提议大事。世民保举刘文静,谓可参赞兵谋,因潜召文静出狱。文静见了李渊,献上一计,乃是诈为制敕,令太原西河雁门马邑人民,凡年二十以上,均应当兵,东征高丽。这道矫诏,发将下去,民心怨苦异常,恨不得隋朝皇帝,即日捽去,才消痛恨。既而刘武周进据汾阳宫,世民又入语渊道:「大人身为留守,乃令盗贼窃据离宫,不亟起事,大祸就要临身了。」渊接口道:「正为家属未到,尚在迟疑。」世民道:「家眷闻已启程,想是即日可到。目下事在燃眉,须赶紧佈置方好哩。」渊皱眉道:「恐怕兵力未足,一时不能起事。」世民乃走近一步,与渊附耳数语。渊随口称善,计划已定,即召集将佐议事。王威以下,统行到来。渊升帐宣词道:「刘武周僭据汾阳宫,我辈不能往讨,罪当族灭,如何是好?」王威等均再拜道:「惟留守命。」渊复道:「朝廷用兵,例须禀白节度,今贼在数百里内,江都在三千里外,远不济急,进退两难,所以我也不能决议。」威等齐声道:「公位兼亲贤,应与国同休戚,若必俟奏报,恐误事机,目前总以讨贼为要策,一切举措,何妨自专。但教贼燄能平,主上亦不至加罪。是要你等说此语。渊佯作沈吟,半晌方答道:「众论一致,我也顾不得专擅了。但突厥未退,武周又来,兵分力少,应即添募为是。」威等复齐声道:「这是今日第一要策。」渊又道:「刘文静作令有年,应知此间豪士,我想今日募兵,非他不可,须暂时将他释狱,令充此任,可好么?」众齐声称善。渊即饬人召入刘文静,嘱令开局募兵,随令王威等暂退,静待后命。 威等退去,渊复命池阳人刘弘基,及洛阳人长孙顺德,同文静募兵。王威等闻了此令,不免疑议起来。看官听着!这刘弘基曾做过右勋侍,长孙顺德也做过右勋卫,他二人本在炀帝左右,只因炀帝出征辽东,二人不愿随行,竟亡命晋阳,暂作寓客。就中还有一段嫌疑,李世民的妻室,是故骁卫将军长孙晟女儿,顺德便是晟的族弟,此次令帮同募兵,显有形迹可疑。世民妻长孙氏亦就此带叙。且陆续募入的兵士,即归他二人统带,并不见派属他将,王威越加疑忌,遂去问那行军司铠武士。士系文水人,本是李渊心腹,曾劝渊兴兵举义。威偏问及了他,士当然代辩。威复道:「他事不必论,惟顺德弘基,是朝廷逃犯,奈何令他统兵?我意欲把他按治。」士道:「两人皆唐公门下客,若把他按治,唐公必出来反对,岂不是自寻烦恼么?」威闻言色沮,乃不敢生异。适高君雅回城乞援,威与君雅相见,密谈疑窦。君雅亦谓事有可疑,应相机讨渊。会晋阳遇旱,渊拟至晋祠祷雨,先数日下令斋戒。威以为时机已至,遂与君雅定计除渊,只因兵士多辖渊麾下,不能由彼驱遣,没奈何嘱令晋阳乡长刘世龙,招集乡兵,埋伏祠中,为刺渊计。世龙佯为依从,暗中恰先告李渊。渊召世民入议,世民道:「这两人死期至了,儿正要除此两人,他却自来寻死,真正凑巧。」遂与渊定下密议,翌晨由渊至莅事堂,邀同王威高君雅,共坐视事。忽有开阳府司马刘政会,驰入告密,渊以目示王威,令取状审视。威即命政会呈状,政会抗声道:「所告系副留守事,惟唐公可以取阅。」渊佯作惊讶道:「有这等事么?」乃顾政会取状。但见状上写着,乃是:「副留守王威高君雅,潜引突厥入寇」等语。渊即递示王威,恶极。威不待阅毕,便攘袂大诟道:「何等叛徒,敢来搆陷我两人?」渊冷笑道:「叛徒不叛徒,问你两人便知。」威与君雅知事不妙,即联袂下堂﹔才经出门,外面已环绕兵士,有一束发金冠的少年,戎服跨马,指挥三吏,立将他二人拿下,送入狱中。看官道少年为谁?便是李世民。三吏为谁?便是刘文静刘弘基长孙顺德。好象缚鸡的容易。 又越两日,突厥兵数万人,果入寇晋阳。渊令裴寂等分头埋伏,竟大开四面城门,洞澈内外。又是个计中计。突厥兵驰入外郭,见内城也是大启,不由的相顾错愕,哗噪了好多时,竟出郭而去。渊於是将王威高君雅,缚至市曹,号令军民道:「召寇攻城,即此两人,尔等以为当斩否?」军民信为实事,哪个不说是该斩。一声号炮,两个血淋淋的首级,堕落地上。想是命中注定,应该枭首,不然,政会告密原是李氏主使,胡后来竟弄假成真耶?已而突厥兵复来攻城,渊遣部将王康达等,率千余骑出战,全军尽覆,城中恟惧。世民想了一计,夜遣将士潜行出城,待至天晓,却张旗鸣鼓,喊呐前来。突厥兵疑为援兵,竟尔退走,城外居民,或被掠取,城内却不损分毫,军民相率欢慰,就是李氏父子,也自觉放下懮怀。 还有一种可喜的事情,李氏家眷,统从河东到来。时窦夫人已殁,所有渊妾万氏以下,及子建成元吉等,一并进谒﹔连女夫柴绍,也随同入见。一堂聚首,相对言欢。只三子玄霸,在籍病夭,又有渊妾万氏子智云,途中失散,存亡未卜,欢聚中尚带三分悲悼。渊问柴绍如何同至?绍答道:「小婿寄寓长安,备官千牛,刀名。隋东宫官佩刀,侍卫太子。因得二舅兄密书,促婿至此,婿所以奉召前来。途次适遇岳家眷属,幸得随行。」渊不待说毕,忙接问道:「我女可同来否?」绍答言未至,渊乃顾世民道:「你既召你姊夫,为何不邀你姊同来?」绍从旁代答道:「令媛谓不便同行,自有妙计脱祸。」柴绍平生履历,及舍妻来晋之故,均由此叙明。渊又道:「这也罢了。但我子智云,年仅十余,此次失去,不知如何下落。」绍劝慰道:「吉人自有天相。」世民即进议道:「家眷已至,大事待行,须速议出兵,掩人不备,迟恐有变。」渊乃召集刘文静裴寂等,共议出兵方法。文静道:「出兵不难,所虑突厥时来牵掣,今日要策,莫若先通好突厥,然后举兵。」世民接入道:「这也是权宜办法。」乃由文静撰一草启,略言:「目下欲举义兵,远迎主上,复与贵国和亲,如文帝时故例。详见下文。大汗肯发兵相应,助我南行,幸勿侵暴百姓。若但欲和亲,坐受金帛,亦惟大汗是命」等语。草启既成,复由渊亲自录写,即遣文静为使,驰赴突厥。文静去尚未还,渊不便仓猝发兵,只好整军以待。暇时即忆念智云,屡遣人往河东,探听下落。嗣接使人返报,智云被官吏执送长安,为留守阴世师所害。渊不禁大恸,裴寂等统来劝解。渊含泪道:「玄霸幼慧,阅年十六,一病告终,这尚是命中注定,无可挽回。智云颇善骑射,兼能书奕,年比玄霸尚小二岁,不意为吏所捕,惨遭杀戮,我志未遂,我儿先死,岂非一大痛事?」言下又垂泪不止。俗小说中谓玄霸为第一条好汉,后来抛锤击雷,锤还击顶,因致毙命,不知是说何所依据?无非随笔捏造,不值一噱。独於智云略而不谈,经此编黜虚崇实,方成信史。寂等也为唏嘘。 忽报刘文静自突厥归来,当即召入,问明情形。文静道:「突厥主始毕可汗,谓请唐公自为天子,方出兵马相助。」寂跃起道:「突厥且愿唐公为帝,大事成了。」渊亦转悲为喜。但口中却再三推托,不敢自尊。寂复言:「时不可失,机宜亟乘。」文静亦道:「今义兵虽集,戎马尚少,胡兵非我急需,胡马却要待用,若稽延不报,恐突厥一有悔意,便失臂助。」渊又道:「诸君且更求次策。」寂复道:「必不得已,不若尊今上为太上皇,别立代王为帝,安定隋室,一面移檄郡县,改易旗帜。阳示突厥有更新意,免他滋疑。」渊微哂道:「这乃所谓掩耳盗铃呢。但事已至此,也顾不得许多了。」乃再令文静往报,约与突厥共定京师,土地归唐公。子女玉帛归突厥。始毕可汗大喜,即先遣使至晋阳,馈马千匹。渊很是欣慰,嗣后贻书突厥,竟至自称外臣,虽是暂时卑屈,终不免一种国耻。大声发聩。这且慢表。 且说李渊既连结突厥,遂传檄各处,自号义兵。西河郡丞高德儒,拒命不受,渊乃命建成世民率兵攻西河。世民与士卒同甘苦,所过令秋毫无犯,沿途菜果,非买不食,民皆感悦。至西河城下,高德儒闭门拒守,经世民督众猛攻,自为前驱,冒险登城。建成继进,即将全城攻陷,拿住高德儒,斩首示众,外此不戮一人,令百姓各安旧业,远迩称颂。建成世民遂引兵还晋阳,往返只阅九日。渊大悦道:「如此行兵,虽横行天下,亦不难了。」因决意入关,再行募兵,复开仓赈济贫民,老弱领粮,丁壮入伍。裴寂等上渊尊号,称为大将军,开府置官,命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唐俭温大雅为记室。大雅且与弟大有,共掌机密,武士为铠曹,刘政会及崔善张道源为户曹,姜为司功参军,殷开山为府掾,长孙顺德刘弘基窦琮,及王长谐姜宝谊阳屯为左右统军。此外文武各属,量才授任。授世子建成为陇西公,兼左领军大都督,世民为敦煌公,兼右领军大都督,均得辟置官属。柴绍为右领军府长史咨议,刘瞻领西河守。部署粗定,各有专司。长史裴寂,把晋阳宫内的积粟,移送大将军府,得九百万斛。又有杂彩五百匹,铠鍪四十万副,也一并移交。且将尹张两美人以下,所有宫女五百名,尽遣至军府内服役。从此唐公李渊,才得将如花似玉的两丽姝,实地受用。(讽刺语,且为后文伏笔。)是年为隋炀帝大业十三年新秋,天气初凉,金风拂暑,(百忙中叙入时景,看似闲文,实关史要。)李渊亲率甲士三万,出发太原,留子元吉守晋阳宫。建成世民等皆从行,誓众移檄,统说是尊立代王,所以兴师。行至中途,由前队探卒来报。隋郎将宋老生,及将军屈突通,奉代王侑命,分兵抗拒。屈突通留驻河东。宋老生已领兵到霍邑了。李渊要尊立代王,代王反遣将拒渊,真是两不兜头。李渊道:「且进兵霍邑,再作计较!」於是各军奉令,扬镳再进。小子有诗咏道: 汉祖突兴丰沛甲,唐公奋起晋阳戈。 只因近邑兼臣虏,不及刘家天子多。 欲知后来情形,容待下回再详。 李渊发兵,非出本心,世民请之,裴寂劫之,强而后应,经作者依史叙述,叠用曲笔,写出当时情事,益觉波澜层出,趣味横生。王威高君雅,本庸碌徒,诱而杀之,固属易事。叙笔先虚后实,情迹离奇。刘文静使突厥,外略内详,繁简得当。盖小说之足动人目,全赖用笔曲折,不涉芜衍,否则依事补叙,味同嚼蜡,亦何若返观正史之为得乎?若文笔不足醒目,反凭虚臆造,假为勇力乱神之说以惑世,是尤为荒谬无稽,有乖正义,明眼人固不值一盼也。 第三回 攻霍邑阵斩宋老生 入长安拥立代王侑 却说晋阳兵士,奉命再进,行至贾胡堡,距霍邑约五十余里,适值大雨滂沱,不便行军,只得就贾胡堡驻紮。偏偏一雨数日,浸淫不止,眼见得大家坐食,无法进行。李渊恐军粮食尽,特遣府佐沈叔安,还赴太原,再运一月粮济师,叔安领命前去。渊日夜望晴,未见天霁,心中很是焦烦。忽由军校呈入檄文,急忙取阅,但见文中首二句,是:「魏公李密,谨以大义佈告天下。」不由的失声道:「李密也来起义么?」再瞧将下去,是历数炀帝十罪,后文有「罄南山之竹,书罪无穷,决东海之波,流恶难尽。愿择有德以为天下君,仗义讨贼,共安天下」等语。第述檄文中首尾等语,独将炀帝十罪略去。因炀帝罪恶,应见《隋史》,本编不暇再述,故特从删节,免致阅者眩目。再看文末署年月日,乃是永平元年五月日。复自语道:「好大的胆量!」语未毕,见世民趋入,乃将檄文递示。世民览毕,置檄案上,随即禀白道:「儿闻李密略取河洛,由瓦岗寨盗翟让等,奉他为主,自称魏公,现在有众数十万,声势颇盛,为我军计,不如暂与联络,免得东顾。」渊点首称善,便令温大雅作书约密,联为同盟。书成后,遣使持去。未几,即由去使齎还复书,渊立即披览,略云: 与兄派流虽异,根系本同。自维虚薄,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执子婴於咸阳,殪商辛於牧野,岂不盛哉? 渊阅至此,不禁微笑道:「狂妄极了!」又看将下去,乃是: 兄果不弃,俯如所请,望即率步骑数千,亲临河内,面结盟约,共事征诛,则不胜幸甚! 阅毕,复召世民入商,且与语道:「密妄自矜大,非折简可以定约,我方有事关中,若遽与绝交,反至更生一敌,不如卑词推奖,令他志骄气盈,为我塞住河洛,牵缀隋兵,我得专意西征,俟关中平定,据险养威,看他鹬蚌相争,坐收渔翁厚利,也不为迟呢?」世民喜道:「大人此计甚妙,就照此致复罢!」我亦谓是妙计,但李渊前日,并未闻出一策,此次得此良法,想是福至心灵。乃再令温大雅复书道: 渊虽庸劣,幸承余绪,出为八使,入典六屯,颠而不扶,通贤所责,所以大会义兵,和亲北狄,共匡天下,志在尊隋,天生烝民,必有司牧,当今为牧,非子而谁?老夫年逾知命,愿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鳞附翼。唯弟早膺图,以宁兆民,宗盟之长,属籍见容,复封於唐,斯荣足矣。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执子婴於咸阳,未敢闻命。汾晋左右,尚须安辑,盟津之会,未暇卜期。谨此致覆! 大雅写好复书,由渊与世民阅读一周,共称好不置,因复遣人持去。世民且道:「此书一去,李密必专意图隋,我可无东顾懮了。」嗣得去使返报,果然李密得书,夸示将佐,渊愈觉放心。不意探骑突来急报,说是刘武周约同突厥,将乘虚袭击晋阳。又是一波。渊忍不住长歎道:「看来时尚未至,只好赶紧北还。」乃与裴寂等商定行止。寂亦谓隋兵尚强,未易猝下,李密奸谋难测,刘武周惟利是图,不如还救根本,再图后举。渊即议定翌日还军。时世民正出外巡逻,忽闻有还军消息,即返营问明,果有此事,忙入内问渊道:「大人何故还军?」渊略述缘由,且言:「粮食将尽,势难逗留。」世民劝阻道:「今禾菽野,何患乏粮?隋将宋老生,素性轻躁,一鼓可擒。李密顾恋洛口,无暇远略。刘武周外附突厥,内实相猜,渠虽远利太原,怎能近忘马邑?况突厥新与我和,亦未必即日败盟。此种传闻,不应轻信。大人创兴大义,有志救民,理应先入咸阳,号令天下,今遇小敌,即欲班师,恐从义诸徒,一朝懈体,大事从此去了。」是极。渊摇首道:「倘晋阳有失,岂不是无家可归?我决意回去罢!」遂促令整装。世民出见建成,拟邀同谏阻,建成道:「我意亦不欲速归,但父亲已有归志,看来是不能中阻了。」世民见建成语带支吾,料是无心入谏,复转商诸裴寂等人。又皆谓不如归去,惹得世民恼恨万分,连夜餐亦不能下咽。辗转图维,拟再进谏,大踏步趋入后营,为李渊亲卒阻住,只说大将军已就寝了。世民悲愤填胸,忍不住痛哭起来。渊闻有哭声,才召世民入问。世民呜咽道:「兵以义动,有进无退,进即生,退即死,怎得不哭。」渊复问何为致死?世民道:「大人试想!行军全仗锐气,一旦退还,锐气消灭,大家散,敌人得乘我后路,追击过来,我已瓦解土崩,如何对仗?岂不是束手待毙么?」理解甚明。渊自是亦颇悔悟,复歎道:「左军已发,奈何?」世民道:「左军虽去,想尚不远,儿愿往追回。」渊乃笑道:「成败由汝,汝便去追回罢。」世民欣然趋出,即与建成带领轻骑,夤夜追回左军。 越两日,沈叔安运粮亦至,老天有意做人美,渐渐的雾散云消,展开了一道日光,渊命军士曝甲整械,就山麓绕行,避去泥潦,迳趋霍邑。宋老生固守不出,建成世民,先引数十骑至城下,扬鞭指麾后军,作围城状﹔且令军士辱骂老生。明是挑战。老生忍耐不住,即驱兵三万人,开城出战。渊率百骑驰至,见老生出来对仗,亟令殷开山催召后军。后军如召而至,渊欲令军士先食后战。世民道:「敌军已经出城,亟应掩击过去。且灭此再食罢!」渊乃与建成列阵城东,世民列阵城南,城内隋兵,自东门驰出,渊率建成迎头拦杀,隋兵恰也不弱,一拥而上,反将渊军逼退数步。亏得柴绍跃出阵中,挥众力战,才得支持。宋老生又从南门出来,迳趋向城东,夹击渊军。世民正在南原观战,亟与军头段志玄,从高原驰下,冲击老生背后,老生只好回马交锋,世民手握两刀,争先杀敌,左砍右劈,连毙数十人,漂血满袖,两刀皆缺﹔再洒袖易刀,跃马向前。段志玄等紧随马后,拚命奋斗,一当十,十当百,杀得隋军旗靡辙乱,人仰马翻。世民复令军士传呼道:「宋老生已擒住了!隋军何不速降?」此时城东的隋军,正与渊军相持,未分胜负。猛闻主将被获,忙即退兵回城。渊趁势进逼。那隋兵似风卷残云,收入城中,竟将城阖住,单剩宋老生一支孤军,进退无路,欲回入南门,被世民截住,欲转入东门,被渊与建成截着。两下里围裹拢来,老生自知穷蹙,下马投濠,寻一死路。可巧刘弘基驰到,把刀一挥,将老生剁作两段。老生部下,也都作了刀头鬼,伏屍数里。一场战事,写得淋漓痛快。渊命军士草草就食,食毕攻城,时已昏暮,大众肉搏齐登,立即攻入,下令降者免死。城中兵吏,皆匍匐乞降,当下揭榜安民,并引见故吏,去留听便。已降的兵弁,欲回关中,概授五品散官,即日遣归。裴寂等谓授官太滥,渊笑道:「隋氏吝惜爵赏,因失人心,我奈何效尤哩?」这是欺人之言,看官莫被瞒过。 过了两天,渊即引军趋临汾,守吏开门迎降,慰抚如霍邑故例,复进攻绛郡。郡守陈叔达,系陈高宗子,素有才学,至是闭门拒守。渊一面扑城,一面招降。叔达先拒后从,迎渊入城,渊优礼相待,用为幕宾,再出兵抵龙门。适刘文静引突厥兵五百人,马二千匹,进谒军营。渊慰劳有加,且语文静道:「突厥兵少马多,正慰我愿,君可谓不辱使命呢。」文静称谢。正拟督军进河东,往击屈突通,忽有河东户曹任瓖求见,渊即传入,任瓖行过了礼,即向渊进言道:「关中豪傑,均翘首瞻望义兵,瓖在冯翊多年,所有豪士,多半知晓,若奉命往谕,必望风投诚,公可从梁山济河,指韩城,逼郃阳,冯翊太守萧造,系一文吏,当然畏服。就是关中积盗孙华等,亦必远迎义师。然后鼓行直进,直据永丰仓,规取长安,关中可坐定了。」渊闻言大喜,即任瓖为银青光禄大夫,令作书招致孙华,自督军转赴壶口。河滨人民,各献舟待济,渊指日渡河。巧值孙华过河见渊,渊握手与语,令他就坐,面授左光禄大夫武乡县公,兼领冯翊太守。徒党亦以次授官,赏赐甚厚。华愿为先驱,引军渡河。渊遣偏师先济,又命任瓖为招慰大使,劝抚河西郡邑。瓖本能言善辩,掉着三寸舌,下韩城,收冯翊,太守萧造,果然奉表请降。将佐等复推渊领太尉,增置官属,渊如言照行。 随即招众会议,酌定所向,裴寂道:「屈突通拥着大兵,凭恃坚城,我若舍他西去,进攻长安,万一不胜,退为河东所阻,腹背受敌,岂非危道?计不若先克河东,然后西上。长安恃通为援,通一失败,长安闻风胆落,有甚么难破呢?」此说亦颇有理。道言未绝,即由李世民驳斥道:「裴公说错了!兵贵神速,我今日乘胜西行,正是出人不意的上计。长安人士,智不及谋,勇不及断,我即可唾手取来。若围攻河东,久留城下,长安得缮城固垒,以逸待劳,我虚縻时日,自沮军心,乃是所谓危道呢。况关中豪傑起,未有所属,不亟招徕,转失众望,将来四面皆敌,虽悔何追。」也是一策。渊捻髯与语道:「两说均有可取,我意拟分作两军,偏军攻河东,正军趋长安便了。」乃留兵围河东,自率诸军渡河西进。朝邑法曹靳孝谟,以蒲津中錍二城来降。华阴令李孝常,以永丰仓来归。京兆诸县,亦多遣人纳款。渊乃命长子建成,司马刘文静,率王长谐等屯永丰仓,守潼关以控河东。慰抚使窦轨以下,概受节制。次子世民,率刘弘基等徇渭北,慰抚使殷开山以下,概受节制。两军分头行事。 渊自寓长春宫,冠氏长於志宁,安养尉颜师古,及世民妇兄长孙无忌,均来求见。渊一一接待,用志宁为记室,师古为朝散大夫,无忌为渭北行军典签。会由鄠县使人入谒,呈上文书,由渊展览一周便召柴绍入宫。笑语道:「吾女可谓智且勇了。」说着,即将文书递阅。绍览毕,亦欢慰非常。渊复道:「你可带领骑士,前去迎她。」绍忙将文书邀还,三脚两步的跑了出去。摹写尽致。看官!你道为了什么事情?原来绍赴太原时,曾语妻李氏道:「尊公举兵,招我前去,我欲与卿同行,途中恐多不便,若留卿在此,不免及祸,此事将如何办法?」李氏从容道:「君但速行!我一妇人,容易避祸。且我亦自有别计,请君勿悬念!」成竹在胸,不同常女。绍遂自往太原,李氏潜归鄠县别墅,散家赀,聚徒众,适李渊从弟神通,也亡入鄠县山中,与长安大侠史万宝等,起兵应渊。李氏即与神通合兵,攻下鄠县,又令家奴马三宝,招致关中群盗,如何潘仁李仲文向善志等,皆联络一气,略取盩厔武功始平诸县,有众七万。左亲卫段纶,曾娶渊妾生女,亦聚徒蓝田,得万余人,与李氏结为声援。会闻渊已渡河,即由李氏致书禀渊,历叙神通合兵,及群盗归降始末。渊喜出望外,因嘱柴绍往迎。绍正忆念得很,骤得这种喜报,不觉神情飞舞,当下一跃出门,招呼数百骑兵,欢迎佳偶去了。 绍去后,神通及段纶,俱遣使迎渊,就是一班降盗,也都驰表输诚。渊命神通为光禄大夫,段纶为金紫光禄大夫,又作书慰劳群盗,各授官阶,令仍照旧居,听敦煌公世民调遣。世民趋军西进,沿途群盗趋附,几不胜数。及至泾阳,连营数里,约得九万人。隰城尉房玄龄,走谒军门,世民一见如故,署官记室参军,引为谋主。两人互谈军事,娓娓忘倦,几乎相知恨晚。可巧柴绍夫妻,亦引军到来,世民欣然出迎。但见那姊氏首戴雉尾,身环兽甲,腰佩七星宝剑,足踏三寸蛮靴,端的是将门女子,巾帼英雄。极力夸奖。后面随着柴绍,及兵士万余人,望将过去,统是纠纠武夫,无一羸弱,此时也不禁惊喜交集,眉宇生春,随即向姊拱手道:「阿姊辛苦了!」李氏笑答道:「特来帮助兄弟!」世民称谢。又与柴绍握叙数语,乃令来兵左右驻紮,自引二人入帐,详叙多时,二人复出驻本营。绍居左,李氏居右,各置幕府。当时号李氏营为娘子军。 世民复进兵阿城,军律严明,队伍不乱。一面遣使禀渊,请会师同赴长安。渊已自长春宫出发,至永丰仓,发粟饷军,进屯冯翊,命刘弘基殷开山等,分兵西略扶风。城中出兵迎战,为弘基击败,向渊告捷。渊喜得捷音,又接到世民军报,乃复启节西行。所过离宫园苑,概令撤销﹔遣归宫女,各还亲属。想无尹张二人的美色。及抵长安,世民早已驻军待着,两下会师,共得二十余万。渊命各依壁垒,毋得侵掠民居,并遣使至城下,传谕守吏,愿拥立代王。代王侑系炀帝孙,故太子昭季子,太子早卒,遗子三人,长子倓封燕王,侗封越王,侑封代王。越王侗留守东都,代王侑留守西京,西京便是长安,由京兆内史卫文升等,辅侑守城。文升年已衰老,闻渊军抵城下,懮悸成疾,不能视事。独左翊卫将军阴世师,郡丞骨仪,调兵守禦。渊遣人谕意,被他斥回,乃督诸军攻城,并约将士入城后,毋得犯隋氏七庙及代王宗室,有敢违令,夷及三族!将士奉令攻扑,城上矢石交下。孙华冒险越濠,摇旗欲登,被流矢射中要害,竟致陨命。於是渊军益愤,努力进攻,前仆后继,连日不退。军头雷永吉,左执刀,右持盾,首先登城,余众随上,杀散城头守卒,逾城开门,迎纳渊军。阴世师骨仪等,尚率众巷战,先后为渊军所擒。卫文升闻城已被陷,立即骇死。代王侑在东宫,当然是吓做一团,左右逃命要紧,四处奔散。惟侍读姚思廉,保护代王,从容侍侧。渊军鼓噪入殿,思廉厉声呵止道:「唐公举义兵到此,系为匡辅帝室起见,尔等何得无礼?」此人颇有胆气。众闻言,颇为愕然,还立庭下。渊下马趋入,仍执臣礼见代王,并请代王迁居大兴殿后厅。代王年仅十三,能有甚么主意,且见他兵刃环庭,只是抖个不住。思廉到此,也属没法,乃扶代王至阁下,泣拜而去。渊退寓长乐宫,与民约法十二条,悉除隋苛禁,然后牵出阴世师骨仪等十余人,责他贪婪苛酷,兼拒义兵,喝令斩首。可为妾子智云复仇。所有囚犯,多令释放。 唯马邑郡丞李靖,也在狱中,由渊问他犯罪情由。靖笑道:「我未尝犯罪,闻公举事,无从告变,所以自入囚车,令长官传送江都,以便密告天子。不料到了长安,偏值公来围城,城守未知我计,因将我暂行羁住。」渊听这数语,便勃然大怒道:「你敢告发我么?左右与我推出正法。」靖大呼道:「公兴义兵,欲平天下暴乱,乃竟以私怨杀壮士么?豪爽。渊不答,左右即上前拥出李靖,至外行刑,忽有一人入阻道:「杀不得!杀不得!」正是: 他日应登名将录,此时特遣救星来。 毕竟何人来救李靖,下回再行报明。 李氏之旗开得胜,在霍邑一战,李氏之马到成功,在长安一役。渊军初至贾胡堡,天雨连绵,久留不进,老生不能出城掩击,其无勇可知。一战而败,陨首城濠,固其宜也。然李氏得此一胜,而军心始坚,故本回叙霍邑战事,有声有色,较为夺目。长安为李唐根据地,据关中以定天下,势如建瓴,非经李世民之定计长驱,则屯兵河东,成否尚未可必。故长安一役,为隋唐兴亡之大关键,叙述自应从详。中间插入娘子军一段,格外摹神。盖巾帼英雄,为历史中仅见之事,不如此摹写,未足以显平阳公主之威名。渊有侠妻,有奇儿,有智女﹔此其所以终成帝业也。 第四回 记艳闻李郎遇侠 禅帝位唐祚开基 却说李靖被军士推出,将要行刑,忽有一人入阻,此人非别,就是敦煌公李世民。世民与靖,曾有一面交,素知他才勇兼全,所以急忙阻住。当即入内白渊道:「大人不记得韩擒虎遗言么?擒虎曾谓靖可谈将略,若收为我用,必能立功。请大人不念旧恶,赦罪授官!」渊半晌才说道:「我看他状貌魁奇,将来恐不易驾驭。」世民道:「儿自有驾驭的法儿,请大人勿虑!」渊乃允诺。世民即出与解缚,好言抚慰。靖入谢后,由世民引置幕府,待若上宾。靖本京兆人氏,表字药师,系隋初总管韩擒虎外甥,擒虎与谈兵事,靖无不通晓,因此擒虎目为将才。 还有一段意外艳事,小子得自传闻,也正好就此叙明。隋炀帝初年,南幸江都,命司空杨素守西京。靖素负豪气,昂然进谒,与素谈论时事,英彩逼人。适有美妓执着红拂,侍立素侧,屡以目顾靖。及靖退出,红拂妓竟暗嘱门吏,问靖住址,靖据实以告。及晚宿旅舍,夜半闻叩门声,靖起开户,一少年持囊竟入,促靖闭门,解紫衣,脱帽,竟变成一个初及笄的丽人,靖大为惊异。那丽人答道:「公可识妾否?」靖审视良久,但说了「杨家」二字。丽人嫣然道:「妾果是杨家的执拂妓。」言已下拜。靖慌忙答礼,且问明来意。丽人道:「妾侍杨司空有年,阅人不少,今得见公,姿表绝伦,丝萝不能独生,愿托乔木,是以来奔。」靖答道:「杨司空权重京师,倘被闻知,岂不惹祸?」丽人道:「他已是屍居余气,有何足畏?现侍儿等多半散去,他亦无心追逐,妾所以放胆前来,愿公勿惧!」靖问及姓氏,答言姓张,排行居长。乃邀与俱坐,续谈衷曲。吐属俊雅,眉黛风流,遂令靖不忍舍割,留作伉俪。彷彿卓文君夜奔相如。 嗣恐杨素追捕,同赴太原,投宿灵石旅邸。黎明即起,靖刷马,张梳髻,突有一虬髯客,乘驴来前,至旅邸下驴,取枕欹卧,看张梳头,靖不禁怒起,即欲呵斥。张氏忙摇手阻靖,匆匆梳竟,敛衽向前,问客姓名。客自称张姓,张氏答道:「妾亦姓张。」客喜道:「今日幸逢一妹。」言已,跃然而起。张氏呼靖相见,彼此行过了礼,当由靖购取酒肉,环坐共饮。虬髯客道:「我观李郎现在穷途,如何得此佳丽?」靖答道:「他人不便与言,如兄磊落光明,不妨实告。」遂具陈始末。虬髯客道:「今将何往?」靖答言将避地太原。客略略点头,随手取出一囊,笑顾靖道:「我也有下酒物,李郎能同食否?」靖谦言不敢。哪知囊内是一个人头,一副心肝,由客取置杯前,用匕首切好薄片,大嚼而尽,且语靖道:「这是天下负心人,我已衔恨十年,今始被我杀死,可消宿恨。」全是侠客行迳。靖只唯唯连声,不敢细诘。虬髯客又道:「看李郎仪容器宇,不愧丈夫,吾妹可谓得偶,但未知太原一带,尚有异人否?」靖答道:「有一人与靖同姓,年方弱冠,龙表凤姿,愚看他是个真主。此外不过与靖相伯仲了。」虬髯客道:「此人现作何事?」靖答言是将门子。客点首道:「是了是了。李郎可俾我一见否?」靖答道:「有友人刘文静,与他友善,靖当托文静作一介绍,但兄何故定要一见?」虬髯客道:「太原现有奇气,想当应在此人身上,我所以定要一见。惟现在尚有琐事,不便偕行,待至太原再会,李郎当候我汾阳桥,幸勿误约!」靖愿如客言。客驾驴迳去,疾行如飞,转眼间便不知去向了。 靖知是侠士,即与张氏启行入太原,至汾阳桥待客。客果如约而来,相见甚喜,即同往刘文静家。虬髯客自称善相,愿见李公子。文静本赏识世民,闻客善相术,正欲证明确否,遂遣人迓世民过谈。世民不衫不履,裼裘而来,神气扬扬,貌与常异。虬髯客不觉变色,招靖密语道:「果是真天子,我已料定十分的八九,尚有道兄一人,令他见面,能料到十成,百无一失了。」靖转告文静,文静允订后会期,因即告别。届期,虬髯客引一道士,与靖相见,复同谒文静。文静方弈棋,即邀道士入局对弈,又飞书邀世民观棋。俄而世民到来,长揖就坐,顾盼不群。道士怅然,敛棋入匣道:「此局全输,不必再弈了。」话中有话。遂罢弈请去。既出,语虬髯道:「此处已有人在,君不必强图,可别谋他处罢。」言讫,飘然自去。虬髯客留语靖道:「李郎信人,妹尚栖身无所!我当为筹一安宅,今日便偕返西京,何如?」靖有难色。虬髯客道:「你怕杨素么?他已死了。况有我同行,你怕甚么?」靖乃挈同张氏,与虬髯再返京中,果然素已早死,另派代王侑留守,便放心驰入京城。虬髯客複语靖道:「今日暂别﹔明日可与妹同诣某坊小宅,我当伫候。」语毕,掉臂迳去。 翌旦,靖与张氏同至某坊,果见一小板门,才叩一二声,即有人出迎,延入重门,豁然开朗。室宇宏丽异常,奴婢数十人,导靖夫妇入东厅,厅内陈设,穷极珍奇。至虬髯出见,纱帽紫衫,迥殊前饰。后面随一少妇,华服雍容,亦端庄,亦秀丽。靖料是虬髯妻室,即与张氏上前相见。虬髯客格外慇懃,导靖夫妇入中堂。四人甫经对坐,即有侍役搬入盛肴,开筵相待﹔并出女乐侑酒,列奏庭中,乐止酒酣,虬髯令苍头舁出宝箱,约二十具,分陈左右。因指告靖道:「此皆我历年所积,今特赠君夫妇。我本欲在此建业,今既遇有真人,不应再留。太原李氏,真是英主,三五年内,当致太平。李郎具有长材,得辅真人,将来必位极人臣,妹独具慧眼,得配君子,将来夫荣妻贵,亦足为儿女子生色。非妹不能识李郎,非李郎不能遇妹,虎啸风生,龙腾云合,原非偶然的际遇。李郎将我所赠,安心佐命,施功立业,努力前途,后此十数年,东南数千里外,传有异闻,便是我得意时候。妹与李郎,可沥酒相贺。」说至此,即将文簿匙钥等,一并交出,并命家僮拜靖夫妇,且嘱道:「两人即你等主人,不得违慢!」靖与张氏,逡巡欲辞。那虬髯客已挈妻入内,须臾即戎装出来,拱手告别,出门乘马,也不多带行囊,只有一奴随着,扬鞭东去。奇极怪极!阅至此当浮一大白。靖夫妇送客出门,倏忽不见,乃惘然返室,检点箱栊,价值不赀。复遗有兵书数箧,内详风角鸟占云祲孤虚等术。靖乘暇揣摩,更有所得,因此料事如神。后至唐太宗贞观年间,东南蛮奏称海外番目,入扶余国,杀主自立,国已大定。靖知虬髯成功,入告张氏,共沥酒向东南拜贺,藉践前约,世人称为风尘三侠,便指李靖夫妇,及虬髯客三人。事有所本,不得谓为虚诬。这且不必絮表。 单说李靖既得巨赀,格外豪放,到处交游,官吏交相荐誉,遂得显名仕籍,入朝为殿内直长,旋出任马邑郡丞。闻李渊已起兵太原,料他必进攻长安,因借告变为名,自入槛车,解送长安,先行待着。果然长安被破,不出所料,至见了李渊,自知命未该死,乐得当面唐突,不愿乞怜。世民曾与靖会面,且尝闻韩擒虎遗言,自然有意怜才,竭力营救。嗣是靖留居世民幕中,遇事劻襄,无不效力。渊安民已毕,不再加戮,乃奉代王侑为皇帝,即位大兴殿,改元义宁。遥尊炀帝为太上皇,渊自为大丞相,都督内外军事,普封唐王,以武德殿为丞相府,设官治事。仍用裴寂为长史,刘文静为司马,召前尚书左丞李纲为相府司录,专掌选事,前考功郎中窦威为司录参军,使定礼仪,一面追諡祖父虎为景王,父闼为元王,夫人窦氏为穆妃,又命长子建成为世子,次子世民为京兆尹秦公,四子元吉为齐公。 佈置已定,忽报西秦霸王薛举僭称秦帝,遣子仁杲入寇扶风,且谋取长安。世民自请出击,渊因令率部众前行,到了扶风境内,遇着仁杲,即大刀阔斧的杀将过去。仁杲抵挡不住,纷纷逃走。扶风太守窦璡,及河池太守萧瑀,均迎谒世民。世民接见如礼,引二人还见乃父。渊命璡为工部尚书燕国公,瑀为礼部尚书宋国公,复遣使慰谕河东,招降屈突通。通正与刘文静等,相持月余,尝遣牙将桑显和,袭文静营。文静与段志玄等,尽力痛击,斩馘无算。显和只带数骑逃回。通势日蹙,留显和遏潼关,自引兵东趋洛阳。显和即率众降文静,文静遣窦琮等,与显和合军追通,通结阵自固。琮遣通子寿劝父归降,通见寿至阵前,大骂道:「此贼何来?前与汝为父子,今与汝作仇雠。」随命左右用箭射寿,寿狼狈奔还。显和出呼通众道:「今京城已陷,汝等皆关中人,去将何往?不若赶紧投降,尚可归见家属。」通众俱释械愿降。通自知不免,下马东向,再拜痛哭道:「臣力屈至此,非敢负国,天地神祗,实所共鉴。」究欠一死。部众也不与多言,竟拥通至文静营。文静送通至长安,渊再三慰谕,命为兵部尚书,赐爵蒋公,且遣至河东城下,招谕尧君素。君素登城见通,欷歔泣下。通亦垂泪沾襟,因呼君素道:「我军已败,义兵所指,莫不响应。事势至此,君应早降!」君素正色道:「公为国大臣,主上以关中委公。代王以社稷托公,奈何负国降敌,且为他人作说客呢?」通歎道!「君素!我因力屈乃降。」君素道:「我力尚未屈,何用多言!」说至此,竟自下城。通也觉怀惭,返报李渊。渊因君素家属,寓居长安,即命人将他家眷拘住,令君素妻致书劝降。君素仍然不答。渊调虞州刺史韦义节等,逼攻河东,令刘文静东略弘农各郡,又遣从子孝恭等,抚慰山南山东。云阳令詹俊等,往徇巴蜀,各地陆续投诚。 至义宁二年,渊命建成为抚宁大将军,世民为副,统兵七万,出徇东都。元吉为镇北将军,都督太原十五郡军事。三子受命渡河,东南分趋,忽由江都传到急报,炀帝为宇文化及所弑,另立秦王浩为帝了。渊不禁恸哭道:「我北面事人,不能往救故主,敢忘哀痛么?」未免做作。原来炀帝久驻江都,荒淫日甚。从幸诸臣,无论文武,俱有归志。将作少监宇文智及,与郎将司马德勘、直閤裴虔通等,推兄许公化及为主,谋弑炀帝,乃乘夜纵火,引兵入玄武门,直至东閤,把炀帝牵出,历数过恶,将帝缢死。所有炀帝弟蜀王秀、子齐王暕、赵王杲,及长孙燕王倓以下,无论宗室外戚,一并枭首。又杀大臣虞世基裴蕴来护儿萧巨许善心等十余人。惟炀帝姪秦王浩,素与智及交好,智及乃转告化及,立浩为帝,令居别宫,只许发诏画敕,不得与闻政事。化及自为大丞相,总百揆,拥众十余万,据有六宫妃嫔,连炀帝后萧氏,也公然被他奸宿,宣淫无忌,一如炀帝。炀帝遇弑,详见《隋史演义》,故此处特从简笔。令弟智及为左仆射,士及为内史令,裴矩为右仆射,特录士及裴矩两人,为后文降唐张本。留左卫将军陈稜守江都,自劫萧后秦王浩等,出发江东,拟还长安。沿途仪卫甲仗,悉拟乘舆。夺江都人舟楫,取道彭城水路,陆续启行。虎贲郎将麦孟才,虎牙郎钱杰,与折冲郎将沈光,谋诛化及,事泄被杀,既至彭城,水道不通,复夺百姓牛车,得二千辆,并载宫人珍宝,所有戈甲戎器,无车可载,统令军士背负登途。道远军疲,相率嗟歎。司马德勘复联络郎将赵行枢等,议杀化及,且遣人诣曹州,密结孟海公为外助。孟海公见首回。哪知化及恶贯,尚未满盈。孟海公覆报未来,德勘等机谋已泄。化及佯拟出猎,召德勘等同行,帐下藏着伏兵,竟将德勘等拿下,一并处死。 德勘有应死之罪,不得与麦孟才同例。 那时魏公李密,屯兵巩洛,阻住化及。吴兴太守沈法兴,又起据江表十余郡,声讨化及。梁王萧铣,因炀帝被弑,居然称帝,徙都江陵。李渊连得外报,也跃跃欲动,召还建成世民,胁代王侑禅让帝位。渊受隋禅,明是逼迫而来,故本编书法,概不为讳。看官!你想代王侑是一个庸雏,性命都悬诸渊手,无论渊什么说,只好唯唯从命。一班攀龙附凤的臣僚,当然代为拟诏,今日加唐王九锡,明日许唐王戴十二冕旒,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至五月戊午日,宣告禅位,其词云: 天祸隋国,大行太上皇遇盗江都,酷甚望夷,衅深骊北,悯予小子,奄造不愆,哀号永感,心情糜。仰维荼毒,雠复靡申,形影相弔,罔知启处。相国唐王,膺期命世,扶危拯溺,自北徂南,东征西怨,致九合於诸侯,决百胜於千里。纠率夷夏,大庇甿黎,保■朕躬,繄王是赖。德侔造化,功极苍旻,兆庶归心,历数斯在。屈为人臣,载违天命。在昔虞夏。揖让相推,苟非重华,谁堪命禹?勉强附会。今九服崩离,三灵改卜,大运去矣,请避贤路。予本代王,及予而代,天之所废,岂其如是?庶凭稽古之圣,以诛四凶,幸值维新之恩,预充三恪。雪冤耻於皇祖,守禋祀为孝孙,朝闻夕陨,及泉无恨。今遵故事,逊於旧邸,庶官群辟。改事唐朝,宜依前典,趣上尊号。若释重负,感泰兼怀。假手真人,俾除丑逆。济济多士,明知朕意! 禅位诏下,即遣刑部尚书兼太保萧造,司农少卿兼太尉裴之隐,奉皇帝玺绶,至唐王邸中。渊三揖三让,才行受命,吾谁欺,欺天乎?乃改大兴殿为太极殿,择於甲子日登基。是日辰刻,先遣萧造祭告南郊,然后即位。渊年逾五十,鬚眉斑白,因推五运为土德,服色尚黄,戴黄冕,着黄袍,由侍卫等拥登帝座。宗室贵戚及大臣,趋跄入殿,列班朝贺,跪伏三呼,历史上称为唐高祖皇帝。乃颁诏改义宁二年为唐武德元年,大赦天下。官吏各赐爵一级。义兵过处,给复三年。罢郡置州,改太守为刺史。退朝后赐百官宴,赏赉金帛有差。越日,授世民为尚书令,从子瑗为刑部侍郎,裴寂为右仆射,刘文静为纳言,萧瑀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窦璡为户部尚书,屈突通为兵部尚书,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殷开山以下,各晋授官秩。废隋大业律令,另颁新格,即就都城立四亲庙。追尊高祖熙为宣简公,曾祖天锡为懿王,祖虎为景皇帝,庙号太祖。父闼为元皇帝,庙号世祖。祖妣及母皆称后。追諡妃窦氏为太穆皇后,追封皇子玄霸为卫王。立世子建成为太子,封世民为秦王,元吉为齐王,又推恩宗室,凡从弟蜀公孝基以下,封王约得十人。独降故隋帝侑为酅国公,给宅京师,追諡隋太上皇为炀皇帝。江都太守陈稜,因备天子仪卫,改葬炀帝於江都宫西吴公台下。被杀王公,俱列瘗炀帝墓侧,隋朝自此了结。惟东都留守官段达王世充元文都等,得炀帝凶问,奉越王侗为皇帝,改元皇泰,与唐为敌。此外各据一方的草头王,互相吞并,最强悍的数部,尚角逐中原,扰攘了好几年。小子有诗歎道: 历年龙战血玄黄,大统终教属李唐! 成即帝王败即贼,繇来天道是无常。 欲知各处战争情形,请看官续阅下回。 红拂夜奔,虬髯让室,事见张说所着《虬髯客传》,而正史不录,论者以为近诬。窃谓张说仕唐,距李靖不过数年,说以能文着名,讵屑以荒唐不经之语,留贻后世。且后世若以说为虚谈,亦将置诸敝麓,何至流传至今,播为艳闻?是可知红拂虬髯,必有其人。曾见《隋唐演义》中,演述是事,且全载二人姓名。红拂妓名出尘,虬髯客名仲坚,而说传无之。张说犹未知其名,宁编《隋唐演义》者,顾独能知之乎?故本编详姓略名,存说传之真也。炀帝被弑,化及骄淫,麦孟才司马德勘等,先后败事,而於孟才则书谋诛,於德勘则书谋杀,一字不苟,书法直追紫阳。及李氏受禅,名之曰胁,代王封公,名之曰降,书法谨严,尤足与纲目并传,是固足以补正史之未逮,而不得徒目为小说也。 第五回 李密败绩入关中 秦王出奇平陇右 却说越王侗既称帝东都,命段达王世充为纳言,元文都为内史令,共掌朝政。会闻宇文化及率众西来,上下震惧,有士人盖琮上书,请招谕李密,合拒化及。元文都等赞成琮议,即用琮为通直散骑常侍,齎敕赐密。先是密亡命入瓦岗,适东都法曹翟让,逃狱至瓦岗寨,纠众为盗。有单雄信徐世勣王当仁王伯当周文举李公逸等,群起响应。密遂劝让举义,让自谢不能。凑巧东都来一李玄英,入伙访密,自述民间歌谣,有桃李章,共计五语。语云:「桃李子,皇后绕扬州,宛转花园里。勿浪语,谁道许。」玄英下一解释,桃逃同音,李指李氏子,释为李氏子逃亡。皇与后统言君主,宛转花园,谓隋主在扬州,终无还日,将宛转自毙园中。莫浪语谁道许两语,暗藏一个密字,因此闻李密名,遂来寻访。既与密遇,即将歌谶告密。密益觉自负,意欲藉让起事。让有军师贾雄,素为让所亲信,密遂与雄相结,嘱令说让。雄乃语让道:「李密系蒲山公后裔,将来必成大事。」让谓密能自立,何必从我。雄复道:「将军姓翟,翟有泽义,蒲非泽不生,故须倚赖将军。」玄英所解已是附会,雄说更觉穿凿。让信以为真,与密情好日笃。密遂劝让攻下荥阳诸县,齐郡丞张须,骁勇善战,奉调守荥阳,引兵击让。让欲奔回瓦岗,密竭力劝阻,且为让划策,用埋伏计掩击须。须败死,让大喜,令密自立一营,号蒲山公营。密又与让袭据兴洛仓,连败东都援兵。让於是推密为主,号为魏公,改元永平,置长史以下官属。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亦得置吏。单雄信徐世勣等,俱任大将军,各领所部。祖君彦为记室,传檄讨隋。略取河南诸郡,与唐通书结好,就在此时。第三回第见大略,故本回再行补叙。凡赵魏以南,江淮以北,所有揭竿诸徒,多半归附。 让奉密命,为行军总管,夜率步骑袭东都,焚掠外郛。东都居民,悉数迁入宫城,由王世充等登陴固守。让乃退去。巩县长柴孝和,监察御史郑頲,及虎牢守将裴仁基,次第降密,密各授官职。又得秦叔宝名琼以字着世。程咬金罗士信赵仁基等,均令统兵,声势大振。嗣是与东都将士,屡相攻击,胜败不一。武阳郡丞元宝藏,又举郡降密,密封宝藏为上柱国武阳公。宝藏令门客魏征作启谢密,征系巨鹿人,少贫好读书,始为道士,由宝藏召为书记。密爱他文辞惬当,特召为参军,兼掌记室。征后为太平宰相,故此处叙明履历。宝藏更会同徐世勣军,袭破黎阳仓,发粟赈民,选丁壮为兵。不到十日,得兵三十万名。永安义阳弋阳齐郡,闻风趋附。连窦建德朱粲等,亦遣使附密。 会王世充调兵十万,来攻洛口,与密夹水列阵。密渡洛与战,为世充所败,奔还洛南,柴孝和等溺死。世充涉洛追击,恰被密回军击退,败窜石子河,再战又败,世充西走,於是密威益振。所有降附诸徒,且奉表劝进。密以东都未平,暂从缓议。偏翟让兄弘,竟语让道:「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若不为,不妨与我。」让司马王儒信,亦劝让自为宰,夺密大权。让迟疑未决。总管崔世枢,左长史房彦藻,受让责侮,潜以所闻告密,且劝密除让。密尚未肯从。左司马郑頲道:「毒蛇螫手,壮士断腕,公奈何顾恋私义,自误大局?」导密卖友,不足为训。密乃与数人定计。置酒召让。让与兄弘,及兄子摩侯,司马王儒信,践约入席,俱为所杀,密乃声明让罪,慰抚各营。让本残忍,身死后没人衔哀。但因密忍心负友,也未免心怀顾忌,渐渐的疑贰起来。 密进攻东都,复与王世充相持,越王侗且募兵益世充。偏世充屡战不利,密得据金墉城,东都大震。唐抚宁大将军李建成,副将军世民,又率兵至东都,名为援师,实是略地。城中越加惶急。密军乘势攻城,建成麾兵阻密,密乃引退。既而建成等还归长安,密再拟进攻,适值宇文化及,引兵至黎阳,密将徐世勣扼守仓城,忙遣人向密告急。密回驻清淇,与化及隔水遥语。密朗声道:「汝本匈奴隶,投入中国,父兄子弟,世受隋恩,累世富贵,举朝无比。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不学诸葛瞻的忠诚,反效汉霍瑀的悖恶,天地不容,汝将何往?若速来归我,还可饶汝性命。」化及瞪视良久道:「今日只可言战,说甚么书语?」密顾语左右道:「化及庸愚至此,还想自作帝王,一何可笑!虽折杖亦可驱他了。」乃深沟高垒,不与化及争锋,且寄语世勣,亦令他掘堑固守,俟化及粮尽退师,再击未迟。化及大修攻具,进攻仓城,苦为城堑所阻,不能得手。世勣从堑下穿通地道,潜师出击,纵火焚化及营。化及大败,攻具多被毁去,惟尚未肯退兵。密正恐东都夹击,巧值盖琮齎书到来。以上俱是补叙前事。密乃将计就计,自草降表,愿灭化及以赎罪。当下遣使齎表,与盖琮同报越王。越王侗时已称帝,再回顾一语以醒眉目。即册拜密为太尉,兼封魏公,俟荡平化及,入朝辅政。册使既去,元文都等以密肯来降,天下可定,遂就上东门置酒作乐。未免太早。王世充独正色道:「朝廷官爵,轻授贼人,敢问意欲何为?」文都闻言,很是不平,因说世充私通化及,不可不防。由是两人有隙。既而化及粮尽退师,北趋魏县,密追蹑得胜,报捷东都。文都等相率称贺,世充偏扬言道:「文都等系刀笔吏,看不透盗贼心肠,将来必为李密所擒。且我军屡与密战,杀他部下兵士,前后不可胜计,若密来执政,部众必图报复,我辈将无类了。」文都得知此语,转告段达,欲乘世充入朝,伏甲除患。不料段达反通报世充,世充遂乘夜袭含嘉门。文都闻变,即奉隋主侗御乾阳殿,闭门拒守。世充进攻太阳门,斩关直入,令段达进执文都,乱刀处死,即遣部将代为宿卫,然后入见隋主,拜伏谢罪。隋主本无权力,怎好加责,只得引与共语。世充更披发为誓,词泪俱下,说得隋主易疑为信,竟命世充为右仆射,总督内外诸军事。嗣是大权尽属世充,兄弟子姪,各掌重兵,隋主似傀儡一般,一切不能自主,只有南面拱手罢了。 李密已逐去化及,拟入朝东都,闻变乃还,令开洛口仓。即上文兴洛仓。赈民,不设限制,随意取给。群盗竞来就食,不下百万口。东都兵民,亦多因丐食来降,粒米狼戾,随散道旁。密喜语贾润甫道:「这乃所谓足食呢。」润甫道:「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天,今百姓襁负而来,无非为就食计,乃有司毫不爱惜,一任取携,待至米尽民散,何人与公成大业呢?」言之有理。密乃令润甫判司仓,参军事。王世充揽权东都,阴图取密,佯遣使与密讲和,愿以布易米。密军多米乏衣,许与交易。东都兵民得食,遂无人出降。密方知堕世充计,绝不与交。哪知世充已挑选精兵,饱饲战马,张着永通字号的旗帜,悉锐来攻。密留王伯当守金墉,邴元真守洛口,自引兵出偃师北境,迎击世充。裴仁基献策道:「世充悉众前来,东都必虚,此处可分兵扼守要路,不与他战,另遣精兵三万,绕道河西,迳袭东都,世充若去还援,我好前后夹攻,不患不胜了。」的是好计。密颇以为善。偏单雄信陈智略樊文超等,主张速战,遂緻密亦有战意。仁基苦劝不从,顿足歎道:「公将来必自悔呢!」魏征亦以为言,郑頲目为迂论。密遂主张速战。世充夜遣轻骑潜入北山,伏溪谷中,命兵士皆秣马蓐食,待晓即发,突击密军。密新破宇文化及,士卒已疲,又藐视世充,毫不预防。至敌兵已至军前,仓猝列阵,已是不及。那世充手下的士卒,统是江淮悍旅,拚死冲来,锐不可当。密军尚勉强招架,忽伏兵乘高而下,驰压密营,竟将密众冲作数截。世充又索得一人,状貌类密,把他两手反,牵过阵前,佯呼道:「李密已擒住了!」军士大呼万岁。密军已将败退,怎禁得这番哗乱,不由的误认为真,顿时大。单雄信陈智略等,皆降世充。裴仁基郑頲祖君彦等,统被世充手下擒去。 密狼狈奔回洛口,谁知守将邴元真,已潜遣人迎世充,反为世充图密。密自知力不能支,东奔虎牢。王伯当亦弃去金墉城,退保河阳。当下集众会议,密尚欲南阻河北,北守太行,东连黎阳,再图进取。诸将道:「兵新失利,众心危惧,若更逗留,恐人尽叛亡,如何能进取呢?」密长歎道:「孤所恃惟众,众既不愿,孤也没法了。」已经一败涂地,还要称孤道寡,岂非增丑?说至此,欲拔剑自刎。伯当忙将密抱住,夺去密剑,且劝且泣。众无不泪下。密乃语众道:「诸君如不相弃,当共归关中,密身虽无功,诸君必保富贵。」众皆应命。密又语伯当道:「将军室家重大,不应与密同行。」伯当道:「昔萧何尽率子弟,随从汉王,伯当岂因公失利,遂敢叛去。生愿同行,死愿同殉。」卒成死谶。左右统为感泣,从密入关,共二万人。所有密遗下将帅,与据住州县,多降东都。就是程咬金秦叔宝等,亦投入世充麾下。惟徐世勣尚守住黎阳,不愿叛密。密既入关,语徒众道:「我拥众百万,解甲归唐,山东连城数百,知我在此,亦当同附,比诸汉时窦融,功亦不小,唐主念我有功,谅应以台司见处呢?」不脱骄态。伯当道:「诚如尊论。」及至长安,入谒唐主,但授密为光禄卿,赐爵邢国公,密大失所望。廷臣又多轻密,因此密复怀异心,这且待后再表。 且说唐高祖李渊,既定都长安,便欲平定陇西。陇西为薛举所据,有众十数万,声势颇盛。举本陇西土豪,为金城府校尉。金城令郝瑗,命举剿盗,举反囚瑗僭号,初称西秦霸王,继且称帝,立子仁杲为太子。仁杲善骑射,绰号万人敌,所至皆捷,尽有陇西。惟扶风一战,为世民所败。应第四回。及武德元年六月,薛举寇泾州,诏遣世民率八总管兵,出都拒战。师至豳岐,世民患疟,令长史纳言刘文静,及司马殷开山,代掌兵事,且嘱勿妄战。开山与文静,违世民诫,竟耀兵高,被举潜师袭击,大败亏输。总管慕容罗■李安远等皆战殁,士卒十亡五六。世民也只得引还。文静等坐是罢官。越二月,举复遣仁杲围宁州,为刺史胡演击退。未几,举即病死,仁杲嗣立。唐秦州总管窦轨,奉命征仁杲,败绩而还。仁杲复进围泾州。骠骑将军刘感,出城遇伏,为敌所擒,射死城下。长平王李叔良,率兵往援,入城固守,仅得自全。以上是补叙文字。高祖闻警,乃再授世民为西讨元帅,出击仁杲。兵至高,仁杲使骁将宗罗■,率众抵禦。罗■自恃勇悍,迳至世民营前,耀武扬威,指名搦战。世民佯若不闻,但命将士坚壁自守,不得妄动,违令立斩。仍然是一条老法子。偏罗■日来挑战,且加嫚骂,惹得唐军性起,个个摩拳擦掌,欲与死战。只是军令难违,不得不入帐请令。世民宣谕道:「我军新败,士气沮丧,贼正恃胜而骄,轻视我军,我宜闭垒自固,养足锐气,彼骄我奋,乃可克敌了。诸君若违我军令,休得后悔!」诸将半信半疑,只因权在他手,不好与他争论,便耐着性子,退出帐外。今日不战,明日又不战,直至五六十日,仍然不战,将士都愤闷得很。 忽由敌营来了一将,带着数百骑,诣营乞降。世民召入,问他姓名,叫作梁胡郎,自言营中乏食,不免就擒,所以率部来降。诸将虑他有诈,复入帐谏阻。世民叱道:「梁将军是见机君子,休得多疑!」遂用好言劝慰,令居后营。一面遣行军总管梁实,移营浅水原,诱敌来攻。反去挑敌,妙极。罗■大喜,尽锐攻梁实营。实据险不出。营中乏水,人马数日不饮。罗■却围攻甚急。世民乃召语诸将道:「今日可出战了。」右武侯大将军庞玉,奋然愿往。世民道:「庞将军可出阵浅水原南,倘贼兵并力来攻,应与奋斗,不得怯退!我自当引兵援应。」庞玉奉命带领部众,至浅水原南,择地佈阵。阵方列就,那罗■已移兵来攻,仗着人多马众,包围庞玉部军,四面环击。庞玉抖擞精神,督军酣战,怎奈敌众层层进逼,恁你如何奋勇,总是杀他不退,反将部兵伤害若干名。庞玉大呼道:「元帅料敌如神,定有精兵来援,大众幸勿畏缩,须要拚死杀敌!我也不愿求生了。」部众闻言,再接再厉,真个是血肉相搏,天地为愁。忽见罗■阵中,纷纷散窜,一大帅手持长矛,当先突入,后面随着健将数人,奋勇进来,援应庞玉。玉见来帅不是别人,正是西讨元帅秦王世民,不禁踊跃异常。军士无不感奋,便与世民等合击敌众,外面又有唐军接应,表里夹攻,喊杀连天。罗■部卒已疲,禁不起这支生力军﹔更兼前后受敌,眼见得抵挡不住,四散奔逃。世民麾军追击,斩首数千级,复提出健卒二千骑,亲自带领,一直穷追。 窦轨系世民从舅,叩马苦谏道:「仁杲尚据坚城,我军虽破罗■,未可轻进。且收军暂憩,再定进止!」世民道:「我已熟筹过了,今日战势,已如破竹,不可再失了。舅勿复言!」兵法所谓静若处女,出若狡兔,便是此道。遂进攻仁杲所居的折摭城。仁杲列兵城外,与世民夹着泾水。两阵相对,未及交锋。仁杲骁将浑乾等数人,已渡水降世民军。那时仁杲知不能战,亟引兵退入城中。日已向暮,大军继至,合力围城,到了夜半,守将多缒城投降,仁杲计穷力竭。没奈何奉表投诚,开城纳世民军。世民入城后,收得精兵万余人,男女五万口。诸将皆入贺世民,且问世民道:「大王一战而胜,遽舍步兵,又无攻具,直趋城下。众皆谓城未可取,乃不日即平,偏为大王所料。敢问大王凭何测度,得此奇功。」世民道:「罗■部下,统是陇外悍卒,我出其不意,将他击破。他四处散,伤毙不多,我若缓追,他俱入城,再为仁杲收抚,复成劲旅,据城固守,势必难图。惟乘胜急攻,卒无城可归,当然散归陇外。折摭虚弱,仁杲破胆,无暇为谋,不降何待?我所以得告成功哩。」於是诸将皆罗拜道:「大王胜算,诚不易及。」世民道:「我用谋,诸将用力,均为国家建功,何分彼此?」众益悦服。 世民乃押送仁杲还长安,入朝献俘。高祖谕世民道:「薛举父子,多杀我士卒,必尽诛薛氏私党,方可阴慰冤魂。」世民正欲奏阻,早有李密出班奏道:「薛举残杀无辜,所以致亡。陛下一视同仁,除仁杲外,既已降服,不可不抚。」密欲笼络薛党,故有是请,不应视为仁人之言。高祖乃命斩仁杲於市,并首谋数十人,余皆赦罪不问。总计薛氏父子据陇西,五年而亡。仁杲已死,有部将旁仚地,已降复叛。仚地羌人,举父子倚若长城,他自商洛出汉川,有众数千,四处剽掠。大将庞玉往剿,反为所败。仚地至始州,掳得王氏女,逼令野合。女有智谋,须仚地屏去部众,方肯从命。至部众去远,复欲与仚地行合卺礼。仚地为色所迷,取酒同饮。女佯作媚态,劝仚地连饮数十觥,仚地顿时醉倒。女拔仚地佩刀,用力刺仚地喉,仚地立毙,乃枭首潜奔,送首梁州。梁州刺史以闻,诏封王氏女为崇义夫人。小子有诗咏道: 悍盗翻为弱女诛,诰封应降大唐都。 看她仗剑刺喉日,巾帼居然过丈夫。 薛举已平,忽报宇文化及弑秦王浩,自称许帝,朱粲也自称楚帝,取唐邓州,杀死刺史吕子臧,及抚慰使马元规。窦建德复改国号夏,纪元五凤,免不得又有一番征讨事情,容至下回依次叙明。 本回叙李密及薛举父子事,前后划清,两不相混,看似寻常叙述,而详略处颇费苦心。且隋唐之交,群雄并起,几不胜举,非经犀利之笔,依次表明,则梳栉不清,易眩人目。尤难在事不同时,兴亡夹出,总叙则失之混淆,分叙则失之间断,此岂率尔操觚,所得成章乎,若论夫李密之败,咎在骄盈,薛仁杲之亡,未始非骄盈所致。古人有言:「骄必败。」密以才智称,尚蹈此失,遑论仁杲耶?故必忍其乃有济,使骄即不足观,谓予不信,盍观是编! 第六回 盛彦师设伏毙叛徒 窦建德兴兵诛逆贼 却说宇文化及,及朱粲窦建德等,僭号称尊,气燄日盛。唐高祖欲依次往讨,忽有一青年妇人,浑身缟素,踉跄趋入,号啕大哭。高祖见了此妇,也不禁老泪潸潸。下笔奇突。看官道此妇是谁?原来是高祖第五女桂阳公主,自高祖受禅后,所有各女,无论嫡出庶出,俱封以公主名号。柴绍妻系是嫡出,特封平阳公主。此女佐父有功,且窦后所生,只此一女,故本文叙桂阳公主处,又附笔带入。此外庶出各女,惟桂阳公主聪颖工诗,亦为高祖所爱,下嫁华州刺史赵慈景。慈景美丰姿,且有膂力,高祖因河东未下,刺史韦义节屡战不利,乃命他为行军总管,与工部尚书独孤怀恩,再率兵往攻。怀恩兵至蒲,不设壁垒,骤为隋将尧君素所袭,仓猝败走。独赵慈景挺刃力战,陷入敌阵,卒因力尽援绝,为君素所擒,枭首城外。警耗传达长安,高祖方遣使持诏,诘责怀恩。那桂阳公主,已自闻知,遂易装入见高祖,泣请添兵派将,往报大仇。高祖情关儿女,未免怆怀,不得已劝谕再三,令返家守丧。一面命秦王世民为陕东大行台,所有蒲州及河北兵马,并受节制。世民促独孤怀恩进兵围蒲州,君素百计备御,终不能下。高祖屡遣降将招谕,且允赐铁券,准令免死。君素始终不从。再令君素妻至城下,呼君素道:「隋室已亡,君何自苦?」君素道:「天下名义,岂是妇女所能知晓?」两语说出,接连是飕的一声,那妻已被射倒,急由唐兵救回,已是半死半活了。世民闻君素不降,再调兵助攻。君素以死自誓,每语及国家,无不唏嘘泣下。尝语将士道:「我为国家大义,不得不死。若天已绝隋!别有他属,我当自行断首,付与君等,持取富贵。今城池尚固,仓储甚丰,胜败尚未可知,诸君幸勿怀异呢!」将士等一律感激,且因他平日驭下,严而有恩,因此遵嘱静守。既而仓粟告罄,人自相食,君素部下薛宗,竟刺杀君素,持首出降。隋室忠臣,只有君素一人。怀恩正欲进城,不料城门复闭,他将王行本,复约束兵民,乘城拒守。怀恩不能入,只得把君素首级,函解京师,再行攻扑。偏行本骁悍得很,竟招募死士,出捣怀恩。怀恩不及防备,竟被击退。城内粮道复通,守备益固。这消息报入唐廷,当然下诏切责。怀恩为独孤太后从子,自恃懿戚,负气不下,因遂怀怨望,反与王行本连和,谋附刘武周,及武周为世民所败,始悉怀恩奸状,给令入觐,缚置诸法。另遣将军秦武通攻蒲州,一鼓即下。行本出降,亦枭首以徇。这事已在武德三年,小子因事迹相连,所以一气叙下。惟桂阳公主寂寂寡欢,时增怅触,高祖恐她懮郁成疾,索性劝她再醮,更嫁杨师道,竟得寿终,李唐家法,可见一斑。这且搁下不提。 且说李密出降后,因未得台司,心甚不乐。高祖格外羁縻,常呼他为弟,并把舅女独孤氏,给作妻室。无如狼子野心,不论什么恩礼,总难满他欲壑。王伯当任左武卫将军,亦未如愿,因此两人时设秘谋,常有叛志。适遇大朝会,密列职光禄,应该进食。他却甚以为辱,退语伯当。伯当遂劝密他去,密乃向高祖献策道:「臣虚蒙恩宠,毫无报效,回忆山东人士,皆臣旧部,臣愿自往收抚,去讨东都,仰托陛下洪威,取世充当如拾芥呢。」高祖便道:「朕闻东都将士,多叛世充,本欲弟乘隙往讨,弟却自愿效力,还有何言!」密复请与旧部王伯当贾闰甫同行,高祖悉从所请,且引密同升御榻,酹酒与誓。密再拜受命,即偕王贾二人启行。群臣多进谏道:「李密狡滑好叛,今遣使东往,譬如投鱼赴水,纵虎归山,必一去不返了。」高祖笑道:「帝王自有天命,非小子所能取,就使叛去,也不足畏。今且令他二贼交斗,我得坐收彼弊,亦未始非目前良策。」此语亦不免自夸。群臣乃默然俱退。密等既出关,长史张宝德独上封章,言密必叛。高祖意乃中变,谕密单骑还阙,与商大计。密得谕,语闰甫道:「既遣我去,复召我还,想必朝中有人播弄。我若诣阙,恐无生理,不若袭破桃林,劫取兵粮,渡河而东,直达黎阳,然后可图大事。君意以为何如?」闰甫道:「主上待公甚厚,不宜背德,况国家姓名,适应图谶,天下终当一统,公既已委贽称臣,复生异图,就使得破桃林,急切亦无从集兵,一称叛逆,何人相容?今为公计,不若且应朝命,示无贰心。主上见公恭顺,必更遣往山东,此后再作计较便了。」金玉良言。密忿然道:「唐令我与绛灌同列,我如何受命?且彼姓李,我亦姓李,彼若应谶,我亦应谶,彼得关中,我得山东,天与不取,后且受殃。君系我故友,奈何不与我同意?」闰甫又泣谏道:「公姓虽云应谶,但近观天时人事,相去甚远。自翟让被杀后,人人都说公弃恩忘本,今日何人再肯助公?大福不再,请公三思!」实是苦口。密听到此处,不由的怒气上冲,竟拔出腰刀,欲杀闰甫。亏得伯当上前劝阻,才觉罢手。伯当亦婉谏道:「贾君所言,未始无见,请公审慎为是!」密瞋目道:「你亦来说此语么?」伯当道:「义士为友尽忠,不以存亡易志。公必不见从,伯当愿与公同死,但恐徒死无益呢?」伯当既知无益,何不自去?密竟杀朝廷使人,撕毁来诏。闰甫恐随行惹祸,竟奔熊州。 密也无暇追回,竟至桃林县署,语县吏道:「奉诏暂还京师,随来家属,请暂寄县舍。」县令自然允诺。迟至日暮,密挈妇女数十名,迳入县舍。县令复出迎密,不意那当先健妇,竟拔出利刃,砉然一刀,将县令头颅劈碎,倒毙地上。更可怪的,是妇女卸除裙饰,个个变成了赳赳武夫。当下焚库劫仓,掠取粮械,并驱掠徒众,直趋南山,乘险东行,遣人驰赴襄城,通告刺史张善相。善相系密旧将,因令发兵来迎,外面却扬言赴洛。右翊卫将军史万宝,适镇熊州,由贾闰甫报知变端,遂语行军总管盛彦师道:「密系骁贼,又有王伯当相助,必为大患。」彦师笑道:「但用兵数千人,即可枭二贼首级。」万宝道:「计将安出?」彦师道:「兵法尚诈,此时不便与公明言,俟彦师杀贼回来,再与公说明未迟。」胸有智珠。言已,即率兵五千人,逾熊耳山,南据要道,高处伏弓弩手,低处伏刀斧手,且下令道:「俟贼半度,同时并发。」有偏将问彦师道:「密欲向洛,公乃入山,是何用意?」彦师道:「密素狡诈,向洛乃是伪言,他实欲去走襄城,依张善相,我料他必经此道。若纵令入谷,山路崎岖,但教一人断后,我便不能为力,今我先得入谷,贼必为我擒了。」好诈者卒以诈败。於是静伏以待。果然密与伯当等,逾山而南,彦师早已瞧着,待他半度,麾伏出击。密部下不过千人,更因首尾两分,不能相救。上面箭似飞蝗,下面刀似削草,恁他如何刁狡,逃不出这张罗网。才经数刻,即将密众杀尽。密与伯当,同时授首。彦师奏凯而回,即将两人首级,函送长安。总计密自起兵至此,六年乃灭。彦师得授爵葛国公,拜武卫将军,仍镇熊州。 时徐世勣尚据黎阳,未有所属,高祖曾遣降臣魏征,征本随李密入关,故云降臣。招世勣降。世勣仍将版籍献密,令他自呈。及密既受戮,高祖复传首相示,世勣北面号恸,表请收葬。有诏许归密屍。世勣举军缟素,葬密於黎阳山南。高祖因他不负故主,称为纯臣,特授黎州总管,封莱国公,赐姓李氏。他本籍隶曹州,以字成名,后人呼他为徐楙功,便是他的表字。俗小说中过誉楙功,说他算无遗策,实则未足取信。故本文倒戟而出,特别点明。高祖既除去李密,乃拟出师东征。忽由幽州递到降表,乃是罗艺举州来降。当下阅罢表文,立即颁诏,授为幽州总管。艺将薛万彻万均,各授官爵。还有黄门侍郎温大雅弟大临,曾在艺处为司马,亦召入长安,命为中书侍郎。看官道罗艺是何等人物?艺本襄阳人,曾仕隋为虎贲郎,随征辽东,留屯涿郡,剿盗屡有功。但素性好刚,为诸将所忌。艺因激动众愤,捕杀郡丞,库储赐战士,仓粟给穷人,境内大悦。柳城怀远诸城,次第归附,遂自称幽州总管,雄长一隅。及宇文化及至山东,遣使招艺,艺慨然道:「我本隋臣,如何降贼?」因即将来使斩首,为炀帝发丧三日。既而窦建德高开道等,亦遣人招艺,艺谓属将道:「建德等皆剧贼,不足与共功名,惟唐公起义关中,民望所归,王业必成,我不如归附唐公罢?」温大临极力赞成,艺便命大临草表,齎送长安。至接受诏敕后,突闻窦建德率众十万,自冀州来寇幽州。艺欲出城逆战,薛万均献议道:「敌众我寡,出战必败,不若使羸兵背城,阻水列阵,一面由万均带领健骑,埋伏城旁,待他渡水来攻,将值半济,出兵掩击,定可得胜。」艺依计而行。建德果引兵渡水,甫至中流,伏兵猝发。万均持槊跃马,领着健骑数百人,截击建德。建德知是中计,急忙退还,巴是伤亡无数。再分兵旁掠近邑,又被艺遣将击退,建德乃返乐寿城。乐寿系建德根据地,号为金城宫,他本漳南农人,投入军伍,以骁勇得充队长,后因庇匿罪犯,为郡县所侧目。适张金称聚众河曲,高士达聚众清河,四处剽掠,独不入建德里门。郡县益疑建德通盗,捕戮建德家人。建德独奔赴士达,士达奇建德才,委以兵权。隋涿郡太守张绚,出师往讨,被建德用计击毙,威名益着。会隋太仆杨义臣讨平张金称,乘胜击高士达,建德劝士达暂避兵锋,士达不从,一战毕命。建德独率百骑亡去,俟义臣退军,复还为士达发丧,招集旧部,势复大振,自称长乐王,据乐寿为都城,备置百官。寻有大鸟五头,集建德宫。群鸟数万相从,经日始去,建德以为祥瑞,改元五凤。又得玄圭一方,目为天锡。竟以夏禹自拟,复改国号为夏。嗣是破隋将军薛世雄,杀伪魏帝魏身儿,略取冀易定等州,有胜兵十余万人。惟与罗艺对仗,竟至败还。随笔叙出建德履历,好为后文开局。 建德懊怅异常,再欲简选精兵,往攻幽州。可巧宇文化及到了魏县,檄招建德,建德召群下会议,且与语道:「我本隋民,隋系我君,今宇文化及,敢行弑逆,就是我的大仇,我欲为天下诛逆,可好么?」此语却是有理。纳言宋正本答道:「大王奋布衣,起漳南,所有隋室列城,陆续趋附,大都是慕义前来。化及本隋室姻戚,乃敢弑君篡国,真是仇不共天,大王应即日发兵,声罪致讨,方不愧为义师呢?」建德大喜,亲自督兵,往攻化及。是时唐淮南王李神通,也奉高祖诏命,进击魏县。化及不能抵禦,东走聊城,魏县为神通所拔,且追逼化及,化及自知势孤,就将隋宫中所劫的珍宝,贻送海曲贼帅王薄,乞他援助。王薄贪了贿赂,遂带领徒众,来到聊城,与化及合力拒守,支撑了好多日。突闻窦建德亦督兵来攻,城中很是恐慌,更因粮食将尽,多有怨言。化及不得已投书唐营,情愿出降。神通怒骂道:「弑君逆贼,尚想屈膝求生么?」安抚副使崔世乾入谏道:「他愿降,不妨允许。」神通复叱道:「我军暴露已久,无非为诛逆起见,现逆贼已食尽计穷。旦夕可克,我当入城诛逆,藉示国威,且好取他玉帛,赏给战士,若今日受降,试问师出何名?且将何物作赏哩?」神通未免太愚,岂降贼不应再诛,贼物不应再取耶?世乾又道:「今建德方至,化及未平,内外受敌,我军必败。目前功已垂成,不战可下,奈何贪他玉帛,拒降不受呢?」神通大怒,竟将世乾囚住军中。既而宇文士及从济北运粮入城,化及军又得食,遂复拒战。贝州刺史赵君德,在神通麾下,奋勇登城。神通反鸣金收军。君德孤掌难鸣,只好退下,回诘神通何故收军?神通道:「建德兵已将到,不便攻城。」君德向东遥望,尚未见有兵卒到来,料知神通忌功,只好付诸一歎。过了一宵,才闻钲鼓喧天,窦建德督众驰至,神通见他势盛,便引军退去。 名曰神通,实是不通。 化及因唐军已退,单敌建德,便放胆出兵,与建德交战。不到数合,被建德杀得七零八落,纷纷败回。化及先策马入城,败军一拥而入,复闭门拒守。建德纵兵围攻,由王薄等登陴防禦,相持至晚,幸还没有疏虞。是夕,攻城益急,王薄自恐有失,忙遣人往请化及,同来捍守。至去使返报,化及已安寝了。想是自知必死,乐得与隋室后妃尽欢一宵。王薄愤愤道:「今夕何夕,还好安寝?想这等酒色狂徒,总难成事,我还顾他做什么?」言已,即令部下大开城门,迎纳夏军。建德麾兵入城,搜捕化及,化及正与萧后酣睡,独斥萧后,笔法严刻。猛闻外面喊杀连天,方才披衣起,走出寝门,向外乱闯。刚值建德兵到,一把抓住,捆缚起来。还有宇文智及杨士览武元达许弘仁孟景等,或策马狂奔,或持兵死斗,结果是路穷力绝,均为所擒。建德既扫尽化及余众,即请萧后出见。萧后无可躲避,没奈何靦颜出来。建德对着萧后,却恭恭敬敬的行了臣礼,对着淫妇,行什么臣礼?建德见理不明,故终无结果。复立炀帝神位。素服发哀,然后把宇文智及杨士览武元达许弘仁孟景五人,推到神主前,枭斩致祭。惟化及尚囚住槛车,并二子承基承趾,统行拘着。一面收集传国御玺,及鹵簿仪仗,并萧后以下等人,下令回国。既至乐寿,方将化及父子,一律磔死。 建德性不渔色,妻曹氏不衣绮,婢妾只十余人,得隋宫人数千,悉数遣归,惟萧后无从安顿,独从宫中辟一别室,令她安居。萧后华色未衰,不愿寂处,怎奈建德性格,迥异化及,徒对着春花秋月,闷坐怆怀。凑巧隋义成公主,自突厥来迎萧后。建德问萧后愿否出塞,萧后满口应承,乃遣人送萧后前行。还有炀帝幼孙政道,系齐王暕遗腹子。未曾遭难,向来随着萧后,也令他一同前去。到了突厥,由义成公主接着,当然欢迎。突厥主处罗可汗,系始毕可汗弟,承袭兄位,颇也礼待萧后,且立政道为隋主,令居定襄,萧后方耐心住下。 可与处罗作连梦否? 看官!你道隋朝的义成公主,如何出居突厥?我亦要问。说来又是话长,由小子约略叙明:突厥本匈奴别种,向居漠北,后魏末年,部酋土门,自称伊利可汗,号妻室为可敦,拥众数万,势日强盛。传子俟斤,号木桿可汗。复并吞邻国,威行塞外。北齐北周,分后魏地,互相攻击,各与突厥连姻,倚为外援。及隋文帝篡周自立,俟斤姪沙钵略可汗,欲为周复仇,屡次寇隋,反为隋军所败。隋又行反间计,令俟斤子阿波可汗,与沙钵略相攻,夺沙钵略地,自立为国,称西突厥。沙钵略大恐,乃向隋乞和,岁修朝贡。沙钵略死,传弟莫何可汗,莫何又传沙钵略子都蓝可汗,嗣因莫何子染乾,向隋求婚,文帝以宗女安义公主,嫁与为妻,礼赐特厚。都蓝因猜忌染乾,举兵袭击。染乾败走归隋,隋封为启民可汗,赐居夏胜二州间。安义公主病殁,复将宗女义成公主,给为继室,启民感激非常。寻闻突厥内乱,都蓝被杀,启民乃北归,得主突厥,事隋益恭。启民死,子始毕可汗立。胡俗,子可妻母,复以义成公主为可敦,始毕甚强,隋末群盗,多半臣附,就是唐高祖亦向他称臣。始毕死后,传弟处罗可汗,义成公主复与他配做夫妻。总算随缘。因闻隋室已亡,萧后等寄寓夏国,乃遣使来迎,这也算是钟情骨肉,不忘母家呢。补叙处万不可少。 惟窦建德既遣送萧后,复奉表东都,报明诛逆情形,隋主侗封建德为夏主,建德北面拜受,不意过了两三月,那隋主侗竟被鸩身亡,小子叙述至此,不禁感喟起来,因随记一绝句道: 纷纷乱贼走中原,谁顾三纲及五常? 追溯祸源非旦夕,祖宗造孽子孙当。 欲知隋主侗被鸩缘由,容至下回再叙。 叙事文中,亦有借宾定主法。看本回叙事文,可分四截。前半回先述尧君素事,次述李密事,君素,隋之忠臣也。有君素之忠,以衬李密之诈,君素死且不朽,李密死且贻讥,故君素足为文中之宾,而李密可为文中之主。后半回因罗艺事,折入窦建德事,盖罗艺事少,而建德事多,就时事之相因,连类叙及,是艺为宾而建德为主,宗旨与前半回不同,而文法则同。标目曰击毙叛徒,又曰捕诛逆贼,特举其大者言之。密既投唐,又欲作乱,是明明叛徒也。化及弑君,人人得诛,建德虽一剧盗,亦以诛逆之名畀之,作此书者固寓有史法乎? 第七回 啖人肉烹食段钦使 讨乱酋击走刘武周 却说隋主侗称帝东都,本是一个现成傀儡,毫无权力,王世充专掌朝政,起初尚佯作谦恭,后来擅杀元文都,及战胜李密,侈然自大,渐露逆谋,到了皇泰隋主侗年号,已见上文。二年三月,竟自称郑王,加九锡。越月,竟将隋主幽禁殿中,自备法驾入宫,居然称帝,改元开明,废隋主为潞国公,立子玄应为太子,玄恕为汉王,余如兄弟宗族等十九人皆为王。世充图逆时,尝使人献印剑,又捏称河清,且罗取杂鸟,书帛系颈,自言符命,纵鸟令去,为野人捕献,各给厚赏,僚属多知他虚诞,啧有烦言。程咬金已改名知节,自李密败后,与秦叔宝同降世充,至是语叔宝道:「王公器量浅狭,好作妄语,此种行为,彷彿似老巫妪,难道好作拨乱主么?我等须亟图变计。」颇有识见。叔宝亦以为然,可巧唐骠骑将军张孝等,来攻世充,世充率知节叔宝等,赴九曲城,迎战唐兵。尚未交锋,知节叔宝竟率数十骑西驰百步,复下马遥拜世充道:「蒙公厚待,极思报效,只因公猜忌信谗,仆等不便托足,留恐有祸,因此告辞。」态度雍容,不同凡众。世充望见,即饬人追还,哪知两人早已上马,扬鞭驰去,竟入唐营。害得世充瞠目结舌,转恐部将效尤,不若返登大位,颁给赏爵,或可维系军心,乃收兵不战,竟返东都,逼隋主侗下禅位诏,隋主不肯,因把隋主软禁,外面仍托名受禅,也有三表陈让,及敕书敦劝等情,其实统是他一手做成,隋主毫不与闻。 裴仁基及子行俨,本李密部将,因为世充所擒,投降东都。仁基为尚书,行俨为大将军,颇有威名。世充未免怀忌,二人亦心不自安,密与左丞宇文儒童等,谋杀世充,复立隋主,偏有人报知世充,立将二人杀毙,并夷三族,复想出了斩草除根的法儿,竟遣兄子仁则,及家奴梁百年,携了毒酒,去鸩隋主。隋主侗幽禁含凉殿,不能自由行动,惟每日祷佛祈福。呆鸟。及为仁则等所逼,复布席礼佛道:「自今以后,愿不复再生帝王家。」也属可怜。乃硬着头皮,饮了鸩酒,一时尚未绝命,被仁则用帛勒死。最可怪的是铜山西崩,洛钟东应,潞国公侗被郑所弑,酅国公侑病殁唐都,两边都追諡恭帝,不谋而合,岂非奇闻?了代王侑,暗寓刺唐之意。 唐高祖因群雄未靖,剿抚兼施,忽淮安土豪杨士林,聚众万人,袭击伪楚,自称楚帝的朱粲,残虐不仁,大失众望,骤闻外兵攻入,部下多半骇散。粲引亲卒赴淮源,与士林战不多时,又复大,慌得粲连忙返奔,直至菊潭,手下已不过百骑,眼见得不能为帝,只好遣人入关,向唐乞降。唐命粲为显州道行台,加封楚王,并遣散骑常侍段确,持节慰问。确至菊潭,与粲相见,粲置酒款待,颇极慇懃。这位段钦使素来嗜酒,对着这种杯中物,好似蚂蚁遇羶,一杯未了,又是一杯,接连喝了数十杯,不觉喜极欲狂,随口乱语,当下笑对朱粲道:「闻足下喜吃人肉,究竟人肉有甚滋味?」粲听了此语,明知他有意嘲笑,也忍不住忿怒起来。原来粲前时剽掠淮汉,专掳妇女婴孩,或烹或蒸,作为食品,尝语徒众道:「世间美味,无过人肉,但使他国有人,何懮饥馁。」想是老虎变的。因此每破州县,不惜仓粟,往往焚去,至是闻段确相诘,遂勃然道:「人肉最美,吃醉人肉,越加适口,好似吃糟猪呢。」确怒骂道:「狂贼狂贼!你今日归朝,不过一个唐家奴,你还想吃醉人肉么?」粲此时亦含有酒意,便瞋目道:「吃你何妨!」说至此,即指麾左右,就座上拿确,确随员只有数人,哪里招架得住?都被他陆续捆住,一刀一个,尽行杀死,吩咐军士洗刷烹调,供大家饱餐一顿,乘着果腹时候,索性将菊潭人民,屠戮垂尽,迳往东都投降王世充。世充令署龙骧大将军。 唐高祖闻段确被烹,顿时大愤,亟欲发兵讨粲,旋接外廷军报,粲已奔投王世充去了。高祖乃召群臣商议,群臣以世充方强,非旦夕可能剿灭,应先储粮积粟,秣马厉兵,俟军实已足,然后出师,可期必胜。於是制定租庸调法,法以人丁为本,田有租,身有庸,户有调,酌量定额,支配悉均,又编置十二军,分屯关内诸府,皆取天星为名。每军将副各一人,无事督耕,有事出战,渐渐的兵精粮足,所向无前。兴邦之本,故特表明。是时宇文士及,尚在济北,伊妹曾入唐为昭仪,颇得高祖欢心,高祖又素善士及,遂召为上仪同。还有故隋臣封德彝,与士及同时入朝,高祖因他谄诈不忠,罢遣就舍,德彝揣摩迎合,挟策乾进,也得入拜内史舍人,寻且迁官侍郎。独民部尚书刘文静,初因佐命有功,甚邀主眷,至泾州一役,违令致败,坐罪夺职。见第五回。后来陇西告平,仍复爵邑,列职尚书,文静自恃材能,意尚未足,且因裴寂任右仆射,位在己上,功出己下,更觉愤愤不平。平时与寂论事,屡有龃龉,遂生嫌隙,会家中屡见怪物,文静弟文起,召巫禳灾,披发衔刀,诵咒镇符。有文静妾失宠衔怨,竟令兄上书告变,诬文静兄弟为巫盅事。高祖遂令裴寂问状,冤家碰着对头,当然锻炼成狱,定了死刑。秦王世民固请道:「前在晋阳,文静曾首建大计,乃告寂知。及入关以后,恩宠悬殊。文静怨望,不可谓无,谋反事断不致有,宜赐恩赦罪,矜全首功。」高祖尚是踌躇,偏裴寂又入奏道:「文静才略过人,性实阴险,今天下未定,若留此人,必为后患。」睚眥之怨,一至於此。高祖点首称善,即令拿下文静兄弟,推出斩首。文静临刑长歎道:「高鸟尽,良弓藏,此语果不谬呢!」何不早学范大夫?用佞戮功,类志之,以见高祖之谬。文静既死,裴寂益得上宠,忽由晋阳递到急报,乃是刘武周屡攻并州,乞即济师。高祖乃命寂为晋阳道行军总管,助太原都督齐王元吉,拒守并州,寂奉命出都,适有一队人马,押着一个草头王,入都献俘。城闉内外,一出一入,正是戈鋋蔽日,旗纛摩空,说不尽威武气象。看官道囚解进京的俘虏,究是何方草寇?小子於第一回中,叙及四方枭雄,曾有李轨起河西一语,轨系凉州豪民,喜賙人急,为乡里所悦服,寻为武威司马。自薛举据有金城,轨亦欲乘势称雄,遂结豪民及诸胡,攻克内苑城,自称凉王,薛举遣将击轨,反为轨兵所败,轨因连拔张掖敦煌西平枹罕诸郡,尽有河西地。唐欲西讨薛举,曾遣使齎给玺书,称为从弟,令他助征陇右,轨颇自喜,遣弟懋入朝,懋得受命为大将军,与唐使张俟德还河西,册轨为凉王,兼凉州总管。哪知轨已僭号称帝,改元安乐,及俟德到来,居然南面召见,俟德面折廷争,乃稍加礼貌,且私与群下会议道:「李氏已有天下,历数所归,我不如削去帝号,东向受封为是。」轨若抱定此旨,也不至悬首街。尚书右仆射曹珍道:「大凉奄有河右,已为帝国,奈何再受人册封?必欲以小事大,请援萧事魏故例,对梁称帝,对魏称臣。」轨点首道:「此策甚善。」因作表谢唐,遣左丞邓晓,偕张俟德入朝奉表,高祖展览表文,首二句是:「皇从弟大凉皇帝臣轨,奉表兄大唐皇帝陛下。」不由的气忿道:「轨称朕为兄,明明是不守臣礼呢!」当下拘晓入狱,贻书吐谷浑,吐读如突,谷读如欲。令起兵击轨。吐谷浑为鲜卑支族,建牙西域,随时叛服靡常,炀帝尝遣将出征,部酋伏允,败奔党项,有子顺曾入质隋朝,留居长安,隋末大乱,伏允收还故地,唐高祖与他连和,遣归质子,伏允甚喜,愿奉朝贡。至得高祖书,即发兵进逼河西,轨不得不出兵防禦,国内未免空虚。轨有属将安修仁,受轨命为户部尚书,与吏部尚书梁硕有隙,轨子仲琰,亦因硕傲不为礼,与修仁朋比谮硕,轨竟将硕鸩死。硕尝助轨有功,自被鸩死后,群下多怀疑惧,阴生贰心。修仁兄安兴贵,却在唐为官,尝与修仁通书,得知河西虚实,於是上书唐廷,愿诣凉州招轨。高祖召问兴贵道「轨据有河西,僭称皇帝。岂汝口舌所能下?」兴贵道:「臣家居凉州,颇有宿望,为民夷所附。弟修仁现在轨下,得轨信任,轨若听臣,不必说了,否则臣伺隙以图,亦无不济。」高祖乃遣令西行,不数日已到凉州,由修仁替他先容,得进任左右卫大将军。修仁因说轨道:「凉州偏僻,财力凋敝,虽有胜兵十万,无险可扼,终难成事。且西北与戎狄为邻,非我族类,必为我患。今唐室席据京师,略定中原,战必胜,攻必取,混一区宇,便在目前,若举河西地归唐,唐必世予封爵,就是汉朝窦融,也未足比拟了。」轨迟疑半晌,方奋然道:「唐为东帝,我岂不得为西帝?汝今从东来,莫非为唐做说客么?」兴贵忙谢道:「古人有言,『富贵不归故乡,如衣锦夜行。』今同宗均蒙委任,何敢生异?不过愚见所及,略表区区,可行与否,仍候钧裁!」轨乃无言。兴贵退出,即与修仁暗结诸胡,里应外合,踏破大凉城。轨战败被擒,由兴贵兄弟,囚轨入都。高祖责他倔强,命斩西市,授兴贵兄弟为左右武侯大将军,各赐田宅及金帛,河西遂平,总计李轨兴亡,只隔三年。邓晓释出狱中,入朝谢恩,舞蹈称庆。高祖正色道:「汝非凉国使臣么?国亡不,主死不悲,乃反欲取悦朕心,奸佞可知!汝事轨不忠,尚肯尽心事朕么?」言毕,将晓斥退,可见马屁亦不易拍。晓赧颜自去。 高祖已无西顾懮,乐得锐图东略,偏沈法兴僭号毗陵,自称梁王,李子通僭号江都,自称吴帝,真个是一波才平,一波又起。刘武周又猖獗得很,屡寇并州,齐王元吉,力不能拒,添了一个行军总管裴寂,总道他老成练达,决胜无疑,谁知他一败涂地,反把那晋州以北的城镇,尽行失去。那齐王元吉,闻败惊心,夜携妻妾奔还长安,好好一座太原城,平白地让与刘武周,险些儿将河东一带,拱手畀人,这岂非出人意外么?看官欲知唐军败状,且先说明刘武周来历。折入刘武周,也不肯使一直笔。武周祖籍瀛州,随父匡徙居马邑,少善骑射,喜交豪傑,兄山伯尝詈辱道:「汝择交不慎,必覆吾宗。」武周竟赴洛阳,投入隋太仆杨义臣帐下,后随炀帝征辽,得补校尉。未几返至马邑,太守王仁恭爱他骁勇,令统帐下亲卒,随侍左右,日久相狎,与仁恭侍儿有染,情好日深,他恐事发被诛,索性先下手为强,密结里中恶少年,入杀仁恭,持首出徇郡中,无人敢动。奸淫好杀,怎得有好结果。当下开仓赈穷,收得徒众万余人,自称太守,雁门丞陈孝意,虎贲郎将王智辩,合兵往攻,被他击败,乘胜入汾阳宫,掠得宫人,献与突厥。突厥报以良马,并赠狼头纛一面,立他为定扬可汗,他遂僭称皇帝,改元天兴。适易州贼帅宋金刚,有众万余,与魏刀儿连结。刀儿为窦建德所灭,金刚往援,也为所败,乃率残众投奔武周,武周大喜,封为宋王,委以兵事。金刚亦喜得知遇,愿效驰驱。武周有妹及笄,尚未适人,此时正在择婿,金刚独出去故妻,做了自荐的毛遂,武周方有意笼络,允把妹子嫁给了他。盗贼心肠,不谋而合。他遂劝武周进图晋阳,南向争天下。武周命为西南道大行台,统兵三万入寇,破榆次,拔介州,进攻并州及太原。唐左武卫大将军姜宝谊,及行军总管李仲文,出师往剿,俱为所掳。宝谊被杀,仲文逃归。齐王元吉一再告急,高祖乃遣裴寂往征。寂引军至介休,驻营度索原,汲饮涧水。金刚遏住上流,寂军无水可饮,移营他就。仓猝间为敌所乘,竟至全营乱,散亡略尽。寂一日一夜,奔回晋州。元吉大惧,召司马刘德威入议,德威也无法可施,勉强说了一个「守」字。元吉佯嘱德威道:「汝率老幼守城,我领强兵出战。」德威唯唯而出。谁意元吉托词出兵,夜间挈着妻妾,一溜烟的逃归长安。补叙已完,下段是承接文字。於是宋金刚攻入晋州,刘武周攻入并州及太原。总管裴寂,日日退兵。寇锋直逼绛州,陷入龙门,未几又陷入浍州。浍州附近,为虞泰二州,当然吃紧。寂并不往防,但络绎发使,促州吏收民入城,焚民积聚。民惊扰愁怨,群思为乱。夏县民吕崇茂,乘势聚众,起应武周,自称魏王,四出劫掠。寂连得警报,只好往剿崇茂,偏部下都不耐战,一经对垒,便有退志。崇茂鼓众杀来,眼见得寂军倒退,纷纷散,寂也飞马逃回,没奈何拜本乞援。高祖令永安王李孝基,与陕州总管於筠,内史侍郎唐俭等,助剿崇茂,一面发出手敕,饬关中守将,严行堵御,所有河东一带,暂行弃置。 这敕一下,恼动了秦王世民,即奋然上表道:「太原为王业所基,乃是国家根本,河东殷实,京邑全仗资助,若因兵势稍挫,遽尔轻弃,恐河东不保,必及关西,愿假臣精兵三万,出讨武周,定能殄平剧贼,克复汾晋。」唐室只赖此人。高祖乃尽发关中将士。归世民节制,令击武周。世民即於武德二年十一月,引兵至龙门,巧值河冰方坚,扬鞭急渡,到了柏壁,前面驻有敌营,敌帅就是宋金刚,世民择险驻军,坚壁不战,惟传檄各郡,令他接济军需,各郡吏正相观望,骤闻世民为帅,争来趋附,陆续输运粮食,解到军前。是谓声望服人。世民休兵秣马,但命偏裨抄掠敌营,敌出即退,敌退复进,惹得金刚性起,率众来攻。世民仍按兵不动,只用硬弓强矢,接连射去,一骁将应弦而倒,金刚乃退,世民照旧办事。蓦接夏县败报,永安王孝基等,全军覆没,连孝基以下,均被掳去,不由的大愤道:「贼势有这般厉害吗?待我自去督剿罢!」言未已,有二将军入帐道:「此处不便移军,但由末将等前去,即可破敌。」世民视之,乃是兵部尚书殷开山及行军总管秦叔宝,便大喜道:「二将军既愿同往,胜似我行。惟贼已得胜,必然还军,最好是中途邀击,攻他无备,定可得胜。」二将领命前行,途次探得消息,系是武周部将尉迟恭字敬德。寻相,往助崇茂,夹攻唐军,因致败没﹔现已掳得李孝基等,还相浍州,将至美良川了。叙明孝基被掳情由。当下兼程前进,驰至美良川,正值尉迟恭等率军半渡,两将麾军急击,任你尉迟恭如何骁勇,已是不能成军。唐兵东劈西斲,前刺后戳,斩得敌首二千余级,方才收军。惟尉迟恭等遁去,孝基等亦不能夺回。两将恐穷追有失,驰还大营。世民录两将功,仍然不战。诸将屡请出捣敌营,世民道:「金刚悬军深入,兵精将猛,利在速战,我闭营养锐,静挫寇锋,待他粮尽,自当遁走,那时自可追击哩。」自是两军相持,竟至逾年。已是武德三年。 刘武周寇潞州,被唐将王行敏击退,转寇浩州,又被唐将李仲文张纶等击走,接连丧师失律,军威大挫。宋金刚锐气亦衰,粮运不继,只好回军北走。世民督兵追逐,一昼夜行二百余里,至高壁岭,只有少许敌军,不值唐兵一扫。将士请驻军待粮,世民不从,忍饥疾驰,一直至雀鼠谷,始追及敌军。金刚且战且行,交锋至八次,俱被世民杀败,俘斩达数万人,金刚落荒遁去。世民已三日不解甲。二日不进食,军中止有一羊,乃命烹食,分给将士,稍稍疗饥,复引兵趋介休。金刚已入介休城,尚有余众二万,开门出战,背城列阵,世民令前军应敌,自率后军绕出敌后,夹击金刚。金刚大败,轻骑复遁。世民追击数十里,斩首三千级。尉迟恭寻相等,尚守介休,世民遣使招谕,两人遂降。尉迟恭部下计八千人,世民令参入各营,且命恭为右府统军。屈突通虑恭为变,屡谏世民。世民道:「我方喜得良将,请君勿言!」旋由陕州总管於筠,自敌营逃归,报称刘武周在并州,现已势穷,有北遁意。世民即驱军薄并州。到了城下,城门已是大开,刘武周早出城遁去了。世民平河东,与陇西相似,而笔下无複语,亦见苦心。小子有诗赞世民道: 披襟独具大王风,谋定应成百战功。 薛氏已亡刘亦灭,威名从此振西东。 毕竟刘武周遁往何处?容至下回表明。 朱粲也,李轨也,刘武周也,皆据有一隅,悍然称尊。粲势最弱,性最不仁,禽兽犹不食其类,粲乃以人食人,何其残忍乃尔?段确奉命慰谕,竟为所烹,虽确亦有自取之咎,而粲之恶益着矣。李轨喜賙人急,乃为乡里所推,乘乱称雄,较诸朱粲,毋乃霄壤,然小加大,疏间亲,塞明蔽聪,不亡何待?武周逆乱背德,虐不若粲,而不义亦甚,所恃者一宋金刚,而金刚甘负糟糠,忍心害理,犹之一武周也。惟连陷汾晋,厥锋甚锐,元吉遁,裴寂逃,孝基等且被擒,微秦王世民,其何自克复乎?本回依次叙述,俱有声彩,其间插入立法用人一段,亦关紧要,不得视为闲笔,妙在随势曲折,穿插无痕,於另笔提入处,亦有钩心斗角之工。首段承接前回,因越王侗事,遂连及代王侑,按诸唐史岁月,毫不紊乱,非熟读史事,及笔性聪明,乌能有此巧构也? 第八回 河朔修和还旧俘 郑兵战败保孤城 却说武周闻金刚败还,料唐军必攻并州,即开城遁往突厥。世民入并州城,不戮一人,再进军攻晋阳,守将杨伏念举城迎降。侍郎唐俭,前与永安王孝基,同被擒禁,俭至此得释,惟孝基已为武周所杀。孝基为世民从叔,屍骸暴露,由世民收屍殓葬,一面分兵收服余郡,於是武周所得州县,悉数归唐。宋金刚收集残众,意欲回兵再战,奈部众闻一战字,统是胆战心惊,又复散去。金刚也只得北走突厥,已而自突厥走上谷,为突厥所追获,腰斩以徇。武周居突厥数月,亦欲亡归马邑,偏被突厥闻知,也将他杀死。先是武周南寇,谋臣苑君璋进谏道:「唐以一州兵取三辅,三辅指关中言。所向披靡,此乃天命,非人力所可与争。太原南多险阻,今悬军深入,后无援应,一或失败,尽隳前功,不如北结突厥,南结唐朝,南面称孤,最为上策。」武周不听,及败奔突厥,方泣语君璋道:「不用公言,竟至如此。」嗟何及矣。君璋随武周奔突厥,武周被杀,突厥命君璋为大行台,统领武周部曲,后来引突厥攻代州,为刺史王孝德击退,唐屡遣人招降,一再抗命,且进扰马邑及太原,至突厥渐衰,方率所部降唐,得拜安州都督,兼芮国公,竟得贵显终身,这且搁过不提。 且说世民既平定太原,上书报捷,静待后命。高祖命李仲文为并州总管,唐俭为并州道安抚大使,留镇晋阳,促世民班师回朝。世民奉诏还都,饮至受赏,不消细表。高祖召宴群臣,酒酣与语道:「今薛刘二寇,已皆剿灭,此外如王薄郭子和蒋弘度徐师顺李义满綦公顺等,均次第来降,借高祖口中,叙入群盗,以省笔墨。惟窦建德王世充,负固恃强,屡寇边境,建德且虏朕从弟淮安王及朕妹同安公主,朕决不与干休,现拟先讨建德,后讨世充。」世民独进言道:「世充残虐,神人共愤,臣意拟先行往讨,一面与建德暂行议和,令归我皇叔皇姑。俟世充平后,移军北指,建德如肯投诚,不必说了,否则再剿未迟。」先讨世充,名正言顺。高祖道:「建德若肯归我弟妹,自当先讨世充了。」及宴饮已毕,乃派使赴洺州,与建德修好,索还淮安王神通及同安长公主。 原来神通曾为山东安抚大使,防禦建德。建德竟连陷邢沧洺相等州,神通不能拒,往依黎阳李世勣,且令慰抚使张道源镇守赵州。建德进薄赵州城下,道源与总管张志昂,登城拒守,禁不住敌军猛扑,竟被攻入。两张巷战不支,一并成擒。建德叱令斩首,国子祭酒凌敬道:「人臣各为其主,彼坚守不下,实是忠臣。大王若将他杀死,奈何策励臣下?」建德乃将二人释缚,留居军中,再引兵趋卫州,前队过黎阳三十里,李世勣遣骑将邱孝刚,率二百骑侦探敌踪,途中与建德相遇,孝刚素善马槊,自恃骁勇,即突击建德,建德败走,后军进援建德,孝刚寡不敌众,竟至战死,建德迁怒黎阳,引兵还攻,城中不及预防,突被攻陷。淮安王神通,竟被掳去,同安公主为高祖胞妹,本嫁隋刺史王裕,寓居黎阳,也为所掳。还有秘书丞魏征,曾奉高祖命招降世勣,羁留未返,事见第六回。至此亦作了俘囚,世勣仓猝走脱,连家属都不及携奔。建德拿住世勣父盖,迫令招降,世勣得了父书,默想多时,方还见建德。建德令世勣为左骁卫将军,仍守黎阳,惟留盖为质,授魏征起居舍人,馆待神通及公主,复自督兵攻滑州。滑州刺史王轨,正拟守城,蓦为怨奴刺死,携首献建德军前。建德问明原委,大怒道:「奴敢杀主,悖逆极了。」即令左右缚奴处斩,仍返轨首至滑州,嘱令合屍以葬。建德颇知仁义。吏民感悦,即日请降。嗣是附近州县,统望风输款,并豫州盗徐圆朗,亦致书投诚。 建德乃还都洺州。世勣仍欲归唐,恐祸及乃父,谋诸故人郭孝恪。孝恪道:「君新附窦氏,动必见疑,计惟先为立功,俾他信任,然后可图反正呢。」世勣乃袭破嘉县,进击新乡,掳世充将刘黑闼,押献建德。建德大喜,署黑闼为将军,且嘉奖世勣。世勣复请取孟海公所据曹戴二州,建德遂遣妻兄曹旦,率众五万,往会世勣,并言将亲自策应。世勣闻曹旦传言,拟俟建德至营,掩杀了他,乘势夺还父盖,及建德土地归唐,那知待了数日,并不见建德到来。曹旦又侵掠河南,人民交怨,世勣忍耐不住,率部众袭曹旦营,偏曹旦预先防备,无隙可乘。自思不便再留,即与郭孝恪等数十骑奔唐。建德闻世勣西去,不过长歎数声,群下请速诛徐盖,建德道:「世勣唐臣,为我所虏,不忘本朝,也是忠臣的素志,我何忍罪及乃父呢?」竟释盖不诛。 惟与罗艺一再交兵,始终不克。大将军王伏宝,勇冠军中,免不得侮弄诸将,诸将因此挟仇,诬称他有叛志。建德信为真情,遽令处死。伏宝大呼道:「陛下奈何听信谗言,自斩左右手呢?」建德仍以为诳语,竟把他枭首示众。这是建德第一错着。嗣是失一骁将,战数不利。可巧唐使到来,贻书通好,建德恰也情愿,许将淮安王神通及同安公主,偕唐使同归,一面起兵二十万,复攻幽州,仗着兵多将勇,四处缘梯,鼓噪登城,不意背后忽突入敌军,悍鸷绝伦,锐不可当。建德部下,立脚不住,当然倒退。城内复杀出罗艺,自率精兵来攻建德,建德仓皇失措,不及收军,慌忙返走﹔那踊跃登城的将士,也下城窜去,脚生得长的,还幸逃性命,稍迟一步,便做了无头鬼,横屍城下。看官道建德背后的敌军,从何而来?其实就是城中二薛。薛万均兄弟,因见建德大举前来,自恐不能坚守,乃募敢死士百人,凿通地道,潜行而出,掩至建德后面,一阵痛杀。又得罗艺出来夹攻,便将建德击退,罗艺乘胜薄建德营,建德已招集全军,填堑出战,麾众奋斗,究竟艺兵寡力单,杀不过建德,只好败回城中。建德复进兵围城,艺与万彻万均等,勉力捍御,且遣使告急渔阳,求发援兵。渔阳为高开道所据,自称燕王,他本沧州人氏,世业煎盐,隋末朔方盗起,也纠众作乱,始据北平,继陷渔阳。适怀戎僧人高昙晟,戕官据县,自号大乘皇帝,以尼静宣为后,建元法纶,和尚配尼姑,确是相当。遣使与开道约为兄弟,开道引众往从,留居三月,竟掩杀昙晟,并有怀戎部曲,尼姑皇后,如何发落?可惜史中不载。也居然改易正朔,署置百官。既接罗艺来书,乐得发兵扬威,自率二千骑驰救幽州。建德见援兵到来,恐再蹈覆辙,也即退还。罗艺出迎开道,入城宴叙,席间劝开道归唐,开道也即照允,遂因艺遣使进表,愿作唐藩。唐封艺为燕郡王,开道为北平郡王,均赐姓李氏,艺与开道,各受册封,辖境如故。 是时唐高祖因东和建德,弟妹来归,即遣秦王世民,督诸军讨王世充。世充曾屡寇唐境,多不能下,反失去爱将罗士信。李君羨田留安,依次投唐。唐以士信骁勇,命为陕西道行军总管,随世民东征。世民即用为先锋,进围慈涧,王世充闻唐军东下,派兄弟子姪等,防守各城,且恐群下叛亡,特立厉禁,一人失踪,全家俱戮。即此一法,已足致亡。自将战兵三万,援慈涧城。世民亲率轻骑,往侦世充,途中猝与相遇,众寡不敌,竟为所围,乃左右驰射,箭无虚发,射毙世充部下数十人。世充骁将燕琪,跃马来刺世民,相去数步,但听箭簇一响,已是应声而倒,立被唐军擒住。世充知不可取,引兵退去。世民驰还营中,翌日率步骑五万,直抵慈涧,援应士信,守兵骇散,弃城归洛。世民驱军入城,因派遣诸将,分道进兵。行军总管史万宝,自宜阳南入龙门,将军刘德威,自太行东围河内,上谷公王君廓,自洛口断敌饷道,怀州总管黄君汉,自河阴攻回洛城,四路偏师,奉令而去。世民自督大军,连营北邙,步步进逼,且传檄各郡,劝令速降。洧州长史张公谨与刺史崔枢,举城归附,邓州土豪,也执世充所署刺史,献俘军前。总管黄君汉一军,用舟师袭破回洛城,连下二十余堡,世充子玄应,趋攻回洛,连日不克,於是世充自统锐卒,列阵青城宫,来敌世民。世民隔水置阵,与他相对。世充遥语世民道:「隋室倾覆,唐帝关中,郑帝河南,世充未尝西侵,王独举兵东来,是何用意?」世民令宇文士及应声道:「四海以内,皆奉大唐正朔,独公执迷不悟,为此前来问罪。」何不责他杀逆事,想是投鼠忌器,所以讳言。世充又道:「天下扰乱,已历数年,长安洛阳,各有分地,若相与罢兵讲好,岂不甚善?」世民又使士及回应道:「我只奉诏取东都,不闻令我讲好,公若解甲归降,当可保全富贵,否则决一胜负,不必多言!」世充乃默不複语。相持至暮,各自退归。既而显州总管田瓒,举所部二十五州降唐。瓒系杨士林长史,士林击败朱粲,奉表唐廷,献汉东四郡版籍,唐命为显州道行台。士林阳受唐封,暗中却南通萧铣,北结世充。唐正欲遣将往讨,士林已为瓒所杀,竟向世充处请降。世充令为显州总管。至是瓒闻唐军大举,屡败世充,乃复举属地归唐。自是襄汉声闻,与世充绝不相通。唐总管史万宝,进攻甘泉宫,王君廓又进拔轘辕,河南大恐,各州县相率来降。 世民在军,每夕必检查将士,忽不见降将寻相,并前时河东降卒,亦多亡去。寻相与尉迟恭曾同时归降世民,至寻相一逃,尉迟恭当然遭嫌。屈突通殷开山等,竟将尉迟恭拿下,入帐白世民道:「敬德注见前。骁勇绝伦,恐滋后患,不如趁早杀却,借杜祸根。现已拿至帐下,听候处决!」世民瞿然道:「二君以寻相叛去,遂疑及敬德么?要知敬德若叛,必不落寻相后。今敬德尚存,显见得无叛志呢。」说至此,即趋出帐外,亲与释缚,又引入卧室内,取金相赠道:「丈夫意气相期,勿以小嫌介意,必欲他去,此金可作路资,聊表袍泽谊,我怎肯因谗害正呢?」尉迟恭闻言下拜,不禁涕泣道:「大王如此相待,恭非木石,宁不知感,誓为大王效死,厚赠实不敢受。」世民扶他起身道:「将军果肯屈留,金不妨受。」尉迟恭仍然固辞,世民乃道:「留此以作后赏。」恭拜谢而退。世民真善於驭将。 隔了一宿,世民率五百骑巡行战地,猝遇王世充掩至,步骑不下万余,为首的乃是单雄信,手持长槊,来刺世民。世民忙拔刀招架,怎奈短不敌长,几乎手忙脚乱,突来了一员大将,从刺斜里横戳雄信,雄信坠马,由他部下救去。那来将护住世民,驰出战线﹔再率骑兵还战,出入世充阵中,左挑右拨,横厉无前。屈突通复引大兵继至,来援那将,一番酣斗,斩首至千余级。世充丧胆窜去,留冠军大将军陈智略断后,那将追赶过去,趁手一槊,立将智略击落马下,由唐军活捉而来,乃收兵回寨,进谒世民。世民起座迎劳道:「众将疑公必叛,我谓公无他意,相报竟这般速么?」遂赐他金银一箧,那将方才拜受。究竟那将是谁?看官不必多猜,便可知是尉迟敬德。当下检验俘虏,除陈智略外,获得排兵六十名,俱称愿降。世民安插已毕,复来了敌将张镇周,亦入营投诚,均由世民推恩录用。嗣是远近闻风,争相趋附。杜才干以濮州降,杨庆以管州降,魏陆以荥州降,王雄以阳城降,王要汉以汴州降,徐毅以随州降,接连是许亳十一州,都来请降。 转眼间已是武德四年,梁州总管程嘉会,亦率部众来降。世民复招抚淮南杜伏威,助剿世充。伏威本齐州人,与同里辅公祏,亡命为盗,出没江淮,据有历阳,自号吴王。及得世民招谕,乃输款唐廷,受唐封册,即遣部将陈正通徐绍宗率精兵二千,来助世民,攻下大梁。世民复挑选精骑十余骑,均着衣玄甲,分为左右队,令秦叔宝程知节尉迟恭翟长孙为偏帅,自为统帅,每战即作为冲锋,无坚不破。屈突通窦轨等,按视行营,为世充所袭,几至败衄。世民闻警,急率玄甲兵往救,驰入敌阵,好似苍龙搅海,骇浪奔腾,杀得世充弃甲曳兵,逃归洛阳。世充子玄应,因攻回洛城不下,移戍虎牢,至是闻世充败归,亦收运储粟,拚命还洛。简直是同去就死了。世民乃使宇文士及,驰还长安,奏请进围东都。高祖准奏,并语士及道:「返语尔王,如得洛阳,乘舆法物,图籍器械等,可收取来朝。子女玉帛,悉赐将士。」士及受命,还白世民。世民仍移军青城宫,壁垒未立,王世充已率健卒二万,出临谷水,负险列阵,唐将皆有畏心。世民驻营北邙,登高遥望,下语诸将道:「贼势穷了,悉众前来。侥倖一战,我今日若得破他,他自然不敢再出了。」此语寓激励意,所以释诸将之疑虑。遂召屈突通入帐,令率步卒五千,渡水挑战,临行时授以要语道:「如已交锋,速即纵烟,我当亲来接应。」通唯唯而去。 世民令将士裹甲以待,自己专瞭望烟起,俄见隔岸有青烟一缕,飞入云霄,因即一跃上马,当先驰去。将士等鱼贯而进,踊跃渡河,与通合军力战。世民欲知敌阵厚薄,独率数十骑冒险突入,从阵前杀到阵后,众皆披靡。蓦见前面有长堤阻住,只好退转,仍从敌阵中杀回。那时人自为战,不能相顾,世民与从骑相失,随身只一邱行恭,世充部下,有数骑来追,且用强箭射世民。世民身上,好似有神祗护卫,箭不能入,偏马竟中箭欲踣,险些儿将世民掀翻,亏得世民先已跳下,才免倾跌,马竟倒毙。世民专喜冒险,若非神助,恐亦难免。行恭忙回马接箭,箭一到手,发无不中,接连射毙数人,追骑不敢迳前,乃下马授世民辔,请他上马,自在马前步行,手执长刀,距跃大呼,砍死敌人複数名,始得突阵而出,返入大军,再行督战。世充亦麾众死斗,两下里鼓声大震,又混战了三四个时辰,忽散忽合,屡荡屡决,世充才不能支持,引兵退去。世民乘胜追杀,直抵东都,事有凑巧,罗士信已屠灭千金堡,王君廓亦袭据虎牢城,各有捷报到来。世民喜道:「世充失去二险,差不多似甕中鳖、釜底鱼了,洛阳虽坚,怕不为我所取么?」遂四面围攻,昼夜不息,城中守禦甚严,大炮飞石,足重五十斤,掷至二百步,强弩似车辐,硬簇似巨斧,射远且至五百步。唐军受着矢石,无不立倒,世民射书谕降,守将屡欲内应,均被世充察出,一律杀死。还有世充所署的御史郑頲,自愿削发被缁,亦为世充所疑,斩首市曹。世民屡攻不下,又贻世充书,晓谕祸福,亦不见报。唐将士多疲敝思归,总管刘弘基请班师,世民摇首道:「目今大举前来,无非为一劳永逸起见,东方诸州,已望风款服,惟洛阳孤城,尚未能下,我料他亦不能久持,功在垂成,奈何弃去?」言之甚是。乃下令军中道:「洛阳一日不破,大军一日不还,敢言班师者斩!」诸将乃不敢复言。嗣接高祖密敕,亦令世民退军,世民遣封德彝入朝,嘱他面奏道:「世充只有一城,智尽力穷,旦暮可克,今若还师,贼势复振,更相连结,将来转势大难图了。」德彝受教而去,忽接到东方警报:窦建德起兵十万众,来援洛阳,管州被陷,刺史郭士安遭害,荥阳阳翟等县,亦多失守﹔建德部众,水陆并进,不日将到此地了。唐将士均相顾失色,连世民亦颇费踌躇,正疑虑间,有巡官入报道:「夏主窦建德遣使致书,现来使静候营外。」世民道: 「引他进来。」巡官去后,即引来使入见世民,正是: 目击危城如纍卵,笑看外使枉投辕。 欲知来使如何致词?且看下回叙明。 隋末群雄,郑夏最强,然窦建德非王世充比也,建德起自漳南,投入戎伍,位不过百人长耳,与世充之居高官,食厚禄者,本不相同。及奉表皇泰,擒诛化及,为隋讨逆,师出有名。且虏淮南王神通,暨同安公主,仍以宾礼相待,毫不侮辱。他如诛王轨奴,不杀李世勣父,其识量毋亦过人乎?唐与通和,即还旧俘,假令安居河朔,长此修睦,唐亦无隙可乘,何至遽灭?惜乎其志不坚定也。世充大逆不道,敢鸩嗣君,罪不亚於化及,秦王世民,决议东征,而夹水一语,未尝声讨,得毋以掩耳盗铃,内省不能无疚耶?但大兵一至,河内瓦解,不仁者宁能得国?其得苟延数年,犹幸事也。故本回叙述建德,不掩其长。所以原建德之犹善。至叙述世充,极言其败,所以嫉世充之不仁。 第九回 擒渠歼敌耀武东都 奏凯还朝献俘太庙